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文如其人，内敛与张力同在

在数月前的一次会面中，黄晓勇院长跟我说：我要出本书，到时你给我写个序如何？当时我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了。不久前，书稿真的发给我了，当我真的动手准备要作序了，才突然想起需要了解一下黄院长的正式简历，于是我联系了他的助手。当我收到短短的只有两段文字的简历时，我有点后悔了，我不该不自量力地给这样一本导师级、国家级专家的著作作序，但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书稿的二校都做完了，就等着付印了，我若打退堂鼓不是在拆好朋友的台吗？又一想，再当一回学生，把学习心得写下来当作序言与读者分享也没有什么不妥吧，于是就有了这篇拙文。

我认识黄院长很多年了，尤其是参与《世界能源发展报告》部分编写工作以后，我们每年都有数次小范围的聚会研讨。随着接触多了、交谈话题广泛了，我对他这个人的了解也就比较立体了。他的话不多，但都很精辟到位，工作之后一起吃饭，他有一句口头禅是“微醺即好”，让我对其“中庸”性格有了一定认识。

2016年4月我和黄院长一起参加了在俄罗斯莫斯科举行的第三届中俄能源投资论坛，他发言时我在听众席聆听。他说道，俄罗斯“只有摒弃能源资源民族主义思想，以开放合作的心态促进互利共赢，才能更好地推进俄罗斯自身产业发展的多元化”。听闻此言，我心里抖了一下，这是我所认识的“中庸”的黄院长吗？论坛的多数听众是俄罗斯的专家学者和能源企业的管理者，而能源资源民族主义在俄罗斯是大有市场的，就算不说普京总统是能源资源民族主义的“旗手”，但他至少不是其反对者。会下休息时我马上和黄院长谈了我的感受：以您的身份在这样公开的场合提出摒弃能源资源民族主义的话题是否合适？他反问我：你说俄罗斯是否存在能源资源民族主义思想？中俄能源合作是否受这种思想影响？我说：的确如此。黄院长说：为扩大双方的能源合作顺利合作，我这么说没错吧？俄罗斯之行修正了我对黄院长中庸性格的认识。后来在另外一个场合，他告诉我，有人评价他是个“可以承压”的人。“承压”是黄院长性格的另一个侧面。黄院长在俄罗斯的这次发言以“继续拓展和深化中俄能源合作”为题被收入了本书。平和的标题下包含着棱角分明的论点，内敛下蕴藏着十足的张力，也许这就是黄院长文如其人的“写真”？

黄院长有勇气和底气在莫斯科发言时对俄罗斯能源资源民族主义提出批评，源于他对俄罗斯总统普京的能源战略思想及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石油天然气工业的发展状况有着非常深入的研究。本书“能源·外交篇”收入的十篇文章中有四篇是关于俄罗斯的，其中两篇是他为两本国际著名的俄罗斯能源工业研究专著《石油的优势：俄罗斯的石油政治之路》和《普京的能源战略》的中文版写的序言。第一本书序言的题目是“以油气为武器的俄罗斯外交”，黄晓勇院长在其中写道：“普京奉行的能源战略始终坚持国家利益最大化的务实性原则……在能源问题全球化和政治化的背景下，俄罗斯强大的军事能力与其丰富能源储备的结合所蕴藏的巨大力量，在西方世界中造成了恐慌心理并对其构成了现实威胁。”在后一本书的序言里，黄院长写道：“普京政权能源战略的核心内容：石油、天然气等碳氢化合物燃料的能源是俄罗斯重要战略物资，不仅能够在商业和经济领域成为强硬武器，而且也是其在政治、外交和安全保障方面的杀手锏，足以迫使对手不得不做出重大让步。”黄院长对俄罗斯能源资源民族主义的认识是逐步形成的，从这本文集里，我们可以追寻到其思想发展的脉络。

本书收录的《透视石油硝烟弥漫的背后》写于2010年，黄院长发现了美国能源发展的新趋势：“时至今日，由于传统能源市场危机和风险的增大，再加之节能减排与可持续发展的需要，以核能、风能、太阳能为代表的新能源成了继石油之后的又一个‘兵家必争之地’。”在此文中，黄院长引用了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的话：“谁掌握清洁和可再生能源，谁将主导21世纪；谁在新能源领域拔得头筹，谁将成为‘后石油经济时代’的佼佼者。”

六年前黄院长就敏锐地认识到，世界能源的“后石油时代”已经开始了；但时至今日，我们中还有不少人，包括一些石油企业的领导者，仍然在引用“石油时代”基辛格的一句过时名言：“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控制了所有国家。”造成俄罗斯今日困境的原因，也许是普京对石油的认识长期被束缚在了基辛格的这句名言中。在这本文集中，你随时可以发现黄晓勇院长许多类似的与时俱进的思想火花。

当然，作为一位中国的学者，在本书中，黄院长关注的更多还是中国能源的安全问题、市场问题和环境保护问题。

《能源安全不简单等于增加供给》是收入本书的一篇文章，它原先发表在2014年6月27日《人民日报》上。尽管这是一篇“应时”的文章，但它却鲜明地提出了安全不等于加大供给和安全等于效率的独树一帜的认识。文章直截了当地指出：“当前我国应重新审视‘能源安全’的实质，摆脱‘安全=加大供应’，即依靠粗放供给满足过快增长需求的习惯思维，而转变为‘安全=效率’，即以科学供给满足合理的需求的观念。大力倡导节能型经济发展模式，全面推广节能技术、清洁能源技术，是解决我国环境与能源安全问题的关键手段。”写到这里，黄院长那种“内敛下蕴藏着十足的张力”的鲜明个性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

经过六十多年的发展，我认为中国的石油工业已经完成了“提高产量保障供给”的“强制性增长”历史任务，其下一阶段的基本任务将是“加快能源结构调整，提高整个行业运行效率”。基本任务改变了，整个工业的组织架构、经营理念和管理模式也必须要随之改变，这应该是今后石油工业改革的大背景和发展方向。黄院长安全等于效率和安全不等于加大供给的观点与我的认识不谋而合。能源安全、运行效率、持续经营应该是能源行业改革的关键词。

关于石油的价格、市场和地缘政治，本书也有不少涉及。黄院长说：“沙特阿拉伯与伊朗断交对国际油价的影响有两方面：一方面两国关系紧张可能造成国际石油供给的减少，甚至局部地区可能发生供给中断，这对油价有提振作用；但另一方面，沙伊交恶也意味着OPEC国家间达成减产协议将变得更加困难，这对油价又形成了下行压力。”从这段话里我们看到了黄院长的辩证思维：沙特阿拉伯和伊朗这对冤家对国际石油市场的影响巨大深远。

这本《能源博弈论集》由黄晓勇院长多年来的文章、访谈、讲话汇集而成，尽管它只是文集，所选文章的时间跨度也很大（2009～2016年），但今天读者仍能从中感受到作者宽广的视野、中庸而不失张力的人格和不会随时间消逝的思想火花。这是一本开卷有益的书，值得一读。

东帆石能源咨询（北京）有限公司董事长

陈卫东

2016年10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