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还是蠢?我的大脑有话说(套装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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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记忆天赋(保存收据) 
人类的记忆系统及其古怪之处

“记忆”一词现在常能听到,但基本都是从技术层面来讲的。计算机的内存也叫记忆,指的是信息的储存空间,这个“记忆”已经成为人人都理解的日常概念。手机有记忆,iPod有记忆,就连U盘也叫记忆棒。比一根棒还简单的东西可不多呀!难怪有些人觉得电脑的记忆和人脑的记忆在工作方式上差不多——信息输进来,大脑进行记录,需要时再提取出来。对不对?

错!数据和信息被输进电脑的内存,等到需要提取时,除非出现什么技术故障,正常情况下会与当初存进去时一模一样地被提取出来。在这个程度上,可以说两者是相似的。

可是,假如有一台电脑会自行决定储存的信息当中有一些比另一些更重要,至于原因则一直没搞清楚。或者,这台电脑归档信息的方式毫无逻辑,你只能在随机的驱动盘和文件夹里费力搜寻最重要的基础数据。又或者,它总是冷不丁地自作主张把那些比较私密又令人尴尬的文件夹打开,比如存了全套爱心熊同人色情小说的文件夹。再或者,这台电脑觉得它不太喜欢你存进去的某些信息,后来就擅自替你把信息改掉了。

再想象有一台电脑,它会干出上述所有事情,并且总是如此运作。恐怕开机不到半小时,它就会被你从三楼办公室的窗户丢出去,与楼下停车场的水泥地面来个一了百了的最终会面。

可是,人脑就会对记忆干出以上所有事情,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干。如果是电脑,大可以再买一台新的,或者带着这台功能错乱的电脑回到商店,冲着把它推荐给你的店员大发雷霆;而回到人脑的话,我们算是被坑定了,甚至连关机重启和重装系统都做不到(在上一章你已经看到了,睡眠当然不算关机)。

这只不过是一个例子,却足以说明为什么对现代的神经科学家讲出“人脑就像电脑一样”的话后可以欣赏到他们强忍受挫之心的扭曲表情。因为记忆系统恰恰表明,这种类比过于简化且充满误导性。本章将考察大脑记忆系统中一些更令人困惑又着迷的特点。我会尽量把它们描述得“令人难忘”,不过我没法保证,毕竟记忆系统实在太难搞了。

我到这儿是干吗来着? 
(长期记忆和短期记忆之分)

我们都有过这种体验吧?有时候,原本正在房间里做着什么事,突然想起来要到另外的房间拿个东西。起身去拿的半路上,被什么打了岔,好比说注意到广播里放的曲子,听到旁边有人说了什么好笑的话,或是突然想明白了之前看过的某部电视剧中琢磨了好几个月的剧情大转折。不管是什么吧,反正就是到了要去的那个房间,却一下子想不起到底是来干什么了。这种令人沮丧、心烦,还浪费时间的情况,却偏偏是大脑处理记忆的方式出奇复杂而造成的诸多怪癖之一。

大多数人最熟悉的记忆分类方法是区分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两者区别明显,但又相互关联。它们的名称很恰当:短期记忆最多持续一分钟左右;长期记忆能够与你相伴终生,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有人把回想起一天前或几小时前的事称为“短期记忆”,那是错的,它们都是长期记忆。

短期记忆维持时间不长,但负责对实时的信息做有意识的操作,也就是我们当前正在想的事。我们之所以能够思考,是因为信息就在短期记忆中;这就是短期记忆的功能。长期记忆提供了丰富的数据辅助我们思考,但真正进行思考的是短期记忆。(因此有些神经科学家更喜欢说“工作记忆”,它实际上是短期记忆再加一点额外的处理,后面我们会说到。)

很多人可能想不到短期记忆的容量非常小。目前的研究结论认为,短期记忆的平均容量是一次最多4样“东西”。假如要背一组单词,那么人只能记住其中的4个。这个数值是根据无数次实验得到的,实验人员让人们回忆刚刚看到的一组单词或物品,能够很有把握地回想起来的平均个数为4。多年以来,这个容量值一直被认为是7加减2,源起于乔治·米勒(George Miller)在20世纪50年代做的实验,所以也常有人称其为“神奇数字”或“米勒定律”。然而,重新评估回忆结果并修正实验方法后,目前的数据表明,真实的短期记忆容量更可能是4样东西。

此处我用了一个模糊的说法“东西”,不是(好吧,不只是)因为我说不清,实际上在短期记忆当中把什么算作“1样东西”会根据情况而变。人们开发出了很多策略来突破短期记忆容量的限制,尽量扩大储存空间。其中一种方法叫“组块化”,意思是把事物归类为小的整体,即“组块”,从而充分利用短期记忆容量。比如,实验者要求你记“气味”“妈妈”“奶酪”“像”“你的”5个字词,那就有5样东西;但假如要求你记住“你妈妈的气味像奶酪”,那么就可以把这句话作为1样东西,当然也有可能让你和实验者打起来。

与之相反,我们并不知道长期记忆的容量能有多大,因为还没有人能活到把它装满,但它确实大得要死。为什么短期记忆就那么限量?部分原因是它在不停地工作。我们清醒时的每一刻(以及睡觉时的有些时刻)都在经历和思考着什么,源源不断的信息以惊人的速度进进出出。因此完全不适合把短期记忆用作长期储存——后者需要稳定和有序,否则就会像把你所有的箱子和文件夹都扔到了繁忙的机场入口。

另一个因素是,短期记忆并没有“实体”基础;短期记忆储存在神经元的特定活动模式中。我来解释一下:“神经元”是脑细胞或者说神经细胞的正式说法,它们是整个神经系统的基本单元。本质上,每个神经元都是一个很小的生物处理器,能够接收和产生信号,信号的形式是沿着神经元最外层的细胞膜输送的电活动。以此为基础,神经元与神经元之间还能形成复杂的相互作用网络。而在相关的特定区域,比如额叶的背侧前额叶皮层,神经元的活动就构成了短期记忆的基础。通过扫描脑部可知,很多精密复杂的“思考”都发生在额叶区。

以神经元活动的模式储存记忆会带来很多问题。有点儿像把购物清单列在卡布奇诺的奶泡上,单纯从技术层面来讲是有可能做到的,因为奶泡会让字形保留一会儿,但维持不了很长时间,因而以这种方式储存并不实用。短期记忆用来快速处理和操作信息,而在源源不断的信息流中,不重要的会被忽略,然后很快被覆盖或消失。

这套系统并非万无一失。实际上,常有重要内容还未得到恰当的处理就从短期记忆中被顶了出去,于是就出现了“我到这儿是干吗来着”的情节。短期记忆还会负荷过重,受到太多新信息和新要求的轰炸而无法集中到任何一点上。你一定见过这样的情景:身处嘈杂的环境(比如小孩子的聚会,或是闹哄哄的工作会议),每个人都在哇啦哇啦地说话,有人突然大叫:“我完全不明白在干吗”。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此时短期记忆已经没办法应付超载的工作量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用来“想”的短期记忆只有很小的容量,我们还做得成什么事儿啊?难道不应当是干坐着连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数不清吗?幸运的是,短期记忆与长期记忆相连,因而长期记忆分担了很多压力。

