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持躬类
聪明睿知，守之以愚。
功被天下，守之以让。
勇力振世，守之以怯。
富有四海，守之以谦。
【译文】
聪明睿智，要以愚笨的方法保持住。功德盖世，要以礼让的态度保持住。有勇有力震惊天下，要以谨慎之心保持住。财富巨大，要以谦让保持住。
不与居积人争富，不与进取人争贵，
不与矜饰人争名，不与少年人争英俊，
不与盛气人争是非。
【原注】
陈榕门云：皆退一步想。《谈古录》云：新吾先生五不争。其一曰：不与盛气人争是非。窃谓是非亦不可不争，但彼以盛气加之，我以和气应之，可也。程明道与王安石论新法不合，安石勃然发怒。明道霁色语之曰：“天下事，非一人之私议，愿公平心以听之。”安石为之屈服。此与盛气人争是非之法也。
【译文】
不和囤积居奇的人比富，不和热心仕途的人争贵，不与矜夸饰非的人争名，不与少年人比仪容俊陋，不与争强好胜的人争是非。
富贵，怨之府也。才能，身之灾也。
声名，谤之媒也。欢乐，悲之渐也。
【原注】
只是常有惧心，退一步做，见益而思损，持满而思溢，则免于祸。
【译文】
钱财地位，往往成为聚集怨恨的渊薮。才华能力，常常就是招致灾祸的根由。声誉名望，往往成为引来毁谤的媒介。欢愉快乐，常常就是走向悲凉的开始。
浓于声色，生虚怯病。
浓于货利，生贪饕[1]病。
浓于功业，生造作病。
浓于名誉，生矫激[2]病。
【原注】
万病之毒，皆生于浓，吾以一味解之，曰：淡。夫鱼见饵不见钩，虎见羊不见阱，猩猩见酒不见人，非不见也，迷于其中，而不暇顾也。此心一淡，则艳冶之物不能移，热闹之境不能动。夫能知困穷抑郁，贫贱坷坎之为祥，则可与言道矣。
【注释】
[1]贪饕（tāo）：贪得无厌。饕，饕餮，恶兽名，喻凶人。
[2]矫激：有违常情，奇异偏激。
【译文】
纵情声色之乐易生虚弱胆怯之病；热衷财物之利易生贪得无厌之病；追逐功利的人易生虚情假意之病；看重名誉的人易生矫情偏激之病。
想自己身心，到后日置之何处；
顾本来面目，在古时像个甚人。
【原注】
方恪敏公云：人之为人，有几等，总要为不可少之人。若庸庸碌碌，可有可无，是谓醉生梦死，污秽天壤。虽富贵不足齿，数也。幸生其间者，不可不知有生之乐，亦不可不怀虚生之忧。
【译文】
想想自己的身心，死后置放何处；看看自己的本来面貌，在古时像什么人。
莫轻视此身，三才[1]在此六尺[2]；
莫轻视此生，千古在此一日。
【原注】
古语云：此生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盖同此日也，以之作恶，则无穷之祸基于此日；以之为善，则不朽之业亦基于此日。苟不弃时，而此心快足，虽夕死何恨。不然，即百岁幸生也。
【注释】
[1]三才：即天、地、人。《易·说卦》：“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
[2]六尺：指身躯。
【译文】
不要轻视自己的身体，所有才华都蕴藏在此身中；不要轻视自己的一生，千古的功业都在此生建立。
醉酒饱肉，浪笑恣谈，却不错过了一日？
妄动胡言，昧理纵欲，讵不作孽了一日？
【原注】
无论造孽结怨，而把弥天盖地的力量，积庆重庥的日子，忙过错过，岂不可惜？
【译文】
饱食终日、宴乐无度、玩笑闲谈，难道不是白白活了这一天吗？随意言行、违背情理、放纵私欲，难道不是胡作非为过了这一天吗？
不让古人，是谓有志；
不让今人，是谓无量。
【译文】
不向古人低头，这叫有志气；不谦让今人，这叫没有气量。
一能胜千，君子不可无此小心；
吾何畏彼[1]，丈夫不可无此大志。
【注释】
[1]吾何畏彼：《孟子·滕文公上》：“彼丈夫也，吾丈夫也，吾何畏彼哉？”
【译文】
少能胜多，君子不能没有这种戒心；我为什么怕他，大丈夫不能没有这样的志气。
怪小人之颠倒豪杰，不知惟颠倒方为小人；
惜君子之受世折磨，不知惟折磨乃见君子。
【原注】
或问：人遭患难，是不幸事？曰：患难亦是不经事人良药，明心炼性，通变达权，正在此处得力。人生最不幸处，是偶一失言而祸不及，偶一失谋而事幸成，偶一恣行而获小利，后乃视为故常，恬不为意，则败行丧检，莫大之患。
【译文】
责怪小人贬损豪杰，却不知正因贬损豪杰他才是小人；可怜君子受尽坎坷磨难，却不知只有在磨难中才能见出真君子。
经一番挫折，长一番识见。
容一番横逆，增一番器度。
省一分经营，多一分道义。
学一分退让，讨一分便宜。
去一分奢侈，少一分罪过。
加一分体贴，知一分物情[1]。
【注释】
[1]物情：物理人情。
【译文】
经历一番挫折，增长一分见识。经历一次逆境，增加一分气度。减省一分心计，增多一分道义。学会一分退让，得到一分好处。去除一分奢侈，减轻一分罪过。多一分体贴，多了解一分世事人情。
不自重者取辱，不自畏者招祸，
不自满者受益，不自是者博闻。
【译文】
不自爱的人自取其辱，不畏惧的人招来灾祸，不自满的人得到裨益，不自矜的人博见多闻。
有真才者，必不矜才；
有实学者，必不夸学。
【译文】
有真才实学的人，必定不自傲自夸。
盖世功劳，当不得一个矜字；
弥天罪恶，最难得一个悔字。
【译文】
即使功高盖世，也不能居功自夸；尽管犯了弥天大罪，只要改悔也是难得的。
诿罪掠功，此小人事。
掩罪夸功，此众人事。
让美归功，此君子事。
分怨共过，此盛德事。
【原注】
陈榕门云：让美归功，功自易集；分怨共过，过亦何伤！此惟明于大体，而存心公恕者能之。
【译文】
推诿过错抢夺功劳，这是小人的行为。掩盖罪过炫耀功劳，这是一般人的行为。把好事和功劳谦让给别人，这是君子的行为。分担忧愁同当过错，这是大德之士的行为。
毋毁众人之名，以成一己之善；
毋没天下之理，以护一己之过。
【原注】
