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肤如龙鳞的西格夫里特
作为序幕的独幕剧
人物
恭特国王
特罗尼的哈根
旦克瓦特，哈根之弟
伏尔凯，琴师
吉赛海尔，国王之弟
盖尔诺特，国王之弟
鲁摩尔特，御膳司厨
西格夫里特
乌特，先王旦克拉特的遗孀
克里姆希尔德，乌特之女
武士与民众
莱茵河畔的勃艮第都城沃尔姆斯，恭特国王的城堡大厅内。清晨。恭特、吉赛海尔、盖尔诺特、旦克瓦特、琴师伏尔凯及其他武士聚集于此。
第一场
（特罗尼的哈根上。）
哈根 怎么，不去打猎吗？
恭特 今天可是圣日！[1]
哈根 那神甫成天胡扯些魔鬼什么的，
就让魔鬼自己把他抓去吧！
恭特 哎，哈根，注意分寸。
55 哈根 今天又是什么日子？他的生日早过了！
那时候是——让我想想——对了，没错，还下着雪呢！
为了给他过节，我们都没法去猎熊。
吉赛海尔 舅父[2]说的是谁呀？
哈根 之后他又被钉上了十字架，
死了，被埋葬了。——我没说错吧？
盖尔诺特 他说的是救世主呀。
60 哈根 这难道还没完没了了吗？——
有谁还和我一样坚持旧俗？我晚间要是吃肉，
就只吃过了晌午才刚剥下皮来的野味；
要是喝酒，也得亲手
从公牛头上折下角来做杯子！
65 恭特 那你就只能啃鱼吃了，我的朋友，
在复活节的早上我们是不打猎的。
哈根 那我们做什么？那圣人现在在哪儿？
他准许我们做什么？我听见鸟儿鸣叫了，
那么人总能听听提琴声吧？
70（对伏尔凯）拉提琴吧，拉到最后一根琴弦也崩断为止！
伏尔凯 太阳还当空照着的时候，我是不拉琴的。
我得把这件快活的差事留到晚上。
哈根 是啊，而且你还乐意用敌人的肠子
当弦绷在琴上，再拿他一根骨头来当琴弓。
75 伏尔凯 若是有这机会，
你不愿意当一回乐师吗？
哈根 我了解你，亲爱的伏尔凯。
只有不让你拉琴的时候你才有话说，
也只有没有仗可打的时候你才拉琴，是不是？
伏尔凯 就算是吧，朋友。
80 恭特 长日难捱，你给我们讲些故事吧。
你不是知道不少关于强壮的英雄
和骄傲的美人的奇闻逸事吗？
哈根 如果你愿意，最好只讲在世之人的事迹；
因为这样人们才能对自己说，有朝一日
85 这英雄会与我拔剑较量，这美人能让我拥入怀中！
伏尔凯 我倒是要给你讲两个在世之人的事迹，
但是你一定会打消这种想法。
我知道一个勇士，你永远挑战不了他；
也知道一个妇人，你永远追求不了她。
90 哈根 什么！还有个妇人？关于那勇士我是同意的，
可是竟还有这样的妇人？你说的勇士一定是那屠龙者，
挥舞着巴尔蒙宝剑，肤如龙鳞的西格夫里特，
他曾浴血奋战过一次，
那之后便再也不会流血——
只是那妇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95 伏尔凯 我不会给你讲她的故事！
你尽可以出发去追求她，
但肯定不能把她作为新娘带回家中。
就算是那屠龙的勇士，若是想上门向她求婚，
都要三思而后行哩。
100 哈根 听着，西格夫里特阁下敢做的事情，我也一样敢做。
只不过我不会去挑战他本人：
那与对着青铜和岩石挥剑无异。
这一点随你们相信也好，怀疑也罢：
我宁可永远不在龙血中沐浴，
105 因为谁会与一个不可能倒下的对手战斗？
吉赛海尔（对伏尔凯）
我曾听过千人的唇舌喋喋不休地说起他的事迹，
但是都如同叽叽喳喳的鸟鸣一般混乱无章，
不成曲调。讲讲他的故事吧！
恭特 先讲那妇人的故事。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110 伏尔凯 在遥远的北方，漫漫长夜永不终结，
人们在采集琥珀、捕猎海豹的时候，
天空中并没有阳光照耀。
不，那里的光来自沼泽中的火球——
（远处传来号角声。）
哈根 是号角的声音！
恭特 然后呢？
伏尔凯 一位美丽非凡的公主
115 在那里成长起来。她的美貌如此无与伦比，
仿佛自开天辟地之时起，
大自然就为了她努力俭省，
从所有女子身上扣留了最高的魅力，
只为使她拥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120 您知道，有一些树上刻着如尼符文，
它们晦涩难懂，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全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刻下的；
