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量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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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个体量词

第一节 量动物

一、只

(一)《说文》:“只(原作“隻”,下文一般不再说明繁体),鸟一枚也。”也就是说,一个“只”字包括了名、数、量三重含义。这种现象刘世儒(1965:113)称之为“综合称量法”,并认为它后来是经分解而专做量词的。不过,现存上古文献中“只”并不多见。全部《十三经》只出现了一次,即《公羊·僖公三十三年》“匹马只轮无返者”一句,但此句的“只”是“一个”或“单独”的意思,如后世直至现代常说的“片言只字、只身一人”,与鸟无关。再查荀、墨、庄、韩非诸子及《吕氏春秋》等书亦均无其字。可以说,《说文》的释义,即“鸟一枚”在今存的主要先秦古籍中未见实际用例,我们更无从研究其分解的过程。

(二)那么,“只”到底何时成为量词的呢?洪诚(1964)认为它最早见于《穆天子传卷3》:“天子美之,乃赐奔戎佩玉一只。”《穆天子传》一般认为成书于战国时代,洪对量词“只”在上古文献中只此一例表示“不可解”。不过该书“名+数+只”还另有四例:“玉万只”(卷2)、“银乌一只”(卷4)、“珌佩百只”(卷4)、“佩玉一只”(卷4)。此外,卷1还有“白玉□只”,空缺处疑亦数词。但据前人考证这里的“只”可能均为“双”的简写。1 及至汉代,例仍少见。《论衡》仅两例,见《儒增篇》,但都是引用上文所述《公羊》之句,不是王充的语言。汉简有当时用例,如:“绪卑一只……食卑一只。”(《凤凰山一六七号汉墓遣策考释》2)同《穆天子传》一样,上例的两个“只”也应解读为“双”,因为据上引《考释》一文,凤凰山遣策中,凡言“只”者,出土实物多为双。此外《史记·龟策列传》有“王独不闻玉椟只雉”之句,《集解》引徐广说亦谓:“只一作双。”可见“双”简作“只”,盖汉时习惯。3故可说我们尚未见到汉代“只”有与后世相同的称量单个动物或其他事物的可靠例证。

(三)南北朝时代的量词“只”。

洪诚对上古“只”的例子罕见感到不解,我们更觉得从上古到中古“只”的隐现过程都有些令人不解:汉代情况已如上述,而到了南北朝“只”却忽然成了一个十分常用的量词。刘世儒(1965:113—115)认为,这时它用于两个系统,其一是量鸟,如“墓下有石为华表柱,石鹤一只”(《述异记》卷上)。还可兼及兽类,但例极少见。4其二是量成双事物中的一个,如“棺中无人,但遗一只履而已”(《神仙传》卷5)。这两类当时都已很常见。后又扩展为一般坚而长的东西,当时尚不多见。

(四)本期的量词“只”。

与前期相同的用法有:

1. 量鸟类。

(1)一只黄莺薄天飞,空中罗网嗟长悬。(敦辞1755)

(2)霏霏点点回塘雨,双双只只鸳鸯语。(同上502)

(3)数只飞来鹤,成堆读了经。(贯休诗,9356)

(4)数只珍禽寒月在,千株古木热时稀。(黄滔诗,8107)

(5)春残相忆荆江岸,一只杜鹃头上啼。(齐己诗,9549)

(6)惆怅春风楚江暮,鸳鸯一只失群飞。(鱼玄机诗,9055)

(7)老鹤两三只,新篁千万竿。(白居易诗,5153)

(8)丹穴娇雏七十只,一时飞上秋天鸣。(王毂诗,7986)

(9)得秦吉了鸟雌雄各一只,解人语。(朝100)

(10)僧入佛堂,门才启,有鸽一只拂僧飞去。(酉213)

(11)人有鹅二百余只,诣刘放生,恒自看养。(广175)

本期的语料中我们尚未找到量兽类的例子。

2. 成对器官或器物中的一个。

(12)空中有一神人,送龙腿一只,可重三十余斤。(敦校337)

兽有四足,两两相对,故亦可归入此类。

(13)我以此三处示汝方便,如持一只筯搅大海水,令彼鱼龙知水命。(祖336)

(14)忆师兄,哭太煞,失却一只眼,下世去。(同上134)

(15)祖师留下一只履,直到如今觅不得。(同上453)

(16)一只箸,两头朱,五六月化为胆。(两头朱童谣,《全唐诗》9945)

(17)以一只履击王头破。(朝175)

(18)汾意惜别,乃潜取女青毡履一只,藏衣笥中。(集75)

3. 量箭矢等细长坚硬之物。

(19)更若人为十只矢,参差重得见家乡。(敦校131)

(20)皇帝闻奏,龙颜大悦,开库赐彫弓两张,宝箭二百只……(同上66)

(21)壹阡壹伯玖拾伍只弩箭。(敦煌文书B165)

(22)肆拾柒只大钏,壹拾捌只小钏。(同上)

(23)大锥头三只。(同上)

(24)一张落雁弓,百只金花箭。(敦辞395)

(25)千车鹿脯作资财,百只枪筹是家产。(同上1773)

(26)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李白诗,1697)

(27)金钗有几只,抽当酒家钱。(杜牧诗,5971)

(28)一只横钗坠髻丛,静眠珍簟起来慵。(毛熙震词,10115)

(29)凡置木契二十只,应须出纳,与署合之。(《旧唐书·职官志三》)

(30)因至坏屋中,碓桯古址,有箭两只。(集60)

(31)有妇人,年二十余……头插金钗十余只。(广42)

