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野蛮人（1）

“毕竟男人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假恩情。”桂玉梅哀婉的唱腔顿时引起台下一片叹息之声。微步曼舞，青衫鼓荡，水袖飘忽，如梦似幻，朦胧缥缈，流光溢彩。远山薄雾之中，幻影若无，悠远伤情。乔志远远远望去，舞台上桂玉梅就是那《春闺梦》中的痴情张氏，思君卸甲归来，“愿此生长相守怜我怜卿”，倏忽间战鼓惊天，乱兵杂沓血肉骷髅，蓦地惊醒才知都是梦境虚幻。

乔志远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欣赏桂玉梅，桂玉梅演绎的青衣温良恭顺、嗔笑喜怒，娇羞伤感、爱恋幽怨，不似天上仙女，全是凡尘女子细腻柔婉的缱绻愁思。远看她冷若冰霜，凛然难近，细听却知她妩媚深藏不肯示人，风情犹如三月杨花，漫天飞洒，百媚千娇。水袖轻颤，咏叹红尘的是独守空房的苦；青春流觞，眼神流转的是红颜凋零的伤。乔志远心里暗叹，人间尤物美，最怜是青衣。

乔志远坐在八仙桌前，一杯碧潭飘雪已经茉莉飘香，轻呷一口茶，听青衣吟唱，尘心涤尽，不愿再争世间功与名。乔志远沉浸在青衣的愁苦之中，周围却已是掌声雷鸣。乔志远回望四周，青衣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薄纱，倒影在男人的眼眸里全是风月，几人能识青衣恬静妩丽掩藏的伤悲？

桂玉梅泪眼婆娑地唱道：“可怜我薄命人只影孤栖。”乔志远搁杯鼓掌，突然，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走到乔志远的桌子边，头上的紫玉簪绾成一个蓬松而低垂的髻，细长的眉毛下杏眼圆睁，琼鼻挺拔，粉面含威，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寸见方水滴状满绿翡翠吊坠，一袭黑色过膝A字长裙，搭一件驼色真丝暗花披肩，端庄大方中尽显高贵。周围的人都直勾勾地看着这个精致的女人，没想到这个女人突然气势汹汹地将乔志远桌子上的茶杯掀翻在地。

戏台上正在唱《春闺梦》的桂玉梅以及乐师们戛然而止，整个大戏楼的空气瞬间如凝固一般。

“好啊，你日不归家夜不落屋，整天说你工作忙，居然有空跑到这里来听戏！”女人精心修饰过的脸顿时变天，白皙的脖子上青筋爆出，一下暴露了女人难以掩饰的年龄。这个女人正是乔志远的结发之妻张青桐。张青桐的父亲曾经是南方的一位高级官员，一年前，张青桐已经跟乔志远协议离婚。离婚之后，乔志远就搬出了他们住了几十年的珠江花园，但偶尔会回去看望张青桐。最近两个月，张青桐孤苦寂寞，给乔志远打电话，乔志远不是在出差，就是在谈事情。

乔志远站起来，拉着张青桐往外走，张青桐一下子甩开乔志远的手，指着舞台上满脸油彩的桂玉梅，厉声问道：“你是不是被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整个戏楼的看客哗然，乔志远再次去拉张青桐的手，张青桐指着乔志远的鼻子说：“姓乔的，当初如果没有我爸，你能有今天？老爷子死了没两年，你就迫不及待要甩开我了？”旁边的一个北京老爷们撇着嘴，呵呵一声冷笑，对旁边的人小声嘀咕，说：“得，又一个怨妇。”

张青桐的训斥让乔志远脸上挂不住了，从结婚到离婚这20多年，张青桐掌握着乔志远的所有行踪，无论身处何地，乔志远必须每天早上、中午、晚上给她打一次电话。乔志远一直包容着张青桐，张青桐在公众面前也一直都保持着名门望族的高贵涵养，现在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泼妇？乔志远黑着脸，再次伸出手准备拉走张青桐，张青桐没有理会乔志远，走到大戏台的前面，指着乔志远，声音很大地问：“你现在也开始喜欢这种女人了？”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乔志远索性一屁股坐在位置上，张青桐咬牙切齿地问：“你在外面有多少狐狸精？”