看见那些符文的人，就再也无法离开，
只能冥思苦想，猜测那些符文的意义，
125 但是却找不到答案。最终他的佩剑滑落，
头发变得灰白，却至死都无法停止思索：
在她的容颜之中，就有这样的魔文！
恭特 怎么会这样，伏尔凯？这世上有这样一位妇人，
而我现在才知晓她的存在？
伏尔凯 您还会知晓更多！
130 且听我说。那世间最美的少女
成长于冰天雪地之中，视线所及之处
尽是鲨鱼和巨鲸，头顶的天空中
从未有过真正的光明，
那里没有一座山不会时不时地
135 从直通地底的深渊中喷出红色的火光。
可这生养她的荒凉土地
却也嫉恨着它唯一的至宝，
以一种带着妒意的不安小心地守护着她，
仿佛只要她跟随男子登上婚床，
140 它就会在那一瞬间里
被环绕四周的海洋所吞没一般。她住在
一座燃烧的城堡里，通向城堡的道路
由狡诈的矮人一族守护；
他们听命于野蛮的阿尔贝里希，
145 会迅速将人包围，挤扁，扼杀。[3]
除却这些之外，她还天赋异禀，力大无穷，
能叫英雄勇士都自惭形秽。
恭特 此话怎讲？
伏尔凯 谁要是向她求婚，就和追求死亡
一般无二。他若是不能将她迎娶，
150 自己也不可能再返回家乡。尽管
到达她的面前已经困难重重，
要经受她的考验却是难上加难。
很快，她的双手有多少指节，
就有多少追求者长眠在了冰冷的地下；
155 虽然已经有过不少勇士敢于去将她寻觅，
但却没有一人能够活着返回！
恭特 那这就恰好证明，她是注定属于我的！
啊，我为选择一位妻子已考虑很久，如今终于有了结果：
布伦希尔德将成为勃艮第的王后！
（号角声已十分接近。）
发生什么事了？
哈根（走到窗前）
160 尼德兰的英雄来了。
恭特 你认识他？
哈根 您自己来看看！除了他之外，
还有谁能只带着十二个随从，
就如此无畏地来到此地？
恭特（也走到窗前）
我也相信了！可是你说，他来这里干什么？
165 哈根 我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他肯定不是
来向您鞠躬致敬的，而且
人们想要的一切，他在自己国中都应有尽有。
吉赛海尔 真是一位高贵的勇士！
恭特 我们该如何招待他？
哈根 我的建议是，他如何问候您，您就如何答谢他。
吉赛海尔 我要去迎接他！
170 盖尔诺特 我也去！
哈根 这样做也不会自降身价！
因为他的功绩无需自己列举，就已人尽皆知：
他不仅有着刀枪不入的角质皮肉，
腰间佩着巴尔蒙宝剑，
175 还是尼伯龙财宝的主人，
阿尔贝里希的隐身帽也归他所有。
而这一切，我得实话实说，
都是他靠着力气夺取来的，丝毫不用诡计。
所以我也跟你们一同去。
恭特 我们现在出去，已经嫌迟。
第二场
西格夫里特（与十二武士同上）
180 勃艮第国王恭特，我向你致意！——
你没料到吧，竟会亲眼见到西格夫里特本人！
我是来为了你的王国而向你挑战的！
恭特 在这里我们不为自己已经拥有之物战斗。
西格夫里特 那就为尚未拥有之物而战斗吧！我也有一个王国，
185和你的王国一样大小，你若是能战胜我，
就能成为那里的统治者。你还想要更多吗？
怎么你还不拔剑？我可是听说，
在这里聚集着最有胆气的豪杰，
即便他们在随便哪片橡树林里
190 遇见了雷神托尔，也敢同他大战一场，
从他的手中把雷电夺来，
之后又会出于傲慢，将这战利品弃如敝屣。
怎么样，这是不是真的？还是说，
你对我提出的筹码有所怀疑，
195 觉得我的父亲还在世，于是我就不能把国土交付与你？
等我一回去，我父亲西格蒙特就会退位，
而且他自己也热切盼望着这一刻的到来，
因为他年事已高，
权杖对他来说已经太过沉重。
200 你每赌上一个愿意听命于你的英雄，
我就赌上三个；你押上一座村庄，
我就押上一座城市；你拿出莱茵河的一段，
我就将整条河流都作为赌注！你就拔剑上前吧！
旦克瓦特 什么人竟如此对一位国王说话？
西格夫里特 一位国王！
205 一位勇士也是这样对一位勇士说话！
若是一个人不能证明自己有权拥有财产，
他又怎么配、怎么敢占有它？
若是一个人不能将现存于世最强大的敌手
击倒在地，再将双脚踏在他的身上，
210 那怎么堵得住周围人们的闲言碎语？
你不是这样的人吗？告诉我，是什么人让你惧怕，
我立刻就可以重新出发，
代替你拔剑向他挑战！
你不说，又不拔出武器来自卫？
