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庭审发问中戳穿虚假供述[1]
——徐某涉嫌抢劫案
案情简介
2017年4月15日，被告人徐某伙同被告人薛某纠集赵某、於某、姜某、冯某（在逃）等人，事先商量以“抓奸”的方式向被害人花某索回钱财。当日中午，被告人薛某致电被害人花某，约其晚上到S市L区某精品酒店1016房间见面。4月16日0时许，被告人薛某与被害人花某在房间内准备发生性关系时，薛某趁花某裸体之际，迅速打开房门，招手示意在门口等候的被告人徐某、於某、姜某、冯某进入房间。随后，被告人徐某用拳头和高跟鞋对花某进行殴打，并指使姜某、冯某用手机对花某拍下裸照和视频。期间，徐某胁迫花某写下人民币115万元的欠条，并由薛某和姜某通过银行ATM机索得人民币31900元，通过微信转账索得人民币56400元，通过手机银行转账至其建设银行卡账户索得人民币20万元。非法拘禁行为持续至4月16日7时许。经鉴定，被害人花某所受损伤评定为轻微伤。
律师策略
先介绍一下这几名被告人的关系，被告人徐某和被告人薛某是夫妻，被告人於某是被告人徐某的嫂子，被告人赵某是被告人於某的妹夫，被告人姜某、冯某是被告人赵某的朋友。
律师的当事人是赵某，律师接受委托之后，就去会见赵某，他是这样讲述案发经过的：徐某发现丈夫薛某与被害人花某长期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并为其偿还债务、支付日常开销等费用共计数十余万元，徐某心中一直耿耿于怀。2017年4月15日，徐某、薛某约於某来深圳，并让於某告诉赵某。赵某一听，自己的姨姐来了，那必须请吃饭呀，就约了姜某、冯某去请三人吃晚饭，吃饭的时候，听到徐某说约了花某来谈判。吃完饭，赵某要回去上班，就留下姜某、冯某作陪，这几个人随后去了酒店。赵某夜里1点下班后来酒店作陪，但一直待在房间里睡觉，直到第二天早上送於某去火车站坐火车回家，路上才听说徐某等人在酒店当场把薛某和花某抓奸在床，还找花某要了钱，但具体的数额不清楚，也没有分到钱。案发5天后，赵某在上班地点被公安机关抓获，涉嫌抢劫罪被刑事拘留。
抢劫罪是暴力犯罪，历来是从重打击的对象，从会见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这起案件类似于抢劫。但通过多次会见以及与家属的沟通，律师判断赵某确实不在现场，没有实际参与，很有可能是无罪的，同时律师对本案的定性产生质疑，案件的性质更符合非法拘禁罪。基于这些考虑，律师向公安机关提交了取保候审申请书，认为本案不是抢劫罪，赵某不在场，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但公安机关很快就驳回了律师的申请。
随后，案件移送检察院呈请逮捕，律师及时递交法律意见书，向检察官阐明本案的定性不是抢劫而是非法拘禁，并以赵某未实际参与为由，请求不予批准逮捕。检察官最终还是批准逮捕，但罪名变更为非法拘禁。这也算是初战告捷。
案件移送审查起诉后，律师及时阅卷，通过细致的阅卷，发现在案证据中能够证实赵某事中没有参与“抓奸”、殴打、取钱的犯罪行为，事后也没有参与分钱，指控其事前参与“抓奸”、要钱合谋的证据仅有被告人薛某、徐某的部分供述，其本人在公安机关的多次供述中，也强调他只是去请於某吃饭，吃完饭就去上班了，没有参与后续的“抓奸”及要钱。
律师经过和被告人赵某及其家属的充分沟通后，达成一致意见，为赵某作无罪辩护。确定辩护方案后，律师向承办检察官提交了不起诉法律意见书，还申请了羁押必要性审查，但都没有被采纳。最终检察院决定以非法拘禁罪提起公诉，赵某列为第三被告人。