就拿专业译员来说吧,他们一边听着内容又多又长的演讲,一边把演讲翻译成另一种语言。这显然超出了短期记忆能应对的范围吧?事实上,并没有。如果让一个还在学习外语的人试着同声传译,那么当然会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可对于译员来说,两种语言中的字词和结构都已储存在长期记忆中(大脑甚至还有专门负责语言的脑区,就像后面我们会说到的布洛卡区和维尼克区等),短期记忆只需要处理词序和句意,而这是它做得到的,尤其在经过训练后。所有人都存在此类短期记忆与长期记忆的相互作用,你不必在每次想吃三明治的时候都去学习三明治是什么,但你会在进厨房的那一刻忘记自己来是因为想吃一个三明治。

信息有多种途径可以变成长期记忆。在意识层面,我们可以靠背诵让短期记忆转变为长期记忆,比如反复默念某个重要的电话号码。反复的必要性在于,与短期记忆短暂的电活动模式不同,长期记忆基于神经元之间的新连接,而建立连接的基础是突触,重复想要记住的事情能够刺激突触的形成。

为了把信息从身体传到脑或是反向传递,被称为“动作电位”的信号沿着神经元传导,就像电流沿着惊人柔韧的电缆传送。一般情况下,次第相连的多个神经元组成一条神经,把信号从一处传导到另一处,因此信号要到哪里去必须经由一个神经元传给下一个神经元。两个(也可能更多)神经元之间的连接节点就叫“突触”。突触并不是一种直接接触的连接,实际上是一个神经元的某个终端和另一个神经元的某个开端之间形成的一道狭窄空隙(当然,很多神经元有多个开端和多个终端,只不过知道这点会搞得我们更糊涂)。当一个动作电位到达突触时,突触前端的神经元便把一些名为“神经递质”的化学物质喷进突触;神经递质穿过突触,到达下一个神经元,与其细胞膜上的受体结合;神经递质一旦结合受体,就在该神经元上引发动作电位继续向下传导,直至下一个突触。后面我们会说到,神经递质有很多不同的类型,各有不同的作用和功能。识别并结合不同神经递质的受体也各不相同,就像防盗门必须用相应的钥匙、密码、指纹或视网膜扫描才能打开一样。

突触被看成是脑中真正“记住”信息的地方。和硬盘里特定的一串0和1代表某个文件一样,特定区域的一群突触代表了某段记忆,当它们被激活时,我们就有了一段“回忆”。所以,突触就是记忆的实体形式。就像我们可以从纸上的墨迹中读出具有含义的字词一样,当某个或某一群突触变得活跃时,大脑就解读出了一段记忆。

通过形成新突触新建长期记忆的方式叫作“编码”,即记忆在脑中储存的过程。

大脑有相当快的编码速度,但开始编码前会需要一点时间,所以短期记忆要先靠不那么持久却更为迅速的活动模式来储存信息。短期记忆并不形成新的突触,只是触发一些多功能的突触。利用复述信息的方式可以使短期记忆保持足够长时间的“活跃”,让长期记忆有时间编码。

不过,“死记硬背”法并不是让我们记住事情的唯一方法,显然我们也没有用此法来记忆所有一切能记住的东西。没那个必要。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我们的每一段经历几乎都会以某种方式储存在长期记忆中。

来自各个感官的信息以及与之伴随的情绪与认知等全部传到大脑颞叶中的一个区域:海马。海马是极其活跃的脑区,不停地把源源不断的感觉信息编入“个体”的记忆。从大量实验证据来看,海马区就是实际编码记忆的地方。海马受损的人表现出无法编码新记忆的问题;而总是在学习和记忆新信息的人则有着体积明显更大的海马(例如伦敦的出租车司机,其海马显著增大,后面我们会说到海马负责处理空间记忆和导航),说明对海马的依赖程度以及海马的活跃程度都更高。还有些实验“标记”了新形成的记忆(过程很复杂,包括注射一些在神经元形成时需要用到的蛋白质,同时这些蛋白质又要能被检测得到),发现它们集中在海马。除了这些证据外,近来更先进的扫描实验还能实时检测海马的活动。

海马编制的新记忆被“后面”不断形成的更新的记忆慢慢推进大脑皮质。完成编码的记忆逐渐加强加固的过程叫作记忆的“巩固”。因此,靠短期记忆不断重复直至记住并非制造新的长期记忆时不可或缺的一步,但它通常可以作为一种好方法来确保一段特别编排的信息能够被编码。

就拿电话号码来说。它只是一串数字,而数字已经存进长期记忆,为什么还需要再次编码?不断重复电话号码,是为了标示出这串数字特定序列的重要程度,需要作为专属记忆被长期记住。重复的过程相当于短期记忆给一小段记忆贴上“加急”标签,然后再把其送到文件归档处。

那么,如果说长期记忆把一切都记住了,那为什么我们还是免不了会忘事呢?问得好。

目前达成的普遍共识是:被遗忘的长期记忆其实还在脑子里,除非外伤造成物理性损坏(这种情况下,记不住朋友的生日似乎也不怎么要紧了)。不过,长期记忆要派上用场必须经过三个阶段:产生(也就是编码),有效储存(先是在海马,再是大脑皮质),提取。一段记忆如果取不出来,就和根本不存在没差别。这就好比你找不到手套了,虽然你还是拥有手套的,它们还在,但并不会改变你不得不光着手受冻的事实。

有些记忆容易提取,因为它们更突出(更醒目,更有意义,更强烈)。例如,附带强烈情绪的记忆往往很容易回忆,像自己的婚礼、初吻,或是那次往自动售货机里扔进去一包薯片的钱却出来了两包的好运。除了事件本身,同时回忆起来的还有当时的情绪、想法和感觉。所有一切在大脑中与特定记忆间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关联,意味着前面说的巩固过程为这段记忆附加了更重大的意义,添加了更多连接,让它变得更加容易提取。相反,那些没有重要连接、孤零零的记忆(例如平淡无奇的第473个工作日)就没能得到充分的巩固,因而也就难以提取。

这种特点甚至被人脑用作一种生存策略,尽管是会使人不愉快的策略。一些遭遇过创伤事件的人常为记忆所苦,车祸、惨案之类的记忆在事情过去很久后还像“闪光灯”似的鲜活重现(详见第8章)。这是由于创伤发生时情感冲动过于剧烈,肾上腺素充斥大脑和身体,对事件的感知变得异常强烈,以至于记忆根深蒂固地扎根在脑海中,栩栩如生。仿佛大脑对发生过的可怕事件做出了鉴定:“就是在这里,发生了可怕的事,忘记了,我们不想再让噩梦重演。”然而麻烦的是,过于鲜活的记忆会制造混乱。

没有哪段记忆是孤立形成的。有一些怪诞的研究揭示,哪怕是在平淡无奇的场景中,获得记忆时的情境都可以成为帮助记忆提取的“触发器”。

有这样一个例子:科学家让两组被试者学习新东西,其中一组在普通房间里学习,另一组则穿着全套潜水设备到水下学习。随后科学家分别在普通房间和水下测试了两组人学习指定内容的情况。结果显示,在与学习时相同的环境里接受测试的人,成绩明显好于那些在不同于学习时的环境里接受测试的人。同时,在水下完成学习和测试的人要比在水下学习,但在普通房间做测试的人分数高得多。

是否待在水下与学了什么并没有关系,但却构成了学习时的背景环境,对取用记忆很有帮助。学习时形成的记忆往往涉及当时的情境,因此置身于原来的环境可以有效地“激活”一部分记忆,让记忆变得更容易提取,就像拼词游戏里给出了几个字母作为提示。

需要指出的重要一点是,关于自身经历的记忆只是记忆的一种类型,称为“情景记忆”,也叫“自传式记忆”,不用说大家也能明白。但还有种“语义记忆”,信息基本上不涉及环境。比如你记得光速比音速快,但不记得这是在具体哪一堂物理课上学到的。记得法国首都是巴黎,属于语义记忆;记得在埃菲尔铁塔上犯晕的经历,则属于情景记忆。

以上都是我们有意识觉察到的长期记忆。还有一大类长期记忆,则是我们不需要有意去想的,像一些不假思索就有的能力,比如开车或骑自行车。这类记忆称为“程序记忆”,在此就不继续深入了,因为一旦深入你就会开始仔细琢磨,这样一来反而可能会令记忆的使用变得困难。

总而言之,短期记忆速度快、可操纵、时间短;长期记忆连续、持久、容量大。这就是为什么你会一直记得学生时代发生的某件趣事,却在去房间时因为一点儿小事分心而忘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嘿,是……你啊!就那会儿……那什么…… 
(为什么我们记得人脸却想不起名字)

“你记得那个以前和你一起上学的女孩吧?”