与前期不同的是,本期“只”的称量对象进一步泛化,如什物中并不限于长条形的,甚至扩大到舟船、瓶瓯等。

4. 量舟船。

(32)臣能止得吴军,不须寸兵尺剑,唯须小船一只……(敦校13)

(33)乘一只之舩,过万重之浪。(祖493)

(34)(刘)5慎言与排比一只船,著人发送讫,今年九月发去者。(入唐,近152)

(35)一只兰船当驿路,百层石磴上州门。(白居易诗,4915)

(36)十只画船何处宿,洞庭山脚太湖心。(同上,5024)

(37)闲吟见秋水,数只钓鱼船。(齐己诗,9451)

(38)漕吏狡蠹,败溺百端,官舟之沉,多者岁至七十余只。(《旧唐书·食货志》)

量舟船另有专用量词“艘”,详见本章第八节。

5. 瓶、罐等容器。

(39)铜灌壹只壹斗。(敦煌文书B165)

(40)瑠璃屏子壹只。(同上166)

(41)木盆壹只三斗。(同上)

(42)一只银瓶子,两手拴。(敦辞390)

(43)武宗朝,郭道源……善击瓯,率以邢瓯越瓯共十二只,旋加减水于其中,以筯击之,其音妙于方响也。(乐36)

6. 其他。

(44)伍只剉头刃。(敦煌文书B165)

(45)买车毂三只并钏,并入家中。(同上)

(46)镫三只。(同上)

总之,“只”的使用范围已相当广泛,此后的格局至本期已基本形成。

(五)本期之后最大的变化可能就是称量兽类实例的增加,如《水浒传》第1回“一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红楼梦》第26回“两只小鹿”。《红楼梦语言词典》“只”字条概括的量词称量对象为三种:某些成对事物中的一个,动物、船只及某些器物。《现代汉语量词用法词典》概括为四种:飞禽以及某些兽类和昆虫,成对器官或器具中的一个,某些个体器物(如瓶子、杯子),船只。对照起来不难看出现代与隋唐五代的格局大致相当,只是量兽类的功能显得更为重要了。6

二、头

(一)《说文》:“头,首也。”作为名词指人与动物的脑袋,如《礼记·曲礼》:“头有创则沐。”但上古行用不广,甲骨文有“首”无“头”,《十三经》“头”仅见9次。汉代渐渐通行,仅《论衡》中即达62例,如《是应篇》:“河中有此异物,时出浮扬,一身九头……”

(二)“一身九头”不过是神话,一只动物只有一个头,清点时指着头计数最为方便,故以之称量动物。先秦有无用例,现无确证,但《左传·襄公二年》有“马牛皆百匹”句,孔疏:“司马法:丘出马一匹,牛三头;则牛当称头……”《司马法》是约成书于战国中期的兵书,大部亡逸。如依孔说,则战国已有量词“头”用于牛。确切的用例是汉代的,如《史记·货殖列传》:“塞之斥也,唯桥姚已致马千匹,牛倍之,羊万头……”《汉书·西域传下·乌孙国》:“……马牛羊驴橐驼七十余万头。”《汉书·王莽传》:“责单于马万匹,牛三万头,羊十万头。”可知各种动物统而言之均可称“头”,析而言之则马称“匹”,牛羊称“头”。南北朝仍因袭这种用法,刘宋范晔著《后汉书·段颎列传》:“……虏众大溃,斩首八千余级,获牛马羊二十八万头。”此书记汉代事,采用当时史料也有可能。

(三)在魏晋南北朝,“头”的称量对象除马牛羊等畜类外,有如下扩展:一是兔禽等其他动物,个别有量昆虫之例,如蝇。二是人,关于以“头”指人,论者多引证《文选》王延寿《鲁灵光殿赋》“人皇九头”句之李善注引宋均曰:“九头,九人也。”又《史记·司马贞补〈三皇本纪〉》:“人皇九头……兄弟九人,分长九州,各立城邑。”但晋王嘉《拾遗记·春皇庖牺》则有“昔者人皇蛇身九首”之句,照此说来“头”或“首”还是指人的头部。多数情况下以“头”称人的例子限于奴仆、盗贼等地位底下,被视同牲畜者。三是佛像、髑髅。四是食品,这一点需稍加说明。我们在绪论里引用过中晚唐时人段公路所著《北户录》,其中《米》一节专门谈论唐代与南北朝时使用量词的差别:“前朝短书杂说,即有呼食为头……(刘世儒1965:90—94)”还引了晋元帝“谢赐功德净馔一头”,刘孝威“谢赐果食一头”等例(亦转引自《北户录》)。再有一种是量蒜。五是这一时期的吐鲁番文书中有称量冠帽及鹿角者各一例:“故尖一头”(“尖”指尖顶式帽子),“被符刘崇、令狐受各有鹿角一头”,两例见洪艺芳(2000:276—277)。《齐民要术》有一特殊之例,以“头”量成捆的紫草,据汪维辉(2007:126)引缪启愉《齐民要术校释》说这种用法现代还是“群众扎束收获物的通语”。但本期未见其例。

(四)本期“头”仍属高频量词,并多用于动物,如《祖堂集》中仅量驴、牛者即达21次,同时也发展出新的用法。所量义类共有以下几种:

1. 兽类。

(1)劳度差忽于众里化出一头水牛。(敦校564)

(2)须达既蒙受请,更得圣者相随,即选壮象两头……(同上554)

(3)拜舞既了,遂拣细马百匹,明驼千头……(同上304)

(4)王施三岁牛一头。(敦煌文书B53)

(5)师云:“与摩则作一头水牯牛去也。”(祖131)