215 我的心里燃烧着与英雄豪杰较量的渴望，
看他是会让我的财富翻倍，还是将其尽数夺去；
你难道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吗？我只要看看你的这些臣仆，
就不会相信这一点。
你要是没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220 这些骄傲的男子汉绝不可能跟随你。
旦克瓦特 想必您自从披上了龙的鳞甲之后，
就一直如此沉迷于战斗了吧？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样，能够骗过死神；
他在我们这里就能通行无阻。
225 西格夫里特 在我这里也一样！老椴树呀，这是拜你所赐，
当我在龙血中沐浴的时候，
你将一片叶子投在我的身上，
还有那吹动了椴树的风，这功劳也有你一份！
这样一来，对那把自己的懦弱
230 隐藏在对我的嘲讽背后的人，我也可以反唇相讥了。
哈根 西格夫里特阁下，人们称我为特罗尼的哈根，
而这一位则是舍弟。
伏尔凯（拉了一下提琴。）
西格夫里特 特罗尼的哈根，
我向你致意！我在这儿说的这些话，
要是惹恼了你，你只消告诉我就是，
235 我愿意暂且不管那王室贵胄，
而来经受你的考验，就当你是恭特本人一般。
恭特 哈根，在国王开口之前，不要说话了。
西格夫里特 你要是担心自己的利剑
在我坚硬的皮肉上崩断，
240 那我就换一种挑战的方式：跟我一起
到下面的庭院中去，那里有一块巨石，
它的重量不管对我还是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
我们可以比赛投石，较量力气。
恭特 尼德兰的英雄，欢迎来到此地。
245 若有使您欢喜之物，尽可以任意取用。
在您离开之前，请与我们共饮。
西格夫里特 你竟然如此温和地同我说话？那我得请求你，
赶快送我回父亲那里去，
只有他一人才能管束我。
250 不过，就让我留着我的小孩子脾气吧，
顽皮的天性可不是一时半会儿放得下的：
你来和我一起投石，我就和你们一起喝酒！
恭特 如您所愿，西格夫里特阁下。
西格夫里特（对旦克瓦特）至于你呢，
我要是折了你的第三条胳膊，你也不会疼，
255 因为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有那玩意儿，是不是？[4]
（对所有人）我走进这大厅的时候，感到了一阵恐惧；
我活到现在，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我打了个寒战，就好像冬天一下子降临了似的。
然后我想到了我的母亲，
260 我之前出发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哭泣，
可是这一次呢，她却哭得好像全世界的水
都变成了她的眼泪一样。
这让我觉得头昏脑涨，思绪纷乱，
几乎不愿意从马上下来。
265 现在你们诸位可不要这么快就赶我重新上马。
（众下。）
第三场
（乌特与克里姆希尔德上。）
乌特 那只猎鹰就是你的丈夫！
克里姆希尔德 您要是不能对这个梦给出其他解释，
母亲啊，就别再说下去了。
我总是听人说，爱情只能带来短暂的欢乐，
随之而来的便是长久的痛苦。我在您身上
270 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我绝不会恋爱，
哦，绝不会，绝不会恋爱！
乌特 孩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不错，爱情最终会给我们带来痛苦，
因为两人之中，总有一人会先于伴侣逝去，
你也看到了，这有多么令我伤心。
275 可是当年我从你父亲那里
获得的第一个吻，就已经值得
我如今所流的所有苦涩的眼泪。
而且在他离我而去之前，也为我留下了慰藉，
如今我能为英勇的儿子们而感到骄傲，
280 又能把你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这一切能发生，都是因为我曾经爱过。
所以，不要叫那头韵吓坏了你：
我所得到的是短暂的痛苦和长久的欢乐。[5]
克里姆希尔德 与其要失去，还不如从未拥有过来得好！
