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大宋(一):天下归一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二章 免死铁券失效了

悲愤的李重进一咬牙,决定独自造反。为什么说他悲愤?以局外人的眼光来分析,李重进确实有理由悲愤,当初进京表忠心都被拒,是你逼的我!

很多年以后,老宰相赵普回想起这一幕,肯定会发出会心的微笑,这是自己一生最为成功的作品。但是有一个小小的细节,他始终觉得遗憾。

那天他应该这样……

进入太祖营帐之前,他应该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宣布,为了拥立太尉做皇帝,不至于尴尬寒酸,我们连夜让村口的王裁缝赶制了一件黄袍,尺寸合适,价钱公道。

这样的话,就再也不会有人怀疑这件事是早有预谋的了。一招不慎,露出了破绽,遗憾终生啊。

赵匡胤自己并非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但是赵普拥戴之功实在巨大,这些细节也就无足轻重,但有些人就令太祖耿耿于怀,比如翰林承旨陶谷。

话说回到京城,石守信得到消息,打开城门迎接新帝,随后安排少帝“禅让”。禅让非常严肃庄重,有成套的礼数,但大家都太兴奋了,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东西——禅让诏书!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赵普暗自为自己的失误懊悔时,陶谷扬扬得意地从袖子里抽出诏书,显示了自己的远见卓识和高瞻远瞩。

然而,赵匡胤是个实在人,很讨厌这种自作聪明的做派。陶谷此举虽说为他解了围,但据记载“太祖由是薄其为人”,一是为他不忠后周,向新主争宠;二来怪他泄露了此事早有安排。

陶谷文章号称宋初第一,却一直是翰林学士承旨。这个职位的待遇一般,所以他想辞去,但太祖不允,跟他说:“此职有何难做,依样画葫芦而矣,且做,且做!”既不许罢官,也不进用。陶谷一生的尴尬,都是被小聪明害的。所以无奈题诗曰:“官职有来须有做,才能用处不忧无。堪笑翰林陶学士,一生依样画葫芦。”太祖看后更不高兴了。

再回头说进城之前,赵匡胤派潘美通知城里的几位老同志,高层人事变动,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此时早朝尚未退下,范质得到消息惊惧交加,抓住王溥胳膊急切道:“仓促出兵,导致兵变,这是我等的罪过。”可能是因为太激动了,范质“爪入溥手几出血”。

韩通一看这几个书呆子,或惊慌失措,或面无表情,根本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便一言不发冲出宫门,去集合自己的部下。

集合起来能干什么呢?现在局势并不明朗,赵匡胤尚未出面,那就干脆去攻打他的办公室——殿前都检点公署。不料石守信料到会有此招,早就埋伏在左掖门,韩通他们一露面,铺天盖地的箭雨刷刷飞来。人少势微,加上情势突变,韩通手下的几个兄弟顷刻间四散逃窜。

韩通被石守信的伏兵打回原形,孤身跑回家里,大概是要通知家人逃命,正巧遇上了命中注定的克星王彦升。我们很难猜测,为何赵匡胤要派王彦升来完成这项特殊的任务,难道就是看中了此人的嗜血残忍,好将韩通一党一网打尽?

史书记载王彦升:性残忍多力,善击剑,号“王剑儿”。他看到刚刚跑回家,还没来得及关门的韩通,双眼迅速变得血红。顷刻之间韩府血流成河,韩通夫妇和三个儿子被活活砍死。

用今天的观点来看,这个王彦升的心理似乎有点扭曲变态,其嚣张跋扈远超一般人。同样是他,新朝后做京城巡检,晚上巡逻竟然巡到了宰相王溥家里。

王溥当然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瘟神,急忙起身迎接。王彦升大大咧咧说,没事,巡逻累了,搞点小酒喝喝。王溥知道王彦升的来意,磨蹭许久,方才不情愿地拿出白金千两,打发了他。心里却觉得十分委屈,这什么世道,都抢劫抢到宰相家里来了,次日给太祖密奏一道,赵匡胤一看确实有点离谱,就打发王彦升到唐州做刺史去了。

王彦升后来又到原州做防御使,每有西夏人触犯了王法,也不施加刑法,反而大摆筵席,召集部属前来饮酒。席间把那个罪犯叫上来,一手端酒杯,一手剁下此人耳朵,塞进嘴里下酒!如此吃了几次,治安状况明显好转。

因为夺杀韩通,使得本来温文尔雅的禅让,出现了血腥味,令太祖很不开心,所以下令对王彦升“终身不授节钺”。

解决了韩通唯一的反抗,赵匡胤身披黄袍,策马拥入京城。

真正属于他的时代拉开了序幕!

