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晚清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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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三个粤商一台戏:轮船招商局的“三大佬”

清朝咸丰年间,由于太平军兴,运河阻断,漕粮被迫改为海运。之后,随着外国轮船的大量涌入,承担漕运任务的传统沙船业因为缺乏竞争力而被逼入了绝境。为此,清廷命各大臣筹议漕运危机时,李鸿章提出:运河每年仅能运米十万石,即便修复,对漕运大局也是于事无补;传统沙船在速度、载重、安全及价格等方面都不是西洋货轮的对手,即便假以援手,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如此填不满的无底洞,伊于胡底?在此背景下,清廷采纳李鸿章的意见,而轮船招商局也由此应运而生。

1872年8月,世业沙船的上海本地富商朱其昂受李鸿章之命筹备新型轮船公司,这就是后来的“轮船招商官局”。然而,招商局虽然手握20万石漕粮的专运权,但因为“官办”色彩过于浓厚,朱其昂招募商股并不成功,开局十分不利。

在此情况下,李鸿章于1873年6月对招商局进行改组,朱其昂被调管漕运业务,买办商人出身的唐廷枢、徐润接任为招商局总办、会办。

唐廷枢,字建时,号景星,1832年生人。少年时期,唐廷枢在香港马礼逊教会学堂受过6年的西式教育,由此学得一口好英文。毕业后,唐廷枢在香港某拍卖行充当助手。1851年起,他先在港英政府做了7年的翻译,之后又前往上海海关当了3年的高级翻译。

1861年后,在怡和洋行的同乡买办林钦的介绍下,唐廷枢加入怡和洋行并开始代理该行在长江一带的生意。两年后,唐廷枢正式受雇为洋行总买办。在此期间,除为怡和洋行经理库款、收购丝茶、开展航运、扩大洋行业务外,唐廷枢还为洋行老板投资当铺、经营地产、运销大米与食盐,甚至涉足内地的矿产开采等业务。用其老板的话来说就是,唐廷枢以怡和的立场代理了洋行的一切生意。

除服务于怡和洋行外,唐廷枢也有自己的生意。早在香港时期,他就曾投资于两家当铺。到上海后,他先是开设了一家棉花行,后来又与人合伙开了3家茶庄。因为收购茶叶的需要,他又陆续投资了3家钱庄,以周转其资金。

此外,唐廷枢也广泛参与了外国在华企业的附股活动。如在进入怡和洋行第5年时,他就附股于谏当保险行(又名“广州保险社”),而在怡和洋行属下的华海轮船公司中,唐廷枢不但是大股东之一,而且还担任了公司的襄理(副经理)。

事实上,唐廷枢的附股活动并不限于怡和洋行的所属企业,如1867年成立的公正轮船公司和1868年成立的北清轮船公司,还有美国琼记洋行的“苏晏拿打号”轮船及马立司洋行、美记洋行的船队,其中都有唐廷枢的股份。

至于徐润,其经历也与唐廷枢颇为接近。徐润生于1838年,与唐廷枢同为香山县人,而这里也可谓是近代中国的“买办之乡”。15岁时,徐润随叔父徐荣村前往上海学生意,最初,他先进英商宝顺洋行当学徒,因其勤奋好学,悟性又高,不久就由帮账升为主账,并在入行10年后做上了洋行副买办(副总)。

1868年,刚过而立之年的徐润脱离宝顺洋行自立门户,之后开设一家名为“宝源祥”的茶栈。在之前积累的经验与人脉帮助下,徐润的茶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不但在茶叶产区做起了一个茶业网络,而且在上海与唐廷枢等人创办茶业公所,整个上海的茶叶外贸基本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茶叶是晚清中国的四大出口主打产品之一,而当时上海的茶叶出口量占到全国出口总量的2/3以上。其中,徐润的宝源祥茶栈又是上海最大的茶叶外贸公司。因此,说徐润是近代中国的“茶王”也不为过。

茶叶生意之外,徐润更大的财源是房地产业。19世纪70年代后,上海百业振兴,万商咸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徐润也加大了对房地产的投资,而其投资的窍门就在于:预先洞悉租界的拓展趋向,在具有潜在开发价值的交通要区、商业区以低价率先买进土地,待到升值后即高价售出,然后再从其他地方购置更多的土地。

在短短十余年间,徐润在南京路、河南路、福州路、四川路等向外拓展的区域买进大量地皮,而其手法和当下如出一辙,即将已有房地产在钱庄及银行做抵押后贷出资金,然后购置新产,再将新产做抵押借贷,以层层抵押的办法获得资金,滚动操作。

据徐润在其自撰年谱中的记载,当时他在上海所购的地产中,未开发2900余亩,已建房屋320余亩,其中建有洋房50多所、其他类型房屋2000多间,每年可收租银12万余两。至1883年,徐润在房地产上投入的资本超过200万两银子。因此,无论从投资总额还是物业拥有量看,徐润可以说是当时上海的“地产大王”。

此外,徐润还有包括轮船招商局、开平煤矿等公司股票约42万两白银,再加上其他典当资本的话,当时徐润的总资产大约有320万两白银,这基本可以说是“富可敌省”了。要知道,当时清廷全年的财政收入也就7000万两白银而已!

