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比战马和砍刀更厉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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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富有天下，但家族遗传病就像个恶魔，一直困扰和威胁着唐朝、宋朝的皇帝们，令他们战战兢兢。

唐朝从李渊开始，遗传的是高血压，到第三任皇帝高宗李治的时候更为严重，终日头疼，几乎目不能见，难以正常工作，后来权力才进一步转移到武则天手上。整个唐朝，由于缺乏有效的降压药，有七个皇帝死于高血压（当时叫风疾）。

宋朝皇族的遗传病是类似神经紊乱一类的疾病，由于不是专业人士，囚徒无法说得更多更深。反正从赵匡胤开始，病灶逐步显现，同样到第三任真宗（他大哥赵元佐因醉酒纵火被废）的时候，达到一个小高峰。大宋的第五任皇帝英宗疯疯癫癫，只活了三十五岁。他还不是最惨的。

相比较而言，在家庭生活中最惨的，可能是第四任皇帝仁宗。简直闻所未闻，惨不忍睹。本来皇位轮不到仁宗，因为他前面有五个哥哥。但活到成年的，只有他。

这个魔咒同样折磨着仁宗——他一辈子生了十三个女儿，三个皇子，几乎全部早死。他的长子叫赵昉，景祐四年（公元1037年）五月初九，刚出生就夭折了。二十七岁的仁宗用了好几年才从悲痛中走出来。次子赵昕于公元1039年出生，不到四岁也病死了。三子赵曦，与二皇子赵昕同年出生，长到两岁时与赵昕同年去世。此后，仁宗再也没有享受过父子之欢。

令人悲痛的是，他的十三个女儿也很少活到成年。其中八个早夭而亡（值得一提的是长女福康公主，既聪明又孝顺，后来因为婚姻不幸而精神失常，死的时候三十二岁）。

有时候我想，这个结果会不会是宫斗导致的？毕竟，争风吃醋只是后宫的常规战争，如果夹杂夺嫡那就是核武级别了。可是，如果是宫斗导致，为何公主们也会有如此残酷的结局？说不通说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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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家族的基因。

实在难以想象，当孩子们一个个离开的时候，仁宗的心情是多么低落，眼泪都不够流。即使贵为天子，也有太多无可奈何之事。最无奈的，就是生离死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状况多次发生后，仁宗的脾气仍然出奇的好，对人更加真诚友善，真的很不容易。或者说，他找到了抵御人生痛苦的一剂良药，那就是把对人友善进行到底。

他的道德和事迹，之前说过不少了，这里再添几条。

一次，他去看某个妃子，进门就喊口渴，将一大碗水一饮而尽。妃子问他，到处都是水，为何一直忍着？仁宗说，一路上，他发现宫女和太监们并没带纯净水，如果他提出来，大内主管肯定会责罚这些下人。

还有一次，他加班到深夜，想喝羊肉汤，同样忍住没说。皇后想不通，问他说，你说出来，让御厨准备不行吗？仁宗说，如果开了这个先例，那以后不知道有多少牛羊遭殃，我还是忍一忍算了。

大家看看，是不是觉得仁宗活得很憋屈？我是已经看不下去了。

还有。有天他吃饭的时候，嚼到了一粒沙子，赶紧吐出来。“你们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对做饭的人来说，这是死罪啊！”他左右看看，偷偷对身边侍奉的人说。

我是彻底服气了。如此善良，应该是我们能想象的好皇帝的极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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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孩子们的伤心事，仁宗的爱情与婚姻也不是太理想。虽然家庭生活是这个样子，却丝毫没有影响仁宗的本职工作（虽然后来他曾试图自杀）。对他来说，抵御痛苦的另一剂良药，是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工作狂。也只有在他御宇时期，才会有老夫子范仲淹的得势，才会有那句走红的千古金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和众多皇帝一样，他的偶像是唐太宗，他的办公室、卧室都挂着李世民的画像，没事就多看两眼，日日激励自己，勤政为民，呕心沥血。别的皇帝可能只是做做样子，他是真的有明君情怀的。他的案头，永远都有一本精装版的《贞观政要》，稍有懈怠，就翻开阅读，以资警醒。李世民喜欢纳谏，赵祯就学着对臣子容忍，简直有些病态和可怜。李世民崇尚节俭，赵祯就带头穿有补丁的衣服，让追逐奢华的后宫女性汗颜。日深年久，他的心性居然超过了自己的偶像——那个三百年前的“天可汗”。

……

因为对军阀之害有非常深刻的认识，宋朝开国便定下抑武之国策，国家治理以文臣为主，连打仗都是。所以，后来的宋朝皇帝，都要面对一个尴尬，就是派文人带兵上战场。所谓术业有专攻，学文科的数学怎么能考过理科生？连试卷都不一样。但仁宗是做过很多努力的。

当时，宋最大的敌人是辽国，其次是西夏。仁宗想到一个聪明的办法，联辽攻夏。果然很有效。这种军事思想，后来被宋朝的继任者们反复运用。先是联合金国灭辽，后来又联合蒙古灭金。我自己一个打不过你，我就打群架。

仁宗还以一个文科生的理解，写下四本兵书——《攻守图术》《神武秘略》《行军环珠》和《四路兽守约束》。请记住，是亲手书写，不是臣下代笔。真的为国家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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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好人，劳模，真是令人老感动了。

正因为这样，仁宗去世的时候，连乞丐都是要抱头痛哭的。公元1063年，仁宗因病医治无效，在汴梁去世，享年五十四岁。市民们停止买卖，焚烧纸钱，一时天日无光。这不是我编的。史书中说：“京师罢市巷哭，数日不绝，虽乞丐与小儿，皆焚纸钱哭于大内之前。”

当时某位著名诗人正在偏远山区出差，他在自己的作品中，记录了山区妇女们头戴孝帽呼天抢地的情景。皇帝去世，举国同悲的情景，在中国历史上，其实是很少出现的。因为好皇帝，实在少得可怜。

仁宗的影响力，甚至超越国界。他死后，连敌对的辽国，也为他而哭（“燕境之人无远近，皆哭”）。辽国第八任皇帝耶律洪基显得有些冲动，他抓住宋国使者的手，号啕大哭说：“我们两国四十二年没打过仗了呢！”后来耶律老师还专门拨款，给仁宗建了一个衣冠冢，寄托自己的哀思。

这个世界上，有比战马和砍刀还厉害的东西。那就是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