在将士们的簇拥之下,赵匡胤登上明德门,命令众军解甲归营,自己则很低调地返回都点检公署,似乎从来没有黄袍加身这回事一样。

赵普等人却没有闲着。一会工夫,范质等旧臣一个个前来觐见,这是好听的说法,事实上,他们背后跟着的是一大群心潮澎湃的将士。

赵匡胤此时已经休息了一会,情绪也酝酿得差不多了。见到昨天的同事,今天的降臣,忽然之间泪如雨下,痛心疾首地说:“我今天被这些该死的大兵胁迫,真是惭愧……”

此时范质等人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马上就投降似乎不妥,再坚持坚持,脑袋恐怕就要搬家。范质几人正表情木然胡思乱想时,背后哗啦一声,罗彦环拔出宝剑捍卫他们的胜利果实,喝道:“我辈无主,今日须得天子!”

这才是“秀才遇上兵”,王溥打破沉默,第一个上前朝拜,施以臣子之礼,其次是范质,再后来……

赵匡胤现在不哭了,抓紧时间去崇元殿,接受八岁小皇帝的禅让,禅让之后,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一个崭新的朝代——宋朝,就此登上历史的舞台,这个名字来源于赵匡胤的最后一个职务,归德军宋州节度使。

这一切得来似乎过于容易,赵匡胤这年三十四岁,距离他离家外出讨生活,不过十余年的光景。从流浪汉到开国皇帝,他浓墨重彩地写下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传奇。

心理学上说,人的性格是逐渐自我养成的,早年的经历直接影响着后来的行事风格,赵匡胤也不例外。

入主皇宫之后,他肯定细细总结过自己成功的原因,这个问题他母亲杜太后也问过。赵匡胤回答得很是敷衍,他说:“都是因为祖宗积德,我才能有今天。”很显然,这是托词。

杜太后没那么好糊弄,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得天下,都是因为别人的江山在孤儿寡母手里,所以你才捡了便宜。‘国赖长君’,你以后要把位子传给弟弟光义,然后再传给你儿子,才能永葆平安。”

姑且不论杜太后有没有说过此话,也不论对不对,自己得天下的原因,赵匡胤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里头的奥妙,只不过是两个字而已。就因为这两个字,赵匡胤后来大刀阔斧实施改革,不厌其烦制定了种种策略,才造成了宋代独特的治国风格,以及后世子孙的耻辱与遗憾。

到底是哪两个字?——兵权!

宋朝建立起来了,在旁人眼里,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没准又是个短命王朝。当时天下分崩离析,翻开地图,北有北汉和虎视眈眈的契丹,南方还有南唐、吴越、南汉、湖南和荆南、后蜀,割据政权星罗棋布。以前不是自己的天下,无须费心。现在不一样了,周围这些小国,越看越别扭。它们就好像某种皮肤顽症,时不时提醒你,要想舒服就得挠一挠。

可是赵匡胤现在腾不出手来,因为有人不服气,造反了。

首先跳出来的,按照我们前面的分析,应该是后周老皇帝郭威的外甥,那个凶悍跋扈的李重进。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李重进这一次成了落后分子,反宋大旗率先被昭义节度使李筠举了起来!

