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三部曲2: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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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家庭的新皇后

考珀伍德和爱琳结婚了。婚礼在宾夕法尼亚西部,靠近匹兹堡的一个叫作达斯顿的偏僻村庄里举行,他们是中途下火车来办这件事的。结婚那天,他对她说:“我向你宣布,亲爱的,我俩要真正开始过新的生活啦。现在,我们的事业能否成功,就要看我们的手段玩得如何了。如果你肯听我的话,我们在芝加哥就暂时不必在社交上大张旗鼓。当然,我们势必要会见几个人,那是免不了的,阿迪生先生和夫人非常想会见你,实际上这事我耽搁得太久了。但我是说,如果我们在此类社交中走得太远的话,并不合适。我们如果这样,别人必定要探究我们的底细。我认为要稍等一下,之后我们就造一幢真正的好房子,免得以后重新建造。如果事情进展顺利,明年春天我们就到欧洲去,我们在那儿或许会受到一些启发。我要建一个很好的大画廊,”他最后说道,“我们旅行的时候,顺便也可以挑选一些名画之类的东西。”

爱琳满怀期望,心里怦怦直跳。“哦,弗兰克,”她几乎欣喜若狂地对他说,“你太了不起啦!你想到做到,不是吗?”

“也不一定,”他不以为然地说道,“但这并不是因为不想呀。这些事与运气有点儿关系,爱琳。”

她站在他面前,按她平常的习惯,把一双戴着戒指的丰满的手搭在他的两肩上,盯着他那双潭水般沉静而明亮的眼睛。若是另一个没什么名气却和他一样机智的人遇上这狡猾的凝视,也许就得反抗。可他面对所有质问和猜疑却装成一副坦然的模样,如同小孩儿那样天真。事实上,他相信自己,而且也只相信自己,从而勇气倍增,随心所欲。爱琳感到奇怪,却不能得到解答。

“哦,你这只猛虎!”她说道,“你这只了不起的雄狮!嗨!”

他捏了捏她的面颊,笑了笑。“可怜的爱琳哪!”他想道。她不太了解这个无法理解的神秘人物,就连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甚至可以说,他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

结婚后,考珀伍德和爱琳立刻奔赴芝加哥,暂时在特雷蒙饭店开了几间头等房。不久,他们得知在二十三街和密执安大街拐角上有一小幢备有家具的房子,连同免费的马车一同出租一两季。他们马上租了下来,雇了一个管事和几个仆人,又备齐了家里一应所需的东西。现在,因为他认为在这时进行一次社交活动才显得礼貌(他并不认为在这时来一次社交突击是必要的或聪明的举动),他就邀请了阿迪生夫妇,又邀请了他觉得肯定会来的另外一两个人,即芝加哥和西北部铁路公司总经理亚历山大·雷保和他的夫人,以及建筑师泰勒·洛德。考珀伍德最近才同洛德沟通过,觉得他在交际方面很令人满意。像阿迪生夫妇一样,洛德也是交际场中人,但只是个小角色。

请相信考珀伍德不会做错这件事吧。他们所租的是一幢灰色石头砌成的小巧可爱的房子,一段整洁的花岗石台阶连着有栏杆的阶梯向上直达宽阔的拱门,并且很得当地利用了彩色玻璃,使屋内显现出一种优雅和谐的气氛。刚好,原来的家具也很雅致。考珀伍德把宴会的事让一个厨师和装饰房间的人去办。爱琳尽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专候客人,别无他事。

“不用说,”他早晨出门时说道,“宝贝,我希望你今晚显得特别漂亮。我希望阿迪生夫妇和雷保夫妇喜欢你。”

