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贫穷与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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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

西半球的地理环境在许多方面与西欧相似,比如美国有众多河流、港口和宽广平原,而在新英格兰地区,大西洋近海有富饶的渔场。但西半球的本土文化与西欧差异非常大。

看起来这似乎预示着地理对人的经济命运几乎没什么影响。我们可以再次回想一下,地理各因素的相互作用决定了经济和社会结果。当欧洲人到达西半球时,整个西半球没有马、牛或其他能驮重物的役畜。

在机动车发明之前的中世纪西欧,从运输到耕地再到战争,所有这一切活动都离不开牛马。没有牛马,整个西欧经济社会演化会完全不一样。而西半球缺乏牛马(或者其他大洲的骆驼、大象)这样的驮重役畜,因此当地经济、社会与欧洲差别巨大。

由此造成的经济与文化影响更大:西半球没有出现带轮子的车。虽然轮子被看作人类进步史上里程碑式的发明,但轮式车辆的价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是否有役畜来拉动车子。玛雅人创造出了轮子,但不过是被儿童当玩具玩。问题不在于是否有发明轮子的智力。在机械化运输方式出现以前,没有拉动车子的役畜,轮子的经济价值就几乎为零。

陆地上缺乏能驮重的役畜甚至会影响海上运输的经济可行性。欧洲人到达西半球的时候,北美洲和南美洲均没有能与欧洲船只相较的大船,更不用说和早先中国制造的更大船只相提并论了。大船是否具有经济价值,取决于是否能够将陆地上的大批货物从近海的海港和内陆腹地汇集装运上船,以及到达目的地港口后是否能够将货物卸船分装运到内陆地区。

如果没有役畜来完成这一任务,就会限制船只的大小,因为更大的船只无法带来经济效益。在西欧人到来前,西半球的水上贸易主要用独木舟这样的小船来完成。

这意味着美洲土著的经济活动范围和文化广度比欧洲人、亚洲人和北非人都要小得多。有了大型役畜,舶来品才能跨越数千英里的欧亚大陆,而且能通过大型船只从水路运输数千英里。

这些进口物品包括许多发源于亚洲的东西,比如纸、印刷术、火药、指南针、船舵、马镫、漆布绝缘管、棋以及被欧洲人称作阿拉伯数字的计数系统(阿拉伯人将这样的计数方式带到了欧洲,这些数字事实上发源于印度)。这些在亚洲创造的东西也都变成了欧洲文化的一部分。中东和北非的知识也传入欧洲,包括北非摩尔人在他们侵略并占领西班牙后带来的农业和建筑知识。

当英国人遇到北美东海岸的易洛魁人时,这两个种族掌握的心智与物质资源都绝不限于他们自我发展的那部分。首先,英国人能够跨越大西洋航行,使用的罗盘、操作用的船舵、记录用的纸都是中国人发明的,做数学计算用的是来自印度的计数系统,使用的字母是罗马人创造的,最终在战斗中占据优势靠的也是中国人发明的火药。

文化域同样重要,在不同地理环境中,牲畜是影响文化域大小的因素之一。西半球土著面临的文化障碍并非他们独有的困境。类似的障碍同样限制撒哈拉以南非洲能接触的文化域,以及澳大利亚土著接触的文化域。

全世界落后群体面临的障碍是隔绝于世,他们生活在山地、远离大陆的岛屿或沙漠,因此与世隔离,无法接触外部世界。缺乏牲畜同样使生活在相同环境的人相互隔离,即使相距不远的群体,彼此也很少交流。

除了在跟外部世界沟通上有障碍,撒哈拉以南非洲内部也存在巨大的障碍,使人们无法相互交往。缺乏可航行的水路只是障碍之一。裂谷和丛林也使当地土著相互隔绝。并且,热带非洲泛滥的舌蝇携带的病菌对牲畜而言是致命的,使得热带非洲难有大型役畜,也就给本地的运输与沟通造成了障碍。非洲人在头上顶着东西的习俗,也反映了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即当地很少有马或骆驼这样能够更高效地运送货物的役畜。

造成热带非洲相互隔绝的另一个文化因素是语言多样性,相对于人口规模而言,当地方言众多。虽然非洲人口比欧洲人口多出50%,但非洲的语言种类是欧洲的9倍。非洲的语言数量是亚洲的90%,而亚洲人口接近非洲的4倍。121语言多样性不仅是文化隔绝与隔离的表现,更是将非洲人相互之间以及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的原因。