世之人常把好事让与他人做，而甘居己于不肖；又要掠个好名儿在身上，要诋他人为不肖。悲夫！是益其不肖也。今人有过，只在文饰弥缝上做工夫，费尽了无限巧回护，成就了一个真小人。
【译文】
不要诋毁众人的名声来成就个人的善名；不要冒犯天下的公理来庇护遮掩自己的过错。
大著肚皮容物，立定脚跟做人。
实处著脚，稳处下手。
【译文】
宽宏大量处事，坚定立场做人。脚踏实地，稳当行事。
读书有四个字最要紧，曰阙疑好问；
做人有四个字最要紧，曰务实耐久。
【译文】
读书最重要的是质疑好问；做人最重要的是踏踏实实，持之以恒。
事当快意处须转，言到快意时须住。
【原注】
殃咎之来，未有不始于快心者。故君子得意而忧，逢喜而惧。
【译文】
做事在得意的时候应有所警觉，以防乐极生悲；说话到最忘形的时候应立即停止，以防言多必失。
物忌全胜，事忌全美，人忌全盛。
【译文】
事物切忌达到顶点，做事切忌完善无缺，为人切忌全面强盛。
尽前行者地步窄，向后看者眼界宽。
【译文】
一味向前走的人路途会越来越狭窄，常常向后看的人则眼界宽广。
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1]。
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
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
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贻子孙。
【注释】
[1]造化：创造化育，即自然。
【译文】
把多余的技巧还给大自然，把用不完的俸禄还给国家。把富余的财富还给百姓，把用不尽的福祉留给子孙。
四海和平之福，只是随缘；
一生牵惹之功，总因好事。
【译文】
四海之内和平安定，这样的幸福只是随缘而得；一生牵挂烦恼的劳苦，总是为好管闲事所致。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方见手段；
风狂雨骤时立得定，才是脚跟。
【原注】
不见可欲时，人人都是君子。一见可欲，不是滑了脚跟，便是摆动念头。苟非中存有主，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体贴一番，鲜有不堕入魔障者。先辈诗云：世上无知人欲险，几人到此误生平。沉溺者可以惊心回首矣。人当变故之来，只要静守，不宜躁动。即使万无解救，而志正守确，虽事不可为，而心终可白。否则必至身败而名亦不保，非所以处变之道。
【译文】
面对各种诱惑而能拒之于外，这才是聪明之举；面对艰难险恶而能站稳脚跟，这才是意志坚定。
步步占先者，必有人以挤之；
事事争胜者，必有人以挫之。
【译文】
任何事都要争先的人，必定有人排挤他；任何事都要争胜的人，必定遭人打击。
能改过，则天地不怒；
能安分，则鬼神无权。
【原注】
王文成公云：人果能一旦洗涤旧染，虽昔为寇盗，今日亦不害为君子。袁了凡云：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可为悔过者法。人能置身静稳中，即鬼神造化，亦奈何他不得。先辈诗云：守分身无辱，知几心自闲。
【译文】
做错了事只要能改过，那么天地也不会责怪；能安分守己地生活，那么鬼神也无力施威。
言行拟之古人，则德进。
功名付之天命，则心闲。
报应念及子孙，则事平。
受享虑及疾病，则用俭。
【译文】
效法古代圣贤的言行，就会改进德行。功名的得到与否听天由命，就会心神安闲。如果想到报应会殃及子孙后代，处事就会公平。担心过度享受会生病，日用就会节俭。
安莫安于知足，危莫危于多言。
贵莫贵于无求，贱莫贱于多欲。
乐莫乐于好善，苦莫苦于多贪。
长莫长于博谋，短莫短于自恃。
明莫明于体物，暗莫暗于昧几。
【译文】
最大的安逸莫过于知足常乐，最大的危险莫过于多言致祸；最可贵的莫过于无欲无求，最卑贱的莫过于欲念过多；最快乐的莫过于乐善好施，最痛苦的莫过于贪图钱财；最大的长处莫过于足智多谋；最大的短处莫过于自负自矜；最大的聪明莫过于体察万物，最大的昏庸莫过于不明征兆。
能知足者，天不能贫。
能忍辱者，天不能祸。
能无求者，天不能贱。
能外形骸者，天不能病。
能不贪生者，天不能死。
能随遇而安者，天不能困。
能造就人才者，天不能孤。
能以身任天下后世者，天不能绝。
【译文】
常知足的人，上天都不会使他贫穷。能忍辱的人，上天都不会降祸到他身上。能无所欲求的人，上天也不会让他卑贱。能不重形骸的人，上天也不会使他生病。不贪生怕死的人，上天也不会让他轻易死去。能随遇而安的人，上天也不会困扰他。能造就人才的人，上天也不会令他孤独。能负重任的人，上天也不会让他灭绝。
天薄我以福，吾厚吾德以迓[1]之。
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
天危我以遇，吾享吾道以通之。
天苦我以境，吾乐吾神以畅之。
【注释】
[1]迓（yà）：迎接。《书·盘庚中》：“予迓续乃命于天。”
【译文】
上天赐给我很少福泽，我以努力修养德行来弥补。上天让我的身躯劳苦，我就修炼得精神安逸来补偿。上天降灾祸予我使我遭危难之境，我就用我的处世之道来化解。上天使我的境遇困苦，我就使自己精神上快乐来疏导。
吉凶祸福，是天主张。
毁誉予夺，是人主张。
立身行己，是我主张。
【原注】
陈榕门云：在我者，勉之；在人者，听之；在天者，顺以受之而已。
【译文】
吉凶祸福由天而定。是非得失由人而定。立身处世取决于自己。
要得富贵福泽，天主张，由不得我；
要做贤人君子，我主张，由不得天。
【译文】
要得到富贵和福气，这是由天定而不由自己做主；要做圣贤君子，这是由自己定而由不得天。