“能说具体点儿吗?”

“就那个,个子高高的女孩。暗金色头发,发色介于我们俩之间,不过我觉得她是染的。以前住我们隔壁,后来父母离婚了,她妈搬到了琼斯家去澳大利亚之前住的那套公寓。她姐姐跟你表哥是朋友,后来跟镇上来的男孩搞在一起怀孕了,当时也算是丑闻了。她老穿一件红色外套,其实并不衬她。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了吗?”

“叫什么名字?”

“想不起来了。”

我无数次经历像这样的对话,和我妈、我奶奶,还有家里的其他人。显然,他们的记忆还有对细节的把握毫无问题,他们列举出的个人信息足以让维基百科甘拜下风。但很多人都表示,若要让他们想起名字就费力了,甚至想起站在眼前的人叫什么都得绞尽脑汁地回想。我自己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发生在婚礼上尤其尴尬呀。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为什么我们能认出别人的脸却想不起他们的名字?面孔和名字在识别一个人的时候难道不是同等有效的信息吗?要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就需要对人类记忆的运作再挖掘得稍微深入一点儿。

首先,人脸的信息含量很大。面部表情、目光接触、嘴部动作等,都是人类交流沟通的基本方式。从一个人的面貌特征还能看到很多东西,如眼珠颜色、头发颜色、骨架、牙齿排列等,都可以作为识别依据。正因为如此,人脑似乎演化出了一些特点来辅助与增强面部识别与处理,像是模式识别、从随机图案中认出人脸的普遍倾向等(详见第5章)。

与之相比,人的名字提供了什么信息呢?它们有可能作为某种线索提示一个人的背景或文化出身,但一般说来只是几个字、一串随意的符号、一小段音节,让你知道它们属于某张特定的脸。可那又怎样?

正如前面所说,要让有意识获得的一段无规律信息从短期记忆变成长期记忆,往往需要不断重复。不过,这一步有时可以跳过,尤其在信息附带了某些特别重要或特别刺激的因素时——意味着形成了情景记忆。假如你遇到一个人,是你见过的最美的人,你对此人一见钟情,恐怕这位爱慕对象的名字会让你兀自默念好几个礼拜。

这种情况并不常有——幸好没有,所以在认识一个人时,如果想要记住对方的名字,唯一有把握的方法就是趁它还在短期记忆时不停复述。可麻烦在于,不断重复的方式既费时间又占用脑力资源。就像先前所举的“我到这儿是干吗来着”的例子,正想着什么事情时,遇到新任务要处理,当下所想的事会被轻易覆盖或取代。而当我们与某人初相识时,对方很少会只说名字而其他什么都不说,难免要在交谈中涉及来自哪里、做什么工作、有什么爱好、感兴趣的方面等。社交礼仪要求我们在初次见面时表现得风趣(哪怕我们其实对此毫无兴趣),而我们致力于展示的每一点幽默都会让对方的名字来不及编码就被挤出短期记忆的可能性变得更高。

大多数人能记得好几十个名字,并且每次在需要记一个新名字时也并不觉得太费力气。这是因为我们的记忆把听到的名字与正在互动的那个人联系了起来,人与名字在脑中建立了联系。随着互动增强,与人、与其名字的联系也越来越多,也就不再需要有意识地复述,通过长时间接触已经在更下意识的层面上进行了“复述”。

人脑有很多制造短期记忆的策略,其中之一就是在得到大量细节的同时,记忆系统会倾向于着重注意听到的第一条和最后一条信息(分别称为“首因效应”和“近因效应”)。所以,通常做介绍时,如果名字是我们听到的第一条信息的话(往往确实如此),就很可能让人印象深刻。

不仅如此。短期记忆与长期记忆还有一个尚未提到的差别,那就是它们对处理的信息类型有完全不同的偏好。短期记忆多是听觉型的,专注于处理字词和特定声音形式的信息。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有内心独白,并用语句而不是像放电影那样以一串画面进行思考。一个人的名字就是一种听觉信息,你听到名字时听的是几个字,想到名字时想的则是组成这几个字的音节。

与此相反,长期记忆则倚重于视觉和语意(也就是字词的意思,而不是字词的读音)。因此,比起没有一定之规的听觉刺激(比方说一个陌生的名字),更丰富的视觉刺激(好比说人脸)就更有可能被长期记住。

从纯粹客观的角度来讲,一个人的脸和名字大致无关。也许你听到过谁在得知某人名叫马丁时说“你长得真像个马丁啊”,但说实在的,仅凭看脸基本上不可能准确预测某人叫什么名字,除非这人把名字作为文身刺在了额头(如此醒目的视觉特征实在太让人难忘)。

接下来,假设一个人的名字和面容都已经成功储存进了你的长期记忆——哇,你真棒!那也只成功了一半。现在,你需要在有需要时使用信息。不幸的是,事实证明要做到后一半很难。

大脑是一大团错综复杂的接头和连线,就像规模有宇宙那么大的一团圣诞树灯。组成长期记忆的就是这些接头——也就是突触。单独一个神经元就可以与其他神经元形成数万个突触,而大脑由数十亿个神经元组成。这些突触意味着,某一段记忆与需要据此进一步“执行”任务的脑区(即负责合理化和制定决策的区域,比如额叶)之间是有联系的。在这些联系的基础上,你脑中负责思考的部分才能“拿到”记忆。

一段记忆的相关联系越多,突触就越强(或者说越活跃),要使用这段记忆就越容易,就好比去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要比去湮没在荒郊野外的一座废弃仓库更容易。比如说你的长期伴侣,他(她)的名字和脸会出现在你大量的记忆片段当中,因而总是位于你的意识前沿。可其他人未必享有这种待遇(除非你的人际关系非常另类),因此记住他们的名字就变得比较困难。

可是,既然大脑已经储存了人脸和人名,为什么我们最终还是只记得其一而记不住其二?这是因为,大脑在回忆时实行的是一种双轨制记忆系统,结果就造成了一类普遍而恼人的感觉:认得出某个人,但想不起来为什么或怎么会认得,也记不起对方的名字叫什么。其根源在于大脑对人/事有熟悉与回忆之分。解释得更清楚一点,熟悉(或者说认得)是指在遇到某个人或某件事时知道自己见过或做过,但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只知道记忆里已经有这个人或事存在。而回忆是指能回想起当初怎么认识和为什么认识这个人的记忆。认得一个人仅仅标示出了有记忆存在的事实。