(6)师云:“见何似生?”对云:“似一头驴。”(同上451)

(7)五十头驴驮油麻油去。(入唐,近代117)

(8)高视七头金骆驼,平怀五尺铜狮子。(阎朝隐诗,770)

(9)夏四月癸亥,上幸西苑,亲射猛兽三头。(《北史·文成帝本纪》)

(10)九年,诏又课关中富人,计其赀产出驴……多者至数百头,每头价至万余。(《隋书·食货志》)

(12)(王敬)还索牛,两头已死,只还四头老牛……(朝108)

(13)寻有畜生数十头来噬成……(广144)

(14)大象百头,头有十牙。(酉31)

(15)耶希,有鹿两头,食毒草,是其胎矢也。夷谓鹿为耶,矢为希。(同上161)

(16)其人相率掘此冢,得狼百余头杀之。(同上160)

(17)狒狒……宋建武高城郡进雌雄二头。(同上160)

(18)因探怀中,出一牒……为猫犬四百六十头论诉事。(同上202)

(19)元和末,均州郧乡县有百姓,年七十,养獭十余头。(同上53)

2. 龙、鱼、虾、蛇、鸟、龟、鼠等其他动物。

刘世儒认为,南北朝时“头”从量兽类推广到禽类及一般昆虫是那一时代特有的用法,其前不多见,以后也逐渐被淘汰了。但据我们的考察不是这样,至少在唐代尚未淘汰。以下是本期“头”量禽类及龙鱼等水生动物之例,并不少见:

(20)朝食千头龙,暮食千头牛。(韩愈诗,3814)

(21)驾车六九五十四头蛟螭虯。(卢仝诗,4365)

(22)鲈鱼千头酒百斛,酒中倒卧南山绿。(李贺诗,4427)

(23)予家井中有鱼数十头……(封80)

(24)武阳小鱼,一斤千头。(酉151)

(25)见铁镬数十如屋,满中是虾。有五六头色赤,大如臂,见客跳跃,似求救状。(同上133)

(26)陆绍郎中言,尝记一人浸蛇酒,前后杀蛇数十头。(同上140)

(27)汉武时毕勒国献细鸟,以方尺玉为笼,数百头状如蝇……(同上156)

(28)怀中置生雀数头……(大唐143)

(29)陈怀卿,岭南人也,养鸭百余头。(朝37)

(30)(鸡卵)且寄母鸡抱之,遂成三万头鸡。(同上76)

(31)每与妻对食,有鼠数十头,或黄或白……(同上15)

(32)又有灵龟两头,长一尺二寸。(广164)

(33)(鹦鹉)有鸣曲子如喉转者,但小不及于陇右,每飞则数千百头。(《北户录·鹦鹉瘴》)

此句下注: “《南史》云,天竺迦毗利国元嘉五年献赤白鹦鹉各一头,又《汉书》曰,献帝兴平元年,益州蛮夷献鹦鹉三枚。”此注所引史书原文未经核查,若准确,则说明汉代用“枚”之处在唐代所写的史书中换成了“头”。

值得注意的是,1、2两类例句中有10例出自《酉阳杂俎》一书,以“头”量鹿、狼、狒狒、猫、犬、獭、蛇、虾等动物仅见于该书,是否有作者方言等特殊原因,不得而知。

3. 人。

(34)给孤长者心中大越(悦),偏(遍)布施五百头童男,五百个童女,五百头牸牛并犊子、金钱、舍勒、三故,便是请佛为王说法。(敦校1134)

(35)处处提拔交(教)出离,头头接引越迷津。(同上976)

(36)一曲高歌红一匹,两头娘子谢夫人。(杨汝士诗,5500)

(37)(李测)莅事数日,宅中有小人,长数寸,四五百头,满测官舍。(广184)

(38)须臾,门隙中有一面,如猴,即突入,呼其侣数百头,悉从隙中入。(同上118)

(39)吾有木奴千头,可为汝业,当终身衣食也。(独70)7

例(34)敦煌变文中“头”一作“个”,黄征等依原卷校改为“头”(见敦校1136页注〔二二〕),童男、童女是布施的东西,与下文的各种动物、钱物类同,故用“头”量之;关于例(35),敦校993页注〔二〇五〕将其与同篇上文之句“个个提携证涅槃,不曾有意言恩德”对照,认为“头头”即“个个”,显系量人;例(36)诗题为《贺筵占赠营妓》,题下注曰:“……汝士镇东川,其子知温及第,开家宴相贺。营妓咸集,命人与红绫一匹。”可见“娘子”系指营妓,她们本身既无地位、尊严可言,诗中又带有谐谑的意味,贵妇人和普通良家女子恐怕也不能称“头”。其他各例所量都不是真实的人。例(37)长数寸的人在故事中系由鼠变成,同为《广异记》所载的另一篇故事里,同是由鼠变成的小人却论“枚”:“于庭中忽见小人,长五六寸,数百枚……”(185—186页)可见它们更像是物。例(38)里“如猴”会“呼其侣”的只是拟人化的妖物。例(39)的“木奴”实指桔树,用《三国志·吴书·孙休传》之典,因桔可为人服务,故称奴。(《全唐诗》4329页张籍诗有“已种千头桔”之句,暗含同一典故,并不说明“头”可量一般植物。)

4. 事情。

(40)长时事事发精勤,不向头头生桢据。(敦校755)

(41)头头增罪,种种造殃,死堕三涂。(同上1077)

(42)事事憎嫌非此世,头头毁骂出多生。(同上938)

(43)阿难名字头头唤,嘱咐言音处处陈。(同上755)