当然,如果只是成功的买办或富商,那唐廷枢、徐润的社会地位也不过如此,历史并不会记下他们的名字。1873年时,一个绝佳的机会向他们招手了,那就是李鸿章创办的轮船招商局。

唐、徐两人之所以被选中,一方面是因为两人都是成功的买办富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唐廷枢具有丰富的航运经验,而没有类似经验的徐润,则可能因为其资产丰厚。事后,为了吸引更多的民间投资,唐廷枢带头入股白银8万两、徐润入股白银24万两。在此号召下,各地巨商纷纷加盟,招商局100万两白银的招股任务很快完成。

朱其昂办理轮船招商局之所以招股不利,除了其不通洋务、能力有限之外,招商局官方色彩过于浓厚,加上漕粮运输被政府压价、利润不高也是部分原因。而以唐廷枢与徐润的商业地位及人脉、经验,这次的改组无疑是成功的。事实上,当时除了唐廷枢外,招商局还真没有其他更好的总办人选。

原因很简单,唐廷枢本身积累了雄厚的资本,而且是华海、公正、北清几家轮船公司的华董,多年的买办生涯让他对招商局的主要竞争对手了如指掌,占得先机。李鸿章对招商局的这一调整,正如著名实业界人士经元善说的:“唐、徐声望素著,非因北洋增重。唐之坚忍卓绝,尤非后来貌为办洋务者可比。”

上任之后,唐廷枢与徐润向李鸿章提出两点:一是将招商局“承运漕粮为主,并兼揽客货”的运营方针改为“揽载为第一义,运漕为第二义”;二是招商局“局务由商任,不便由官任”。换言之,招商局内尽量淡化官办因素而按照“买卖常规”招募股份与日常经营。否则,“商人只有出钱的义务,却没有经营的权力,生意赚了还好说,赔了找谁去理论”?

对此提议,李鸿章表示同意并将“轮船招商官局”的“官”字拿掉。之后,在“商办”方针的指导下,招商局的进展立刻大有起色。在改组后的第二年,招商局净利润即高达8万两白银,效益十分可观。

随后,唐廷枢加快购船步伐以扩大经营。1876年时,招商局已拥有轮船11艘,成为当时不可小觑的航运业主力。一年后,唐廷枢又抓住机会,并以极大的魄力收购了美国旗昌轮船公司的所有产业(包括船只、码头及仓库等)。在付出222万两白银的代价后,招商局的船只也由12艘迅速增至33艘,接近国内中外轮船总吨位的1/3。

对于招商局的迅速崛起,太古、怡和两家竞争对手十分警惕并迅速展开恶性的降价竞争,企图将新生的招商局一举压垮。然而,唐廷枢对此不慌不忙,他一方面在公司内部减裁冗员,降低成本,另一方面又面向海内外招聘了一批能干的买办及外国技术人员,大大增强了招商局的竞争力。

眼见无法压垮招商局,因降价而损失惨重的太古、怡和两公司不得不在1878年与招商局达成妥协,三方签订了“齐价合同”。之后,怡和、太古公司在1882年和1890年两度展开恶性竞争,三方又重新签订了两次“齐价合同”。自此,招商局牢牢地站稳了脚跟,并与太古、怡和成“三分天下”之势,而且还成为国内航运业中最重要的一方。

对于唐廷枢的出色表现,当时的外商也不得不承认,“中国船队管理有力,指挥精明”,“(唐廷枢)在东方一家第一流的外国公司(怡和洋行)任职时获得了丰富而广泛的经验,他正在运用这一经验去击败这些外国公司”。唐廷枢听后,也不无自豪地说:“枢、润不虑资本之未充,亦不虑洋商之放价,惟盼各帮联合,共襄大举,使各口转运之利,尽归中土……此事固创千古未有之局,亦为万世可行之利。”

从1873年到1882年,也就是唐廷枢、徐润担任招商局总办、会办的十年间,招商局年均运输收入近200万两白银,其业务不仅遍及国内重要港口,同时还逐步扩展至横滨、神户、吕宋、新加坡等海外港口。

然而,正当招商局发展态势良好之时,1883年爆发的中法战争在国内引发了一场金融危机,很多商人因投资股票、房产而损失惨重乃至于破产,其中唐廷枢、徐润也在1884年底因挪用公款而被人揭发检举。次年,李鸿章将唐、徐二人调任开平煤矿,两人从招商局中黯然出局。

除唐廷枢与徐润之外,同为香山人、拥有同样经历的郑观应也是招商局早期的重要参与者。而与唐、徐二人不同的是,郑观应虽然也一度遭遇挫折,但最终却在招商局内坚守了近30年。