285 乌特 这世上有什么是你不会失去的呢？
你连自己也会失去。你难道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吗？
看看我吧！你尽可以笑我，
但是我曾经和你一样年轻，而且相信我，
你将来有一天也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290 你既然连自己都保存不了，还想保存什么呢？
所以，你就尽管接受到来的一切，并且同我们大家一样，
喜欢什么就去抓住它，虽然死神
随时都可能依着自己的意愿，将它击得粉碎，
但是到了那时，你自己用以抓取心爱之物的手也将化为尘土。
克里姆希尔德（走到窗前）
295 我发誓，母亲，我心里想的是——
（她望了一眼窗外，便不再说下去。）
乌特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是什么事让你不知所措？
克里姆希尔德（从窗前退回）
我们的宫廷里
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规矩，来了陌生的客人，
都不通报给我们知道？
300 这座莱茵河畔的雄伟城堡
难道竟变得和牧羊人的小屋一样，
不论白天黑夜，
谁想进来就进来吗？
乌特 你怎么一下子这么生气？
克里姆希尔德 哎，我原本想看看
庭院里的那些小熊，
305 它们在一块儿打滚的样子滑稽得很。
可是我一打开窗扇，毫无防备，
竟有个武士厚颜无耻地盯着我的脸看！
乌特 就因为这个武士，
你居然没法把开了头的誓言说完？
（也走到窗前）
310 啊，确实，只要看一眼他站在那里的模样，
谁都得多想想，要不要继续发誓了哩。
克里姆希尔德 我兄弟们的客人关我什么事？
我只想知道怎么躲开他！
乌特 那么，你的脸颊只是因为愤怒
315 才涨得通红，这下我就放心了。
因为这位挡在你和你的小熊中间的年轻英雄
早就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儿子。
克里姆希尔德 您认识他？
乌特 当然了！
克里姆希尔德 他叫什么名字？
乌特 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我知道你的心事了。
320 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死神一样苍白！——
说实话，你要是得到了这只猎鹰，
就完全不必担心什么雕了。
我保证，他与任何人较量都不会落下风！
克里姆希尔德 我刚跟您讲了昨晚的梦！[6]
325 乌特 别这样，克里姆希尔德！我可不是在拿你的事开心。
我们在梦里时常能看到上帝的指引。
如果我们醒来的时候仍然会恐惧地颤抖，
就像你方才那样，那就说明我们的确看到了神意。
不过，我们必须正确地理解
330 上帝给我们的指示，而不能出于恐惧，
发下不可能实现的誓言。
那只猎鹰已经向你飞来，你就要好好地保护他，
别让他被狡诈的雕撕成碎片；
而不是想着把他赶走，
335 你要是赶走了他，也就赶走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因为在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超越
来自一位勇士的爱恋，尽管你现在
戴着少女的花冠，还体会不到这种感情。
而且，上天也不会赐给你一位
340 比他更好的夫君了，我是不会拒绝他的。
（从窗口向外张望。）
克里姆希尔德 他大概也不会向我求婚，我用不着照您说的做。
乌特（笑）哎，我这么老了，也能跳得这么远哩。
克里姆希尔德 他们在下面做什么呀，让母亲您笑成这样？
乌特 看样子他们在比赛投掷。
345 你弟弟吉赛海尔先投。
不错，不错，他毕竟是最小的那一个。不过看哪，
现在轮到那个异国武士了。哎呀，我的儿子，
你要上哪儿去？瞧，那异国武士上场了，
他举起胳膊发力，然后——哈，那块石头
350 准会像变成了鸟儿似的飞起来——快过来
站到我身后，你以后可没有机会看见这样的场面，
他肯定要把石头投到最远的地方，
只投一次就结束这场比赛！
现在——我莫非眼瞎了不成？
竟没有投得更远？
克里姆希尔德（靠近）
355 您夸他夸得太早了？