对于爱琳,仅暗示一下就够了,这样明说其实用不着。她一到芝加哥,就找了个法国女仆。她本来从费城带来了许多衣服,却又叫芝加哥收费最高的一流女时装设计师特丽萨·多诺万给她另外准备许多冬季时装。昨天她欢喜地收到一件带深绿色花边的金色绸衣,映衬着她那泛红的金发与雪白的臂膀和脖颈,显得十分谐调。她的闺房琳琅满目,五光十色。只要能增添女性美的东西,诸如绸缎、花边、麻葛、发饰、香水、珠宝,一应俱全。每当煞费苦心化妆梳洗的时候,爱琳总变得又兴奋,又不安,真可谓手足无措,于是女仆法黛便不得不加快动作。她出浴时,仿佛绝妙的象牙雕出的女神维纳斯一般。她迅速穿上绸内衣、长筒袜和鞋子,然后忙着梳头发。法黛对发型有了一个主意,便问夫人愿意让她试一试她所见到的一种新式卷发吗。夫人说,好的。因此她那满头浓密而亮泽的长发便被如此这般地梳来梳去。但总是不理想。又试了试梳辫子的效果,却马上又放弃了。终于梳了一种双圈,不打辫子,低悬在前额上,用两根深绿色的带子往后扎住,在前额正中的上面交叉成X形,一枚朝阳形钻石卡针将它扣住,十分美妙。爱琳穿着那镶上花边的、薄膜一般粉红绸子的便装站了起来,对着穿衣镜打量自己。

“很好。”她说道,把头来回转动着。

随后多诺万设计的那件沙沙作响、波纹起伏的衣服被拿来了,她审视着,带着惊异的心情穿上它,同时法黛在她的背上、臂膀上、膝盖周围,忙着一些必要的小事情。

“哦,夫人!”她喊道。“哦,美极了!衣服跟头发搭配得真好哇。这儿多圆多美呀!”她指着臀部,花边在这儿仿佛形成了一件贴身的短上衣。“哦!真是特别漂亮啊。”

爱琳红光满面,却没有半点儿笑容,她是在担心。要紧的并不是她的服饰装扮,这方面无疑是尽善尽美的;要紧的是必须让那两个人喜欢她:一位是阿迪生先生,他是那样富有而又常在交际场中出入;另一位是雷保先生,弗兰克说他是很有势力的。真正让她担心的,是她现在务必给人家一个好印象。或许她必须在精神方面也像在外貌方面一样让他们产生兴趣,而且还要有交际手腕,可这并非易事。她在费城虽然富有,却从未涉足过最上等的交际场所,从未做过任何真正重要的交际应酬。弗兰克就是她遇见的最重要的人物。雷保先生无疑有一个严肃的旧式夫人。该如何同她谈话呢?还有阿迪生夫人,她会知道一切,明白一切。爱琳一边打扮着,一边像安慰自己似的自言自语起来,她的内心是那样紧张,但她还是继续打扮着,对外貌进行最后的修饰。

在她最后下楼去看看餐厅和客厅的准备情况,法黛开始把乱抛的衣服收拾起来的时候,她已打扮成一个光芒四射的仙女,如同一个耀眼的金光闪闪的画中人,头发美丽,臂膀光滑、柔软、匀称,如同象牙雕出来似的,颈脖和胸部也很迷人,真是雍容华贵。她感到自己很美,但又确实有点儿紧张不安。弗兰克本人就会说长道短的。她到处走着,检查餐厅的情况。由于厨师出众的技艺,餐厅变成了一座宝库,满眼是鲜花、金器、银器、彩色玻璃和雪白的台布。这辉煌灿烂的场面令她想起了一片柔光闪闪的宝石。她走进大客厅,那儿摆放着一架漆成粉红色和金黄色的大钢琴,由于很好地考虑到了她唯一的弹奏本领,所以她已把弹得十分不错的若干歌曲和乐谱放在钢琴上了。说实在的,爱琳并不是一位优秀的音乐家。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俨然是个女主人,仿佛她现在已不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个成年的女人了,身负若干严肃的责任,可是她又并不真正适合扮演这一角色。事实上,她的思想总是专注在人生的艺术性、社交性和戏剧性等方面,不幸的是,她的思想模糊,无法凝成任何明确的或具体的东西。她只能发生狂热的兴趣。这时快六点钟了,门锁被弗兰克用钥匙开得“咔嗒”一声响,他走了进来,很自信地微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哎呀!”他说道。装饰得体的四壁烛光照着客厅,他在这种柔和的灯光中打量着她。“是哪个美人儿在我眼中飘来荡去呀?我简直不敢碰你啦。你的臂膀上扑了许多粉吧?”

