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时呼啦围过来一群人,看来都是三梆子的同伙,把饭馆过道都堵了。三梆子道,你们就这么赔礼道歉?空着手?我看出三梆子开始寻衅滋事了,说不定就要在这里打起来。我正盘算着如果交手我们会不会吃亏,萧北斗说话了,兄弟,谁不知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们带钱来了!这话说得恰到好处,三梆子立即迫不及待道,咱外面说去,这事得蔫事蔫办。于是一群人呼啦一下子又拥出屋,来到饭馆门前门灯底下。这群混混儿把我们四个人围起来,摆出开打的架势。这时细看三梆子,贼眉鼠眼,尖嘴猴腮,没有一分人材。三梆子咳一声道,多少钱?拿出来吧!萧北斗便从褡裢里抻出青花瓷瓶。在门灯下,青花瓷瓶闪着幽蓝暗光。
三梆子只瞥了一眼,便翻脸道,打发要饭的?你们都欠揍啊?一群人都叫唤,拿我们三爷当傻子?打王八蛋!于是气氛骤然紧张,萧大中便往前挤,想挺身而出,父亲赶紧往前跨了一步说,各位别急,别急,咱商量着办。就见萧北斗一把把父亲揽到身后,大叫一声,商量嘛?都给我听着!我半天没挑毛病了——在三不管这地界儿,你们敢自称三爷?袁三爷(注)往哪摆?三梆子你活腻歪了?你不稀罕这瓶子,袁三爷稀罕!我一会就把瓶子孝敬袁三爷,让袁三爷出来了事!
这群混混儿吓了一跳,立即收起架势,簇拥住萧北斗,三梆子凑近道,爷们儿,你认识袁三爷?萧北斗道,废话!袁三爷家里摆的瓶子都是我送的!三梆子冷笑一声道,爷们儿,你别蒙世,我天天上袁三爷家里去!混混儿们哈哈大笑。
就见萧北斗沉着地说,兄弟,就你这德性,袁三爷能让你进门?你知道袁府堂屋迎门八仙桌子上有几个青花山水大瓶?这一下把三梆子问住了。三梆子说,爷们儿,你真认识袁三爷?萧北斗趾高气扬起来:常客!三梆子道,我的妈,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时从幽暗处走过来一个穿黑制服的警察,拎着一根警棍,吆喝道,嗨,大冷天矫情嘛?散了散了!三梆子立即对萧北斗说,爷们儿,钱我不要了,咱后会有期,哪天我请你喝酒!说着便甩开萧北斗,走出人群把黑制服警察一把抱住,说,爷们,跟我们吃包子去,包子就酒,越吃越有!警察挣脱开道,少跟我来这套,想蹲小黑屋了你小子就言语一声!三梆子道,爷爷爷,你是我祖爷!硬是把警察推进饭馆,混混儿们便发一声喊紧紧尾随。
见此,萧北斗拉起父亲就走。父亲说,这就完了?萧大中说,不完怎么的?章兄啊,你太老实!大家要分手了,萧北斗把褡裢还给父亲。我借机问萧北斗,叔,你真认识袁三爷?萧北斗说,全天津市人谁不认识啊!我说,你真去过他家?萧北斗说,那还有假?我说,你真送过瓶子?萧北斗哈哈大笑,说,你这孩子,快跟你爸走吧!
我和父亲坐上胶皮车,心里还是纳罕,这个萧北斗真行。父亲却自言自语道,萧北斗做业务经理,太合适了!我说,爸,您还想着古玩店呐?父亲说,我非干不可!回到家,见秋月和母亲还在坐等,而惹祸的二叔自己早睡觉去了。秋月见父亲的褡裢里青花瓷瓶原封没动,便问父亲,章叔,您怎么把瓶子又背回来了?
父亲说,三梆子没要。秋月说,是不是他想要现钱?父亲说,不,是你爸给解围了,你爸真行啊!秋月说,急死人了,章叔您快讲讲!父亲说,秋月啊,天太晚了,你得回家睡觉,让二成送你去,路上让他讲。秋月说,我自己能走,不用送。父亲说,你跟二成的别扭还没完呐?秋月说,对,别扭一辈子!秋月出门去了,父亲推我,悄声说,一起去,送秋月!
好在秋月家离我家不远,我和秋月开门出来,顺着海河快步疾走。秋月突然对我说,你跟着我干嘛?没皮没脸!我说,你别以为是我自愿的。秋月说,愿送就送,反正我不稀罕。我说,那我就回去。秋月说,你回呀!我说,你这人怎么抬杠啊,非让我回去?秋月说,是你自己想回去,你送我是违心的!我说,可我毕竟送你了,你一点都不领情?秋月说,没错!我一听,火冒三丈,立即转身就往回走。秋月一把将我拉住,说,走吧走吧。我说,你不是撵我吗?秋月说,别说没用的了,说说你们是怎么打发三梆子的吧!
说来奇怪,想起萧北斗,我对秋月的艾怨就烟消云散。那时候,我在学校也和同学们偷着读一些进步书籍,但迫于极端压抑的政治形势,没人谈论国事。只把注意力集中到家里的生意上。全家人围绕着父亲转,其实是围绕着父亲的愿望转。于是,萧北斗不知不觉中走进了章家的生活,秋月也就顺理成章跟着进了章家生活。我知道秋月未必愿意嫁给我,她对我不选择她一直耿耿于怀,是因为挫伤了她的自尊心,而她是个不甘示弱的女子。如果我真选择了她,没准她还真会挑挑拣拣。那晚我们俩虽没说出多少心事,但我对秋月明确表了态,我说,秋月啊,我没接触过别的女子,不了解你们,但我对你并无成见,你要给我时间培养感情。秋月听了很利索地回答,你以为我会一下子选中你吗?
(注:袁三爷即袁文会,解放前天津横行一时的青帮、恶霸头子,解放后被人民政府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