大脑有好些方式方法来触发一段记忆,但我们确认其存在时并不需要“激活”它。想象一下要在电脑里保存一份文件,而电脑提示“该文件已存在”?情况与此有点儿类似。我们只知道信息存在,不过你拿不到。

来看看这样一套系统有什么优点,它让你无须把宝贵的脑力过多地花费在思考是否遇到过某件事上。在自然界严酷的现实中,凡是熟悉的东西都是之前没能把你杀死的,于是你可以把精力集中在或许有威胁的新事物上。对于大脑来说,以这种方式工作是有演化意义的。既然一张脸要比一个名字提供更多的信息,脸就更有可能是“熟悉的”。

可这并不意味着现代人就不会为此深受困扰,我们经常不得不和确实认识却无法立刻准确回忆起来的人做些小小的交谈。从认出来到完全想起来的那个时刻,应该大多数人都经历过。有些科学家将其描述为“回忆临界点”,意思是某些东西正越来越熟悉,熟悉程度到达某个关键点时,最初的记忆彻底被激活。想要回忆起的那段记忆关联着好几段其他记忆,它们一起被触发,对目标记忆产生一种外周刺激或是低水平刺激,就像邻居家放的烟花把一栋黑漆漆的房子照亮。但是,目标记忆只有在受到的刺激超过一定程度或者说超过其临界点时才会被真正激活。

你也许听过“一齐涌上心头”的说法吧?又或许还记得突然想起问题答案之前那种“话到嘴边”的感觉?这些说的都是回忆临界点的变化:引起识别的目标记忆获得了足够的刺激,终于被激活——屋子里的人被邻居家的烟花弄醒,打开了所有的灯,这下所有相关联的信息都可以拿到了。记忆被正式唤起,“嘴边”也可以恢复其正常的赏味职责,不用再为鸡毛蒜皮提供希望渺茫的储存空间。

总的说来,人脸因为更“有形”而比名字更好记,而想起一个人的名字更可能需要完全的回忆而不是简单的识别。假如下次见面时我没能想起你的名字,我希望以上内容能让你意识到,那并非出于无礼。

当然,从社交礼仪的角度看,我恐怕确实失礼。可至少你现在知道是为什么了呀!

一杯红酒助回忆 
(酒精竟然有助于记忆)

人们爱酒。正因为太爱酒,与酒精有关的问题在各类人群中日趋严重。并且,酒精带来的问题广泛且持久,人们为此已经耗费了无数资金。那么,为什么这样一种害处极大的东西竟会如此大受欢迎?

原因或许是,酒使人快乐。酒会引起脑中负责奖赏和愉悦的区域(详见第8章)释放多巴胺,从而引发奇异而欣快的陶醉感,让社交场上的饮酒者十分开心。除此之外,社交对话在酒精的催化下越来越热烈,酒几乎成了庆典、联谊,甚至一般娱乐活动上必不可少的元素。正因为如此,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什么酒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常常被忽略。宿醉当然糟糕,不过和其他人比较一下谁醉得更厉害并互相笑话对方宿醉的严重程度倒也成了加深友谊的一种方法。而且,虽说喝醉发酒疯的样子在某些情况中会特别令人震惊(比如说在学校里,尤其是上午十点钟的时候),但要是大家伙儿一起发酒疯,那就很好玩了,对不对?喝酒是一种必要的放松,让我们从现代社会强加的沉重和规矩中解脱。所以呢,爱酒之人将酒精的负面作用视为一种值得付出的代价。

酒精的负面作用之一是记忆丧失。酒和记忆丧失摇摇晃晃地携手相伴。在情景喜剧和脱口秀中,甚至在讲个人逸闻时,一个经典的笑料就是当某人酩酊大醉后,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身边是交通路障、陌生衣物、打鼾的陌生人、愤怒的天鹅,或者其他什么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在卧室里的东西。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部分的小标题还在说喝酒可能有助于记忆呢?好吧,我们需要先来看一看为什么酒精会影响人脑的记忆系统。毕竟我们每次不管吃什么东西都要吸收数不清的各种化学物质,那些物质怎么就没让我们口齿不清,也没让我们与路灯干上一架呢?

这就要怪酒精的化学成分了。人体和大脑有好几层防御机制(包括胃酸、复杂的肠黏膜、专门防止各种物质进入大脑的屏障等)阻挡可能有害的物质进入。可是酒精(尤其是可供饮用的乙醇)能与水相溶,并且分子小到足以穿过以上所有屏障。因此,喝下去的酒精最终随着血流跑遍全身。当它们在脑中积累,便会开始给一些特别重要的工作使绊子、搞破坏。

酒精是一种抑制剂。这么说不是因为它会让你隔天早晨感觉沮丧和压抑(虽然实际上感觉就是这样),而是因为它实际上会抑制大脑神经的活动,就像有人调低了音响音量似的,减弱了神经的活动。可这为什么会让人做出更加荒唐的行为呢?如果说大脑的活动被减弱了,那么喝醉的人不应该静静地坐着淌口水么?

没错,有些人喝醉了正是如此。但要记住的是,人的大脑在清醒状态下的每一刻都承担着无数任务,它们不仅让有些事得以发生,同时也在阻止另外一些事的发生。大脑几乎控制着我们做的一切,但很显然各项事务不能同时进行,所以大脑的很大一部分被用来抑制和暂停某些脑区的激活。不妨想象一下大城市里的交通指挥,那是一项复杂的工作,某种程度上依赖于停车标记和红绿灯的帮助。一旦少了它们,城市可能几分钟内就会陷入一片混乱,乃至彻底瘫痪。类似地,脑的很多区域提供了重要的基本功能,但它们只在必要的时候发挥作用。举例来说,大脑中负责腿部运动的区域非常重要,可当你端坐着开会时就不需要它发挥作用,于是这时就需要大脑中的另一部分对控制腿的区域说:“兄弟,现在不用动。”

而在酒精的影响下,脑中原本应该管控或抑制眩晕、欣快和愤怒的红色交通灯变暗甚至关闭了。酒精还让负责口齿清晰或走路协调的区域也停工了。

值得注意的是,人体中那些比较简单的基础系统,比如控制心率之类的系统,很不容易被改变,相当稳固;而那些比较新的、更精巧的过程则更容易被酒精干扰或损伤。现代科技中也有类似的情况:一台20世纪80年代的随身听被你从楼梯上摔下去也许还能播放,而桌角的智能手机被轻轻拍了一下就换来一张高额修理账单。看来精巧的代价就是容易坏啊!