(44)火宅驱牵长煎炒,千头万序何时了。(同上1176)

(45)既尽知,须打扑,休更头头起贪欲。(敦辞1116)

(46)今日言,是衷恳,万计头头相接引。(同上1602)

(47)(李)揆门户第一,文学第一,官职第一。致仕东都,大司徒杜公罢淮海,入洛见之,言及头头第一之说。(《刘宾客嘉话录》)8

(48)向北进军,每头军事须得蕃兵一二百骑引行。(李德裕《河东奏请留沙陀军马状》)

敦煌变文里,常见重叠的“头头”,其中“头”可能有不同含义,上文例(35)即用于量人。而“头”用于量事情是本期的新发展,例不多见,但确实存在。如例(41)的前文是:“恨你在生之日,悭贪疾妒,日夜只是筭人,无一念饶益之心,只是万般损害。头头增罪……”这里所量对象不可能理解为人或其他,只能是罪孽之事。以上6例中,只有例(48)处于“数量名”格式,比较典型,其他都是重叠式或在四字格中。(42)、(43)两例还很像动量词,因材料有限,姑置不论。从后世“头”量事的情况来看,与数词、名词的结合始终也不是很自由,数词多限于“一、这”等,名词常为“事、亲事”等。如宋代小说《西山一窟鬼》“却有一头好亲”、《水浒传》45回“也是了当一头事”、同书第5回“这头亲事”,现代汉语仍有量“亲事”的用法。至于以“头”量事的理据,可能与量词“端”类似。“头”自魏晋南北朝始有“顶端、起始”义,如晋刘琨《扶风歌》“废鞍高岳头”、《世说新语·排调》“矛头淅米剑头炊”。唐齐己诗更以“头尾”并称:“乱离偷过九月九,头尾筭来三十三。”(9572)据我们考察,“端”量事情、事件缘于“端点、起始”义(详见本章第二十一节“端”字条),则同义的“头”量事是否也有近似的发展轨迹呢?

5. 量头发。

(49)满屋黄金机不息,一头白发气犹高。(贯休诗,9428)

(50)一头细发两分丝,卧见芭蕉白露滋。(刘言史诗,5331)

(51)红樱满眼日,白发半头时。(白居易诗,4880)

(52)典尽客衣三尺雪,练精诗句一头霜。(王建诗,3417)

这类用法的“头”其实不属个体量词,而是临时量词。与之结合的也只能是“一、半”等有限的数词。

至于南北朝时期量食物、蒜头及当时吐鲁番文书中量“尖、鹿角”等我们未见本期材料。吐鲁番文书略早于敦煌文书,后者量帽类多用“顶”。

(五)本期量词“头”的各种用途后来历代或有所见,个别作者甚至用为动量词,如《儒林外史》51回:“你……照顾好了客人,我家去一头。”现代方言中“头”的用法也很复杂,但普通话里却有所减少:量动物只用于大牲畜,量植物只限于大蒜,量事在口语里限于“一/这头亲事”这类较为固定的搭配,量人在较早的白话里尚存,如清李渔《奈何天·巧怖》:“难道两头人命,了不得他一分人家?”如今不再有此类说法。

三、匹(疋)9

(一)《说文·匸部》:“匹,四丈也。”量词“匹”起源早,应用广,流传至今,人所习见,然而它的来源并不清晰。首先,古之辞书对其本义说解不一,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认为与布匹相关,如《说文》。近人林义光也说“匹……象布一匹数揲之形”(见《文源》)。目前所见甲骨文无“匹”字,林说所据是金文字形。另一种认为是“匹配、配合”义,《尔雅·释诂上》:“匹,合也。”《广雅·释诂三》:“匹、配,孪也。”同书《释诂四》:“匹,二也。”

至于为什么用“匹”来称量马,古今歧见较多,故为此多说几句。东汉应劭《风俗通义》(佚文卷一)一书就举出五种不同看法:“马一匹,俗说相马比君子,与人相匹。或曰,马夜行目明,照前四丈,故曰一匹。或说,度马纵横适得一匹。或说,马死卖得一匹帛。或云,春秋左氏说,诸侯相赠乘马束帛,束帛为匹,与马相匹耳。”这说明至少在东汉时人们对量词“匹”产生的理据已经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文心雕龙·指瑕篇》:“原夫古之正名,车‘两’而马‘匹’,‘匹’、‘两’称目,以并耦为用。盖车贰佐乘,马俪骖服,服乘不隻,故名号必双,名号一正,则虽单为‘匹’矣。”《说文》段注亦谓“马称匹者,亦以一牝一牡离之而云匹,犹人言匹夫也。”释义详密的《说文通训定声》对此解释说:“匹者先分而后合,故双曰匹,只亦曰匹。犹独曰特,配亦曰特也。或曰,上古质朴,衣服短狭,二人衣裳,惟共用一匹,故曰匹夫匹妇也。”看来朱骏声老先生也难免犹豫,可见清代发达的训诂学也未能解开这个千年难题。刘世儒倾向起源于匹配、匹偶义,相匹的两方包括马与人、马与束帛、马与马、公马与母马等,并以为源于马与马或牝与牡相配的说法可靠些(参见刘世儒1965:29、184—187,下同)。

我们基本赞同刘世儒的意见。《说文》段注与《文心雕龙·指瑕篇》所言简明地说,就是古代车论“两(辆)”、马论“匹”,本因车有两轮,马必以双数相匹为乘,故有“车两马匹”之称,称说既定之后,一马也可称“匹”了。这段话最不好理解的是“虽单为匹”:为什么由双数相匹继而将一马称“匹”?我们可否这样猜想:“匹马”即“相匹的马”,因而两马或四马之一可称“一/匹马”,在语言运用中与“一箪/食、一瓢/饮”之类的结构相类比,就会发生重新分析,被理解为“一匹/马”。但当时除临时量词及计量单位词之外,“数量名”结构很少,文献中并未见“一匹马”,所以这只能是一种猜想。