赵匡胤初登帝位就知道,这些节度使肯定心里不服,给他们各自发了诏书安慰,特地加封李筠为中书令。

到目前为止,李筠都还算得上是一条好汉,他早年跟随周世宗南征北战,也算战功卓著。在潞州盘踞了这么多年,可谓根深叶茂,所以敢于私自征收赋税,敢于召集逃犯之流入伍,威猛如柴荣者,有时候都拿他没办法,也只是在形式上下诏责问一下而已。

现在这个姓赵的小子篡夺了江山,竟然还派人下诏,显然是无视自己曾经的辉煌。李筠很生气,决定避而不见。在左右侍从拼命劝告下,才勉强跪下接了诏书。

等传谕的使者上了台阶,走到酒席边上,还没有动筷子,就听到身边传来了诡异的哭声。原来是李筠,他表情十分痛苦,老泪纵横地面对着一幅画,哭哭啼啼。

画上之人,就是后周太祖郭威,李筠的老上级。

这下把李筠手下的一干人等吓得够呛,急忙上前跟赵匡胤派来的使者解释说:“他喝点酒就这样失态,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李筠的儿子李守节,是个深明大义的好青年,好几次苦苦劝告父亲,说赵宋现在兵强马壮,正想树个靶子来建立权威,咱们可不要往枪口上撞。

李筠沉思许久,就给儿子出了一条“妙计”:“不如你到赵匡胤那里去看看,他对我们有没有戒备?”

李守节一听这话差点当场昏倒,严重怀疑面前这位老头是不是自己亲爸爸。但是他反过来一想,去一下或许没有坏处,总比在这里闭门谋划造反要强。

现在我们已经看清楚了,李筠的思路和一般人不一样。北汉皇帝刘钧曾给他送来一封蜡书密信,信上说你想要造反,我对赵匡胤也不满很久了,咱们联合起来,结成同盟吧。

李筠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内心暗自点头,事实上他后来也是这样做的。

然后,他又把这封信上交给了赵匡胤。这可把赵匡胤搞糊涂了,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还是忠心耿耿的证明?

可见,首鼠两端是李筠人格最鲜明的特征。

接受赵匡胤的诏书,却又公然缅怀先帝;紧锣密鼓准备起兵,同时又派自己儿子深入虎穴涉险;勾结刘钧造反,却又献上密书向赵匡胤示好;一直到后来,一边以臣子之礼参拜合作者刘钧,一边又口口声声说“忠于周室,不敢臣宋”云云。

李守节忐忑不安地站到赵匡胤面前时,他看到的,是一个笑眯眯的黑胖子,问他说:“太子,你来干什么?”李守节双腿立刻发软,跪地磕头如捣蒜,并说:“您何出此言?一定是有奸人陷害我父亲。”

赵匡胤微微点头表示:“我也知道你多次劝谏,但是你的父亲不听,他派你来,就是想让我杀掉你,我杀你干什么?你回去跟他说,我不当天子的时候,他怎么干都成,现在我当了天子,难道他就不能让着我点?”

但李筠不是三岁孩子,说好话没用,现在,就算赵匡胤抱着他流泪哀求不要造反,也停不住了——我乃周朝宿将,和世宗当年也是称兄道弟的关系,禁军里面也都是熟人,大家一听说是我李筠,那肯定是喜不自胜,纷纷前来投靠。况且我还有两样撒手锏——爱将儋珪,一条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宝马拨汗,日行七百,快如闪电。

等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粮草好像不是那么充足,怎么办,偷还是抢?李筠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又想出一个创造性的金点子。

他找到城里数一数二的高僧,此人信徒甚多,很有号召力。李筠跟僧人商量说:“现在我部队的给养有些跟不上,我给你跑个腿,化缘上钱、粮各三十万,先存在我的库里,事后二一添作五,平分如何?”

该僧也是财迷,满口应承下来。

于是,和尚坐在高高的柴堆上宣称,不久之后就要自焚了,时日无多,要结缘要种福田的抓紧时间。引来众人纷纷围观。李筠则在地下悄悄挖了一条通道,告诉和尚,到时候你悄悄跳下来,从地道钻出来就好了。

接下来,李筠带头和他太太前去参拜,将所有的家财都布施给了圣僧,很快人群疯狂捐钱捐物。

李筠一看东西到手,立刻很不厚道地堵上地道,真的把和尚给焚了!李筠再一次展示了他的首鼠两端,反复无常。

粮草备足之后,李筠正式开始了他的造反之旅。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有点势单力薄,需要找个靠山。

这个靠山就锁定住第二个“儿皇帝”,曾经向他抛去橄榄枝的北汉刘钧。为了表达诚意,他派人将赵匡胤的监军,亳州防御使周光逊、闲厩使李廷玉绑了,送给刘钧作礼物。意思是说,我态度十分坚决,一条道要走到黑了!