脑和酒精之间也是这样,“高级”功能首当其冲。像社交禁忌、羞耻心、头脑中“这么做恐怕不好”的小声音,都被酒精快速压制。喝醉后,人变得更容易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来,或是更有可能做些疯狂的举动来博人一乐,比方说,欣然应允写一整本关于大脑的书。

最后被酒精干扰的(能到这个地步说明已经喝了不少)是心率、呼吸等基础生理过程。喝酒喝到这个程度,大脑恐怕已经行使不了担心的功能,实际情况却非常值得担心。

记忆系统位于这两个极端之间,既是基础的,又是复杂的。酒精似乎特别容易干扰海马,也就是主要负责形成和编码记忆的脑区。短期记忆也会受限制,但隔天醒来时发现记忆出现的可怕空白其实就是海马受到了影响,使得长期记忆被干扰而造成的。当然,记忆并不会完全被关闭,通常还是有记忆在持续形成着,只是效率更低,也更杂乱了。

有趣归有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喝酒喝到记忆的形成被彻底阻断(断片)通常意味着已经醉到说不了话、直不起身的地步。然而,酒精依赖者不一样。他们长期大量饮酒,由于喝得太多,身体和大脑已经产生了适应性,甚至可以说变得需要定期摄入酒精,因此尽管他们的饮酒量比常人所能承受的多得多,却还是(或多或少)能保持直立并有条理(详见第8章)。

尽管如此,摄入的酒精依然会对他们的记忆系统造成影响,并且如果在脑袋里晃荡得太厉害,记忆的形成会彻底歇菜,不过强大的耐受力会让他们依然保持正常的谈话和动作。一切毫无外在迹象,但十分钟后,他们对自己刚说了什么、做过什么便印象全无。这就像打电子游戏打到一半时走开,游戏被别人接手,旁观游戏画面的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原来打游戏的人待在厕所里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没错,酒精扰乱人的记忆系统。可是在某些非常特殊的环境下,酒精还真的会帮助回忆。这种现象被称为“状态特异性回忆(state-specific recall)”。

我们在前面说过,外界情境可以帮助人们回忆,身处与记忆获得时相同的环境能让人更容易提取记忆。不过还有更棒的,用到内部情境或者说“状态”,因此被称为“状态依存性回忆(state-dependent recall)”。简单地说,像酒精、兴奋剂或其他会改变脑活动的物质会带来特殊的神经活动状态。当大脑突然需要应对这样一种周身循环的物质时,一定会加以留意,就像房间里如果突然全是烟,你一定会警觉一样。

情绪上也是如此。假如在心情正糟糕时得知了某事,之后当你又心情糟糕时就更有可能回忆起来。把情绪和情绪失常总结为脑内“化学物质失衡”可能过于简化(尽管很多情绪失常的人确实如此),但大脑确实能够识别那些导致特定情绪和来自特定情绪的化学物质的整体水平与电化学活动,实际上大脑也正是这么做的。因此,头脑的内部情境也有可能像外在环境一样有助于记忆的触发。

酒精会对记忆造成干扰,但那只发生在饮酒超过一定量时。当然存在享受几杯啤酒或红酒带来的陶然之感,并且第二天依然什么都记得的可能。而当你喝上两杯红酒后听到了什么八卦或重要信息,你的大脑很有可能把微醺的状态作为记忆的一部分一起编码,于是当你想要重温这段记忆时,不妨再喝两杯红酒(我是说改天晚上,不是前两杯刚喝完紧接着又喝)。这种情况下,红酒的确有提升记忆的功效。

请不要把这作为备考时大量饮酒的科学根据。要是喝醉了去考试,你遇到的麻烦将足以抵消酒精给记忆带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处,尤其是如果你考的是驾照。

但这里还是给绝望的学生们一点希望吧:咖啡因对大脑有影响,会产生特定的内部状态,有助于触发记忆,而大量学生在考前临时抱佛脚时靠咖啡因通宵达旦,所以假如你们参加考试时也接受过量咖啡因的刺激,那么或许可以帮助你想起笔记上一些非常重要的内容。

说一个也算不上很有力的证据:我上大学时有一次(在不自觉间)采用了这个策略。那时我为了准备一门很没有把握的考试熬了个通宵,灌下很多咖啡。为了保持清醒,我进考场前又来了超大一杯。最后,我那门考试的成绩是73%,是年级里的最高分之一。

不过,我并不推荐这种方法。我那次是考了高分没错,可整场考试我都无比绝望地想上厕所,为了多要点纸甚至管监考官叫爸爸,考完回家的路上还怒气冲冲地大吵了一架——和一只鸽子!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的主意! 
(记忆系统的自我中心偏误)

好了,我们现在已经讲到了大脑如何处理记忆,并且这种处理不见得直接、高效和前后一致。实际上,大脑的记忆系统在很多方面都不尽如人意,但起码我们最终还是可以把精确可靠的信息安全地储存在头脑里以备日后使用。

要真是这样的话,还挺棒的对不对?可惜,“精确”“可靠”之类的词很少能被用来形容大脑所做的工作,尤其是记忆。大脑检索出的信息有时堪比猫咪吐出的毛球——面目全非。

人的记忆并不是像书页那样的静态内容或记录,而是经常会有改动或调整,以迎合大脑根据我们的需求所做出的判断(尽管很可能是错误的)。令人惊讶的是,记忆有很强的可塑性(也就是灵活可变不死板),能以各种方式被改变、抑制或曲解,即所谓的 “记忆偏差”。而记忆偏差往往受到“自我”的驱动。

显然,有些人的自我极其强大,强大到让一般人忍不住幻想以各种诡计弄死他们,从这个角度看,他们倒也确实非常值得纪念。不过,大多数人虽然没有那么惊人的自我,但毕竟也是有的,并且也对记忆的本质特点和具体内容造成了影响。为什么会这样呢?

本书目前为止一直在说“脑”怎样怎样,似乎把脑作为一个单独的、独立的实体,而大多数关于脑的书或文章也都会采用这种方法,因为它符合常理。假如你想要提供某些科学分析,那么有必要尽可能客观理性,把脑当作一个普通的器官,就像心或肝那样。

但其实完全没必要,因为你的大脑就是——至此,写作的主题拓展到了哲学范畴。作为个体的你我只是许许多多神经元发送电活动的产物,还是说我们远不止身体各部分的简单加和?意识真的产生于大脑,还是说它其实是内部某种与脑相连但并不“完全等同”的独立实体?自由意志和人类追求更高境界的能力究竟意味着什么?自从人们了解到意识植根于脑,这些问题就一直让思想家们苦苦求索。(今天看来,意识显然是由大脑产生的,但古人曾经相信心是意识的根基,而脑只是起着冷却或过滤血液之类的平凡功能。这种想法延续了数个世纪,现在的语言中还留有痕迹,比如“听从内心的声音”等说法。)

话题有点儿扯远了,一言以蔽之,科学解释和科学证据充分说明,正是脑中的各种处理过程支撑起了人的自我意识以及相关的一切(记忆、语言、情绪、感知等)。你的一切都由你的大脑造就,因此大脑所做的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使你看起来和感觉起来尽可能好,如同一个尽职尽责讨好大明星的跟班,会避免让她听到任何可能惹她生气的批评或让她不快的负面消息。而大脑做到这一点的方式之一就是调整记忆,使人自我感觉更好。

记忆偏差(或者说偏误)多种多样,其中一些实际上看不出是自我中心,但也有相当大一部分确实表现如此,尤其有一种就叫作“自我中心偏误”,指的是大脑会改动或调整记忆,然后以一种让我们看上去更好的方式来展示事件。例如,人们在回忆参与过的集体讨论时,往往会高估自己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认为自己对最终决定产生了不可或缺的重大影响。

最早讨论自我中心偏误的记录之一来自水门事件。当时知情者约翰·迪安把他参与过的计划和讨论告诉了调查员,并表示后来的政治阴谋和对真相的掩盖正出自其中。然而,调查员听取了会议录音,也就是相关讨论的最准确的记录后发现,约翰虽然抓住了事件的“要点”,但其声明中有许多地方与事实严重不符。最主要的问题是,他把自己描述成计划中富有影响力的核心人物,而录音却显示他最多只是个小配角。他也不是故意撒谎,只是夸大了自己的作用。为了迎合他对存在感和自我重要感的需要,他的记忆被“修改”了。

