第50章 百事通
虽说没能救出燕江灯母亲这事,怎么也怪不到燕荣荣头上。
可燕荣荣还是很自责,很难过,难以面对比她痛苦百倍的燕江灯,她双眼通红跑出千彩戏法园,与迎面而来的柳宁撞个满怀。
“燕姑娘,你怎么了?”
柳宁忙开口关怀,燕荣荣却没有理睬她,只顾着往外疾奔。
她心中诧异,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一个灵巧又焦急的身影已从旁边闪过,正是宋衍。
柳宁本还担心燕荣荣安危,怕她在情绪失控时做出什么糊涂事,看到宋衍追出去,便松了口气,继续往戏法园里走。
彭——
她才走进园子,就看到公输怀明大吃闭门羹的模样,七师弟缩在树后,假装视线落在湖中,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柳宁觉得,今日的千彩戏法园,火药味很重,仿佛一点就要炸。
她蹑手蹑脚溜到七师弟身后,轻拍他肩膀,吓得七师弟捂嘴大叫,在不依不饶的无理纠缠下,七师弟终是没逃过她的魔爪,一五一十将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柳宁听罢却是魂去一半,半点都笑不出来。
连七师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有察觉。
她缓步走向燕江灯的房间,直接推门而入,一脸失意坐在床边的燕江灯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见来人是柳宁,他心中已有一层吃惊,再见柳宁满脸伤痛,更是吃惊。
这样的吃惊,让燕江灯忍不住暂收悲痛情绪,开口询问:“你有什么事吗?”
柳宁未语泪先流,踉跄两步奔到燕江灯跟前,紧紧拉着他的手:“是谁在帮你打听消息,也可以帮帮我吗?”
燕江灯被她这一哭震住了,愣愣追问:“你也有家人失踪吗?”
“我哥哥失踪了,他们都说是哥哥顽劣不思家,他们也不去寻哥哥,但我相信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失踪了,无论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他的消息。”
柳宁哭的很伤心,满脸鼻涕泪水,燕江灯实在看不过去,递过去一块擦剑布。
柳宁看也没看,伸手接过,一边擦脸,一边哭诉:“他们说哥哥行路洛阳时,经过金陵的,金陵这么多人口失踪案,保不齐我哥哥也是其中一个,我真的很想念他,求你了,告诉我吧,是谁在帮你打听消息,无论多少钱,我都愿意的。”
她说完这话,轻摇燕江灯膝盖,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燕江灯见她这哀戚模样,心有不忍,开口道:“我和契门达成了契约,由契门门徒替我打听消息,寻找家人失踪的线索。”
“契门……”
柳宁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扶着燕江灯的膝盖起身,她自然是听过契门的名号,可她并没有拿得出手的筹码。
“看来,我得回家一趟,偷点金银财宝来。”
燕江灯起身,对着她坚定背影道:“一点两点可不够,契门索要的是全部,或者说,是你人生中最看重的身外之物。”
柳宁停下脚步,回头冲他一笑:“我知道。”
她说的这样理所当然,这样平常不过,却仿佛有一枚针扎在了燕江灯的心口上。
他好似透过眼前的人,看到了同样固执的自己。
柳宁定下念头,不再耽误,脚步飞快往外,有了希望心头总是有些欢喜的,怎么都好过在迷雾里蒙眼瞎抓,那种望不到尽头的恐惧,她很不喜欢。
陵湖客栈——
柳宁拿着满满一袋银子,敲开最里面的房间。
八字胡半老男子伸着懒腰走出,他双眼微眯,嘴上骂骂咧咧的:“干什么干什么,深更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柳宁举起手里的银袋子,轻轻晃了晃,银子轻击的声音,无比悦耳。
“百事通,我有事找你。”
百事通定睛一瞧,目光登时一亮,什么困意倦意都在瞬间消失,他忙将人往里面请。
“柳小姐里边请。”
“你倒是记得我。”柳宁说着走进房间,打量了一眼这无窗还发着霉的墙,便知晓他过的并不容易,应当是极其需要钱的。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柳小姐呢,柳小姐可是我的老主顾啊,柳小姐到了这金陵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给柳小姐介绍金陵风向呢,柳小姐坐。”
百事通说着指向房内唯一的凳子,柳宁见凳子上还有泥土,下意识露出些微嫌弃。
百事通忙用袖子帮她擦凳,见她坐下,又殷勤地给她倒茶。
柳宁见状却是摆摆手:“茶就不喝了,我就直话直说了,你可知道契门如何寻找?”