富以能施为德，贫以无求为德，
贵以下人为德，贱以忘势为德。
【原注】
陈榕门云：四语合来，无非要人重仁义而轻势利。
【译文】
富贵之人以能施予为美德，贫贱之人以无所欲求为美德，高贵之人以能礼遇下人为美德，卑贱之人以能不趋势为美德。
护体面，不如重廉耻。
求医药，不如养性情。
立党羽，不如昭信义。
作威福，不如笃至诚。
多言说，不如慎隐微。
博声名，不如正心术。
恣豪华，不如乐名教。
广田宅，不如教义方[1]。
【注释】
[1]义方：义，法度；方，道理。《左传·隐公三年》：“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
【译文】
爱惜体面，不如注重廉耻。寻医问药，不如怡养性情。结党营私，不如彰显信义。作威作福，不如笃厚真诚。多说话，不如谨小慎微。博取声名，不如端正心术。纵情于奢侈豪华，不如享名分教化之乐。广置田宅，不如教子民以理法。
行己恭，责躬[1]厚，接众和，立心正，进道勇，
择友以求益，改过以全身。
【原注】
刘念台云：改过一法，是圣贤独步工夫。层层剥换，不登巅造极不已。常人耻闻过，卒归下流，悲夫！
【注释】
[1]躬：身。《诗·卫风·氓》：“躬自悼矣。”
【译文】
行为举止谦恭，自我要求严格，对人亲切厚道，与人相处平和，心术端正，勇于修行学道，择友要对自身有益，改正错误以求完美。
敬为千圣授受真源；
慎乃百年提撕[1]紧钥[2]。
【注释】
[1]提撕：提醒，警觉。《颜氏家训·序致》：“业以整齐门内，提撕子孙。”
[2]紧钥：关键。
【译文】
恭敬是圣贤们传授的真正秘诀，谨慎是百年警觉自身的关键。
度量如海涵春育，应接如流水行云。
操存如青天白日，威仪如丹凤祥麟。
言论如敲金戛石，持身如玉洁冰清。
襟抱如光风霁月，气概如乔岳泰山。
【译文】
一个人的度量应如大海容纳百川、春天化育万物，处事应如行云流水般坦然自若。节操应如青天白日般洁净光明，威仪之姿应像丹凤和麒麟般吉祥和瑞。言谈应如敲金击石般振振有声，修身应如珠玉般冰清纯洁。胸怀应如和风明月般坦荡，气概应如五岳泰山般宏伟。
海阔从鱼跃，天高任鸟飞，
非大丈夫不能如此度量！
振衣千仞[1]冈，濯足万里流，
非大丈夫不能有此气节！
珠藏泽自媚，玉韫[2]山含晖，
非大丈夫不能有此蕴藉！
月到梧桐上，风来杨柳边，
非大丈夫不能有此襟怀！
【注释】
[1]仞：古以七尺或八尺为仞。
[2]韫（yùn）：蕴。
【译文】
大海辽阔任鱼儿腾跃，天空高远任鸟儿飞翔，这种度量只有大丈夫才能有！在千仞高冈上弹去衣服上的灰尘，在万里长流中洗脚，这种气节惟大丈夫才能有！珍珠藏于水底自会展露它的美艳，玉石置于山中仍会显出光辉，这种蕴涵只有大丈夫才会有！如明月照在梧桐树上，如清风吹拂杨柳树，这种襟怀只有大丈夫才会有！
处草野[1]之日，不可将此身看得小；
居廊庙[2]之日，不可将此身看得大。
【注释】
[1]草野：指民间，与朝廷相对。王充《论衡·书解》：“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改失者在草野。”
[2]廊庙：指朝廷。廊为堂下四周的廊屋；庙即庙堂，指朝廷。
【译文】
身处民间时不能自轻自贱，身居显贵时不能自高自大。
只一个俗念头，错做了一生人；
只一双俗眼目，错认了一生人。
【原注】
陈榕门云：语云：凡病皆可医，惟俗不可医。正谓此也。
【译文】
只不过一个庸俗的念头，做人一生皆错；只因为一双庸俗的眼睛，一生都认错了人。
心不妄念，身不妄动，口不妄言，君子所以存诚。
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君子所以慎独。
不愧父母，不愧兄弟，不愧妻子，君子所以宜家。
不负天子，不负生民，不负所学，君子所以用世。
【译文】
心无邪念，行不乱为，口不诳言，这是君子能诚信的原因。不自欺，不欺人，对上不欺苍天，这是君子能谨慎独处的原因。不愧对父母、兄弟、妻子儿女，这是君子能治家的原因。不辜负君主和老百姓的期冀，不负所学的知识，这是君子能承担社会责任的原因。
以性分言，无论父子兄弟，即天地万物，皆一体耳！
何物非我，于此信得及，则心体廓然[1]矣。
以外物言，无论功名富贵，即四肢百骸，亦躯壳耳！
何物是我，于此信得及，则世味淡然矣。
【注释】
[1]廓然：空阔貌。
【译文】
就本性而言，无论父子兄弟，还是天地万物，都是一体的。哪有什么东西与我不同？能领会这一点的人，他的身心自然清朗。就外物而言，无论功名富贵，还是四体形骸，只不过是躯壳罢了，哪有什么东西是我的？能认识这一点，就会淡然处世。
有补于天地曰功，有关于世教[1]曰名，
有学问曰富，有廉耻曰贵，是谓功名富贵。
无为曰道，无欲曰德，无习于鄙陋曰文，
无近于暧昧曰章，是谓道德文章。
【注释】
[1]世教：同名教。即社会礼教。
【译文】
对天地万物有所补益叫功，有关于世道说教叫名，有学问叫富，有廉耻叫贵，这就叫作功名富贵。无所作为叫道，无所欲求叫德，没有世俗的恶习叫文，有原则不暧昧叫章，这就叫作道德文章。
困辱非忧，取困辱为忧；
荣利非乐，忘荣利为乐。
【原注】
自君子观之，人欲是极苦的，天理是极甜的。小人反是，故从欲则如附膻，从理则若嚼蜡。
【译文】
被困受辱不值忧虑，自取困辱才该忧虑；荣誉利益不是快乐，忘却荣利才是快乐。
热闹华荣之境，一过辄生凄凉；
清真[1]冷淡之为，历久愈有意味。
【原注】
潘少白云：至理所在，入其中则乐见。若外饰之事，初见绚然，入其中则索然。真见道之言也。
【注释】
[1]清真：性情真挚纯洁。李白《古风诗》：“垂衣贵清真。”
【译文】
热闹繁华的光景一过，往往就有凄凉之感；淡泊脱俗的生活，经历越久越有意味。
