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破防

汤言床下的东西被宿管阿姨收走的时候，她正在另一栋女寝楼上跑腿送货。

“汤言，不好了，快回来，你被人举报了，宿管阿姨直接拿了你床底下的货。”

消息是林海心发的，当时宿舍里除了她和文静，没有其他人。

宿管阿姨有每个宿舍的钥匙，开门进去，直奔汤言床下，林海心也不傻，一看就知道是冲着汤言来的。

林海心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的床单，不知道她床下的货还能不能保得住。

宿管阿姨看了她一眼，“她的货就这些了？”

林海心点点头，还算镇定，上铺的文静有些慌，手忙脚乱的拿起一本书，佯装看了半天，宿管阿姨也盯了她半天，最后拖着东西走了。

文静放下书呼出一口气，林海心已经给汤言发了微信，没几分钟，宿舍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汤言就算再着急，也要把手上的单子送完了才能回去，她加快了爬楼梯的速度，手里单子刚一送完，发了一条朋友圈：今日暂停跑腿，给您带来的不便请多包涵。

她着急忙慌地回了宿舍，看着林海心问道，“怎么回事儿？”

林海心正和宿舍的其他人吐槽，看到汤言满头大汗，T恤都湿透了，抿了抿嘴唇不忍地开口，“估计是被人举报了，门都没敲，直接开门进来的，进来就在床底下翻。而且，举报你的人应该还告诉她，除了你床底下还有别的地方有，不然宿管阿姨不会问我，也不会看了文静半天。”

汤言心里一凉，虽说林海心床底下的东西保住了，可那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自己床底下才是大头。

“我去找宿管阿姨。”汤言没多说，把货要回来最重要，转身又跑去了一楼。

宿管阿姨的房间就在宿舍楼门口，方便看到大家出出进进，房子四周有两面都是玻璃窗户，汤言在窗口上喊了一声，“阿姨，我是518宿舍的，您晚上收走了我的货。”

宿管阿姨五十左右，孩子比汤言大个三四岁，看到一张黑脸出现在面前，突然觉得这个人很熟悉。

虽说没有注意过她的长相，就这一副黑脸小子头频繁出入女生宿舍，宿管阿姨也有印象。

“就是你啊，谁让你在宿舍里卖东西的？”宿管阿姨知道她是来要货的，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起身打开门，准备和她面对面谈。

学校为了保护入驻校园的商店、餐饮、娱乐设施等商家的利益，是不允许学生私自倒卖东西的，外出购买当然可以，但是在宿舍楼里倒卖食品，宿管阿姨这一关就通不过。

大学里的大部分非授课人员，都是为了引进师资，额外配备给教授讲师家属的职位，一般就常见于宿管阿姨、图书馆管理员、甚至校园保洁、食堂、小商店等等，形式不限，目的就是排解教授讲师的后顾之忧，让他们跟家人团聚，又能为家里带来一份收入。

虽说学校没有明确规定，学生不能倒卖东西，在宿舍里却是不成文的规定，很可能，旁边的小商店就是学校某位教授的家人。

虽说这样也无可厚非，但现在的情况，对于汤言而言，如同灭顶之灾。

毕竟那是一千多块钱的货，虽然卖了少部分，一千块钱相比于其他同学，可能只是损失，对于汤言，也许会让她连这学期的饭都吃不上。

“阿姨，我错了，我再也不卖了，您把货还给我吧，我真的很需要那些货。”汤言双眸真诚，极尽讨好的语气，让宿管阿姨很不舒服。

现在这学生都是怎么了，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非要花着父母的血汗钱，来这里卖东西，这么喜欢卖东西，就不要上学了啊，随便外面摆个摊，看你又能多挣几分钱。

当然，这些话只在心里说说，她也不是她妈，这么直白的教育眼前这个黑脸假小子也没必要。

“货给你了你接着卖？”宿管阿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汤言连连摇头，“不卖了不卖了，我自己吃，我保证不给阿姨添麻烦。”

宿管阿姨肯定不相信汤言，没好脸色地看着她，“货我不可能给你，既然违反了宿舍规定，就要准备好接受处罚，回去吧，我忙着呢。”

汤言看宿管阿姨语气坚定，眼泪都快急出来了，拉着后者的胳膊，乞求道，“拜托了，阿姨，这货是我花钱买的，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保证不卖了，求阿姨把货还给我吧。”