“契门?”
百事通双眼微眯,似在回忆,又似在沉思。
柳宁撇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金陵城有什么是我百事通不知道的吗?不就是那个价格高昂,足以令人倾家荡产的契门吗?”
百事通见柳宁轻视自己,不免露出几分恼怒,声音也大了几分。
柳宁闻言,只觉有希望,忙追问:“那如何才能找到契门?”
“这个嘛……”
百事通说话间,视线在柳宁手中的钱袋子上一转,柳宁一抬手,干脆利索地将钱袋子摔在桌上。
百事通忙捧起钱袋子,笑呵呵的,宛若捡了大宝贝。
“在金陵的西南方向,那里有个密林,契门就藏在密林之中,你进入密林后找到一颗百年老树,在上面挂上一块红布,写上自己愿意付出的代价,契门的人若是满意,就会来寻你了。”
百事通说着,将钱袋子放进怀中,半笑半不笑地望着柳宁:“那要是契门的人觉得你没有诚意,不想和你合作,你可不能怨我,这钱我可不退。”
“恩。”
柳宁探得消息,转身就走。
百事通见她这样干脆,忍不住追了一步:“你找契门的人做什么,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你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若我能解决,你又何必去找契门的人呢?老头我不像契门那么贪心,只要这么一丁点就够了。”
柳宁回头看去,见百事通朝自己伸出几个手指,比了一个价钱。
她没有看懂。
她也不想看懂。
“不用了,我的事你没有办法解决,只有契门可以帮我。”
柳宁说着往前走,百事通却又追了过来:“什么事嘛,你稍稍透露一下。”
柳宁被他纠缠,有些不耐烦,翛然转身问道:“我家人失踪了,你能帮我找到吗?”
百事通被她问的一愣,摇摇头。
柳宁见他死心,不再浪费时间,疾步就往外西南方向奔。
夜深人静,房间里,只剩下百事通数银子的声音,他将所有银子来来回回数了八十遍,还是没有办法心安。
金陵那么多人,他却对柳宁这般记忆深刻,是因为,柳宁是他遇到的最天真的一个。
说什么都信。
那些胡诌的话,竟也一股脑信了,现在居然还拿着钱来他这里打听消息。
百事通平日里骗过的人实在是太多,可送上门来主动求骗的,还真是少之又少。
他紧紧捏着手里的银子,反复想着柳宁离开前说的话,几乎是坐立难安。
柳宁寻找契门的原因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家人。
而他却和她开了一个捉弄人的玩笑。
百事通良心不安,躺在床榻上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后,终于爬下床,提着灯笼往千彩戏法园走去。
此刻,跑出去向契门门徒打听消息的燕荣荣,正走在回千彩戏法园的路上。
宋衍则不声不响跟在她身后。
三人就这么在月桥上相遇了。
“你们,是柳宁小姐的朋友吧?”
百事通虽满口谎言,却也真的对金陵知之不少,连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都摸清楚了。
燕荣荣知道这老头平素最爱坑蒙拐骗,方才又未在契门门徒处得到什么新的线索,心情郁结,充耳不闻,径直往前走去。
百事通提着灯笼转身,缓缓跟在燕荣荣的身后。
燕荣荣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百事通,你想干什么,难道还要把骗人的主意落在我头上吗,以为我这金陵小辣椒的名号是白得的?”
百事通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都像是行骗的说辞,当下不情不愿地将钱袋子取出,递到燕荣荣手里。
“这是柳宁小姐给我的。”
宋衍凑过来瞧了一眼,见钱袋子上纹着双面绣,一面是元宝树,一面则是铜钱花纹,当下略略点头。
“恩,她家里用的都是这种钱袋子,外头买不着,说是柳宁祖母原先是在宫里纹绣的,手艺堪称一绝。”
燕荣荣闻言只觉古怪,忍不住打量起来百事通,见他眼神躲闪,忙追问:“那她人呢?”
百事通心虚道:“去西南方向的一处密林了,我也是听说的,不知真假,谁知她转头就走……”
燕荣荣抬头看向逐渐被乌云遮蔽的明月,拧眉追问:“这么晚了,柳宁去那里做什么?”
