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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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想你的时候来看我(11)

公主是个浪漫的女孩,生长在衣食无忧的家庭,读着爱情小说长大的女孩,哪有不浪漫的呀!

浪漫的女孩留齐腰长发,穿过膝的连衣裙,喜欢头发被风吹得轻舞飞扬;浪漫的女孩喜欢泛舟湖上,坐在船头,哼着小曲,看所爱的男人孔武有力地划着船桨;浪漫的女孩喜欢去野炊,躺在如茵的绿草地上,头枕着男生雄壮的臂膀,跷着腿,望着星空,述说着衷肠;浪漫的女孩喜欢去电影院、舞厅,一只手被男人紧紧地牵着,一只手炫耀般举着甜得发腻的棉花糖。

虽然公主约会的时候也会穿长裙,与老五划船时也会哼着小曲,也喜欢与老五手牵着手去看电影,枕在老五的肚皮上吟诵唐诗宋词。可公主是个博览群书有学问的姑娘呀,有学问自然就要有自己的独特见解。

“这样不行的。”公主很认真地对与她同桌而坐的老五说,“约会是需要两个人预约的,你趴在我耳边说,下课后咱俩一起去图书馆吧,这样太随意,不能算正式约会。”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公主还跑到讲台上,从老师们留在那里的工具书堆里专门把《现代汉语词典》搬过来,查到“约会”的条目,指给老五看:“你看,约会是预先定好时间地点见面的活动。看到没有?是要事先预定的,否则,怎么能体会收到邀约时的惊喜和等着赴约时幸福的期待呢?”

“那……那如果提前约好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写作业,这算不算正式约会呀?”老五有点糊涂,但老五也是一个在学术道路上执着追求的好学生。

“应该算。”公主用铅笔敲着自己的脑袋说,“你看,字典里并没有限制地点,也没有限定约会一定要干什么,弗吉尼亚·伍尔夫和她丈夫莱昂纳德,萨特和西蒙·波伏娃,就经常相约一起读书的,约会的核心是约。”公主对老五的愚钝循循善诱。

老五还是有些困惑,说:“那他们怎么约呢?是靠传纸条吗?”两个在学习上出类拔萃的学霸在人生第一次恋爱时,其实是茫然的,这样的课老师没有教呀。呆头呆脑的老五自然地想起中学时男女同学之间的“传纸条”,虽然问出了口,心里毕竟是惴惴的。平时光知道老大他们谈恋爱,并没有仔细观察他们是如何约会的。

“写信呀,当然是写信。”公主虽然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但却自信满满。

“My blind eyes are desperately waiting for the sight of you.You don't realize of course,E.B.,how fascinatingly beautiful you have always been,and how strangely you have acquired an added and special and dangerous loveliness...”

公主脱口就背了一大段英文,老五还在脑海中努力地翻译着的时候,公主歪过头来,眼睛发亮,看着老五一脸认真的模样,恍然大悟地说:“对,写信,这是表达爱情的最好方式,你看,这是理查德·波顿写给伊丽莎白·泰勒的情书——我愿目不见物,只盼再看到你。当然,你无法感受得到,伊丽莎白,你魅力无边,你可爱到危险——多么有激情的语言呀,翻译得也好。”出口就能背诵,这样的能耐也只有公主有,老五只有崇拜的份。

“写信好,写信好。”老五点头附和道,“有些话不在信里写还真说不出口,我晚上就写,明天一上课就交给你……”

“不行,老五,信是要寄的,当面交显得多么不正式呀。”公主打断老五。

“寄到哪里呀?你又不来宿舍,寄到你们家?”一听说寄,老五有点迟疑。

“不寄我家,我妈妈肯定会偷看的,她啥事儿都管,情书可是私密的话语,只属于咱们俩。”公主悄声说。

“那寄哪里呀?总不能在宿舍前面的大树上挖个洞,跟敌后武工队传递情报似的吧。”老五有点吃不准公主的想法。

“讨厌,”公主笑着捶了老五一拳,“还是寄到宿舍吧,我可以来宿舍取。”