心志要苦，意趣要乐，
气度要宏，言动要谨。
【译文】
要有劳苦的心志，乐观的意趣，宏大的气度，谨慎的言行。
心术以光明笃实为第一，
容貌以正大老成为第一，
言语以简重真切为第一。
【原注】
陈榕门云：三者工夫，原是一串，其效验亦是一串，丝毫假借不得。
【译文】
用心最重要的是光明坦诚，外表最重要的是正直沉稳，说话最重要的是简洁真诚。
勿吐无益身心之语，勿为无益身心之事，
勿近无益身心之人，勿入无益身心之境，
勿展无益身心之书。
【原注】
田静持云：凡看理学之书，与养生之说，皆有切于日用，有助于性灵，不可作等闲放过。若冗屑书帙，无益性灵，徒损心目，不若闲观山水之为得也。
【译文】
不要说无益于身心的话，不要做无益于身心的事，不要接近无益于身心的人，不要进入无益于身心的环境，不要看无益于身心的书。
此生不学一可惜，此日闲过二可惜，
此身一败三可惜。
【原注】
少年不努力，年老徒悲伤，良可浩叹。吕新吾云：只竟夕检点，今日说得几句话，关系身心，行得几件事，有益世道，自慊、自愧、自恍然独觉矣。人能内反至此，决不虚度一生。吕新吾云：少年要想我现在干得甚么事，到头成个甚么人，便有许多恨心，许多愧汗，如何放得自家过！
【译文】
一生不学习，每天无所事事，终生一事无成，这是人生三件可惜的事。
君子胸中所常体，不是人情是天理。
君子口中所常道，不是人伦是世教。
君子身中所常行，不是规矩是准绳。
【原注】
且莫论身体力行，只听随在聚谈闲，曾有几个说天下国家、身心性命、正经道理。终日哓哓剌剌，满口都是闲谈乱语。吾辈试一猛省，士君子在天地间，可否如此度日？一入儒者之门，自当从言规行矩始。
【译文】
君子心中常常体察到的，不是人情而是天理。君子口中经常称道的，不是人伦秩序而是世间法理。君子所奉行的，不是规章制度而是道德准绳。
休诿罪于气化[1]，一切责之人事；
休过望于世间，一切求之我身。
【原注】
陈榕门云：亟亟于所当尽，而不役役于所不可知也。
【注释】
[1]气化：气运造化，即命运。
【译文】
不要把过错推诿于自然造化，一切应从人事方面寻找根源；不要过高期望世人外物，一切都要靠自己努力。
自责之外，无胜人之术；
自强之外，无上人之术。
【原注】
其胜人、上人之本领，正于其自责自强处见之。
【译文】
除了严于自责之外，没有别的能战胜别人的方法；除了自强不息之外，没有别的能超越别人的方法。
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
【原注】
平生无一事可瞒人，此是大快乐。
【译文】
有我未读的书，没有不可告人的事。
闺门[1]之事可传，而后知君子之家法矣；
近习[2]之人起敬，而后知君子之身法矣。
【原注】
其作用处，只是毋不敬。
【注释】
[1]闺门：指私室。
[2]近习：亲近。
【译文】
家中之事可以外传，这才知道君子的治家之法；亲近的人对他肃然起敬，然后可知君子的修身之法。
门内罕闻嬉笑怒骂，其家范可知；
座右遍书名论格言，其志趣可想。
【原注】
朱子云：圣贤之言，常将眼头过，口头转，心头运。袁了凡云：凡人居家，几案上须有劝善书，或先贤格言一册，俾朝夕翻阅。可以收摄身心，扩充善念，获益不浅，而于教子弟辈，尤为要紧。程子云：古之人，自能食能言而教之。是故大学之法，以豫为先。盖幼年心性未定，却以先入之言为主。为父兄师长者，则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与之朝夕而讲论之，日复一日，盈耳充腹。久之义理浃洽浸灌，不知不觉，入于圣贤之路矣。若为之不豫，偏好之见生于内，嗜欲之缘接于外，欲其不染于习俗也难矣。
【译文】
家门之内很少听得见嬉笑怒骂声，这家的家规之严可想而知；书桌上满是座右铭或格言，此人志趣之高可想而知。
慎言动于妻子仆隶之间，
检身心于食息起居之际。
【原注】
陈榕门云：二者皆人所易忽，于此处亦有操持，则无时敢忽。故观人每于所忽。
【译文】
在妻子儿女仆佣面前谨慎自己的言行，在饮食起居的小节处检点自己的身心修养。
语言间尽可积德，妻子间亦是修身。
【译文】
与人谈话时完全可以积累德行，与妻子儿女相处也可修养自己的身心。
昼验之妻子，以观其行之笃与否也；
夜考之梦寐，以卜其志之定与否也。
【译文】
白天以其妻子儿女来验证，观察他的行为是否笃实；晚上考察其睡梦，以推测他的志向是否坚定。
欲理会七尺，先理会方寸[1]；
欲理会六合[2]，先理会一腔。
【注释】
[1]方寸：指人的心。《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亮与徐庶并从，为曹公所追破，获庶母。庶辞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也，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
[2]六合：天地四方。泛指天下之事。《庄子·齐物论》：“六合之计，圣人存而不论。”
【译文】
要理解一个人，就要先懂得他的心；要理解天下，就要先懂得自己。
世人以七尺为性命，君子以性命为七尺。
【译文】
凡俗之人以七尺身躯为性命，而君子则以万物的性命为自身之体。
气象要高旷，不可疏狂。
心思要缜密，不可琐屑。
趣味要冲淡，不可枯寂。
操守要严明，不可激烈。
【译文】
气度要高远宽宏，但不可以粗疏狂妄。用心要缜密，但不可以琐碎。趣味要淡雅，但不可枯燥乏味。节操要谨严明白，但不可以过于激烈。
聪明者戒太察，刚强者戒太暴，
温良者戒无断。
【原注】
古人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译文】