记忆修改不一定都发生在会让政府倒台的腐败事件上,在一些小事上同样会出现,比如相信自己在运动会上的表现要比实际情况更出色,或是回忆里自己钓上了一条大鳟鱼,而实际钓到的只是条小杂鱼。有必要指出的是,出现这种情况时,并不能就此证明某人在为了夺人耳目而撒谎或自夸。事实上哪怕我们并没有说给任何人听,记忆也常会发生这样的改变。最后一点非常关键:我们真心相信自己记忆里的版本是诚实而准确的。为了让自己的形象更讨喜而对记忆做出的调整和修改,多半完全是下意识的。

还有一些记忆偏差也会被认为是自我中心。有一种“支持选择偏误”,是指在必须从几个选项中做出选择时,即使当时的选择并非最佳,人们也会记成自己做出了最佳选择。实际上,可能各个选项从优点和潜在收益上来看都相差无几,但大脑却会改变人的记忆,淡化那些未选选项的重要性,同时夸大所选选项,让你感觉自己非常明智,哪怕一切实际上都完全是随机的。

有一种“自我生成效应”说的是人更容易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而相对不容易记起别人所说的话。你可能从来不确定别人说的是否准确可信,却相信自己的话真实可靠,可以认为你的记忆同样如此。

“本族偏见”就更惊人了,这指的是人们总是很难认识并记住与自己种族不同的人。自我中心并不一定是精细的、经过深思的,也会相对粗略地表现出来,比如优先对待或重点注意那些与自己有相同或相似种族背景的人,认为“我方”才是最好的。你或许完全不认同这种说法,可潜意识有时并没那么精妙。

大家可能听说过“事后诸葛亮”的说法,通常用在那些事情发生后自称早就什么都知道的人身上。一般他们的话都会被视为自夸或撒谎,因为“先见之明”根本没有派上用场。例如,“既然你早就确信巴利会喝醉,那干吗还让他开车送你去机场?”

无疑,确实有些人会用这种方式夸耀自己有先见之明,借此表现自己聪明、机灵,但另一方面,记忆也确实有“后见之明偏误”,让我们发自真心地把明明不可能在当时做出预测的事记成提前预知到的。同样,这也不是自我标榜式的谎言,而是记忆当真支持那些表述。大脑不惜改变记忆来提升人的自我,让我们感觉自己似乎懂得更多,也更自控。

再来看“衰退影响偏差”:负面事件带来的情绪化记忆要比正面事件引发的情绪化记忆衰退得更快。对于事件的记忆仍然完整,但其中情绪化的部分会随着时间褪色。而通常来说,不愉快的情绪似乎要比愉快的情绪消散得更快。显然大脑喜欢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愉快经历,而不愿抱守那些“最好被替代”的东西。

以上只是一部分可以看作“自我胜于准确”的记忆偏误,大脑整天都在这么做。但为何如此呢?准确无误的记忆难道不是明显比服务于私利的歪曲更加有用吗?

 

这么说既对也不对。明显与自我相关联的记忆偏误仅仅是一部分,还有一些记忆偏误则正相反。有些人显露出记忆的另一些特性,比如说“持久性”——明明不愿意想起的伤心事却偏偏在记忆中反复出现。这种现象很普遍,让人不断回想起的也不一定都是具有破坏性或恐怖的事。比如你可能正在马路上闲逛,思绪漫无目的地飘散,突然脑海里有个声音响起:“还记不记得那天你在学校联谊活动上邀请妹子出去,结果她在大家面前奚落了你一通,你落荒而逃的时候撞到了桌子,还摔在了蛋糕上?”一瞬间,这段二十年前的记忆冷不丁地让你又羞又窘。其他记忆偏误,像童年期失忆或情景依赖性记忆一样,其局限或者差错是由记忆系统的工作方式带来的,而不是基于自我产生的。

还有一点不可忽视:由各种记忆偏误造成的更改(通常来说)相当有限,不会出现重大的改动。我们记忆中参加某次面试时的表现可能比实际情况好一些,但不会把未通过面试记成得到那个职位。大脑的自我中心偏误还没有强大到生造出另一个现实的地步,它只是扭曲和调整回忆,但不会无中生有。

可是人脑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首先,人需要做出很多决策,如果在做决策时多少有一些信心就会轻松很多。大脑构建出一个关于世界运转的模型来让自己探索世界,它需要对模型的精确度充满自信(详见第8章的“幻觉”部分)。假如每做一个必须做的选择都需要对各种可能的后果进行一番权衡,那将极其浪费时间。而如果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出正确的选择,自然会变得容易许多。

其次,我们的全部记忆都来自个人的、主观的视角。做判断时,我们只有自己的观点和理解可供参考,结果就导致与自己观点“相符”的判断在记忆中远远优先于那些不符的,即便它们并不完全正确,也会在记忆中得到保护和加强。

此外,自我价值感和成就感对于人类维持正常功能来说不可或缺(见第7章)。如果失去自我价值感(比方说抑郁症发作时),人会由衷地感到衰弱。而即便在功能正常时,人脑也更倾向于陷入对负面结果的担忧。比如有的人遇到重要事情(例如工作面试)就忍不住设想接下来也许会遇到的状况,尽管后来根本没有发生。这种过程被称为反事实思维(又称假设思维)。一个人想要正常运转,拥有一定的自信和自我十分重要,哪怕这种自信是通过操纵记忆人为产生的。

人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因而记忆并不可靠——这种说法可能会让一些人感到惶恐。如果人人都是这样,那我们还能相信别人说的话吗?也许每个人都因为潜意识里的自我讨好而记忆出错?好在我们也不必太惊慌,因为很多事还是得到了恰当而有效的处理,从整体来讲,自我中心偏误的害处相对不大。只不过,在听到有谁自吹自擂时最好还是持有一点怀疑主义精神。

就比如在这一章,我竭力向诸位说明的是记忆和自我的关联,可要是我只记住了那些支持我论点的论据,而忘掉了其他说法呢?比如我声称自我生成效应(人们对自己说过的话比对别人说过的话记得更牢)是由于自我中心,可还有一种解释认为原因在于大脑在我们自己说过的事情上参与了更多。我们要思考所说的内容、处理信息、完成说话所需的身体动作、听到说出的话并判断得到的反馈,理所当然会对此记得更牢。

还有支持选择偏误(即我们会把自己做出的选择视为最好的),这是属于自我中心的一个例子呢,还是大脑为了防止我们反复去想没有发生过或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采取的措施?毕竟人们常会设想“如果”,占用了很多宝贵的精力,却没有什么收获。

再来看跨种族效应(人们在回想一个与自己不同种族的人时觉得特别费力),这是偏向于以自我为中心的黑暗面呢,还是因为在同种族人群中长大的背景使得大脑在区分与自己种族相似的人时更有实践经验?