“那多辛苦呀,你专门坐半天公交车,就为了取封信?”老五有点不明白。

“哎呀傻瓜,为了爱情我愿意呀,你寄信给我,我也寄信给你,准备去约会和期盼恋人的来信都是很浪漫的等待,过程是很幸福的,很多书里都是这样讲的。”

爱情是美好的,自然,为美好爱情所做的一切都是甜蜜的。

两个沉浸在爱情幸福里的人经常相约去图书馆,在一张书桌前为坐在对面的恋人书写甜言蜜语,信写好后,还不能交给对方看,而是各自放进信封,贴上邮票,投到学校门口的邮筒里。

日复一日,欢乐无比。

当然,老五也有按捺不住趁公主写信时偷看的时候,被一丝不苟的公主严肃制止了。

“这样不行,老五,你不能现在看,现在看了就体会不到等待和盼望来信时的那种幸福和浪漫了。”

自从公主把老五当作自己的恋人,俨然变成了依人的小鸟,再也不疾言厉色地对老五说话了,对老五最严厉的批评也只是一句“这样不行”。当然,这样的温柔也只有老五才享受得到,对待我们,公主依然一如既往地白眼呵斥,只是横眉立目之际会不自觉地脸红一下。

信笺如快乐的天使,在空中飞舞一夜后,第二天准时落到两个渴盼着的恋人面前,浪漫又温馨。不过这天使飞一晚是有成本的,虽然是市内邮寄,每封信只要四分钱邮票,可这架不住两人每天都要寄呀。老五是精打细算的人,也就盘算着如何省下这每天都要付给邮局的八分钱。

毕竟跟着二当家的做过生意,名师出高徒,经过观察,老五很快就掌握了邮递员每天开邮筒的规律。下午,老五和公主经常手拉着手兴冲冲地把信投进了邮筒,傍晚邮递员开邮筒取信时,老五已经等在那里了。

“不好意思,师傅,我把信地址写错了。”老五红着脸跟邮递员说。

东北人谈不上个个都是活雷锋,但心地都还善良,看到在寒风里冻得龇牙咧嘴直跺脚的一个大小伙子,邮递员也就信了老五的话,把两封信扒拉出来还给了他。

第二天老五又准时等在了那里,邮递员不免有些诧异,“怎么?又写错了?”

老五只好红着脸点头。第三天再见到老五时,任他说破嘴皮子,还把自己的学生证拿出来,以证明信就是寄给自己的,邮递员认定了这个大个子学生是在恶作剧,他不由分说地把信收起来,一股脑都装进了自行车后面的帆布袋子里,一溜烟地骑走了。

老五后来怎么做的说服工作我们就不知道了,但都知道他与那位邮递员成了朋友,有时候老五错过了开信箱的时间,那位厚道的邮递员还会等他一会儿。

老五取回了信,就把自己写给公主的那封送到她们宿舍楼下的收发室里。

收发室外边的桌子上有个糊了好多层牛皮纸的盒子,每天上午邮递员都会准点把寄到宿舍楼里的信送来,如果是挂号信或者电报,宿舍管理员就在墙上的小黑板上写上收信人的名字,以示提醒,如果是平信,就往纸盒子里一丢,任同学们下课后自己去翻检。取信的同学当然也不是仅仅取自己的信,看到同宿舍的,也就帮忙一起取了。也有无人认领的信,被无数的手揉搓,直到信封的字迹看不出来,才会被管理员扔进垃圾桶里。

那段时间,到宿舍楼下的纸盒子里翻检老五的来信成了公主的一件快乐的事。

纵然老五每次信封上都贴着盖了戳的邮票,大部分是从老八那里征集来的,做得很逼真了;纵然老五每次都是等宿舍楼快关门时才去把信“投递”到公主楼下的纸盒子里。但世间不少事,总会被“赶巧”坏掉了。

