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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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鲁建依旧每天跟踪着俞智丽。他同她保持距离。她好像已经适应了他的跟踪,她现在一点也不惊慌了。他想,她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她凡事似乎总往好的方面想。也许,换另外一个女人,早已报警了。“当然,如果她真的这样做,那她是双倍地欠了我!”他自语道。他同她实际上有过交谈的机会。有几次,他看到她停了下来,像是在等着他的接近。或许她想同他说话?但他没接近她。他不能这么容易让她猜到他的意图。他感到这过程充满了乐趣。

昨天,有一个女人找上门来。鲁建一见她就认出了她。他知道她叫王艳。八年前她总是和俞智丽出双入对,就好像他们是一对连体姐妹。八年前,这个女孩看上去比俞智丽风骚得多,可到头来倒是俞智丽遭受到不幸。这就是命运。就像他白白浪费了八年光阴。对于命运谁又能说得清楚。

“是俞智丽叫我来的。”这个人快人快语,“你猜得出来是什么事。”

“我猜不出来。”他强调,“我从来不费脑子去猜什么事情。”

“那好吧。她想同你好好谈谈。你总是跟着她,她可以报警的。但她不愿意,她是个好心肠的人。你们的事总是要解决的。”王艳有点语无伦次。

“你是来警告我的吗?要是我不想同她谈呢?”

“我知道你也挺冤的。你的事我都知道。不过,她这些年来也不容易,她一直挺内疚的。她都不知道怎么办?”

“嘿,是吗?她有什么内疚的。她都被人强暴了,还内疚?”

“你这个人,说话像个流氓。我可是传到话了,她想同你谈谈,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那就算了。”

“好吧,那我走了。”

王艳站了起来。这个女人看上去像是真的生气了。这倒是挺难得的。经过八年,她看上去比过去丰满了些,皮肤似乎也白了些,但眼神没大变化,一样简单而直率。鲁建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好吧,明天,下午二点,叫她到过路人酒吧来吧。”

王艳的背影停住了。她显然听到了他的话。她转过身来,不解地看了看他,然后露出一脸不屑,说:“你对她有什么要求,我可以传话。”鲁建说:“不,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和她会解决的。”王艳冷笑了一声,昂着头走了。鲁建觉得她的反应挺有趣的。

第二天,鲁建如约来到酒吧。他照例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显得平和而怡然,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看了一下时间,还只有一点半。也就是说,俞智丽还得等半小时才能来。他不清楚俞智丽想同他谈什么。当然谈什么都无所谓。一两句话真的能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怨吗?谈一次真的能抚平他八年的屈辱和不平吗?什么也不能。一切都无法改变。

他看窗外。窗子对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在牢里,那窗子外面是让人不敢想象的幸福。窗子外面的天蓝得可以把心都消融。现在,他出来了,窗子对他的意义就改变了。在困境中,窗子像天堂,但在悠闲的时光里,窗子只不过是一道风景,展示的只不过是世界的局部。

颜小玲很快就送来了酒。她已熟悉他的口味。她现在都不问他喝什么,就送过来。她这么做当然有一些暧昧的暗示:他们已是老熟人了。换一个说法也许可以为:他们已是老相好了。老相好不一定有什么深刻的关系,只是她喜欢这种暧昧的称呼。

李单平告诉颜小玲,他昨天见到鲁建在“美的”唱卡拉OK,鲁建还叫了两个小姐呢。颜小玲显然不相信,她说:“他有那么坏吗?我觉得他是个老实人啊。”李单平就说:“你不信就算了,不过,我说你应该当心一点,你好像对他蛮有兴趣的。”颜小玲哈哈傻笑起来,说:“怎么,你倒是挺照顾我的,你是不是对我有兴趣?”李单平说:“嘁,你算了吧。”颜小玲说:“你怕我喜欢上他,所以你才把他编排得那么坏吧?”李单平没好气地说:“我吃饱了撑的。”

颜小玲对着吧台的玻璃窗照了照,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她的长发这几天染成了黄色,把她的皮肤衬得越发白了,她的脸因此白得很不真实,像是铺着厚厚的一层粉,如果她穿日本和服的话,很像一个日本艺妓。颜小玲展露笑脸向鲁建走去。她知道李单平这会儿正眼巴巴地看着她,他一定是一副不屑的嘴脸,他的嘴角一定已经翘到后脑勺上了。她因此显得越发得意扬扬。

颜小玲来到那人面前,说:“鲁哥,昨天你怎么没来,大炮到处找你。他问我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好像你是我什么人似的,你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鲁建问:“大炮找我什么事?”