前面提到的各种记忆偏误,除了可以用自我中心来解释外,都还有其他解释。那么,这一整章不就体现了作者本人强烈的自我吗?不,不完全是。有大量证据可以说明自我中心偏误是真实存在的现象,譬如有些研究显示,相比于最近所做的事,人们更愿意也更能够批评自己多年前做的事,原因很可能是近期行为更能展现自己目前是什么样的人,距离太近以至于难以自我批评,于是就被抑制或忽视掉了。即使在一些问题上并没有真正的进步或变化,人们还是倾向于批评“过去的”自己并赞扬“现在的”自己。(“我小时候没有去学开车,因为那时候太懒了,到现在也还没学,但主要是太忙了。”)对过去的自我展开批评,表面看起来与自我中心偏误相矛盾,其实是在强调现在的自我有了很大的进步和发展,因而值得自豪。

无论根本原因是什么,总之大脑为了让记忆更讨喜,经常对其进行编辑,而且大脑对记忆的编辑和调整会出现自我持续的特质。如果我们记住和/或描述某件事时,对自己于其中扮演的角色稍加强调的话(例如我们去钓鱼时抓到了最大的鱼,而不是第三大的),原有的记忆就会被修改后的内容有效地“更新”(修改后的内容也可以被称作是一段新记忆,但因为和已有记忆内容关联密切,所以大脑不得不做些折中)。下一次回忆时,更新又会发生;此后一次次不断重复。上述过程都是在我们不知道或未曾意识到的情况下发生的,并且大脑十分复杂,以至于对同一种现象可以同时做出好几种不同的解释,都可以说得通。

好处就是,即便你看不太明白这部分写了什么,但很可能你还是记得自己看明白了,所以无论如何结果都一样。真棒!

我在哪儿?……我是谁? 
(记忆系统什么时候会出错?为什么?)

这一章我们说到了脑的记忆系统有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稀奇古怪的特性,而所有这些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记忆在正常运作(姑且称之“正常”吧)。那么,假如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呢?大脑的记忆系统受到干扰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呢?我们已经知道人的自我会让记忆失真,但失真程度有限,几乎不会凭空为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生造出记忆来——这么说主要是为了宽慰你们。好了,现在我要指出关键之处:我可没说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来看看“虚假记忆”。虚假记忆可能会带来危险,尤其当内容是可怕的事件时。曾经有报道称,一些很难说是否真出于好意的心理学家与精神病学家试图帮病人暴露受压抑的记忆,而最终病人似乎“产生”了(可能是无意间产生的)他们起初想要“暴露”的可怕记忆。这无异于心理层面上的给饮用水下毒行为。

最令人担忧的是,我们并不是非得有心理问题才会在头脑里产生虚假记忆,实际上几乎任何人都有可能出现虚假记忆。别人同我们说话的时候就能把虚假记忆植入我们的大脑,听起来或许有点儿荒诞,但从神经病学角度来讲也并非信口胡言。语言对人的思维方式显然极为重要,我们的世界观很大程度建立在他人对我们的看法以及对我们说了些什么之上(见第7章)。

有关虚假记忆的研究大部分集中在目击证人的证词上。大案要案中,无辜者的命运可能会因为证人记错了某个细节或对某件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产生了记忆而被彻底改变。

证人在法庭上的陈述很有价值,可法庭却是最不适合获取证人陈述的地方之一。法庭上的气氛往往令人紧张胆怯,而证人充分认识到事关重大,宣誓 “说出全部真相,除了真相别无其他,所以上帝保佑我!”。向法庭宣誓自己不会说谎,甚至还要劳驾宇宙的至高创造者来支援?这可不是什么轻松悠闲的事情,很可能带来相当大的压力,使人心神不宁。

人们还很容易受到“权威人士”的暗示诱导。一项持续的研究发现,当人们的记忆受到质疑时,疑问的性质会对回忆内容产生重要影响。说到这一现象,最著名的人物就是美国的伊丽莎白·洛夫特斯(Elizabeth Loftus)教授,她在该领域做了大量研究。她本人常常列举一些令人担忧的案例,例如有些人接受了未经验证的、可疑的疗法而被(据推测是无意地)“植入”了极其痛苦的可怕记忆等。有个特别出名的案例,主人公名叫纳丁·库(Nadine Cool),20世纪80年代曾因为一段痛苦的经历而寻求治疗,结果被植入了自己曾加入邪教的详细记忆。这完全是无中生有,最终她把治疗师告上法庭,并成功获赔数百万美元。

洛夫特斯教授的研究详细描述了几项实验,其中包括给受试者播放一些车祸或是其他类似事故的录像,然后提问受试者观察到什么。结果总是发现(包括这些实验和其他实验),提问的措辞会直接影响受试者回忆起的内容。而目击者证词就与这种现象有很大关系。

在某些情境下,比如作证的人很焦虑,还遇到权威人士(比方说法庭上的律师)发问,特定的用词就可能“生造”出一段记忆。举例来说,假如律师问:“发生切达大抢劫时被告人是否在奶酪店附近?”那么证人可以按照自己记得的情况回答是或不是。可如果律师问的是:“发生切达大抢劫时被告人在奶酪店的哪个位置?”那就预设了被告人肯定在那里。证人不一定记得看到了被告,可是当一个有地位的人把被告在那里作为事实提出来时,这种问法就让大脑对原本的记录产生了怀疑,并进而调整记忆使之与“可靠”来源表述的“新事实”相一致。最后证人或许会说“我想他是站在××干酪旁边”,并且真的相信自己所言属实,尽管当时他或她其实并没有看到。对社会至关重要的系统竟然有如此刺目的弱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曾经被要求出庭作证,证明控方的所有目击证人可能都出现了虚假记忆。但我拒绝了,因为担心那会在无意中摧毁整个司法系统。

 

瞧,在记忆系统正常运作时去干扰它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那么负责记忆的大脑机制真的有什么地方出错了的话又会发生什么?造成出错的情况千千万万,哪一种都不太妙。

最极端的一种情况是脑部严重损伤,比如阿尔茨海默病等神经退行性疾病引起的脑部损伤。阿尔茨海默病(以及其他形式的痴呆)是脑部大范围细胞死亡所造成的,可能引发多种症状,其中大家最熟悉的就是难以预料的记忆丧失和记忆障碍。具体原因还不确定,不过目前的一种主流理论认为,这是由神经原纤维的缠结所造成的。

神经元是一类细长的、有很多分叉的细胞,细胞内有蛋白质长链组成的骨架(就叫细胞骨架)。这些长链被称为神经丝(neurofilament)。就像多条线交织成一根绳那样,多根神经丝交织成一条更“强韧”的结构,即神经原纤维(neurofibril)。它们给神经细胞提供结构支撑,协助细胞内重要的物质沿其运输。然而由于某些原因,有些人原本排列整齐的神经原纤维会变乱,最后缠结在一起,就像花园里的浇水软管在人走开5分钟之后会变成的样子。有可能是因为相关基因出现了一个微小但却关键的突变,造成蛋白质以意外的方式折叠;也可能是因为某些目前还不清楚的细胞过程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得多发。不管是什么原因,神经原纤维的缠结会严重影响神经元的工作,中断神经元的基本进程,最终导致细胞死亡。这种情况会发生在大脑的各个部位,与记忆相关的所有脑区几乎都会受到影响。

不过,记忆受损不一定都是细胞水平上出现问题造成的。脑卒中(又叫中风)由脑部的供血突然受阻引起,同样会破坏记忆。负责编码和加工所有记忆的海马区是一个资源密集的脑区,需要连续不断的营养供给和代谢,尤其需要燃料。而脑卒中会切断供给,尽管只是暂时的,类似拿掉笔记本电脑的电池那样。短时间可能没什么大碍,但损伤却已经造成,记忆系统从此就不如以前了。不过还是有乐观之处,因为血液有多种途径可以送达脑部,只有非常严重或是特定位置的脑卒中才会造成严重的记忆损伤。

“单侧”和“双侧”脑卒中也有区别。简单来说,大脑有左右两个半球,每个半球各有一个海马;同时影响两个海马区的脑卒中非常凶险,但如果仅影响一侧半球的话就容易处理一些。我们对记忆系统的了解有很大一部分要感谢那些因为脑卒中或是意外伤害而记忆不同程度受损的被试者。与记忆相关的科学研究经常提到一位被试者,那是一名失忆症患者,某次一根撞球球杆不巧从他的鼻子戳进去,一直戳到脑部,造成了严重的损伤。看来真的没有哪项运动可以称得上“无身体接触”啊!