(二)由于量词“匹”有上述形成过程,它称量动物时一般多用于马。全部《十三经》共有“名+数+匹”结构9例,除2例外,均量马,如《尚书·文侯之命》:“用赉尔秬鬯一卣……马四匹。”《左传·昭公六年》:“(楚公子弃疾)以其乘马八匹私面。见子皮如上卿,以马六匹。见子产以马四匹。见子大叔以马二匹。”

除马之外,也用于其他大牲畜。如《十三经》中的另一例《左传·襄公二年》:“齐侯伐莱。莱人使正舆子赂夙沙卫,以索马牛,皆百匹。”此例马、牛共用“匹”来称量。此外,《居延汉简》有“得橐駞一匹”之例(转引自刘世儒1965:184)。

《十三经》还有一例比较特殊,即《孟子·告子下》的“力不能胜一匹雏”,对于这个“匹”认识有分歧。杨伯峻先生的《孟子译注》视为量词,“一匹雏”译作“一只小鸡”,并说:“‘一匹雏’之语例与‘一钩金’‘一舆羽’同,‘钩’与‘舆’皆作量词,则‘匹’亦为量词。‘匹’本为计马数之量词……此则借以计雏。”《说文通训定声》以为“匹”是“尐”(音jié)之误,先误为“疋”,因又为“匹”。而“尐”系方言,义为“小”。此说是很合理的。而且若此句“匹”为量词,何以“匹”量鸟的同类之例古今罕见?何况“一匹雏”这样的数量名结构先秦本来就是很少的。另外,张永言(1989)认为“匹”即“鴄”,“鴄”是后起形声字,古籍作“匹”,“匹雏”就是鸭雏,此“匹”源于台语或南亚语,并举出多种语言的对音为证。张说可备参考。总之,以《孟子》之例证明“匹”可量鸟是站不住脚的。

综上所述,量词“匹”在上古已基本确定了以量马为主的使用范围。不过它在今天可见的先秦文献中分布并不太广,《十三经》以外的诸子著作荀、庄、韩非等俱无量词“匹”,仅《墨子·贵义》有一例:“饰车数百乘,马食菽粟者数百匹。”此外,被认为成书于战国时代的《穆天子传》值得一提。此书共有15处提到马的数量,多数不用量词,如卷2“因献食马三百”,只有两例用了“匹”:“……无凫乃献良马百匹,服牛三百,良犬七千,牥牛二百,野马三百,牛羊二千,穄麦三百车。”(卷2)“……劳用白骖二匹,野马野牛四十,守犬七十。”(卷3)这部书反映了名量词初创时的语言实际:同一名词可用可不用量词,同类名词有的用(马)、有的不用(牛羊犬等),个体量词可用可不用,借用的容器量词(车)必用。同时也反映出各种动物只有马具有专用量词“匹”。上古秦汉的情况大致若此。

(三)魏晋南北朝时代,“匹”主要量马,兼及其他大牲畜的格局并无大的改变。另外,这时“匹”或跟另一量词“头”连用,量多种牲畜的总数,如《世说新语·雅量》:“意色举止,不异于常。”刘孝标注引《谢车骑传》10:“得伪辇及云母车,宝器山积,锦罽万端,牛、马、驴、骡、驼十万头匹。”但据中华书局1984年版《世说新语校笺》注谓,在影印金泽文库藏宋本及沈宝砚校本中此处无“匹”(见该书209页),故仅据此还不能说当时确有“头匹”连用。

(四)降至本期,“匹”仍以量马为主,例如:

(1)拜舞既了,遂拣细马百匹,明驼千头……盘缠天使。(敦校304)

(2)臣闻平时七十万匹马,关中不省闻嘶噪。(元稹诗,4620)

(3)莫言一匹追风马,天骥牵来也不看。(罗虬诗,7627)

(4)闲系长安千匹马,今朝似减六街尘。(司空图诗,7263)

(5)当时四十万匹马,张公叹其材尽下。(杜甫诗,2255)

(6)飞龙骑马三十匹,玉勒雕鞍照初日。(戎昱诗,3010)

(7)纷纷伊洛道,戎马几万匹。(刘希夷诗,880)

(8)何用鞍马多?不能骑两匹。(白居易诗,5132)

有时字面无“马”,而是马的各种别称:

(9)麒麟独步自可珍,驽骀万匹知何有。(高适诗,2223)

(10)而今西北自反胡,骐荡尽一匹无。(杜甫诗,2582)

(11)苑中騋牝三千匹,丰草青青寒不死。(同上,2264)

(12)腾骧磊落三万匹,皆与此图筋骨同。(同上,2322)

(13)宫军女骑一千匹,繁花照耀漳河春。(李颀诗,1356)

“驽骀、骐、騋、牝”分别指劣马、良马、七尺以上的马及母马;“腾骧”是动词,表示马奔腾的动作,“三万匹”在语义上是其施事,自然也是量马的。例(13)的“骑”自古可指骑乘的马,又可指一人一马,此处应指女兵和她们的坐骑,“骑”又做量词,详见下文

另外“头匹”连用计量多种动物,本期有了确切用例,如:

(14)……收夺得驼马牛羊二千头匹,然后唱《大阵乐》而归军幕。(敦校180)