这事吧,严格来说也不能完全怪老五。

一般情况下,公主都是白天和老五一起学习,一起写情书,晚上则要回家陪妈妈吃晚饭,然后在家读书的。老五呢,晚上要么去做“家教”,要么就去上晚自习,快到宿舍关门时,才把从邮递员那里“截留”的信投递到公主宿舍的楼下,一切都恰到好处,本没有什么问题。偏偏那天“赶巧”我们班与公主同宿舍的一个女同学,晚上失眠,睡不着觉就在楼下晃荡,看到放信的那个纸盒子,就闲极无聊地随手扒拉了一圈,偏偏就发现了写给公主的信,也就帮她取了上去。

第二天早晨公主到宿舍楼下,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自己的信,正怏怏不乐,这好心的女同学说:“昨晚我看到有你的一封信,帮你拿上来了。”

“昨天晚上?”公主没多想,信到了就好。但公主是个治学严谨的人,虽然一口气看完了信,心里却不免纳闷。明明是昨天下午才跟老五一起寄出去的,怎么晚上就寄到了呢?再仔细看信封,立即发现了破绽,只有一半邮戳,盖在邮票上,本该盖有另一半邮戳的信封上干干净净。公主是何等冰雪聪明呀,立即明白这肯定是老五“捣的鬼”。

“这样可不行,”公主很正式地与老五谈话,“你怎么能给我们的爱情掺沙子呢?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这些信都是我们爱的见证,我每封都按照日期收藏起来了,你咋能在爱情信物上缺斤短两、投机取巧呢?”

公主没有疾言厉色,还像过去那样柔声细语,可老五已经臊得不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公主不明白老五为什么把世俗的东西夹杂到神圣纯洁的爱情里,就像老五不明白为什么情书不直接交给心爱的人,非要让它到邮局走一圈一样。

公主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知道老五肯定是心疼那几分钱的邮票钱,也就没有太计较,甚至和老五再去逛公园时,也不逼着老五遵纪守法一定要买门票了,也学会直接踩着老五的肩膀翻越铁栏杆了。

但寄信这事,公主没有让步,信是要寄的,而且邮票是一定要贴的。

当然,公主也“罚”了老五,罚老五去读亦舒、琼瑶、三毛的爱情小说。“那是我十四五岁时天天看的书,这个课你得补上,要不,你如何懂得女孩子的心思呢?”公主对老五谆谆教导。

公主的话,老五自然遵从。有一段时间,老五常躺在床上拉着帘读书,举止甚是怪异。这当然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大家立即就发现老五在偷偷读琼瑶的《一帘幽梦》,虽然老五专门包了皮,书皮上还装模作样地写上“局外人,加缪”的字样。

老大总说老八谈了恋爱就丢了脑子。老八说:“有爱情了,还留脑子干什么?”我们也嘲笑老八,自从谈了恋爱,瞬间弱智了一半,本来心眼就不够用,现在更是严重缺损。

老五也觉得热恋中的公主与以前不一样了。

过去读书,废寝忘食犹嫌时间不够,现在竟然每天坐公交车到学校,坐在寝室,眼巴巴地只是为了等信,而且还逼他看这些毫无逻辑的爱情小说。变傻了的公主竟然还干了一件匪夷所思的荒唐事,她竟然两个月不吃午饭,省下钱买了一条金利来牌领带给老五做生日礼物。要知道,老五不仅没有西服,连件能系领带的衬衫都没有。

“爱情小说里,都是女孩子给男生送领带,男生给女孩儿买戒指的。”公主这样给老五解释。

两个在学业上无坚不摧、攻无不克的好学生,面对汹涌澎湃的爱情,本能地拿起了书本,生搬硬套、纸上谈兵。

老五兼了三份家教,拼命帮杂志社抄信封、誊稿件,甚至还去卖了一回血,才凑足了钱,在公主过生日的前一天,买了一枚蓝宝石戒指。公主一向视金银为粪土,更对首饰嗤之以鼻,可对老五送的这只并不昂贵的戒指,却喜欢得不得了。

不过,这只戒指跟老五领带的命运差不多,公主虽然喜欢,却很少有机会戴,在家不敢,在校不妥,也只有两个人出去玩时,悄悄取出来,兴高采烈地戴在手上,让老五翻来覆去地看,小心翼翼,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