还有一些案例中,患者处理记忆的脑区被通过手术移除了,研究者最初就是通过这种方式确定了哪些脑区负责记忆。在脑部扫描等华丽技术问世之前,曾有一位著名的病人H. M.。他患有严重的颞叶癫痫,即大脑颞叶区频繁引发剧烈的癫痫发作,最后只能下决心把它们切除。手术取得了成功,癫痫发作停止了。然而不幸的是,同时停工的还有他的长期记忆。自此,病人H. M.所记得的事最晚只到手术当月,往后的事就再也记不住了。他能记得不到一分钟之前发生的事,接着就会遗忘。人们这才知道,颞叶正是大脑中所有记忆形成的地方。

研究人员如今依然在研究海马受损造成失忆的病人,以期不断了解海马还有哪些影响更深远的功能。例如,就在2013年,一项研究发现,海马损伤会使创造性思维能力受损。不难理解,要是无法保存和提取有趣的记忆并结合刺激展开联想,要有创意肯定很难。

有意思的是,病人H. M. 的记忆系统并没有丢失。他显然保留了短期记忆,可短期记忆中的信息再也没有去处,于是就消失了。他可以学会新的骑车技巧,掌握包括特定绘画技术在内的新技能,可是每次就特定技能进行测试时,哪怕表现得非常熟练,他依然认定自己是首次尝试。显然,这种无意识的记忆是在脑中其他地方由另一种未受影响的机制来加工处理的。

 

肥皂剧可能会让一些人觉得“逆行性遗忘(retrograde amnesia)”是最常见的遗忘症,表现为回想不起创伤发生之前的事情。典型情节就是剧中人头部遭到重击(不可思议地摔了一跤并撞到了头),恢复意识后问道:“我在哪儿?你们是什么人?”接着渐渐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过去二十年的生活。

同样的情节在现实中不太可能发生,撞到头、丢失人生记忆并忘记自己是谁的情况十分罕见。个体的记忆分布在大脑各处,因此如果有什么外伤真的完全损坏了记忆的话,那么有极大的可能是差不多把整个大脑都撞坏了。倘若真是如此,那么是否记得最好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恐怕也就没那么重要了。类似地,额叶中负责回忆的脑区还有一些非常重要的职能,比如决策和推理等,因此这些区域一旦受损,比起其他更严重的后果,失忆只是一个小问题罢了。逆行性遗忘确实会发生,但一般只是暂时的,并且记忆最终还会恢复。对于戏剧冲突来说可能不算好事,但对于个体来说大概还是不错的消息。

假若真的发生了逆行性遗忘的话,这种记忆失常的特点导致要对此开展研究有很大困难,因为难以评估和监测一个人早年生活的记忆究竟丧失了多少,毕竟旁人谁也说不清楚此人的过去。比如,病人说“我记得11岁时坐公交车去了动物园”,听起来他的记忆好像恢复了,可是除非医生当时也和他一起在公交车上,否则如何才能确信?很有可能病人说的是一段生造出来的或受到暗示而产生的记忆。因此,为了检测和衡量一个人早年生活记忆的丢失程度,就需要有关此人一生的详细记录,从而确切计算出其中有多少空白和缺失。然而这种记录太少了。

有一类逆行性遗忘由一种名为“韦尼克-科尔萨科夫综合征”的脑病引起,典型病因是酒精中毒造成的B族维生素缺失。对这类逆行性遗忘的研究得益于一个代称为“病人X”的患者,此人刚好在得病前写过一本自传。有了这样一份“参考文献”,医生们得以较为详细地分析他的记忆丧失程度。不过以后可能就容易多了,因为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社交媒体在网上记录他们的人生。但也存在一个问题,人们在网上的行为并不都是生活的真实反映。想象一下吧,临床心理学家查看了一位失忆患者的脸书账号,推断出此人的绝大部分记忆都是对着喵星人搞笑视频哈哈大笑。

大脑海马区很容易因为生理创伤、脑卒中、各种痴呆症等受到损伤或干扰。甚至单纯疱疹病毒(就是会让你嘴角起泡的病毒)偶尔也会变得凶猛,攻击大脑海马。鉴于海马是新记忆形成不可缺少的部位,更容易发生的失忆症其实是顺行性遗忘(anterograde amnesia),也就是无法在创伤之后形成新记忆。像病人H. M.遭受的失忆症就属此类(2008年,他以78岁高龄过世)。如果你看过电影《记忆碎片》,里面的情况就属于顺行性遗忘;如果你看过《记忆碎片》却不记得是怎么回事,那我举的这个例子就不太适用(倒也蛮讽刺的)。

简要概括,有很多因素会造成大脑记忆进程出错,像外伤、手术、疾病、酗酒等。另有一些特定类型的遗忘症(比如丢失了事件记忆但没有遗忘事实记忆),以及某些记忆缺失找不到物理原因(有些遗忘症被认为纯粹是心理因素导致的,源于对创伤经历的否认或反应)。

如此复杂难懂、前后不一、脆弱易伤的一套系统究竟能发挥什么作用?很简单,大多数时候,它的确管用。它依然值得惊叹,其容量和适应力甚至可以让最先进的超级计算机脸红。它固有的灵活性和奇特的组织结构毕竟演化了数百万年,所以我还能苛责什么呢?人类的记忆并不完美,但已经足够好。

英国大学的考试通常在70%以上的成绩属于一等成绩。——译者注

约翰·迪安(John Dean),前白宫法律顾问。——译者注

至于究竟如何做到的就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具体机制目前还不明确,可能涉及意识对记忆编码和记忆提取的影响、自我指向的感知过滤,以及无数有可能起作用的相关处理过程,足以单独写一本书来说。——作者注

指成年人通常难以回忆起2~4岁之前的情节记忆。——译者注

此处是指在英国等西方国家,法庭上证人宣誓作证时会有“向上帝保证”等誓词。——译者注

我在一次讲座上听说,H. M. 后来学会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事中,有一件是他记得饼干放在哪里。但他对自己已经吃过饼干毫无印象,于是就总去拿饼干。他没有增加记忆,倒是增加了体重。不过对此,我没有找到其他直接的资料或证据来确认。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的布伦斯特朗(Jeffrey Brunstrom)小组开展过一项研究,他们告诉饥饿的被试者每个人可以喝500毫升或300毫升的汤,然后就按照相应量提供。但他们用了一套巧妙的装置,其中有隐蔽的泵给出汤量做手脚,有些被试者本应获得300毫升,但碗却被不知不觉地重新加满,于是实际上喝了500毫升;而有些被试者本应获得500毫升,但碗却被悄悄提前移走,于是最终只喝到300毫升。有趣的是,实验结果显示,实际上喝了多少汤并不重要,被试者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量(尽管是错的)决定了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感到饥饿。那些以为自己喝了300毫升、实际喝了500毫升的被试者比以为喝了500毫升、实际却只喝300毫升的被试者更快报告又感到饿了。显然,在食欲决定方面,记忆可以比生理信号作用更强,严重的记忆干扰会对饮食产生显著影响。——作者注

《记忆碎片》(Memento),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的悬念影片,讲述了男主人公根据自己破碎的记忆寻找杀妻凶手的故事。——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