宿管阿姨看她还死乞白赖地，拂开汤言的手，刻薄道，“你就这么穷啊，这么缺钱啊？”

汤言一听这话一时怔住，大家都知道她穷，都知道她缺钱，还真的没有一个人这样直白地揭穿过，汤言微微低头，瞬间豆大的眼泪砸在了地板上，宿管阿姨感觉话说重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暗暗搓了搓手。

良久汤言应了一声，“是。”

宿管阿姨本来有些无措，还怕自己刚才话说的太重，让她一时打击做出逾距的行为，没想到眼前这小孩，就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顿时放心多了。

“快回去吧，别再来纠缠了，不然我上报给你们院里，影响你考核。”宿管阿姨说完，回身坐在了窗前，背对着汤言。

汤言知道宿管阿姨言止于此，如果真的上报给院里，那会是更严重的后果。

她回了宿舍。

又没进去。

宿舍楼南北都有大窗户，518宿舍在最末尾，宿舍外面就是公共洗漱池和厕所，旁边就是楼梯和楼层窗户。

她在楼梯上坐了很久，时至熄灯，四周一片安静，汤言坐着坐着就想哭。

在大城市生活太难了，花费多，挣钱的路子就那么几条，还各种约束，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她不知道要再怎么努力，才能在这里活下去，才能交得起下学期的学费，才能给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不知道，她突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像一切毫无办法。

军训还有两天结束，是啊，连军训都没结束，就用掉了一千多块钱。

她要如何维持接下来的生活？

想到这里，终于破防了，将头埋进双臂里，无声地哭着，哭着哭着，连声音都压不住了，发出阴沉压抑地哭声。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哭过，即使十二岁的时候，割完麦子实在走不动了，回去的半路上躺在路边睡了一觉。

即使高中的时候，学习资料费用太多，还没有到夏天割麦子的时间，手上只攥着六十块钱，眼看饭都吃不上了。

即使高三搬砖的时候，砖头掉落，砸掉了脚趾甲盖儿，当即鞋都染红了大半。

她都没哭过。

她一直告诉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为了上大学，上了大学就能改变命运，再也不用在农忙季节没日没夜的劳作，再也不用为了省几毛钱每顿饭馒头就开水，再也不用顶着日头晒得虚脱了也要不停地干活。

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撑到上大学的时候。

现在终于上大学了，实际情况只坏不好，她恍惚觉得，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518宿舍里大家担心极了，林海心发信息询问情况也一直没回，打电话也不接，她们跑到一楼宿管阿姨那儿看了一眼，也不见汤言的影子。

宿舍都关门熄灯了，人又能去哪儿呢？

宿舍里开了盏小台灯，虽说军训辛苦，大家都没睡。

“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投诉了汤言，看人家卖东西跑腿赚钱嫉妒的慌？”林海心气地脸色铁青。

“汤言真的好可怜，这批货听说花了一千多，手上的钱不多了，要是被收走，连饭都吃不上了。”方甜甜坐在床上双臂环着一条腿叹气。

“先不说别的了，找人要紧，她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不会想不开吧。”文静难得出了声。

季敏摆摆手，“不会，汤言要是真的那么脆弱，怎么可能从十二岁开始就能养活自己，一路走过来，估计早已是铁血钢肺，心里难过，总要消化一下。”

“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坏良心的告发了汤言，我一定给她套5层麻袋，打不死她闷死她。”林海心还是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林海心不放心，又出去晃了一圈，听到楼道里有声音，大着胆子凑近一看，居然是汤言。

“汤言，你，你，怎么哭了？”林海心从来没想过这个黑脸假小子也会哭，还一个人偷偷躲在角落里。

汤言现在鼻涕眼泪一大把，林海心凑上来，她也没动，哭声逐渐转为啜泣声，林海心无奈，拍了拍她的肩膀回了宿舍。

她进门就把这个消息传开来，“汤言找到了，在楼道里哭呢。”

大家当即都吃惊起来，虽然相处只有十几天，宿舍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觉得汤言无比强大，强大到令人发指，在她们的认知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哭？

“我去看看。”季敏说着跳下床，就要出去，林海心拦住了她。

“别去了，让她一个人哭吧，我们帮不上忙，只会让她难堪。”季敏也觉得有道理，垂手坐在了林海心床边。

“汤言太可怜了，是哪个刁民要害她。”季敏也郁郁不平。

自始至终，陈书野只是坐在床上听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