紧接着,派人杀了泽州刺史张福,占泽州作为据点。

刘钧那边接到礼物立刻行动,亲自率兵赶到太平驿和李筠会合。李筠望穿秋水迎来了他的新主子,隆重地施以臣子之礼。

不过,当他抬头仰望时,才发现这次会面是令人极度沮丧的。这才多久啊,北汉简直是一年不如一年,将士人少不说,而且面有菜色,无精打采。

李筠很郁闷,聪明的自己还是忽略了一点,契丹既然认了北汉这个傀儡,一定会狠劲剥削。这些年来,北汉已经被契丹蚕食得差不多了,几乎成了空壳子。

如果早知如此,我还造这个反干什么?李筠开始觉得,世界不是自己最初理解的那个样子了。

不料虎死不倒威,刘钧仗着契丹撑腰,开始摊牌:李筠你是我的臣子,那契丹也是你的主子,以后要服服帖帖,跟我一起……

李筠又开始反复无常了,说自己生是周室的人,死是周室的鬼,不愿归顺契丹。刘钧有点不舒服,不过还是封他为西平王,赐马三百匹。这个赏赐不是白给的,刘钧派了个监军来监视李筠。

赵匡胤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而且知道此战非同寻常。根据杀鸡儆猴定理,只要这只出头鸟被打死,其他人如哭哭啼啼的成德军节度使郭崇,天天维修军器的保义军节度使袁彦,以及护国军节度使杨承信等,会很快收起造反之心的。

首先奉命出征的是石守信和高怀德,接着是慕容延钊、王全斌由东路接应,目的只有一个,遏制李筠的进程,绝对不能让他西出太行山。

此时李筠正率兵南下迎战,留下儿子李守节在上党老巢守候。双方在长平首次交战,因为太祖下了死命令,所以西平王的部下吃了点小亏,留下三千具尸体退守泽州。

鉴于此战意义重大,不久之后太祖策马亲征,好让李筠败得心服口服。据说这里头有赵普的主意,他告诉太祖说:“敌人以为国家初建,肯定不会主动出击,如果倍道兼行出其不意,肯定可以一举拿下!”太祖深以为然。

途中山路崎岖,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不利马匹行进,如果强行推进,很可能增加很多非战斗减员,赵匡胤就亲自用马匹搬运石头。皇帝亲自动手了,众人哪敢怠慢,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搬运,一天之内,一条平坦大道就出现了。

太祖与石守信、高怀德会合之后,三军在泽州南部大败李筠数万人,有三千人当即投降,李筠只好继续退守泽州。

危城困守,中国战争史上最典型的画面出现了。

城墙外面,宋太祖英气勃勃,意气风发,史称“列栅围之”,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瓮中捉鳖”。

城墙里面,李筠正和一个女人在说悄悄话,这个女人是他的侍妾刘氏。

刘氏忧心忡忡地说:“城里现在还有多少马匹?城门随时可能会被攻破,不如带着心腹火速突围,保住昭义,向河东求援,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吧?”

李筠想想有道理,清点一下,居然还有千匹战马,于是决定晚上突围。

不料边上有人说:“您再考虑考虑,一旦出城,难保没人把你挟制住,去投降邀功啊。”

李筠想想,也很有道理。

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反复无常了。没过多久坏消息传来,龙捷使王廷鲁,吐浑府都留后、汾州团练使王全德,这两个意志薄弱的人投降了赵匡胤。

李筠退路已堵,败局已定!

