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招供(一)
阴云遮住了半边天,狂风一吹,太阳躲进了阴云里,像神仙打翻了洗抹布的脏水桶,将天地泼得朦胧不清。
应硕满腹疑思地进了刑部大牢,尚在踱步时,便听见刑房里传出凄厉的叫声,并有温柔的劝告声:“和尚,既然你扛不住拶刑,何不招了?你以为这样强撑着受刑,便能蒙混过关?我实话告诉你,你犯罪的那些事,我们刑部已掌握得七七八八,你早点招供早受益,晚招供就等着人头落地。”
那般温柔如水的声音,好似山沟里流下来的一汪清泉,将应硕烦躁无绪的心涤荡得如明镜似的,便迈着坚稳的步伐,踏进了刑房。
和尚趴在一张条凳上,一衙役正在脱他的裤子,准备开始打板子。他似乎有点害臊,趴着也不忘左右扭动,双手被拶子拶了一顿,血刺呼啦的,直直地往地上滴血,腥味扑鼻。
众人一见应硕进来了,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应侍郎”。
应硕微微点头,开口道:“乾华道人,英王手下的裘炳公公,已经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我了。本朝严禁炼丹,你置朝廷律令于不顾,经刑部查出,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株连九族?”和尚侧着头,咬紧牙关等回答。
李赫抢答道:“瞧你又当道士又当和尚的,原以为熟读经书也算半个读书人,原来是个孬瓜。《三字经》里说自子孙,至玄曾,乃九族,人之伦……”
“你闭嘴!”和尚忽地双手撑着条凳坐了起来,立时出现两个血掌印,“如果我招供,还会株连九族么?”
虽说问话没点名道姓,可一听意思便晓得是问有判刑权利的刑部侍郎——应硕!他略加思忖,“如若你能补充些细节,好叫刑部抓到你的帮凶或是幕后黑手,便可戴罪立功。届时,本官向圣上上奏本,为你减刑。”
和尚的目光扫过刑房里的每一样刑具,再依次打量所有人,最后定定地看着一脸肃穆端正的刑部侍郎,“别打了,我招。因此案涉及许多皇家秘辛,越少人晓得越好,还请大人将闲杂人等逐出去。”
“秃头和尚,你个混账东西,敢称我们闲杂人等?”李赫气不过,将腰牌取下,奋力掷出。
和尚把头一歪,腰牌撞到墙上的刀背,摔得一分为二。
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应硕气息矜冷,不容置疑地张嘴吩咐:“徐主事,你带李赫去换腰牌,其他人回去忙分内事,姜棠留下速记口供。”
李赫很不服气,骂骂咧咧,徐长坤便捂住他的嘴,衙役们也簇拥着他们出去了,一时间,刑房仅剩下秃头和尚、应硕和姜棠。
“在招供之前,我还是那句话,这辈子我只杀过狄鸿一个人。”和尚一本正经地挑明道。
应硕冷冰冰地反驳:“没错,你亲手杀掉的仅有狄鸿一人,可至阴八字的十七位姑娘和杭州府的石女刘翠红也是因你采血过多而死。你虽没有亲手杀她们,却把她们送上了死路。”
“那没办法,谁叫她们八字不好。”
应硕大可引经据典,将和尚噎得无话可说,然则案子真相未明,只为过嘴瘾强压人一头,得不偿失。他面不改色地走近,开腔道:“闲话少叙,先从自报家门开始,再讲你怎么跟人狼狈为奸地炼丹。”
“我本名叫啥,这么多年早忘了,只听师傅说我是GS省平凉府崆峒山人,一出生就体虚爱哭,整夜不睡觉,娘亲将我寄养在道观里。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娘亲带我去道观上香,恰逢师傅云游归来,说我骨骼惊奇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便收我为徒了。”
姜棠也曾听邻人说把孙儿寄养在庙里,好养活,便如实记录下来。
“师傅修为高,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人,几乎年年都有豪商富绅捐钱扩建道观。我也想像师傅一样学有所成,造福一方百姓,可整整十年,我除了诵经练字,便是擦桌洒扫,挑水做饭,啥也不会。眼见着师兄们一个个下山去自立门户了,而我对修道一无所知,便萌生了还俗的心思,挑了一个良辰吉日跟师傅叩头,说要下山了。师傅却说时机已到,要好好传授我炼丹技艺。这一学,便学了整整十年,从一开始连提炼丹砂都不会,到最后闭着眼都能炼制出强身健体的丹药。”和尚双眼微闭,回想起过去的成就,脸上仍有几分得意。
应硕趁机问:“还未请教你师父法号,道观何在?”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和尚摇头晃脑地答了,再道:“五年前,有人找到师傅,请他炼长生不老丹。师傅雷霆大怒,将其人赶出道观,并带着我匆匆离开了。一路上,我们东躲西藏,几次被人追杀,弄得是身心俱疲。那晚,在山洞里烤着火,仍是冷得牙关发颤,我忍无可忍,便问师傅为何放过德高望重受人敬仰的好日不过,非要不开窍成了逃犯一般。他说长生不老丹用料广泛,且耗费高昂,还会残害百姓,即便是死,也不能炼。”
明知炼制出长生不老丹,便能一辈子躺在功劳簿上,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乾华道人的师傅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富贵,宁愿风餐露宿躲躲藏藏,也不愿与为了一己私欲的人狼狈为奸。如此看来,乾华道人的师傅会被万民敬仰,实乃因其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受人尊敬。
反观乾华道人,对师傅明令禁止炼制长生不老丹,可谓是东风吹马耳,也毫无出世之心,迫不及待要抛却凄苦的修道生活,投入酒池肉林里!