他将她拉到怀里,她带着轻快的心情把嘴迎上去。无疑地,他必定认为她美极了。

“我想,我的粉是擦得多了些,不过也只好委屈你忍受一下了。不管怎样,你也得换换衣服哇。”

她用两只光滑而丰满的臂膀搂着他的脖子,他感到十分高兴,他要的就是这种美人哪。她的颈脖上光闪闪地绕着一串蓝宝石,手指上戴的宝石太多了,却依然很美。她身上发出一种淡淡的香草味。她的发型很合他的意,特别是她那件浓艳的、像透现出绿色波纹的、闪闪发光的金黄绸子衣服。

“太美了,小姑娘。你真是打扮得特别出色。我先前没有见过这件衣服呀,你是在哪儿买的?”

“就在芝加哥呀。”

他举起她那温暖的手,打量着她的拖裙,将她转过身来。

“你一点儿也不需要指教呀。你完全能办一所美容学校了。”

“我的装扮得体吗?”她俏皮地问道,露出不自信的神情,这全都因为他。

“真是完美无缺,没法儿再好了。好极啦!”

她精神振奋起来。

“我希望你的朋友们也这样认为。你最好快一点儿啊。”

他上楼了,她跟着走,又先去看看餐厅。餐厅至少是不错的,弗兰克当然也是个能干的主人。

七点钟的时候,马蹄“嘚嘚”声越来越近。过了一会儿,管事的路易就打开了大门。爱琳走下楼来,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胆怯,尽量想愉快的事情,同时担心自己在招待客人方面不会大获成功。考珀伍德陪伴着她,就心情的镇定而言,他是个异乎寻常的人。在他看来,他的前途永远充满希望,而且爱琳的前途也是如此,如果他愿意这样做的话。顺着社交阶梯一级一级吃力地往上爬,这很叫她担心,他却不以为然。

就一般而言,此次宴会,从布置和审美的角度是成功的。考珀伍德有多方面的爱好和兴趣,能同雷保先生很明确而直接地商议铁路建设事业;能同洛德先生大谈建筑学,如同一个大有前途的学生跟一个教师谈话一样;而且对阿迪生夫人或雷保夫人那一类的女人,他也能讲出或谈及一些合适的话题。遗憾的是爱琳并不那么自在,因为她的性情与一种严肃的人生观,准确地说与一种正确的人生观距离很远。许多事情,除了凭想象隐隐约约地略知一点儿外,爱琳一概感到莫名其妙,就像是听到一串模糊而遥远的铃声。她对文学一无所知,只稍稍了解少数作家,而这些作家,对真正有修养的人来说,或许是十分平庸的。至于美术,她不过是从考珀伍德的谈话中听来几个名词而已。但是她可取的地方就是她实在太美了,就像一件光芒四射的动人的艺术品。像雷保那样的人,冷静、保守,又具有很强的判断力,一眼就看出了爱琳这样的女人在考珀伍德那样的男人的生活中所占的地位了。像她那样出众的女人,他也会爱如珍宝的。

性欲在所有强壮男人身上常常到老不衰,有时被一种禁欲思想抑制着。对这种吸引力能一试再试,就像他们所熟知的,但是又有什么结果呢?很多人都感到这种事情太苦恼了。可在今天晚上,像爱琳这样令人眼花缭乱的尤物出场,却暖了雷保先生昔日的野心。他近乎悲哀地看着她。他从前也很年轻,但遗憾的是,他从未引起过任何这种女人浓厚的兴趣。他现在一面琢磨着她,一面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与爱琳熠熠生辉、色彩鲜艳的新装相比,雷保夫人那件朴素的、衣领几乎伸到耳朵边上的灰色绸服太令人难堪了,甚至应当遭到谴责。但雷保夫人的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却使得一切得到了补救。她具有大家风度,出身于新英格兰的知识界(“爱默森—索罗—查林·菲力普斯”哲学派)。事实上,她欣赏爱琳和她所表现的东方美。“这真是一幢可爱的小房子,”她笑盈盈地说道,“我们经常注意到它,我们与你们相距并不很远,简直可以说是邻居呀。”