郑观应,字正翔,1842年生人。16岁那年,郑观应曾去应童子试,但因落榜而跟随家人前去上海学生意。到上海后,他先是寄居在任新德洋行买办的叔父郑廷江处,边听差,边学英文。一年后,粗通英语的郑观应经人介绍进英商宝顺洋行当实习生。这一时期,他白天上班,晚上则到英国传教士傅兰雅开办的英华书馆夜课中不断学习。

皇天不负有心人,只要肯学习,肯吃苦,人总是会有出息的。没多久,郑观应就转正并逐步接手洋行的丝楼和轮船揽载事务。但是,正当他打算大展宏图时,宝顺洋行却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倒闭了。

不过这倒也好,积累了十年的经验与人脉并已经小有资产的郑观应随后开始单干,他先是和朋友合伙做茶栈生意,继而出资附股公正轮船公司做起了股东。1873年,太古轮船公司与轮船招商局在同一年发起成立。有意思的是,郑观应不但同时参与了这两家公司的招股,而且他还被聘为太古轮船公司总理并兼管账房、栈房等事务。

如果认为他仅仅是为外国人卖力,那未免太小看郑观应了。事实上,郑观应此时的商业活动十分活跃,其积极投资于国内洋务派兴办的各项实业,除了前文提到的轮船招商局外,在上海织布局、津沪电报局、开平煤矿等企业中,也都有他的投资或股份。

在此期间,郑观应还积极响应清廷号召并与上海富商经元善、谢家福、严作霖、徐润、盛宣怀等人先后捐出大笔银子赈济山西、河南、陕西等省灾荒。郑观应之前虽然没有任何功名,但他已由此捐得候补道衔,并与李鸿章等洋务派大员结交日深。

1880年,郑观应被委任为上海织布局总办,不久又被委派为上海电报局总办,由此成为李鸿章手下的洋务干将。1882年,在与太古洋行的五年合同期满之后,郑观应不再续约而接受李鸿章之命出任招商局帮办。之后,为应对太古、怡和两外资轮船公司的削价竞争,郑观应亲自出面交涉并促成三方签订“齐价合同”,这也使得轮船招商局得以继续稳步发展。

然而,就在次年,因中法战争爆发而导致的金融危机席卷上海,一些外贸企业及钱庄纷纷倒闭,就连红极一时的巨商胡雪岩也轰然倒地。这时,上海织布局也发生亏累,官方派出经元善等前来清理局务时,发现总办龚寿图有挪用公款的行为,而龚寿图又将牵扯不清的责任推给了前任郑观应。最终,郑观应不得不缴纳2万两白银了结此案。

而在这时,郑观应给老东家太古轮船公司推荐的杨桂轩因经营不善、挪用公司款项等致使公司损失惨重,郑观应因为是杨桂轩的担保人而负有连带责任,结果被太古公司人员扣在香港追索赔款,前后折腾了几个月,才得以脱身。

事后,郑观应选择退出商界,读书自娱。在此期间,郑观应将他此前刊印的《易言》加以补充修订,由此形成了后来的《盛世危言》。1891年,郑观应久静思动,后在盛宣怀举荐下出任开平煤矿粤局总办。两年后,郑观应再次被委任为招商局帮办。李鸿章的这次点将,原因也是招商局的老对手太古、怡和再度使出降价倾销手段,郑观应出马后又一次促成三方签订“齐价合同”,免得各方自相残杀,得不偿失。

1901年李鸿章去世后,继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袁世凯将轮船招商局和电报局抓入手中,原李派人马如盛宣怀、郑观应等均告出局。之后,郑观应在广西巡抚王之春的邀请下入桂署理左江道。但是,他上任不久,即因王之春被革职而连带去职。

1909年,郑观应第三次进入招商局出任董事,并赴商部办理招商局商办注册事宜。次年,在袁世凯被摄政王载沣踢回老家后,重新复出的盛宣怀任命郑观应为招商局会办,并委托其整顿局务。

进入民国以后,年届七十的郑观应以年迈多病为由向招商局提交辞呈,但由于其在商界深孚众望,1919年招商局股东改选董事时,郑观应仍旧当选。不过,晚年的郑观应已经不再负责具体局务而主要以办教育为主,他先后兼任招商局公学住校董事、主任及上海商务中学名誉董事等职。1922年5月,郑观应病逝于上海提篮桥招商公学宿舍。

与其他买办乃至与他同时期由买办转为民族实业家的如唐廷枢、徐润等人不同的是,郑观应深思明义,其观点体系在《盛世危言》中均有述及。不过,在民国时期,由于国内形势日坏,郑观应也感到十分悲观失望,他不再从昔日的改良思想中寻找救世良方而改为求仙信道。从这个角度上说,郑观应的悲观与转变,大概也是那个时代一些人物的缩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