乌特 只多了一尺！
克里姆希尔德（走到乌特身后）
我倒是越来越觉得，
好像只多了一寸。
乌特 只比这孩子
投得远了一尺——
克里姆希尔德 算不上什么本事！
尤其是他之前还这么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乌特 而他还喘着大气！
360 克里姆希尔德 他个头那么大，
这副样子实在滑稽！换了是我的话，肯定会叫人同情，
因为对女孩子来说，这倒是个不错的成绩。
乌特 现在咱们的盖尔诺特上场了。
他的状态很好，不是吗？在所有的孩子里，
365 他是最像父亲的一个。
大胆地上吧，我的儿子！——这一投真不错！
克里姆希尔德 连那头熊都被吓着了，
它没料到石头飞过来，赶紧逃开了。
乌特 你要是想去冒险，随时都可以出发！——
不过吉赛海尔得留在这里。
370 克里姆希尔德 然后怎么样了？——
不，不用给我挪位置，我在这儿看得见。
乌特 那武士又来了！不过这次
他都没有使劲儿，就好像是
提前认输了一样。我这回
375 可是彻底看走了眼！——可他那是在干什么？
他转了个身——背对着目标，
而不是用眼睛盯着它——然后把石头
高高举过肩膀和头顶，扔了出去——真是的，
我又搞错了！他就像战胜吉赛海尔一样
战胜了盖尔诺特。
380 克里姆希尔德 而且他又以一尺之差取胜！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喘大气。
乌特 我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盖尔诺特坦率地向他伸出了手，
要是换了别人的话就得拔剑了，
385 毕竟这实在太过傲慢。
克里姆希尔德 不过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恶意。
乌特 伏尔凯阁下把刚才嘲讽似的拉着的提琴
都放到了一边！
克里姆希尔德 这一尺之差
搅了他的兴致。现在如果
390 还按照这个上台阶一样的次序来的话，
本来该轮到我们的马厩总管了，不过恭特王兄
猛地把旦克瓦特阁下推了回去；他要
自己来试一试身手。
乌特 他这一投也很成功，
投出了盖尔诺特的两倍距离。
克里姆希尔德 可是还不够远。
395 您看，那武士立刻跟着投了一次，
咱们又以一尺之差落败了。
乌特 国王在笑哩。哎，我现在也要笑了！——
我早就看出来，他就是那只猎鹰，
有他在，你的噩梦就不会成真；
400 不过他现在也已经使出全力了。
克里姆希尔德 现在特罗尼的领主上场了。
乌特 他就算面上愉快，
心里可有个疮哩！——他举起了石头，
就好像要把它砸碎似的。看那石头飞得多远！
一直落到了墙边上！嗯，他也投不了更远了。
405 这一投没人能超越得了，
而且也没有地方来给他多投那一尺。
克里姆希尔德 可那武士又一次举起了石头。
乌特 他要干什么？——我的天呀，
这是出了什么事？城堡在我们头顶上坍塌了吗？
这轰隆隆的响声多么可怕！
410 克里姆希尔德 连高塔都被震动了。寒鸦
和蝙蝠都从窝里飞了出来——
乌特 它们瞎了眼似的朝光亮的地方飞去！
克里姆希尔德 墙上
裂了一道缝。
乌特 这不可能。
克里姆希尔德 等尘土
消散下去再看吧。石头从那儿穿了过去，
砸出一个窗户般大的洞来！
415 乌特 现在我也看见了。
克里姆希尔德 石头落进了莱茵河里。
乌特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可是这的确是真的，
那溅上了天的河水能证明这一点。
克里姆希尔德 这一下
可不止一尺之差了。
乌特 这一投之后
420 他总算也得擦擦额头了。
谢天谢地！要不然那特罗尼人就该气死了！
克里姆希尔德 现在比赛结束了。他们互相握手；
旦克瓦特和伏尔凯没有得到这个权利。
乌特 来吧，我们都忘了，现在是做弥撒的时间了。
（两人同下。）
第四场
（众武士重上。）
恭特 西格夫里特阁下，您真爱开玩笑。
425 西格夫里特 你生我的气了？
吉赛海尔 请您原谅我，竟敢这样不自量力
向您挑战。您如果愿意的话，
就罚我和我年老的母亲乌特比赛摔跤吧，
430 我如果赢了她，您就当着所有百姓，让人吹起响亮的号角，
给我戴上一个橡树枝的花环吧！[7]
西格夫里特 别这么说！你投得也不差，
只是得再长十岁年纪。