不论是在西半球还是在撒哈拉以南非洲,隔绝都不是绝对的,但他们所接触的文化广度难以跟欧亚或北非相比。在欧洲人于18世纪到达澳大利亚以前,当地土著生活在一个地理环境更绝望且与世隔绝更严重的状态中。

在欧洲人抵达前,澳大利亚比撒哈拉以南非洲或西半球更缺乏役畜。当英国人在18世纪到澳大利亚时,当地完全没有可做役畜的动物,就像欧洲人在15世纪抵达西半球时,也没有见到可做役畜的动物。当然,安第斯山区有美洲驼作为驮畜122,但是美洲驼不够大,无法像马那样骑行,它们最大的优势在于能在高山上的稀薄空气中驮重物。

澳大利亚还有一些其他的严重地理障碍。在现代运输方式出现之前,这个巨大岛屿孤零零地位于南半球,远离亚洲大陆,也远离其他有人居住的大洲。澳大利亚的土地很贫瘠,内陆大部分是沙漠,降雨甚至不如撒哈拉以南非洲稳定。有很多月份无降水,紧接着却是倾盆大雨。澳大利亚内陆沙漠地区常年无雨,到了夏季又会下起暴雨123,这种环境不利于农业发展和植被自然生长。

在我们还能够更坦率地谈论不同群体的不同成就的年代,有一项关于世界地理的学术研究发现,“非洲黑人的经济和文化成就总体上超过澳大利亚和美拉尼西亚的黑人”124。当欧洲人在18世纪到达澳大利亚时,当地土著没有铁器,而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土著早在1000年前就开始使用铁器了。特别要指出的是,澳大利亚是世界上铁矿储量最大的国家之一。我们再一次看到,地理因素不仅是直接提供天然财富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作为推动或阻碍人们接触更大文化域的因素。只有在更大的文化域中人们才能获得知识,也才能将自然资源转化为财富。

此外,澳大利亚土著缺乏撒哈拉以南非洲的黑人熟知的畜牧和多种耕种知识。要获得这些知识需要具备相应的物质先决条件及相应的地理环境,因此澳大利亚土著已经远远落后于生活于优越地理环境中的群体。即便是在20世纪初基因决定论盛行的年代,也不是所有人都把澳大利亚土著的落后归为基因因素。

根据1911年的一项地理研究发现,澳大利亚土著不懂得其他群体已知的知识,这应“归因于这些土著的岛国心态”。这种情况对于“加那利群岛的岛民”125也是成立的,这些岛民被归为白人126。澳大利亚土著最根本的问题在于其地理因素——“典型的迟滞发育的土地”127,使澳大利亚的部落避免受到外部影响,能保留“最原始的习俗和信仰”128

这种隔离不仅对人类如此,对动物更是如此。当英国人在18世纪到达澳大利亚时,他们没有发现类似邻近大洲的动物,比如亚洲动物。129在世界其他地方很普遍的动物,如熊、猴子、有蹄动物、猫科动物(从家猫到狮子、老虎)、牛、绵羊、山羊,在澳大利亚都不存在。130

而澳大利亚本土动物如袋鼠或考拉在其他地方也没有。澳大利亚大部分的树属于桉属植物,这一树种也是澳大利亚独有的。澳大利亚的许多植物、鸟和淡水鱼也是独一无二的。几千年来,澳大利亚的生物物种相当程度上是与其他地方隔绝的。

这个岛屿大陆的动植物也表明了人类的隔离。对土著的基因研究强化了这一结论,与其他民族不同,澳大利亚的土著直到最近都很少或没有出现种族混杂。131多重证据表明,该大陆是一个与世隔离的岛屿,该大陆的人群与其他大陆隔绝。在隔离时间更长的加那利群岛,我们也发现了相似的证据,那里与澳大利亚一样发展落后。132尽管这两个族群完全不同,相隔数千英里。

类似于西半球,欧洲人的到来也将欧洲的动物带到了澳大利亚。更重要的是,他们将欧洲的知识也带了过来,这些知识来自更大的地理区域,形成了超过其人口规模的文化域。

欧洲人很大程度上避开了澳大利亚的内陆沙漠,主要定居于大陆的海岸边缘,聚居于城市中,来自其他地方的发达农业技术以及来自欧洲的饲养动物能够为城市提供食物。狩猎采集者,如土著,是不可能形成城市的。

澳大利亚的很多土壤非常贫瘠,但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包括铁矿和钛矿等。现在,该国在自然资源上已经是世界领先的出口国。133这些自然资源在欧洲人到来之前,对于当地土著毫无用处,因为后者无法接触到科学知识,而这些科学知识在欧亚大陆、中东、北非经历了数个世纪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