(15)四面族兵,收夺驼马之类一万头匹。(同上181)

(五)称量动物的“匹”本期之后主要仍量马以及同类大牲畜。如《水浒传》第2回“一匹高头白马”、《儒林外史》25回“一匹骡子”,不胜枚举。到了现代,“匹”的用法显得复杂起来,出现了“那匹小鱼”(郭沫若《残春》)、“一匹癞蛤蟆”(茅盾《春蚕》)、“一匹猹”(鲁迅《故乡》)等。不过,这与作家语言个性化、修辞手法、方言土语的影响都有关系,未必符合现代的规范。

“匹”还可量布匹,详见第五章第二节“标准计量单位词”。

四、骑

(一)《说文》:“骑,跨马也。”这是动词,《战国策·赵策》:“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在《广韵》中属平声支韵,今音qí,这应是它的本义。

“骑”又读去声置韵,今音jì,义为所骑之马,名词。如《礼记·曲礼上》:“前有车骑,则载飞鸿。”名词“骑”可以用“匹”称量,如《战国策·赵策》:“车千乘,骑万匹。”“骑”又指骑兵,如《史记·项羽本纪》:“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也指一人一马,如白居易《卖炭翁》:“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这样常置于数词之后,为量词“骑”的产生提供了句法组合上的条件。

(二)然而量词“骑”的正式形成却是较晚的,直到南北朝时代还很少见到,《论衡》《世说新语》均未见。据洪艺芳(2000:218)统计,表格中显示“骑”在魏晋南北朝语料中已出现,但实际用例的大量出现是在本期,可分以下几类:

1. 真正以“骑”量动物,我们只见到个别的例子:

(1)后岁余,王牸产一骑犊。(隋唐50)

(2)贼必弃城走矣,请以二百骑马追之……(《旧唐书·仆固怀恩列传》)

例(1)无疑量动物,例(2)表层量马,实则包含骑手在内。

2. 大多量骑手及其坐骑,少数量骑马的人。在举例之前需说明本期仍有名词“骑”用为“骑兵”义者,如“其夕,果有五坊猎骑十人来求宿”(玄112)。这正是2类用法的理据所在。以下各例虽在表层被称量的多为各种指人名词,其实所量都指骑手及所骑的马:

(3)左将丁腰,右将雍氏,各领马军一百余骑。(敦校66)

(4)得至明年,差公孙遨(敖)领兵五万骑……与单于兵战,云索苏武李陵。(同上132)

(5)行至雪山南畔,遇逢背逆回鹘一千余骑……(同上181)

(6)何得辱国自轻,仆从不过十骑?(同上558)

(7)重门日晏红尘出,数骑胡人猎兽归。(钱起诗,2689)

(8)仍闻数骑将,更欲出辽西。(郑锡诗,2911)

(9)一卷旌收千骑虏,万全身出百重围。(张祜诗,5826)

(10)晓日靓妆千骑女,白樱桃下紫纶巾。(陆龟蒙诗,7221)

(11)经过千骑客,调笑五陵儿。(戴叔伦诗,3086)

(12)千骑黑貂裘,皆称羽林子。(李颀诗,1338)

(13)新丰绿树起黄埃,数骑渔阳探使回。(杜牧诗,5954)

(14)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卢照邻诗,519)

(15)宫女数千骑,常游江水滨。(祖咏诗,1331)

(16)江海茫茫春欲遍,行人一骑发金陵。(刘长卿诗,1557)

(17)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李白诗,1876)

(18)白羽三千骑,红林一万层。(卢纶诗,3169)

(19)向北进军,每头军事须得蕃兵一二百骑引行。(李德裕《河东奏请留沙陀军马状》)

(20)忽见山下红旗数百骑,突前出战……(广71)

下例有些特殊,所量为骑手,不包括马:

(21)胡还大走,汉亦争奔,斩决凶(匈)奴,三千余骑。(敦校128)

被斩的只能是匈奴的人,马肯定会留作己用。

根据以上材料,可以看出本期“骑”作为个体量词已很成熟,它频频出现在口语体的变文中,如例(3—6);同时,也比较自由地进入了“数量名”结构,如例(1、2及7—13)。它所称量的对象虽主要是骑手及其坐骑,但除例(3)字面上还有个马军的“马”字,其他各例都只有代表骑手的名词。他们多数与军伍有关:如兵、将、虏、马军、残兵、探使、金吾;其中有的指古代少数民族,如回鹘、匈奴、胡人,也多为战场上的将士;还有以借代的修辞手法来表示军人的,如黑貂裘是他们的服装,白羽代表携带的箭支,红旗是军队的标志等。除此之外,也有军伍以外的骑马人,如客、女、宫女、仆从、行人,等等。

3. 另一类从表面看,“骑”所量是尘、风、红尘。但这是由于诗歌的句式、格律造成的,我们称之为“非典型数量名结构”,其间有若干省略,如“一骑红尘(或万骑风)”其实是“由一骑(或万骑)飞奔的马带起的褐色烟尘(或风)”,“红尘”和“风”不是“骑”的称量对象。在诗歌中由于特殊节奏和修辞的作用形成了这类结构,但从语言研究的角度却不能承认量词“骑”可量尘、风。由其他量词组成非典型数量名结构也时有所见,参见本书第九章第九节。

(22)羞见孤鸾影,悲看一骑尘。(游仙窟,近代22)

(23)八公山下清淮水,千骑尘中白面人。(刘禹锡诗,4051)

(24)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杜牧诗,5954)

(25)去年今日到荣州,五骑红尘入郡楼。(刘兼诗,8697)

(26)去为万骑风,住为一川肉。(懿宗朝举子诗,8849)