六月,赵匡胤亲自指挥攻城,冒着箭雨飞石加入敢死队。李筠眼看败局已定,只好自杀。

罪魁祸首死掉,赵匡胤继续挥师上党,李守节只好乖乖地开门投降,得到了太祖的嘉奖。

太祖这一次大壮声威,一举拿下叛贼,立刻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可以设想,如果李筠久攻不下,四方诸侯恐怕就要闻风而动,局势就会相当糟糕。

事实上,已经有人这么做了。李筠刚举起旗帜,李重进就派遣心腹翟守珣去昭义镇联络,要联合起事。然而,两人的合作没有成功,这个所谓的“心腹”,一拐弯跑到新皇帝那里邀功,打小报告揭露了李重进。

赵匡胤一看形势不妙,马上对翟守珣许以高官,并重重赏赐,任务只有一个,尽量拖住李重进,以免造成南北夹击的被动局面。

李重进就这样失去了唯一的机会。

翟守珣则立功不小,后来平定李重进后,太祖遍寻不到此人,只能通过悬赏的方式找到,提升为供奉官。

其他的节度使,相对好对付一点。

成德军节度使郭崇手下的辛仲甫,劝告郭崇应该遵纪守法,顺应时代潮流,节外生枝等于自寻死路。郭崇思忖再三,接受了这个意见,对朝廷使者彬彬有礼,消除了赵匡胤的怀疑。

成天修缮兵甲的保义军节度使袁彦,一看李筠如此不敌,也只好找了个台阶,当单枪匹马的潘美作为监军来宣他进京时,一刻不敢耽搁,立马收拾行李启程。

这些人都已臣服,为何李重进还是一意孤行?

其实稍加分析就可以看出,赵匡胤一旦掌权,李重进的悲惨命运就被注定,只是他缺乏敏感性,以为拥兵自重就可以保得平安。一切都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和后周王室有十分亲近的血缘关系,而且“年长于世宗”,也就是说,资历太老了。

其实,在赵匡胤刚登上帝位的几天之后,就罢免了李重进的军职,得到消息的李重进即刻请求进京觐见。按说,这是地方节度使表示臣服的意思,但是赵匡胤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愁容不展,命令翰林学士李昉刻意推辞。

其中的奥妙,恐怕只有李重进本人可以体味。他要求觐见被拒,顿时慌了神,愈加觉得不安,直觉告诉他这次在劫难逃,就开始着手准备叛乱。等李筠那边起兵后,本想联络一下,却被翟守珣坏了事。

现在赵匡胤腾出了手,于是下令将李重进从扬州调到平卢去,同时赐给他一块“免死铁券”。让一个节度使离开自己的地盘,特别是在这个君臣猜忌的敏感时刻,意图很明显——调虎离山。

李重进接到铁券,一时头脑发热,决定进京面谢圣上,被他手下死死拦住。幕僚们集合起来开会,分析局势之后,觉得没有别的路子可走了,于是扣留宋使,造反算了!

和李筠一样,李重进也想寻找一个合作伙伴,北汉太遥远了,而且刘钧目前估计还没有从失败中恢复过来,那就就近寻找——南唐!

当时南唐掌权的是中主李璟,此人性格如何,从一件小事就能看出来。他曾经半开玩笑问过手下的著名词人冯延巳,说:“‘吹皱一池春水’,关你什么事?”因为这一句是冯的得意之笔,他这么问,大约是怀着嫉妒之心。

冯延巳反应倒是不慢,回答说:“还是不如陛下您那一句‘小楼吹彻玉笙寒’来得高妙!”李璟很是受用。

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一位皇帝,应该说性格上和赵匡胤之流的赳赳武夫判若云泥。所以他接到李重进的求援信,想起李筠的惨败,大概也回忆起在周世宗时代,被打得稀里哗啦的仓皇岁月。

李璟就很客气很理性地回复说:“此时不宜造反,最佳时机你已经错过,现在赵匡胤风头正劲,算了吧。别说是你,就算韩信、白起这种狠角色来了,也绝无成功的可能。”

悲愤的李重进一咬牙,决定独自造反。为什么说他悲愤?以局外人的眼光来分析,李重进确实有理由悲愤,当初进京表忠心都被拒,忠实部下是你逼的我!