聪明的人不能太精明，刚强的人不能太暴躁，温和善良的人不能太优柔寡断。
勿施小惠伤大体，毋借公道遂私情。
以情恕人，以理律己。
【译文】
不要因施舍小恩小惠而破坏大局损害义理，不要做假公济私的事。依情理宽恕别人，以义理约束自我。
以恕己之心恕人则全交[1]，
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寡过。
【注释】
[1]全交：保全交谊。《礼记·曲礼》：“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
【译文】
以宽恕自己的心态宽恕别人，就能保全交谊；以责怪他人之心来责怪自己，就会少犯错。
力有所不能，圣人不以无可奈何者责人；
心有所当尽，圣人不以无可奈何者自诿。
【原注】
陈榕门云：此即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也。人每相反出之，故终其身。惟见人之不如己意，不见己之不如人意。张子所云：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则尽道是也。
【译文】
尽力而为却不能成功，圣人不会因为无能为力的缘故责备他人；心应尽而未尽，圣人不会以无能为力为借口来推诿自己的责任。
众恶必察，众好必察，易。
自恶必察，自好必察，难。
【原注】
陈榕门云：察于众好众恶者，不肯轻信人言；察于自好自恶者，不肯偏执己见。二者合而好恶乃得其真矣。
【译文】
别人的缺点好坏容易看清，自己的缺点好坏却很难明察。
见人不是，诸恶之根。
见己不是，万善之门。
【原注】
唐荆川《与弟书》云：居常但见人之过，不见己过，此学者公共病痛，亦学者切骨病痛。自后读书做人，须要刊刻检点自家病痛。盖所恶于人，许多病痛处，若真知反己，则色色有之也。
【译文】
只见到别人的缺点看不见自己的缺点，这是万恶之根源。能看见自己的缺点，这才是养成美好品德的根本。
不为过三字，昧却多少良心！
没奈何三字，抹去多少体面！
【原注】
四语意味无穷，非老于世务者不知。
【译文】
“不为过”三个字，蒙蔽了多少良心！“无奈何”三个字，掩饰了多少体面！
品诣常看胜如我者，则愧耻自增；
享用常看不如我者，则怨尤自泯。
【译文】
常看修养品德比自己强的人，就会增加羞耻之心；常看物质享受不如自己的人，埋怨之情自然会泯灭。
家坐无聊，亦念食力担夫红尘赤日。
官阶不达，尚有高才秀士白首青衿[1]。
【原注】
退一步想，大有味，唯知足者能之。先辈诗云：欲除烦恼先忘我，各有因缘莫羡人。真得自在之乐。
【注释】
[1]青衿：代称学子。《诗·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毛传：“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所服。”
【译文】
在家无聊闲坐，应想到靠力气吃饭的担夫在烈日灰尘中辛劳；官位不显赫，要想到还有怀才之士白了头依然是平民百姓。
将啼饥者比，则得饱自乐；
将号寒者比，则得暖自乐；
将劳役者比，则悠闲自乐；
将疾病者比，则康健自乐；
将祸患者比，则平安自乐；
将死亡者比，则生存自乐。
【原注】
此养生自在法门也。
【译文】
和饥饿的人相比，那么能吃饱了就该快乐；和经受寒冷的人相比，那么能得到温暖就该感到快乐；和服劳役的人相比，能得悠闲就该快乐；和疾病缠身的人相比，能有健康的身体就该快乐；和遭祸患的人相比，平安无事就该快乐；和死去的人相比，活着就应该快乐。
常思终天抱恨，自不得不尽孝心。
常思度日艰难，自不得不节费用。
常思人命脆薄，自不得不惜精神。
常思世态炎凉，自不得不奋志气。
常思法网难漏，自不得不戒非为。
常思身命易倾，自不得不忍气性。
【译文】
常想到会悔恨终生，就不能不尽孝心。常想到度日的艰难，就不能不节约费用。常想到人的生命脆弱，就不能不珍惜心神。常想到世态炎凉，就不能不立志奋发。常想到法网难逃，就不能不戒胡作非为。常想到生命易逝，就不能不忍气耐性。
以媚[1]字奉亲，以淡字交友，
以苟字省费，以拙字免劳，
以聋字止谤，以盲字远色，
以吝字防口，以病字医淫，
以贪字读书，以疑字穷理，
以刻字责己，以迂字守礼，
以恒字立志，以傲字植骨，
以痴字救贫，以空字解忧，
以弱字御悔，以悔字改过，
以懒字抑奔竞[2]风，以惰字屏尘俗事。
【原注】
此二十字，皆人所深恶之者，今乃假鸩毒为参术，变臭壤为金丹，真觉老大受用，讨尽便宜。
【注释】
[1]媚：爱。《诗·大雅·下武》：“媚兹一人。”
[2]奔竞：奔走竞争，指追求名利。
【译文】
用敬爱奉养父母，用平淡之心交往朋友，用简朴节省费用，用朴拙免却辛劳，用装聋制止诽谤，用扮盲远离美色，用少言防止口舌，用怕生病的心理医治淫欲，用贪心读书，用存疑穷理，用苛刻要求自己，用持久遵守礼教，用恒心树立志向，用傲气培植风骨，用痴愚救治贫困，用虚无排解忧愁，用软弱防止欺侮，用悔悟改正过错，用散淡抑制追逐名利，用懒惰摒弃世俗的事情。
对失意人，莫谈得意事；
处得意日，莫忘失意时。
【译文】
对失意的人不要谈论得意的事；得意的时候不要忘记失意的日子。
贫贱是苦境，能善处者自乐；
富贵是乐境，不善处者更苦。
【译文】
贫贱是苦难的境界，善于正确对待，则能安贫乐道、自得其乐；富贵是快乐的境地，但不善于正确对待，则会更加痛苦。
恩里由来生害，故快意时须早回头；
败后或反成功，故拂心[1]处莫便放手。
【注释】
[1]拂心：不顺心。拂，逆。
【译文】
恩宠是产生祸害的根源，所以高兴得意之时须早早回头；失败后反倒有可能成功，所以烦心之处不能轻易放手。
深沉厚重，是第一等资质。
磊落豪雄，是第二等资质。