(三)隋唐之后,量词“骑”曾变得更像普通的个体量词,能自由地称量马。如《水浒传》第50回:“鸾铃响处,一骑马跑将出来,众人看时,乃是拼命三郎石秀。”《醒世恒言·徐老仆义愤成家》:“挣下一头牛儿,一骑马儿。”明归有光《马政志》:“春秋时……诸侯力政,各国有马至千万骑……”《红楼梦》15回:“不一时,只见从那边两骑马压地飞来。”同书66回:“顶头来了一群驮子,内中一伙主仆十来骑马。”有时甚至可量其他大型动物,如清刘献廷《广阳杂记》卷5:“有象四十余骑,自丛篁中出。”当然,这些语料时代、地域有别,语体也不相同,尚需专门考察。但有迹象表明,至少从清代中叶,称量马的量词“骑”在口语中渐被“匹”完全取代,上举《红楼梦》二例都出自脂系的庚辰本,而在时间稍后、更接近现代北京话的程甲本和程乙本中,二例的“骑”均改为“匹”。在现代口语中,量词“骑”已被淘汰,《现代汉语词典》等多种辞书都不收这一义项,连“jì”的注音也不存在了。

五、腔(羫)

(一)“腔”系徐铉校定本《说文》新附字,释为“内空也”。文献上多用于指人或动物体内空的地方,所见最早出现于魏晋时期,如《齐民要术·养牛马驴骡》:“(相马)肠欲充,腔欲小。”做量词只能称量宰杀了的牲畜,如庾信《谢滕王赉猪启》:“奉教垂赉肥豕一腔。”

(二)这个量词本期无大变化,亦不多见。敦煌文书、《祖堂集》均无此词,初唐时期的吐鲁番文书中有一例:

(1)瘦马肉两腔……(吐鲁番文书,洪书A277)

洪艺芳指出,此例虽也用于宰杀的动物,但其对象(指马肉)异于前后的时代。

《全唐诗》仅一例,是讽刺不学无术的昏官的:

(2)今年选数恰相当,都由座主无文章。案后一腔冻猪肉,所以名为姜侍郎。(选人歌,9896)

同一首诗还出现在《朝野佥载》卷4中,该书《补辑》另有一例,其中用的是“羫”字:

(3)如意年中,断屠极急,先觉知巡事,定鼎门草车翻,得两羫羊……肉付南衙官人食。(朝163)

《说文》无“羫”,《集韵·江韵》:“腔,骨体曰腔,或从羊。”故“羫”是“腔”的或体。例(3)的“羫”可视同“腔”。五代徐铉也把“羫”用作量词:

(4)而路左忽有钱五千,羊半羫,樽酒在焉。(《稽神录·康氏》)

(三)唐五代之后,“腔”(羫)仍用于称量宰杀的牲畜,宋吴曾《能改斋漫录·事始二》:“犊亦可称羫,鱼亦可称尾。宋沈攸之使范云饷武陵王赞犊一羫,柳世隆鱼三十尾,皆去其首。”吴曾特意说明“羫”可用于犊,而下文的“皆去其首”表明犊亦已宰杀。从所见材料看,至少从元代起“腔(羫)”的称量对象便仅限于羊了。如元曲孙仲章《勘头巾》第2折“赏你一羫羊”,《水浒全传》第113回“宰了一口猪,一羫羊”,《西游记》89回“买办了七八口猪,四五腔羊”,《红楼梦》75回“煮了一口猪,烧了一腔羊”,《官场现形记》14回“赏羊一腔,猪一头”。以上5例都是猪、羊并列,分别用“口/头”与“腔”量之。所以《现代汉语词典》“腔”字条的量词义项说“用于宰杀过的羊(多见于早期白话)”,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元代之后的白话。因为在唐宋时期,它的称量对象还不限于羊。

到了现代,除少数带有方言色彩的文学作品外,“腔(羫)”已很少这么用了,但产生了一种新的用法,即称量人的内心情感,其前仅限于数词“一”或形容词“满”,如“一腔热情、满腔悲愤”等。

六、蹄

(一)《说文》无“蹄”,有“蹏”,释为“足也”,即古“蹄”字。同一部《庄子》,在《马蹄》篇用“蹄”:“马,蹄可以践霜雪……”《徐无鬼》篇用“蹏”:“奎蹏曲隈,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淮南子·兵略》:“有毒者螫,有蹏者趹。”汉代开始以“蹄”为量词称量牲畜,如《史记·货殖列传》有“陆地牧马二百蹄”之说,一头牲畜有四蹄,马二百蹄是五十匹。《史记》同篇下文还有“牛蹄角千”与“马蹄躈千”,说的是多少牛和马呢?就是把蹄跟角、躈等加起来计算一千只蹄与角或蹄与躈合多少头牲畜。刘世儒称这种方法为“词汇称量法”,就是要考虑各个量词本来的词汇意义,如果日常口语需这样复杂的计算,显然非常不便,且自古注家对此理解不一,11因此在南北朝时期就已被淘汰了。(参见刘世儒1965:62—65)

(二)不过,在本期的书面语言中还能找到它的踪迹,如:

(1)一点黄尘起雁喧,白龙堆下千蹄马。(温庭筠诗,6700)

(2)万卒千蹄马,横鞭从信骑。(李郢诗,6854)

(3)四荒八极蹋欲遍,三十二蹄无歇时。(白居易《八骏图》诗,4702)

(4)骅骝一百三十蹄,踏破蓬莱五云地。(周匡物诗,5550)12

(5)汉马千蹄合一群,单于鼓角隔山闻。(马逢诗,8762)