哈根 您最后投的那一下
是您最好的本事吗？
西格夫里特 谁能在游戏里
展示出最好的本事呢？
435 恭特 我再一次向您表示欢迎！
倘若我能够把您留住，
使您在这里不只做个匆匆而去的客人，
那我将会感到万分庆幸。不过，
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给您的。
440 就算我把自己的右臂给您来交换您的左臂——
我是十分愿意的——
可是您也要嫌吃亏，不肯同意！
西格夫里特
你可要留神，说不定你还没想到，我就要向你讨东西了！
恭特 不管您要什么，我都预先答应。
445 西格夫里特 你这么说，我很感谢！我绝不会
忘记你的好意，不过你还是
收回这番话吧，因为我的愿望
比你想象的还要狂妄。我先前向你讨要王国，
那还只是个很低的要求哩。
恭特 您可
不要吓我。
450 西格夫里特 你听说过
我的那笔财宝吗？啊，当然，
你不必担心自己的金银，
我有足够多的财富，与其把它们拖回家中，
我更愿意把它们赠送出去，可是这些财宝
455 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我想用它们换取的东西，
可是永远都买不来的！
恭特 那是？
西格夫里特 你猜不到？——
那你可不该是这么一副表情！
恭特 您可曾见识过远古的力量？
西格夫里特 在我母亲那儿见识过一回！那次我运气不错，
因为她心情好！[8]
恭特 在此之外就没有了？
460 西格夫里特 那是当然！
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刚才有一个姑娘
从上边望着庭院里的我们，
她摇动着金色的秀发，
让它们像帘幕一样遮住了她的眼睛，
465 当她看见我在你们之中的时候，就马上
退了回去，那反应就和我在矮人国里
看见脚下踩着的泥土一下子
聚成了一张人脸，
冲着我龇牙咧嘴的时候一样！
恭特 她只是害羞而已！
470 您尽管继续追求她。不过，您若是
找不到媒人的话，我愿意帮您这个忙，
只不过您也得为我做同样的事。
因为，在布伦希尔德来到此地之前，
我不允许舍妹克里姆希尔德出嫁。
475 西格夫里特 国王呀，你说出了个什么名字？
你竟然想迎娶那个
血管里奔涌着铁水的北方少女？
啊，放弃这个想法吧！
恭特 为什么？难道她不值得追求吗？
西格夫里特 不值得？她的名声可是举世皆知！可是
480 除了一个人之外，没有人能战胜得了她，
而那个人永远都不会选择她为妻子。
恭特 那我就该因为恐惧而放弃对她的追求吗？
那将是多大的耻辱！我宁可现在就
死在她的手上，也不愿意
485 带着这种可耻的软弱无力之感活上一千年。
西格夫里特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要是被火烧着了，或者落入水里向下沉去，
这算是耻辱吗？听着，她就完全像是
大自然中的元素之力一样，而这世上只有一个人
490 能够战胜她，并且可以随他自己的心意，
将她留在身边，或是转赠他人。
但是你难道愿意从一个既不是她的父亲
也不是她的兄弟的人手中得到她吗？
恭特 我首先要尽力试试看！
495 西格夫里特 你不会成功的，你绝对不可能成功，
她会把你击倒在尘土里！你也别以为，
她那坚如钢铁的心里还暗藏着温存，
甚至会在看见你的时候，
就决定不必战斗！
500 不，她才不懂这个，她会为了她的童贞而战，
就好像这对她来说性命攸关一样。
她就如同那不长眼睛的闪电、
听不见呼救的深水一般，
将所有意图解下她那象征处女身份的腰带的勇士
505 都毫不留情地赶尽杀绝。
所以，你还是放弃她吧，别再想她了，
除非你想要从另一个人手中
——从我的手中得到她！
恭特 为什么我不该这样做呢？
西格夫里特 那要问你自己！
510 如果你肯承诺，将你的妹妹作为给我的报酬，
我就愿意跟你一起出发，
因为我完全只是为了她而来到这里的。
就算你真的把你的王国输给了我，
凭着她你也能将它重新从我手里赎回。
哈根 那么您对此有何打算？
515 西格夫里特 我们需要
通过严酷的考验！她会像我刚才那样投掷石头，
然后朝着它的方向跳跃，石头落在哪里，她就跳多远，
还能从百步之外投出长矛
刺穿七层青铜，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520 只不过，为了取胜，我们需要分工，