聪明才辩，是第三等资质。
【译文】
深沉稳重，是第一等品质。光明磊落、豪迈雄健，是第二等品质。聪明能辩，是第三等品质。
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1]。
【原注】
忘名者，体道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惧荣观之不显，非所以攘名也。窃名者，厚貌深奸，干浮华之虚称，非所以得名也。
【注释】
[1]上士、中士、下士：官名，周朝官制。《礼记·王制》：“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此指贤士、凡人和愚人。
【译文】
品行高尚的贤士不在乎名声，平凡百姓追求名声，愚人窃取名声。
上士闭心，中士闭口，下士闭门。
【译文】
贤士应内心无所欲求，凡人应不乱说话，愚人应闭门不出。
好讦[1]人者身必危；自甘为愚，适成其保身之智。
好自夸者人多笑；自舞[2]其智，适见其欺人之愚。
【注释】
[1]讦（jié）：揭发别人的隐私。
[2]舞：舞弄、玩弄。
【译文】
喜好诋毁别人的人必危及自身；自甘为愚的人，其愚恰恰成了保全其身的智慧；喜欢自夸的人多遭人耻笑；喜好耍小聪明的人，恰恰显露出他自欺欺人的愚蠢。
闲暇出于精勤，恬适出于祗惧。
无思出于能虑，大胆出于小心。
【译文】
闲暇出于业精学勤，安逸舒适出于恭敬与畏惧。无烦恼出于能多虑，大胆出于小心谨慎。
平康之中，有险阴焉。
衽席[1]之内，有鸩毒焉。
衣食之间，有祸败焉。
【原注】
祸患之伏，不在于经意处，正在于大意处。明哲之士，只在意外做工夫，故称万全而无弊。
【注释】
[1]衽席：卧席，引申为睡觉的地方。《庄子·达生》：“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
【译文】
平安之中有危险暗藏其中，枕席之内有剧毒藏其中，衣食住行间有祸患不利在其中。
居安虑危，处治思乱。
【原注】
钱志驺《君子怀刑题文》开讲云：凡自恕之人，皆日蹈于刑而不知忧，日幸免于刑而不知愧。又收束二小比：人力有欲自肆，几疑朝夕补救之迂，而孰知惟此制心之可保；人至无地自容，始悟名教从容之乐，而岂若先乎虑患之为安。学问有得之语，当从战兢惕厉中来，真有功世道之文也。
【译文】
居于安定之境要考虑到危险，处于太平盛世要想到乱世。
天下之势，以渐而成；
天下之事，以积而固。
【原注】
自古天下、国家、身之败亡，不出“积渐”二字。积之微，渐之始，可为寒心哉！是以君子重小损，矜细行，防微蔽。吕新吾云：人情之所易忽者，莫如渐。天下之大可畏者，亦莫如渐。周郑交质，若出于骤然。天子虽孱懦甚，亦必有恚心。诸侯虽豪横极，岂敢萌此念。迨积渐渐所成，餍流不觉至是。故步视千里为远，前步视后步为近。千里者，步步之积也，是以骤者举世所惊，渐者圣人独惧。明以烛之，坚以守之，毫发不以假借，此慎渐之道也。
【译文】
天下的大势，是逐渐形成的；世上的事功，是一点点积累而成的。
祸到休愁，也要会救；
福来休喜，也要会受。
【原注】
徒愁何益，救得一分是一分。空喜则福可为灾，能受则福且未艾。
【译文】
遇到祸患不要忧愁，要会补救；遇到喜事不要太高兴，要能够消受。
天欲祸人，先以微福骄之；
天欲福人，先以微祸儆之。
【译文】
上天要降祸予人，就先给予他一点点福气使他骄纵；上天要赐福予人，先给他一点点小祸患使他有所戒备。
傲慢之人骤得通显，天将重刑之也；
疏放之人艰于进取，天将曲赦之也。
【译文】
傲慢的人突然显达，上天将重重地惩罚他。疏才放纵的人能艰苦进取，上天也会宽恕成全他。
小人亦有坦荡荡[1]处，无忌惮是已。
君子亦有长戚戚[2]处，终身之忧是已。
【原注】
陈榕门云：迹相似而实不相同，人禽之分在此。
【注释】
[1]坦荡荡：坦然宽广的样子。
[2]长戚戚：多忧惧的样子。《论语·述而》：“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译文】
小人也有胸襟坦荡之处，因他肆无忌惮罢了。君子也有常忧愁的时候，因为他终生忧国忧民。
水，君子也。其性冲[1]，其质白，其味淡。
其为用也，可以浣不洁者而使洁。
即沸汤者投以油，亦自分别而不相混，诚哉君子也。
油，小人也。其性滑，其质腻，其味浓。
其为用也，可以污洁者而使不洁。
倘滚油中投以水，必至激博而不相容，诚哉小人也。
【原注】
形容尽致，推勘入微。明此，可以立身，可以观人。
【注释】
[1]冲：虚。《老子》：“道冲而用之，或不盈。”
【译文】
水，象征君子，其本性冲淡，本质洁白，味道清淡。而它的用处，可以使不干净的东西变清洁。即使在滚烫的热水中放入油，二者也不会混合，这就是君子的本性。油，象征小人，其性情圆滑，品质黏腻，味道浓厚。它的用处是可以使干净的东西变得污浊。假若在滚烫的油中放入水，二者必然相激搏而不相容，这确像小人的本性。
凡阳必刚，刚必明，明则易知；
凡阴必柔，柔必暗，暗则难测。
【原注】
人心宽平则光明，狭险则幽暗。君子小人相反，只在阳明阴暗之间。故圣人衍《易》，以阳为君子，以阴为小人。尝观天下之人，其光明正大，疏畅明达，磊磊落落，无纤介可疑者，必君子也；而其依阿淟涊，回互隐伏，闪烁狡狯，不可方物者，必小人也。
【译文】
凡是阳性的必定刚强，刚强就一定光明，光明则容易看清楚；凡是阴性的必定柔弱，柔弱就必定阴暗，阴暗就难以推测。
称人以颜子，无不悦者，忘其贫贱而夭；
指人以盗跖，无不怒者，忘其富贵而寿。
【原注】
人心好善恶恶之同然如此，而作人却与盗跖同归，何恶其名而好其实耶！
【译文】
称别人为颜子，没有人不高兴，不在意颜回贫穷而短命；指责别人为盗跖，没有人不发怒，忽略了盗跖富贵而长寿。