(6)月窟龙孙四百蹄,骄骧轻步应金鞞。(陆龟蒙《舞马》诗,7225)

(7)路隘车千辆,桥危马万蹄。(元稹诗,4504)

(8)马汗踏成泥,朝驰几万蹄。(岑参诗,2090)

(9)千蹄万毂一枝芳,要路无媒果自伤。(韦庄诗,7996)

(10)曲江初碧草初青,万毂千蹄匝岸行。(林宽诗,7003)

散文亦偶有所见:

(11)蕃将令穴肩骨,贯以皮索,以马数百蹄配之。(酉272)

以上各例多为诗歌,例(11)是笔记小说,口语性强的文献里未见使用。且不少与数词万、千搭配,例(9、10)还构成“千蹄万毂、万毂千蹄”格式,显然带有仿古的修辞色彩。这种方式后世也还沿用,如《聊斋·促织》的“牛羊蹄躈各千计”,也是一种仿古句式,惟强调数量之多而已。

七、驮

(一)《说文》原无驮,大徐本新附谓:“驮,负物也……此俗语也。”动词,定母平声歌韵,今音tuó,指以畜载物,《北齐书·彭城景思王浟列传》:“又有一人从幽州来,驴驮鹿脯。”又为名词,去声箇韵,今音duò,指负载之畜或所负之物。贯休《长安道》诗(9306):“千车万驮,半宿关月。”

(二)作为量词始于本期,常见有两种用法。

1. 称驮着货物的牲畜,属个体量词。

(1)……兵士无冤,官马十驮肥硕。(敦煌文书B102)

(2)县司买得十驮马……(同上)

(3)凡差卫士征戍镇防,亦有团伍。……火十人,有六驮马。(《旧唐书·职官志二》)

(4)(隋炀帝)益遣募人征辽,马少不充八驮,而许为六驮。又不足,听半以驴充。(《隋书·食货志》)

(5)开元中,日以骆驼数十驮入内,以给六宫。(国史65)

2. 量一畜所装载之物,属集合量词。

(6)张岸又取麦一驮,搬檩两条。(敦煌文书B101)

(7)如先悔者,罚麦拾驮入军粮,仍决丈(杖)三十。(同上)

(8)僧五人,一年合准方印得菜一十七驮……(同上102)

(9)张鹄只消千驮绢,蒋蟠惟用一丸丹。(无名氏诗,9888)

(10)西城13胡僧者,自西京造袈裟二十馀驮,还天竺国……(广70)

(11)乃装金银罗锦二十驮……(传118)

3. 另有计量单位词用法,据王建军(2008)研究,在敦煌社邑文书中,有个特殊计量粮食的容量量词“驮”,用例如:

(12)若有不药(乐)社事,罚麦伍驮。(斯五六二九)14

王建军(2008)引宁可、郝春文《敦煌社邑文书辑校》谓:“隋唐的‘驮’有两种:一是汉名,一为吐蕃量制,敦煌遗书中的驮通为蕃驮。”如此说确实,则上引例(6—8)中的“驮”或亦为计量单位词,对此我们没有专门研究,仅转引如上。

(三)本期之后,量词“驮”还在使用,元许衡《和吴行甫雨雹韵》诗:“今年金缯满千驮。”《二刻拍案惊奇》卷27:“群盗齐把金银装在囊中,驮在马背上,有二十驮。”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宋孝宗淳熙四年》:“今宕昌四尺四寸下驷一匹,其价率用十驮茶。”现代小说里还偶有人使用这个量词,《现代汉语词典》等辞书也收入了这个词的量词义项。但随着交通工具的进步,以畜力驮运货物越来越少,量词“驮”用得越来越少了。

八、尾

《说文》:“尾,微也。从到毛在尸后,古人或饰系尾……”意谓古人的尾饰,与量词没有直接关系。《玉篇》:“尾,脊尽处也,鸟兽鱼虫皆有之。”指尾巴,《诗·小雅·鱼藻》:“鱼在在藻,有莘其尾。”每条鱼有一个尾巴,故以“尾”计鱼。最早可能见于南北朝,《能改斋漫录》卷2:“鱼亦可以称尾,宋(按:指刘宋)沈悠之使范云饷……柳世隆鱼三十尾。”15但此系他人转述,只能备考。本期之例罕见:

有鱼数百尾,方来会石下。(柳宗元《游黄溪记》)

柳宗元自注:“楚越之人数鱼以尾不以头。”故“尾”在当时可能还仅是南方方言。后来就不限于此了,宋李觏《寄祖必丞》诗:“肥鱼斫千尾。”且一度不限于量鱼,更可量畜类乃至舟船,如苏轼《过新息留示乡人任师中》诗“为买乌犍三百尾”,梅尧臣《阻风秦淮令狐度支寄酒》诗“江船百尾泊深湾”。近现代则复专量鱼,《红楼梦》26回:“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儒林外史》27回:“当下鲍家买了一尾鱼。”现代“尾”跟“条”并用于量鱼,只是“条”的其他功能很多,“尾”专用于鱼。

此外,用于称量动物的量词还有“”(量成群的动物,见本章第二节)、“”(见本章第三节)、“”(量牛及牛角,见本章第九节)、“”(量成群的动物,见第三章第二节)、“”(量羊、狼等,见本章第三节)、“”(量骆驼,见本章第十节)、“”(量蝉,见本章第十一节)、“”(量成对的动物,见第三章第一节)、“”(量成双的动物,见第三章第一节)、“”(量某些成对的动物,见本章第十一节)、“”(量排列成队的动物,见第三章第二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