既然指控被告人赵某的证据主要是同案被告人的供述，那么如果能够推翻这些供述，就能够为其脱罪。经过详细的分析对比，律师发现，徐某的那份供述中存在复制、粘贴，而且没有对商量的时间、地点作出具体的描述，那就很有可能是受到办案人员的诱导而作出的，或者徐某根本没有作出这样的供述。虽然薛某的供述不止一次说自己和赵某商量过，但关于商量的时间、地点的说法并不一致，一次是在吃饭时，一次是在酒店见面时，这两次见面时几名被告人都在场，在案证据还有监控录像，但监控录像只有图案，没有声音。
选好本案的突破点后，律师除了精心准备质证意见、质疑相关证据的真实性外，将重点放在当庭对被告人的询问上，律师想通过当庭发问，来否认徐某和薛某的庭前供述，来达到无罪辩护目的。为此，律师精心准备了发问提纲，反复设计、确认发问问题和答案，并通过会见和赵某进行了多次交流。
庭审中，通过询问，徐某供述赵某没有参与本案，也不知情，赵某和其他被告人也作出了同样的供述，但薛某仍然供述在酒店见面时和赵某商量过一次。单独询问被告人完毕，所有被告人都到庭时，律师申请对质。经审判长允许，律师就当时在酒店外见面时的情况向所有被告人询问，确认当时赵某和薛某的见面时间很短，只是打了一个招呼，根本无法进行商量。薛某这时才改口，说主意是自己拿的，没有和赵某商量。
在庭审质证阶段，律师继续质疑薛某的庭前供述，并重点展示薛某供述和其他被告人供述之间、薛某供述和监控录像之间的矛盾之处。比如见证人签名的多份笔录确实都有了见证人签名，但能够看出笔迹颜色略微有些深浅不一。律师立即提出这些签名是事后补签的，并当庭提交从检察院拿到的案卷光盘，请求合议庭予以核对。
在法庭辩论环节，律师发表无罪的辩护意见时，还申请了取保候审，庭后将辩护词和取保候审申请书一起提交。
辩护效果
庭审后不久，被告人赵某被取保候审。随后，检察院撤回对赵某的起诉并作出不起诉决定。
辩护心得
在团伙案件中，由于参与人数较多，需要区分主从犯，明确每个被告人在犯罪行为中所起的作用，从而确定刑期的长短。在所有证据中，被告人供述是极其重要的证据，如果把其他证据比喻成珍珠，那么被告人供述就是串起这些珍珠的绳子，有了这根绳子，珍珠才能成为项链，散发出迷人光彩，也就是法律人常说的“形成完整证据链”。在实践中，“口供是证据之王”的思想一直存在，办案人员往往会用各种手段审讯被告人，获得对案件有利的被告人供述。因此，部分被告人在庭前供述时为了推脱自己的责任，或者受到某些的诱导，往往会作出不真实的供述。而要揭露被告人庭前供述不真实，庭审发问和对质就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对被告人的庭审发问，有许多律师不重视，认为公诉人已经问过一遍了，再问就是多此一举，殊不知，这样做等于放弃了律师庭审辩护的第一道防线。公诉人作为控方，讯问被告人更多地是站在指控犯罪成立的角度，而辩护人天然是追求无罪、罪轻的，询问的角度一定会有所不同。特别是被告人反映其在侦查阶段的供述存在不真实的情况下，辩护人的询问更有利于法庭查明事实，作出正确的判断。
当然，庭审发问需要方法和技巧，更要进行训练和实践，经验和技能的积累不可能一蹴而就，也没有捷径可走，唯有学习和训练。
需要特别强调的一点是，即使被告人翻供，庭审供述推翻了原来的庭前供述，但庭审供述能否被合议庭采纳，还是未知数。根据法律规定，需要被告人为此作出合理解释，并结合在案其他证据的印证情况来进行综合评判。所以庭审发问和对质环节只是一个开始，在质证环节还是要结合其他证据的情况发表有针对性的质证意见，从而让合议庭内心确信被告人的当庭供述才是真实的。
律师思考
现在的刑事辩护，不仅立足于法庭上的辩护，更多地要向前延伸，进行庭前辩护。在本案中，律师在侦查阶段就提交法律意见书，试图通过辩护改变罪名，从重罪改成轻罪，还提交了不起诉意见和羁押必要性申请，虽然没有成功，但这个思路是对的。
应当说，庭前辩护其实是大有作为的。
律师应该把辩护工作尽量提前到侦查阶段和审查起诉阶段，通过和检察官的沟通，让嫌疑人或被告人依法早获自由。
[1] 本篇撰稿人：翟振轶，北京市盈科（深圳）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