“那年七月十五中元节,百鬼夜行的日子,师傅忙着为孤魂野鬼诵经超度,我便趁机离开了,一路北上。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找到了我,诚恳邀请我去炼长生不老丹,我便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你一进京,便被人带到了一座依山傍水的宅子,衣食俱有丫鬟婆子们操持,你只需专心炼丹,还有十七位姑娘供你随时采血。”应硕沉着脸,厉声道。
和尚毫无愧疚,回想起那段呼风唤雨的日子,嘴角噙着一丝笑,再微微点头。
姜棠记录那些字句时,双手抖得厉害,难以克制内心的愤怒,便将毛笔搁下,重重地拍桌怒斥:“每当你拿刀子割她们放血时,可有想过她们也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摔一下都会眼泪汪汪,叫人心疼不已。你再三再四地采她们的血,叫人油尽灯枯,你就不怕被天打雷劈么?”
“你们真以为那十七位姑娘是放血过多而死?”和尚歪头反问。
应硕与姜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听和尚话里话外的意思,十七位姑娘的死,另有隐情!
没等两人开口,和尚语音轻颤道:“你们刑部办过杭州府石女案,也在抱朴道院与我交手过,理应晓得那时我从刘翠红身上采血,哪怕拖垮了她的身子,真正害死她的却是婆家人。而我在京城炼丹,有足足十七位姑娘供我采血,每次采的血不到一小碗,怕血太多影响丹药的口感与功效。况且,我从不逮着一个人使劲采血,每人排着队来,一个月仅葵水来之前采一次,又大鱼大肉人参燕窝地进补着,怎会把她们全给搞死了?”
“是谁把她们弄死了?”应硕直截了当地问。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你不清楚?”
被采血的十七位姑娘全在那一栋宅子里,哪怕一举一动不在眼皮子底下,死了人总会听到点动静,怎会毫不清楚?
应硕晓得他有所隐瞒,便使出一招激将法,“乾华道人,目前你招供的这些事,与裘炳公公说得别无二致,几乎是废话。倘若你想靠这些话来翻身,只怕是痴心妄想了!”
“应侍郎说得没错,你不把那十七位姑娘的死因说清楚,还是要株连九族的!”姜棠再添一把火,搬出株连九族四个字,不信他敢不讲实话!
“之前讲了,我每个月采她们的血,都是月信未来的时候,那她们来月信和身上干净的时候,并不住在我炼丹的地方。具体她们去了什么地方,我实在不清楚,只不过每回采血的时候,看到她们衣着华丽,脖子上有像刮过痧的印子,还有的人手臂上有一条条疤痕,像被人抽过似的。我想她们在京城里白吃白喝,许是被牙婆卖去当丫鬟,干活手脚不伶俐,才会被人打的。”
“不对!”那些姑娘绝不是去当丫鬟的,一来她们穿着华丽,显然是被人精心打扮过,丫鬟哪有那待遇;二来脖子上像刮痧的印子,他常在亲娘脖子上看过,年幼时不懂事亲口问过她,被缠得不耐烦了才说是男人亲的!
换言之,那些姑娘除了采血的时候来,其余时间都是被男人玩弄!
应硕周身散发出瘆人的寒气,疾声问:“乾华道人,这些姑娘全部是至阴八字,且是未出阁的?”
“没错,全是干净的处子身,唯有贞洁的处子血,方能发挥最大功效。”说到炼丹所需的东西,和尚话更多了,“你们不懂炼丹,我便打个比方,童子尿,乃是许多药方的药引子,能治许多病症。这处子血,便跟童子尿一样,奇效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