颜小玲说:“他能有什么事。他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赚了一点点钱就到处显摆,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发财了。”

鲁建“噢”了一声,看窗外。对面的房子里有一只鸽笼,几只鸽子在笼子附近飞来飞去,相互嬉戏。他看到有一粒粪便从天上掉下来,粪便消失在视线之外。一会儿,窗外有一个男人骂起娘来:“他娘的,这群该死的鸽子,把粪便拉到老子头上,老子今天真是倒霉。”鲁建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嘲讽的表情。

颜小玲又说:“大炮总是向我打听鲁哥的事。”

“他打听我什么事?”

“就是那女人的事。”颜小玲说,“我怎么会知道。鲁哥从来不说这个的。”

“大炮都胡说了些什么?”

“他说鲁哥在里面整天想的就是出去后怎么处置这个女人。大炮说,你心思复杂,谁也猜不透。鲁哥,你是有那么一点点古怪呢。不过,女人都喜欢神秘一点的男人。”

这时,鲁建站了起来,他的眼睛已没有颜小玲,他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什么。颜小玲回过头去,看到有一个女人站在那边。那个女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颜小玲猜到她是什么人了。颜小玲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眼前的这个女人。颜小玲觉得这个女人的脸十分端庄,她的衣着却比较老土。她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女人,男人怎么会有兴趣去强奸她。颜小玲转过脸来,对鲁建做了个意味深长的鬼脸。

这是鲁建第一次这么靠近她。她已经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得出来,她有点慌乱。她穿着的衣服比以往更保守,紧紧地把她裹了起来,好像只有这样,她才是安全的。她的脸比以往白净了些,嘴唇红润。他猜想,她今天一定精心化妆了。他的目光肆无忌惮,上下打量着她,好像他是在印证八年来对她的想象。是的,八年来,他一直在想象他们面对面坐在一起的场景,他原本以为他会很激动,他内心的狂风暴雨会被激发,事实上,此刻他的内心显得非常平静,好像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同他毫无关系的人。这令他对这些年来的愿望产生了疑惑。难道他内心那种复杂的激情真的消散了吗?

俞智丽已经平静一点了。要见他并且坐在他前面,对她来说是要有相当的勇气的。不过,她得正视这件事。她和他在八年前联系在了一起,她无可逃避。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他的眼神非常清澈、明亮,像孩子一样透着一丝天真,你根本看不出他是刚刚从牢里出来的。她很想一眼看穿这个男人的所有想法,但她看到的只是他眼神深处的镇静和委屈。也许这不是她所见,只不过是她所想。八年来,她眼前晃动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这双让她不知所措的眼睛。看到这双眼睛,她感到虚弱。她不敢再看他。

“你究竟想干什么?”她低着头,虚弱地问道。

“我坐了八年牢。”他的态度看上去很固执,他重复,“我坐了八年牢。”

“我感到很难过,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俞智丽说,“我曾去找过警察,告诉他们抓错了人。但他们根本不想改正自己的错误。他们劝我别这样干,法院也不会改判的。我知道这些都只是我的借口,真的很对不起。”

“我坐了八年牢,我坐了八年牢。”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就好像这句话里有无穷的玄机似的。

“我知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俞智丽刚才紧张的脸已完全被不安所代替,她说,“这几年我的心也很不安,对不起。”

现在,他知道他刚才不是真正的平静。当她开口说出“对不起”这句话时,他内心开始波动。他以为他早就没有那种叫委屈的情感,但当她说出那句话后,这种情感马上复活了,并且在心头迅速膨胀。他努力控制自己,但他知道眼里已涌出一些晶莹的东西。他只会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

俞智丽看到他眼里那光亮越来越大,看来要溢出眼眶了。俞智丽一阵难受,一股热流直冲眼眶。她赶紧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沓钱。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补偿你。你不要再跟踪我了。我是个有家庭有女儿的人,不要再跟踪我了。我求你了。”

说完,俞智丽转身就跑出了酒吧。她的眼中已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