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酒宴
寻常人家,私底下能有哪些乐子呢?今个儿倒是有一件事值得一说,那便是“吃酒”。
按习俗说,“吃酒”就是常言的宴请罢了。家家户户,红白喜事,便兴了这么个道理,叫上三朋四友,拉上街坊邻居,更不能落下七大姑八大姨,都得请来,找个酒店,设宴席,好好热闹热闹。来的人须得随个礼,名字、礼金,可都在礼金薄上被记录的清清楚楚。可别小瞧了它,放在手里是个凭证,有心的人,随时瞧瞧它,便该知道哪些宴该去,哪些宴不该去,哪些人该随礼,哪些人不该随礼,该随多少礼金。仿佛人情也随着钢笔的古墨轻磨,稳稳当当就记在这薄子上了。这属实不该叫做礼金薄子,该叫做人情薄子。随完礼会依照份额获得喜糖包和一罐饮料,饮料多是王老吉、加多宝,有时候送的是毛巾,幸运的时候,还会有主家送的红包。记礼金的地儿会好模好样地摆放一个比铁锅还要大的大盘子,有时候里边铺着花生、瓜子、喜糖,这些都是随便拿的,偶尔也会有爆米花。一些走巧的寻常人,总会大抓几把吃食,稳稳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边儿。小时候,我总能在大人挂礼金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盘子,找找里边有没有奶糖,透明状的软糖和玉米糖我是万万吃不下的。有的时候,却又有些怯生,只能像跟屁虫一样紧紧跟着大人,想吃什么也不会去拿。
随着我长大,看惯了打着热闹旗号的收刮,吃惯了省到极致的酒宴,摸惯了大人们各不相同的想法,便对酒席见怪不怪了,幸而,开始厌恶挤满了人的地方。
在国家还未重视“吃酒席”民俗以前,家里大大小小发生的事情,有些人,总是设酒宴的。我小时候总是说,他们可都是好人,常常请我和家人一起去吃饭,吃饭的地方还有好多人,他们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呐!直到我知道,吃饭是要挂礼金的。
人们总是会衡量自己的得与失,小小年纪的我也不例外。
我常常会想,这次我们家去了几个人吃饭,我还会追着妈妈问,这次送了多少钱,紧接着我会在心里好好算一算,这顿饭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可惜我也从来没有算清楚过,但我以为是亏了。那时候,我也许是错了,将民俗与人情味撇的干干净净,只留下城里人一般的脑子,只会做算数上简简单单的无谓挣扎。
从前的时候,不止结婚和白事,搬了新家要设酒席,家里孩子满月要设酒席,满岁还要设酒席,学生考大学设酒席,老人大寿也要设酒席,他们仿佛可以抓住一切机会去宴请。我虽没有证据证明设酒席的人可以通过刹那的功夫赚的盆满钵满,但从爸妈的口吻中知道,设一次酒席,来的人越多,赚的也会越多。也许我不该将民俗与盈利性质挂钩,但人类总是会有恶性的,我想,国家后来所规定的只允许红白喜事设酒席就恰恰证明了我半猜半疑的想法。
如何去解说这样一场酒宴?就好比一个人通过贷款,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很多钱,但这种“贷款”没有固定的还本付息的说法,而是将人情抵押了出去。这笔资金在从前或者以后,总会通过大大小小的别人所设的酒席送出去的。也许它会有侥幸,有的人不会将生活的好几个拐点都看做是宴请别人的机会,那么得来的钱,便不会完完整整地还回去了,总体来说还是赚了。有的人会挥洒自己的信誉的,设宴的人,若是想要将得来的利润把在手里,便会拒绝别人的宴请,得了金钱,抹了人情,失了信誉。
我很奇怪,我会在这样一个民俗的变迁历史里边儿看见人类向文明进步的信号。
我记忆里边的酒席,从来都是大圆桌子,恰好围着十个人。桌子上也会早早地摆放好十双筷子、十个碗、十个杯子、十包纸巾、一根牙签、两三瓶啤酒或者白酒、一瓶或者两瓶饮料。碗有时候是塑料做的,有时候是纸做的,有时候是陶瓷碗,印象里有一次,眼睁睁看着第一轮别人吃过的碗,拿到旁边涮涮就发给第二轮的席位了。每次看到这种情况,妈妈总会将桌子上的白酒倒在我的碗里,用打火机点一下,看到火焰在我碗里,于是我便害怕地往后缩了缩,知道了这是在消毒以后,也就习惯了。在酒店里的宴席也还好,但我更偏向于使用一次性餐具,那样我会更没有顾虑。饮料我见过在酒席上用的有可乐、真果粒、雪碧、花生牛奶、农夫果园、唯怡……小时候总会先用饮料填饱了肚子,再乐呵呵地说吃不下饭了,长大了却再也没有碰过饮料,也吃不下。有时候一桌围着的都是女人,桌子上的酒便会成为最被嫌弃的物品放到桌子底下。
围着坐的,很少会有多出来的人,也很少会有少人的情况,据说按照规定,不满桌是不会开席的,不过我遇见过不满桌也开席了的时候。此时总会有人率先垂范,给大家分发挤在一堆的餐具,一桌的其他人也会纷纷帮忙,当然,也会有人无动于衷。这时候率先打开饮料的人,总会询问有没有要喝饮料的,一并倒好了一个传一个,直到饮料从倒饮料的这个人人左手边传到右手边。
在这样宴席上吃过的菜,那可是数不胜数。首先是鱼,一整条大鱼躺在长盘子里,各种佐料铺在它上边。我吃鱼不是因为鱼好吃,而是大人们说吃鱼会变聪明,于是一有鱼我就吃鱼,我把鱼都吃了,那别人就吃不了鱼,就没法儿变聪明了。还有就是一种特别的蒸肉,方言叫做“扣碗”,因其制作工序而得名。小时候,若是遇见切的薄的,我便会破坏我只夹眼前菜的规矩,哪怕站起来也要尝一尝它。但是后来,很多女生都有不吃肥肉的习惯,我也就不吃肥肉了,于是这种童年时候喜欢吃的东西被我手动拉黑了。和这个味道有点相似的,粉蒸排骨,因为肉少,所以被大家广泛接受。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烤鸭,色香味俱全,焦熟的鸭皮里包着外脆内嫩的鸭肉,令人垂涎三尺,带上辣椒粉吃更是满口留香,异常鲜美。还有我从不碰的烧白、烧猪蹄等。我曾经喜欢喝一种汤,小米豆与不知道什么菜混合在一起的汤,可好长时间不见了。偶尔也会遇到炖甲鱼的,小时候我总以为那是乌龟,直到后来才清楚是甲鱼。这样的菜我是从来不动的,因为我小时候养过一只乌龟,被我投喂过多而死,被我埋在了院子里最大的树下泥土里边,留下心理阴影了。不过,我好像又把两者混为一谈了。
近日的酒席又出现了以前没有见过的菜,像什么鱿鱼、口水鸡等。人长大了,胃口反而变小了,吃了几块肉就饱了,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胡吃海喝了。
吃的酒席变来变去,人却仿佛还是那些人,除了家里人,谁也不认识。其实或许有一些变化吧,只是没有过多的了解,他们便没有在我的岁月里被记住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宴请,当父母结婚的那个年代已经变得久远的时候,满打满算也不会逃过这一代的宴请了。
或许酒席本该是纯粹的热闹热闹,可每每赴宴,我看见的热闹,也不是那么热闹。大人们的笑都十分客套,像是在变皮笑肉不笑的戏法。鲜少有当真欢喜去赴宴的,那应该是关系很好的人吧。
(2023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