爱琳的双眸表示着感激。虽说她并不完全了解雷保夫人的意思,她却有点儿了解她,并且喜欢她。雷保夫人或许有些像她自己的母亲,如果她母亲受过高等教育的话。他们向客厅走去,这时,仆人通报泰勒·洛德来了。考珀伍德拉着他的手,向其他客人介绍着。

“考珀伍德夫人,”这个身高体壮而又细心的洛德赞赏道,“让我代表大家欢迎你来到芝加哥。在费城居住习惯后,你初到此地会感到一点儿美中不足,但我们大家终于都喜欢上芝加哥了。”

“哦,我坚信我会喜欢的。”爱琳微笑道。

“几年前我也住在费城,但居住时间不长,”洛德补充道,“我离开了,来到了这里。”

这话使爱琳略略停顿了一下,但她心里并不太在意。对这些偶尔提及费城的话,她不必大惊小怪,或许还有更坏的桥要过。

“我认为芝加哥不错,”她活泼地说道,“它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费城不像这里生机勃勃。”

“我很高兴听到你说这话。我特别喜欢芝加哥,或许这是因为我发现这里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做吧。”

他羡慕她美丽的臂膀和头发。总之,美貌的女人要学问干什么呢,他想道,他觉得爱琳或许缺少一些基本的修养。

管事又通报了一次,现在阿迪生先生和夫人进来了。阿迪生十分乐意到这里来。在芝加哥,他和夫人的地位都是稳固的。“你好吗,考珀伍德?”他把一只手放到考珀伍德肩上,满面笑容地说道,“你实在太客气了,今晚邀请我们来。考珀伍德夫人,近一年来我一直对你的丈夫说,应该把你带到这里来。他同你讲起过吗?”(阿迪生还没有向他的妻子吐露过考珀伍德和爱琳的真实历史)

“确实讲过了,”爱琳愉快地答道,她发觉她的美貌迷住了阿迪生,“我也一直想来呀!我没能早来,这只能怪他。”阿迪生目不转睛地看着爱琳,心想,她实在是一个容貌惊人的女人。可见是她导致了那桩离婚案的发生,这也难怪呀。多么漂亮的人哪!他拿她同自己的夫人相比,这于他的夫人是不利的,虽然她的夫人也许更有见识些,但是却从未像爱琳这样动人,这样坦率。啊!如果他今天能够得到一个像爱琳一样的女人,生活便要增添新的光彩了。当然,他暗地里却已有些其他女人,尽管他特别小心,处理得也特别隐秘,但是确有其事。

“看见你真高兴啊,”阿迪生夫人这个戴着珠宝首饰的肥胖贵妇人向爱琳说道,“我俩的丈夫无疑成了最好的朋友,我们一定要经常来往啊。”

她用一种浮夸的交际态度唠叨着,爱琳也感到自己似乎进步很快。管事端来一大盘餐前的开胃品和甜酒,轻轻地放在远处的一张台子上。筵席摆上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谈下去。他们讨论着本市的发展和洛德正在建造的、远隔十条马路的一座新教堂;雷保讲述着一些滑稽的地产骗局,谈话显得非常愉快。利用这个机会,爱琳极力表示对雷保夫人和阿迪生夫人有浓厚的兴趣。她更喜欢阿迪生夫人,只是由于跟她交谈较为随便些。爱琳清楚雷保夫人更聪明,更慈爱,可雷保夫人却有点儿令她害怕,她这时只得靠洛德先生帮忙。他大献殷勤地来解救她,尽量谈他能想起的一切事情。除了考珀伍德,这几个男人都在琢磨着:爱琳生得多么美妙,她的臂膀是那样白皙,她的颈部和两肩是那样丰满,她的头发是那样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