事事难上难，举足常虞失坠；
件件想一想，浑身都是过差。
【译文】
做任何事都有难处，每行动一步都要考虑是否有闪失；想想所做的每件事，发现件件都有失误。
怒宜实力消融，过要细心检点。
【译文】
有愤怒应当尽可能消除，有过错要细心检讨过失。
探理宜柔，优游[1]涵泳[2]，始可以自得；
决欲宜刚，勇猛奋迅，始可以自新。
【注释】
[1]优游：闲暇自得的样子。《诗经·小雅·白驹》：“慎尔优游。”
[2]涵泳：沉溺，指潜心。《文选·吴都赋》：“涵泳乎其中。”
【译文】
探寻事理应当优柔，从容不迫潜心研究，才可以心有所得。断决欲念应当坚决果断，勇敢猛烈奋发迅疾，方能自新。
惩忿窒欲，其象为损[1]，得力在一忍字；
迁善改过，其象为益[2]，得力在一悔字。
【原注】
能惩能窒，即是改过；改之又改，以至于寡，即是迁善；寡之又寡，以至于无，即是至善。
【注释】
[1]损：六十四卦之一。卦义为减损。孔颖达《周易正义》：“损者，减损之名。”
[2]益：六十四卦之一。卦义为增加、补足。孔颖达《周易正义》：“益者，增足之名。损上益下，故谓之益。”
【译文】
克制忿怒，抑制欲念，卦象为“损”，重要的是一个忍字；改邪从善，卦象为“益”，重要的是一个悔字。
富贵如传舍[1]，惟谨慎可得久居；
贫贱如敝衣，惟勤俭可以脱卸。
【原注】
英锐者，造物得而折之；谨慎者，鬼神不得而乘之。谨慎二字，圣贤大学问在此，豪杰大作用亦在此。朱柏庐云：勤与俭，治生之道也，不勤则寡入，不俭则妄费。寡入而妄费，则财匮；财匮则苟取。愚者为寡廉鲜耻之事，黠者入行险侥幸之途，生平行止，于此而丧，祖宗家声，于此而坠，绝自己生理。又况一家之中，有妻有子不能以勤俭表率，而使相趋于奢惰，则自绝其生理，而又绝妻子之生理矣。以此思勤，安得不勤！以此思俭，安得不俭！
【注释】
[1]传舍：驿舍，客舍。
【译文】
富贵如旅店，只有谨慎勤劳才可以久居其中；贫贱如破衣服，只有勤俭才能得以摆脱。
俭则约，约则百善俱兴；
侈则肆，肆则百恶俱纵。
【译文】
勤俭就有约束，有约束那么各种好事就会盛行；奢侈就会放肆，放肆则各种坏事都会泛滥。
奢者富不足，俭者贫有余；
奢者心常贫，俭者心常富。
【原注】
奢俭之有关心境也如此。
【译文】
奢侈者虽富有常嫌不足，节俭者虽贫穷却有余藏；奢侈者心中常觉贫困，节俭者心中常感富足。
贪饕以招辱，不若俭而守廉。
干[1]请以犯义，不若俭而全节。
侵牟[2]以聚怨，不若俭而养心。
放肆以遂欲，不若俭而安性。
【注释】
[1]干：求取。《论语·为政》：“子张学干禄。”
[2]侵牟：掠夺。
【译文】
贪心不知足易招致侮辱，不如节俭而操守廉洁。求取功名而违犯正义，不如节俭而保全气节。巧取豪夺而招致积怨，不如节俭而养心性。放纵自己满足欲望，不如节俭而安定性情。
静坐然后知平日之气浮；
守默然后知平日之言躁；
省事然后知平日之心忙；
闭户然后知平日之交滥；
寡欲然后知平日之病多；
近情然后知平日之念刻。
【译文】
静坐的时候才知道平日心浮气躁；独自待着不说话才知道平日言语急躁；减少事务才知道平日心情忙乱；闭门谢客才知平日交友泛滥；少欲望才知道平日疾病缠身；近人情才知道平日待人处世苛刻。
无病之身，不知其乐也，病生始知无病之乐。
无事之家，不知其福也，事至始知无事之福。
【译文】
身体健康没病的时候，不知没病的快乐，生了病才知道。家里平安无事时，不知道这是无事的幸福，出了事才明白。
欲心正炽时，一念著病，兴似寒冰；
利心正炽时，一想到死，味同嚼蜡。
【译文】
欲念正旺盛时，一想到将会疾病缠身，情致即刻冷如寒冰；逐利之心正旺盛时，一想到总有一死，就感到索然无味。
有一乐境界，即有一不乐者相对待；
有一好光景，便有一不好底相乘除。
【原注】
只是寻常茶饭，实地风光，才是安乐窝。胡文定公云：人家最不要事事足意，常有些不足处方好；才事事足意，便有不好事出来。历试历验。
【译文】
有一种快乐的境况，就有一个不快乐的方面与之相对；有一种好光景，便有不好的一面与之相抵消。
事不可做尽，言不可道尽，
势不可倚尽，福不可享尽。
【原注】
邵康节诗云：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最为亲切有味。
【译文】
做事不能做绝，说话不能说破，势力不能用尽，福气不能享完。
不可吃尽，不可穿尽，不可说尽；
又要懂得，又要做得，又要耐得。
【原注】
粗浅语，却不容易做到。
【译文】
生活上，不能吃尽穿绝，说话要留余地；处事上，既要理解，又要做到，遇到不顺心的事能忍耐。
难消之味休食，难得之物休蓄。
难酬之恩休受，难久之友休交。
难再之时休失，难守之财休积。
难雪之谤休辩，难释之忿休较。
【译文】
难消化的食物不要吃，难得到的财物不要收藏。难回报的恩惠不要接受，难长久的朋友不要交往。难再得的机会不要错失，难看守的财富不要积攒。难澄清的诽谤不要争辩，难释怀的愤怒不要计较。
饭休不嚼便咽，路休不看便走，
话休不想便说，事休不思便做，
衣休不慎便脱，财休不审便取，
气休不忍便动，友休不择便交。
【译文】
吃饭别不嚼就咽，走路别不看就走，话别不想就说，事别不想就做，衣服别不慎就脱，钱财不要随便就取，气不要不忍就发，朋友不要不择就交。
为善如负重登山，志虽已确，而力犹恐不及；
为恶如乘骏走坂，鞭虽不加，而足不禁其前。
【译文】
做善事就如同负重登山，志向虽然已确立，但还恐怕力所不及；作恶犹如乘着骏马下坡，虽不加鞭，但马蹄不停地向前。
防欲如挽逆水之舟，才歇手，便下流；
为善如缘无枝之树，才住脚，便下坠。
【原注】
君子之心，无时而不敬畏者以此。
【译文】
止欲念正如拉逆水之舟，稍一停手便往下退去；行善事正如攀爬没有枝干的树，才停住脚便往下掉。
胆欲大，心欲小，智欲圆，行欲方。
