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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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亲人

张家老太太不见了。

半晌午的时候家人才意识到家里少了一个人。

老太太是个跛脚,年岁大了,走不了山路,很多年前就不再外出,平日也就在屋前房后打个转。

张晓林把奶奶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有见到人影。一家人渐渐不安起来。

“粪坑看了么?”张先贵窝在竹椅里,有气无力地提醒,几天过去了,他终于为了老母亲朝儿子开了腔。

“看了,枯井里也看了。”

“她还能去哪里?”刘碧珍抱怨道,“一大把年纪,腿脚又不利索,老老实实在家得了,咋就不让人省心呢?”

张先贵听不惯妻子对老母亲的牢骚,不耐烦地说:“少说几句废话要憋死你!赶紧再去找吧……走远一点找,不要老是围着窝儿转,你又不是孵蛋的鸡母。”

看他病怏怏可怜着,刘碧珍没往心里去,赶紧跟着儿子出门继续找。

母子俩刚出大门口,远远望见一行三人,正从半坡上下来。那直不起腰一瘸一崴的人必是自家老太太无疑,但跟她一起的人会是谁?

“该不会……是姐回来了吧?”

“不可能。”

刘碧珍把眼睛揉了又揉,不信其中一个是女儿晓红,却又不自觉地急急朝前面迎了一段。

“刘孃,晓林哥……”倒是没有被认出来的巧玲一面朝他们摇手,一面嚷嚷起来。

不多久,人已经走近,却不是三人。老太太猫腰走在前头,田巧玲挽着腆着孕肚的张晓红跟在后头,梅花在背篓里,双手锁着巧玲脖子,怯生生地瞅着对面的人,好一阵才冲舅舅露出笑脸。

张晓林回头看看母亲。刘碧珍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冷冷道:“老祖宗,你真能折腾。”

“妈。”张晓红叫了一声,声音却很小。

刘碧珍扫了女儿一眼,鼻尖一酸,赶紧背过身去,自顾自急急往回走。

姐姐突然带着梅花回来,张晓林感觉意外,尤其意外的是不相干的几个人居然走到一块儿去了。

原来奶奶一早去了观音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十几里山路,为的是生着病的父亲。病人吃了那么多药都没有好利索,她觉得非得亲自上山求求观音菩萨。一直以来,张晓林觉得奶奶就像老朽的空心树,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她自己那张嘴,今天才又真切感受到老人家心里还装着她的亲儿子。

因为那天张晓林没有收下那一千块钱,张晓红只得自己跑一趟,挺着大肚牵着梅花,一路艰辛。她没有直接回娘家,而是绕道去了观音寺,准备托田奶奶把钱转交到家人手中,结果在半山腰意外撞见巧玲和奶奶从山上下来,经不住奶奶劝说,这才一起回来。

张晓红突然带着女儿回来,并没有引起张先贵注意,依然无精打采地窝在竹椅里,只顾着数落不让人省心的老母亲,今天脾气特别臭。倒是父亲憔悴的模样让张晓红大吃一惊,表现出几分着急不安。较之做父亲的无情,女儿显得那么深情。可惜张先贵不会领情,于是张晓红那份情也只能含而不露了。

张晓林见不得这种尴尬的场面,带着梅花去院里玩了。

厨房里,巧玲帮着刘碧珍张罗午饭。巧玲跟她姐姐两样性格,但是一样心灵手巧,刘碧珍看着巧玲不禁想起巧英来,想起巧英来就不免联想起晓林做的糊涂事儿,感觉亏欠巧英,忍不住叹息一声。

“你姐有没有消息?”刘碧珍试探着问,“她在那啥,深圳?还好吗?”

“没有消息,但是我知道她肯定很好……在大城市打工能不好吗?”巧玲特别向往大城市的生活,每当那些早早辍学去了外省闯荡的同龄女孩在她面前把外面的世界夸得天花乱坠时,她都怅然若失。

“如果巧英有消息传回来——好的坏的,千万别瞒着你刘孃。”

“哎哟,刘孃,你可真操心的,为你那未来的媳妇儿!”

巧玲一边玩笑,一边朝刘碧珍做个调皮的表情。刘碧珍浅浅假笑,心里咯噔一下。

老太太躲自己屋里咀奶糖去了,堂屋里就剩下父女俩,气氛十分窒息。

沉默许久,张晓红战战兢兢问:“爸,你这是咋啦?”

张先贵把眼睛一闭,说:“死不了!就是我死了,这家里也还有晓林,不劳烦你操心。”

面对父亲冰冷的态度,张晓红感觉自己好心成了驴肝肺,既伤心又生气。

“我知道自己丢你的人,碍你的眼,我走!”

张晓红把一千块钱放在桌上,然后支起身,抹着眼泪往外走。

张先贵瞥一眼桌上的钱,干裂的上下唇翕动几下,却没有出声。

张晓红越想越气,刚迈过堂屋门槛那一刹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生平头一次,她在父亲跟前痛哭出声。

“呜呜……你恨我,我也恨你!”

那么倔强的一个人,犯再大的错,挨再多的打,也不见哭过,今天这是抽哪门子的疯?张先贵吃了一惊,尽管表面上依然装作若无其事。

梅花跑过去抱着妈妈的腿,并好奇似的望着她的眼睛。

“滚!”

张晓红吼了一声,梅花也跟着哭了起来。

张晓林急得挠头,却不知道眼下怎么办好。

“咋啦?咋啦……这是?”

刘碧珍急急从厨房里出来,后面跟着巧玲。

好说歹说,张晓红死活要走,马上就走,谁劝也不中用,当然能留下她的那个人开不了留人的口。

姐姐伤心的走了,午饭也没吃上。巧玲像来时一样背着梅花陪伴左右。张晓林不近不远的跟在她们后面。分手时,张晓红红着眼嘱咐弟弟:“姐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可要好好上学,为咱爸妈争口气。”

张晓林点一点头,想说什么安慰姐的话,但是眼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晓林哥,你说,张叔凭啥那样对晓红姐啊?晓红姐有啥错?”回来的路上,田巧玲愤愤不平。

张晓林回答不上来,一直沉默不语,心里莫名难受。其实姐姐是受伤的那个人,为什么到头来却成了亲人们不可原谅的罪人?“我也恨你!”他的脑子里萦绕着姐姐冲父亲喊出的这句话,恍惚间竟觉得那是巧英在控诉自己,声音在群山间绵长回响,不禁背脊阵阵发凉,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