赵匡胤得知李重进准备谋反,立刻派“义社十兄弟”的石守信和王审琦出兵讨伐,还有李处耘也跟着,这几个人都是直接参与“陈桥兵变”的忠实部下。相反,原来担任侍卫、殿前司的高级将领,基本没有参与。

这个布局一出现,我们就看出了赵匡胤的真实意图,他对李重进其实是心存忌惮,由怕生恨。

以太祖的雄才大略,李重进自然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但是请不要忽略“资历”这东西,李重进在禁军中担任高级将领多年,和许多将领非常熟悉。他当高级将领时,赵匡胤还是普通士兵。

赵匡胤担心的是,万一派一个他的昔日亲信去,阵前倒戈就太不划算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要一口回绝李重进进京觐见的原因,也是畏惧他心怀叵测,在禁军中煽动兵变。

难道太祖不能在李重进入城之后,埋伏一些亲兵一举将其拿下?来看一些具体的例子,答案就有了。

最初刚入主皇宫,看到宫嫔抱着一个小孩。赵匡胤问这是谁的孩子,回答说是周世宗的小儿子,赵匡胤问赵普怎么办?赵普面不改色说:“去之!”意思就是斩草除根。

身边跟着的潘美却沉默不语,赵匡胤问起来,潘美才说:“如果我说杀掉,是有负世宗,如果说不杀,陛下又会怀疑我。”

赵匡胤点头说:“继人之位,杀人之子,这种事我干不出来啊。”当即立下誓约,柴氏子孙即便犯了罪,也不许加刑处理,哪怕他们谋反,也只能在监狱里赐死自尽,绝不可在闹市斩杀,更不许株连亲属。

后来这个誓约更加具体化,被刻成碑文放置在太庙寝殿的夹室内,每当新天子即位,就由一个不识字的内侍陪同,跪下来默默念诵。

这个誓约是国家级的机密,除了历任皇帝再也无人知晓,直到后来靖康之变,金人打开宫殿,方才发现这一闪烁人性光辉的秘密。

所以说将李重进诱拐到京城干掉,绝对不是赵匡胤的风格。那么赵匡胤是什么风格呢?

开宝元年(968),皇宫修缮完毕,太祖坐在寝殿,命令将殿门全部打开,因为所有的门都在一条轴线上,所以一眼可以看到门外。太祖见此情景,跟众大臣说:“这就像我的心,没有曲邪,人人都可以看到!”

赵匡胤生逢乱世,却具有完善成熟的人格,实属罕见。

问起赵普对此次南征讨伐李重进的意见。赵普说:“李重进所凭借的只有一条淮河,再加上一座孤城,他没有三国诸葛诞对士兵的恩信,却只有袁绍的蛮横,而且外无救援,内乏粮草,快打慢打都可以。不过兵贵神速,快一点好。”

那就快一点。

十月下旬,赵匡胤再次御驾亲征,百官六军乘舟东去,一时间势不可当,很快在十一月攻下扬州。

临死前,手下的人要杀掉那个上次来送铁券的陈思诲,李重进这次倒很理智,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我们都要死了,杀他有什么用呢?”

扬州城破之后,李重进的哥哥李重兴、弟弟解州刺史李重赞、儿子李延福,以及数百名党羽全部被杀。等人杀得差不多了,赵匡胤才下诏:李重进的家属和部下赦免死罪,逃亡的也允许自首。

这是一道刻意迟来的命令。再仁慈的政治家,也有他残酷的一面。

古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重进恰恰印证了这句话。倘若他是一个软弱无能之辈,没有那么多的战功,完全有可能像后来那些被“杯酒释兵权”的将领一样,过几年舒服的日子。

《宋史》里记载,犯上作乱的二李和韩通并列为“周三臣”。韩通绝对对得起柴荣的在天之灵,但是李筠和李重进两人,却并非真心要讨回公道,否则当初在得知陈桥兵变之时,就该立刻起事,何必犹犹豫豫,最终错失良机?

赵匡胤心明如镜,所以他对韩通一直心存愧疚。后来,在开宝寺看到韩通与其子的画像,即刻令人抹去。

江山暂时坐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