【原注】
见义勇为，文理密察，应物无滞，截然有执。
【译文】
胆识要大，心思要细，智慧要圆润，行为要方正。
真圣贤，决非迂腐；
真豪杰，断不粗疏。
【译文】
真正的圣贤之士绝不迂腐呆板；真正的豪杰英雄绝不粗鲁疏略。
龙吟虎啸，凤翥[1]鸾翔，大丈夫之气象；
蚕茧蛛丝，蚁封蚓结，儿女子之经营。
【注释】
[1]翥：飞举。《楚辞·远游》：“鸾鸟轩翥而翔飞。”
【译文】
龙吟虎啸、凤鸾翱翔，这是大丈夫的气象；蚕结茧、蜘蛛吐丝、蚂蚁筑巢、蚯蚓纠结，这是小孩子的心思。
格格不吐，剌剌不休，
总是一般语病，请以莺歌燕语疗之；
恋恋不舍，忽忽若忘，
各有一种情痴，当以鸢飞鱼跃化之。
【译文】
吞吞吐吐或喋喋不休，都是一般的说话毛病，请用悦耳之音去治疗；恋恋不舍或恍恍惚惚若有所忘，都是一种情痴，要以鸢飞鱼跃的开阔气度来化解。
问消息于蓍龟[1]，疑团空结；
祈福祉于奥灶[2]，奢想徒劳。
【原注】
《慈湖先训》云：心吉则百事俱吉。古人于为善者曰吉人，是此人通体皆吉。世间凶神恶煞，如何干犯得他？真乃窥见本原之确论也。刘念台云：《易经》所言趋吉避凶者，盖趋善而避恶也。今人解吉凶，都说向人事上去，大错。
【注释】
[1]蓍龟：古代占卜用具，筮用蓍草，卜用龟甲。《易·系辞上》：“探迹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微微者，莫大乎蓍龟。”
[2]奥灶：奥，房屋西南角曰奥。古时尊长居之，祭神方位。灶，神所居处。《论语·八佾》：“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
【译文】
用蓍草和龟甲卜问凶吉，徒劳地空结疑团；向鬼神祈求福祉，也是妄想徒劳。
谦，美德也，过谦者怀诈；
默，懿行[1]也，过默者藏奸。
【原注】
谦不中礼，所损甚多。若能于礼字中，求一中字，则过与不及皆非矣。鹰立如睡，虎行如病，乃是他攫人噬人的手段。奸恶之辈，多此形态，不可不知。
【注释】
[1]懿行：善行。
【译文】
谦虚是美德，但过于谦虚的人心怀狡诈；缄默是嘉行，但过于沉默的人胸藏奸邪。
直不犯祸，和不害义。
【译文】
正直不会招惹祸患，平和不会伤害道义。
圆融者无诡随[1]之态，精细者无苛察之心，
方正者无乖拂[2]之失，沉默者无阴险之术，
诚笃者无椎鲁[3]之累，光明者无浅露之病，
劲直者无径情[4]之偏，执持者无拘泥之迹，
敏练者无轻浮之状。
【原注】
有所长，而矫其长之失，此是全才，是善学。陈榕门云：人有一长处，即有一病处；其病处即在所长之中。长善救失，全凭学问。
【注释】
[1]诡随：不顾是非而妄随人。
[2]乖拂（bì）：乖戾不正。拂，同“弼”。
[3]椎鲁：鲁莽迟钝。
[4]径情：肆意，任性而为。
【译文】
圆通随和的人没有诡诈的形态，精明细致的人没有苛刻检察的心态，正直端正的人没有乖戾违逆的缺陷，沉默少言的人没有阴险的心术，诚信笃实的人没有愚蠢鲁钝的牵累，光明正大的人没有浅显直露的毛病，刚直的人没有恣情任意的褊狭，有主见的人没有拘泥的毛病，聪敏练达的人没有轻浮的举动。
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事，
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
勇不足则多劳，明不足则多察，
理不足则多辨，情不足则多仪。
【译文】
才勇不够的人就多思虑，识见不够的人就多生事，威严不足的人就好发怒，信义不够的人就多说话，勇气不足的人就多劳累，聪明不够的人就多审察，道理不足的人就多辨析，情分不够的人就多礼仪。
私恩煦[1]感，仁之贼[2]也。
直往轻担，义之贼也。
足恭伪态，礼之贼也。
苛察歧疑，智之贼也。
苟约固守，信之贼也。
【原注】
此五贼者，破道乱政，圣门斥之。后世儒者，往往称之以训世，无识也夫。
【注释】
[1]煦：恩惠。
[2]贼：伤害。《诗·大雅·抑》：“不僭不贼，鲜不为则。”
【译文】
恩惠施予个人，这是对仁善的伤害；轻率而为却不担责任，这是对义的伤害；伪装成恭敬之态，这是对礼的伤害；苟察而多疑，这是对智的伤害；坚守苟且之约，这是对诚信的伤害。
有杀之为仁，生之为不仁者。
有取之为义，与之为不义者。
有卑之为礼，尊之为非礼者。
有不知为智，知之为不智者。
有违言为信，践言为非信者。
【原注】
陈榕门云：以义理为权衡，则轻重大小之间，看得不爽，行得不错。妇人之仁，匹夫之义，拘谨之礼，穿凿之智，硁硁之信，总为不权衡于义理耳！
【译文】
有杀生为仁，使之活就不是仁的。有索取为义，给予为不义的。有鄙贱为礼，尊崇就是非礼的。有以不知道为智，知道了为不智的。有违背誓言为诚信，实践诺言就是不诚信的。
愚忠愚孝，实能维天地纲常，
惜不遇圣人裁成，未尝入室；
大诈大奸，偏会建世间功业，
倘非有英主驾驭，终心跳梁。
【译文】
愚忠愚孝确实能维系天地间的伦常，可惜没有圣人栽培，不能登堂入室；大奸诈者，偏能建立世间功业，若不是有英明君主的领导，他们最终必成跳梁小丑。
知其不可为而遂委心任之者，达人智士之见也；
知其不可为而亦竭力图之者，忠臣孝子之心也。
【原注】
陈榕门云：其知可及，其愚不可及。盖指此种。
【译文】
知道事情做不成，于是顺其自然，这是聪明人的高见；知道事情做不成，却竭尽全力去做，这是忠臣孝子的诚心。
小人只怕他有才，有才以济之，流害无穷；
君子只怕他无才，无才以行之，虽贤何补？
【译文】
只怕小人有才，有才能来实现他的野心，将后患无穷；只怕君子无才，没有才能来推行他的主张，即使贤德又有什么益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