我来出力，他来做样子！
哈根 他来助跑，您来投石、
跳远？
西格夫里特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同时
我还要背着他！
哈根 您疯了吧！
这怎么可能骗得过她？
525 西格夫里特 我可以借助隐身斗篷，
它已经让我避过了一次她的视线！
哈根 您曾经到过那里？
西格夫里特 我去过！不过我并不是向她求婚去的，
而且我可以确定，那儿没有人看见我！——
你们都呆住了，满脸惊讶地看着我？
530 我的确已经觉察到，只有大费一番口舌
才能让你们相信我，可是我原本打算
把这一切留到路上再讲的，因为那旅程可长得很，
这样我就可以一边看着外头的海水，
一边讲自己的故事消磨时光了！
恭特 不，现在就请您
535 给我们讲讲冰岛，讲讲您的冒险经历！
我们很愿意听，事实上，
刚才我们正打算听您的事迹。
西格夫里特 还有另一个故事呢！我曾经
被对战斗的渴望所驱使而踏上冒险之路，
在出发之后的第一天，我就在一处山洞前
540 遇到了两个年轻的武士，他们正在愤怒地彼此争斗。
这两人是一对兄弟，尼伯龙国王的儿子，
他们刚刚埋葬了自己的父亲——
我后来听说，他就是被这两个逆子杀害的——
就开始为遗产的归属而争执起来。
545 他们身边有堆积如山的宝石，
其间放着古老的王冠、
盘卷成奇异形状的兽角，特别是
那最为引人注目的巴尔蒙宝剑，
而洞穴里的赤金也发出熠熠亮光。我刚一露面，
550 那两人便带着野蛮的疯狂态度，
要求我作为一个外人去为他们分配财宝。
我很愿意满足他们的愿望，也希望阻止
他们试图谋杀彼此的行为，但却无济于事。
因为我完成了分配之后，他们每人
555 都觉得自己得到的份少了，于是怒吼起来，
我只得依着他们的要求，
将分成两半的财宝又堆到一起，
重新分了一次。可是他们反而变得
更加生气了；我正弯着腰跪在地上，
560 想着如何分配得平均一些，他们居然在狂怒中
迅速拔出了剑，向我袭来。
我为了抵挡这两个狂人的攻击，
便一把抓过了旁边的巴尔蒙宝剑，
因为当时我已来不及拔出自己的佩剑。
565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尽管我仍伏在地上，
并不打算伤他们的性命，
但那两人却像盲目的野猪一样冲向剑刃，
将自己刺穿了，于是我就成了
所有财宝的继承人。
哈根 这可真是血腥！但也的确没有使诈。
570 西格夫里特 这时我就打算朝山洞里走。可是让我震惊的是，
我找不到这洞穴的入口了，就好像
有一堵墙突然从大地的怀抱中
升了起来，于是为了开出一条通路，
我就用剑朝它捅了上去。然而里面流出来的
575 却不是水而是血，而且还有什么颤动了起来。我以为
那堵墙里藏着一条龙，但是我搞错了，
那整堵墙本身就是一条龙，
它在岩洞中沉睡了千年，
身上长满了草和苔藓，看起来
580 不像一头有呼吸的野兽，
而更像一段丘陵那崎岖不平的山脊。
哈根 这就是那条龙！
西格夫里特 不错，我趁着它
还没有因受惊而腾跃起来的时候爬到了它身上，
骑在它脖子上，从后面砸碎了它蓝色的头颅，
585 就这样将它杀死了。这大概
是我完成过的最困难的一桩业绩了，
倘若没有巴尔蒙宝剑，我恐怕不能成功。
之后我一点点劈开了它巨大的身躯，
切开全部的血肉、斩断坚硬的骨骼，
590 就好像劈开一座石山那样，
最终来到了洞口前。可是
我刚一踏入洞穴，就感到自己
被一双强有力的胳膊束缚住，
几乎要将我的肋骨都挤压到一块儿去，
595 但我的眼睛却看不见它们，就仿佛是空气本身
对我发起了袭击一样！那是野蛮的矮人阿尔贝里希，
与这个可怕的怪物的战斗
是我平生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经历。
不过，最终他还是现出了身形，
600 这一来他就遭了殃。
因为，我在与他厮打的时候，
无意之中从他的头上扯下了隐身斗篷，
而失去了这斗篷之后，
他也就失去了力量，摔倒在地上。
605 这时候，我原本想像踩死一只野兽一样结果了他，
连脚后跟都已经踏在他的脖子上了，
他却迅速地借助一个我此前并不知晓的秘密
逃得了性命。他告诉我，
只要那龙血还冒着热气，其中便有魔力存在，
610 于是我便匆匆地放过了他，
在那鲜红的血中沐浴了。