桂玉梅一边往戏台下走，一边摘下头饰，径直走到张青桐面前，指着张青桐的鼻子，冷冷地说：“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台下的看客们围了过来，台下的桂玉梅跟台上的青衣简直判若两人。张青桐没想到桂玉梅会走下戏台，愣了一下，随即一挥手，甩开了桂玉梅指着自己鼻子的手，说：“他能看上你这种狐狸精，你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乔志远上前准备把两人拉开，桂玉梅再次指着张青桐的鼻子，怒目圆睁，警告她说：“你最好把你的臭嘴闭上，再让我听到你说什么狐狸精，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周围的人开始鼓掌，他们都是冲着桂玉梅的青衣来的。桂玉梅轻蔑地说：“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你的男人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他是不是正人君子跟我没关系，别人的二手货老娘我不稀罕。”

“不认识？10天时间，两次来你们紫宸会，说不认识，鬼才信！”张青桐被桂玉梅的嘲讽给激怒了，她上前一把抓住乔志远的衣服，把他拉到两人中间，说：“今天，你当着她的面说清楚。”乔志远一听，张青桐看来在跟踪自己，黑着脸说：“你闹够了没有？”乔志远想拉张青桐走，张青桐一把甩开乔志远，上前一步，紧贴着桂玉梅的脸，说：“别以为他现在是大款，告诉你，你真是眼瞎了，他现在的一切都在我手上。”

桂玉梅二话没说，一巴掌就冲张青桐脸上甩过去，张青桐脸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桂玉梅摊着手掌心，说：“你自己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管不住你的男人，跑到这里来撒野，我都替你臊得慌！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让你的男人回心转意，就能得到你男人的爱？你一把年纪了，到现在都没有活明白，你记住啰，泼妇永远都不配拥有爱情！”

恼羞成怒的张青桐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众目睽睽之下将匕首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声嘶力竭地冲着乔志远喊道：“你不离开这个狐狸精，我就死在你们这对狗男女面前！”说着就要抹脖子。桂玉梅上前狠狠地说：“你想死是吗？要死赶紧，别耽误老娘唱戏。”台下围观者哗然，张青桐被桂玉梅给镇住了，愤怒地瞪着乔志远，乔志远从来没有见过张青桐的情绪如此失控，整个人都蒙了。

桂玉梅咄咄逼人地说：“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你杀不杀？不杀我帮你。”说着，桂玉梅就要去抓张青桐握匕首的手，整个戏场的人都惊呆了，以为桂玉梅真要抓着张青桐的匕首一刀刺进去。说时迟，那时快，桂玉梅一把夺下张青桐的匕首，当的一声将匕首扔到地上，转身飘然而去。张青桐呆呆地站在戏台前，乔志远黑着脸，没有再伸出手去拉她。

桂玉梅消失在围观的人群之中。围观的人纷纷摇头，几个老北京指指点点，小声嘀咕，其中一个人问旁边的，说：“这孙子谁呀？艳福不浅啊。”乔志远回头瞪了一眼，那个问话的人笑嘻嘻地瞅着乔志远。紫宸会的老板东方亮应声赶到，分开人群，走向乔志远，脸上堆满歉意的笑容，连连对乔志远说：“乔总，不知道您大驾光临，对不起对不起，玉梅年轻不懂事，得罪您跟嫂夫人了。”乔志远没说话，起身朝外走。

东方亮一步蹿到乔志远身后，不断地跟乔志远道歉。乔志远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您认识我？”东方亮掏出名片递上，说：“您是商界领袖，谁不认识？不瞒您说，我炒股票买的第一只就是你们盘古。”乔志远看了看名片，瞅了瞅东方亮，问：“你经营这紫宸会，还有时间炒股？”东方亮呵呵一笑，说：“买你们盘古股票10年，一直没换过，好股票是时间的朋友。”东方亮突然话锋一转，说：“今天玉梅鲁莽，实在抱歉，希望有机会让玉梅跟您当面致歉。”说话间，张青桐追出来，乔志远走到马路边，两人钻进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