百事通摸着后脖颈,一言不发。
燕荣荣担心柳宁安危,不愿与他废话纠缠,忙回了千彩戏法园,驰马奔出。
不等她和宋衍进入密林,隔老远便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在树下磕头跪拜的场面,一股恶寒之气顿时由内而发散。
“柳宁!”
燕荣荣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大声呼唤,树下的人闻言果然回过头来。
“你们怎么来了?”
柳宁说话间,手中的红色布条还不忘往树枝上缠绕。
燕荣荣策马离近了才发现,不仅眼前这巨树上缠了红布,近旁几棵大树上也都缠了红布条,风一吹缓缓飘动着,在月夜中显得格外诡异。
“柳宁,你在做什么?”
燕荣荣轻声喊她,柳宁却没什么反应,只顾着往树上绑红布。
荒郊野岭,白衣少女树前挂红条,简直是一桩骇人听闻的鬼故事。
宋衍见燕荣荣这般温柔,怕是吃不住柳宁,忙翻身下马,不由分说拉过柳宁,将她往马匹方向拽。
“走,回家了。”
柳宁此刻根本听不得家字,只觉心口隐隐刺痛,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宋衍,转身跑向另一棵大树,继续缠绕红布条。
她一边绑,一边自言自语:“孤零零一条多不显眼,我全给绑上,就不可能看不见了。”
柳宁嘴角微扬,沉浸在幻想的欢快重逢里,不愿清醒。
“柳宁!”宋衍声音低下去几分,怒气却多了几重,大有一副翻脸的准备。
柳宁不怕他,不以为意地反驳:“你们回吧,我多半是要挂到天亮,不必等我了,我挂完红布条会回去的。”
“那怎么行……”
燕荣荣一开口,下意识就想说什么荒郊野岭柔弱女子太过危险的说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如果柳宁会害怕这些所谓的说词,那她就不可能孤身来到这里。
真正令她害怕的,是这些紧紧缠绕在树枝上的红布条,背后所藏着的用意。
“咳……”燕荣荣想了一想,试探着激她:“百事通都和我说了,他也是道听途说的,你这样做是没用的。”
柳宁缠绕树枝的动作一顿,愣了一愣,似是不敢相信听到的话,等回过神来,才想起骂人:“什么?!岂有此理,百事通竟然敢骗我!他明知道我为什么要找契门,居然还骗我,简直是太卑鄙了!”
契门二字,犹如平地一声雷,惊起燕荣荣的讶异:“你想让契门的人帮你做什么?”
柳宁直来直往惯了,一时没多想,便嘀咕着说了已出来:“帮忙找个人而已。”
说出这话,柳宁后悔不已,想要找补找补,偏生嘴笨,不知如何找补,顿了顿,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来都来了,不管是不是道听途说,试试总比不试好吧。”
她说着攀弯树枝,准备再挂红布条。
燕荣荣伸手拦住她的动作:“夜深露重,跟我们回去吧,明日我亲自带你去找契门门徒。”
柳宁看着眼前小姑娘这张满是稚气的脸,勉强一笑,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转身继续挂红布条。
挂完红布条,她又提着灯笼要往密林深处去。
宋衍见她如此任性,终于是控制不住脾气,怒喝道:“柳宁,你兄长若是知晓你这般胡闹,岂能不生气?”
柳宁本就是大小姐脾气,为了顺理成章留在金陵,这才处处夹着尾巴做人,眼下见话都摊到明面上来说了,也就不遮遮掩掩了。
“那就生气啊,有本事来教训我啊,他在哪啊,眼下还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呢,要真是出来教训我,我替我爹烧高香了!”
柳宁越说越生气,冷哼一声,拎着并不明亮的灯笼果断转身,执意要往密林里走。
燕荣荣只觉这气氛不妙,柳宁这脾气是不会轻易认输的,也不可能低头,无奈冲她背影承认:“其实我就是契门门主。”
柳宁缓缓转过身来,不置可否的一笑,随即继续踏步往前。
燕荣荣理解她的不相信,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重复刚才的话,柳宁这才逐渐意识到,燕荣荣没有开玩笑。
她不可思议地走向燕荣荣,反复追问:“你是契门门主?是我知道的那个契门吗,不把你棺材本搜刮出来不罢休的契门?”
“对,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