恭特 那就是说，您在一天之内，
便通过战斗获得了巴尔蒙宝剑、尼伯龙财宝和隐身斗篷，
还有一身鳞角般的皮肤？
西格夫里特 正是！
615 对了，还有听懂鸟语的能力！
巨龙的一滴魔血溅到了我的嘴唇上，
我当时便听懂了头顶上传来的鸟鸣，
若不是我太急着把它擦掉，
我也能听懂走兽的语言。
620 你们想想：那里长着一棵遮天蔽日的老椴树，
而从树上一下子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之后又传来了或高或低的笑声和嘲讽，
我还以为听见有人躲在树叶之间，
讥笑我的这番举动。但当我环顾四周时，
625 却只看见了一些鸟儿，有乌鸦、寒鸦，
还有猫头鹰，它们争吵不休。它们提到了布伦希尔德，
也提到了我。那黑乎乎的群鸟
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但只有一点是明确的，
那就是还有一场冒险在等待着我！
630 我心底的渴望又苏醒了。寒鸦飞在前面，
猫头鹰跟随其后。很快，我的去路
就被燃烧的湖水挡住了，而在那湖上
显现出了一座城堡，如同灼热的金属一般
发出蓝绿色的闪光。我站住了。
635 那寒鸦叫道：把巴尔蒙宝剑从鞘里拔出来，
绕着头顶挥舞三圈！我照着做了，
而湖水立刻便消失了，比一道光还快。
这时，城堡里渐渐有了生机，一些人影
在城垛上出现，纱巾随风飘舞，
640 一位骄傲的少女在朝下张望。
猫头鹰忽然叫唤起来：那就是新娘！
快脱掉隐身斗篷！我之前
为了试试斗篷的效果，将它穿上了身，
当时都已经忘了自己还穿着它。
645 但是这时候我却用手紧紧地攥住了斗篷，因为
我看见那些无所顾忌的鸟儿要来抓它。
高高在上站在那里的布伦希尔德虽然美貌惊人，
但是她却没有触动我的心弦，
而我认为，若是觉得自己不能向她求婚，
那就不应上前问候。
650 伏尔凯 这倒是一番高尚的话语。
西格夫里特 于是我便离开了那里，没有人看见我，
但我却知晓了通往那城堡的路，也了解了城堡和其中的秘密。
恭特 那就请为我带路吧，英雄！
伏尔凯 不，国王陛下，您还是留在家中吧，
这事不会有好结果的。
西格夫里特 你莫非觉得
我不能信守承诺？
655 伏尔凯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使用诡计对我们来说是不合适的！
恭特 其他的办法又行不通。
伏尔凯 那您就放弃吧。
盖尔诺特 我也劝您如此。
哈根 哎，你们各位！这又是为什么？
恭特 我并不觉得
此事有多可耻，这就好比
660 人要是不能自己游到对岸，
就上船渡过去，既然能用刀剑作战，
就不用拳头一样。
西格夫里特 你可以这样想，我们出发吧！
恭特 甚好！为了得到布伦希尔德，我愿将克里姆希尔德嫁给您，
我们可以同时举行婚礼！
哈根（将手指置于嘴唇前，看着西格夫里特，敲了敲自己的佩剑。）
665 西格夫里特 我难道是个妇人不成？我永远都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在你们赶去比武场地的时候，
我就假装要回我们的船上取东西，
跑去海滩上，叫她看见，
之后却穿上隐身斗篷回来，
670 陪伴在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
（众下。）
注释
[1]指复活节。
[2]按照《尼伯龙人之歌》，哈根与勃艮第诸王是亲戚，但具体的关系史诗并未提及。北欧传说中对应哈根的角色霍格纳与对应恭特的角色贡纳尔为平辈兄弟。哈根为勃艮第诸王舅父这一说法或为黑贝尔自创。
[3]阿尔贝里希守卫布伦希尔德所居城堡这一说法不见于史诗，或为黑贝尔自创。
[4]西格夫里特讽刺旦克瓦特缺乏男子气概。
[5]“爱情（Liebe）”“欢乐（Lust）”与“痛苦（Leid）”均为L开头的单词。
[6]克里姆希尔德梦见自己养的猎鹰被两只雕杀死，预示着她未来的丈夫将遭遇厄运。
[7]此为吉赛海尔夸张的自谦，说自己的力量比年老的母亲还不如。
[8]此处西格夫里特没有反应过来“Kraft des Alten”指“远古的力量”（如布伦希尔德所拥有的那样），而是以为指“老年人的力量”（如母亲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