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千钧一发
将时间回溯到三个小时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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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预兆的剧烈一震,仿若视野正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摇晃,紧随其后的又是一个急刹车,致使车身在惯性的裹挟下向前一倾。电光火石之间,本已被绳索勒得麻木的手腕忽的反馈回来了久违的剧痛,昏昏欲睡的她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双眸间混沌的迷茫也随之被一扫而空。头皮处传来一阵异样的酥麻感,仿若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在轻轻触碰,或许是她在睡梦中磕到了什么东西的错觉,毕竟被桎梏在这极度诡异的氛围中,感官也难免有所失灵。
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车厢在崎岖难行的道路上一路疾驰,颠沛流离中仿若一头失控的野兽,而被拘束在座椅上的身体又毫无任何舒展的余地,绳索与皮肤之间的接触面被磨得发疼发烫,致使她这一路上好似被架在炭火上炙烤,疲惫不堪却又难以奢求入眠,全程维持在半梦半醒之间苦苦挣扎,昏沉的意识始终笼罩着一层浓稠的迷雾,更无从得知此刻车辆紧急刹停的目的所在,不过根据车厢木板接缝处不时透进几缕微光判断,此刻想必天已大亮。
只是些许晨光仍驱不散满目的阴暗,目下身处的现状比起昨晚最绝望的时候也并未见什么好转。她不经意间舔了舔龟裂的嘴唇,一边品尝浸透血腥味的咸腻汗水,一边不动声色地重新瞥眼确认起自己周遭的状况。
墙壁上的两盏油灯已经灭了一盏,硕果仅存那只也已近乎燃尽,正在摇曳不定中勉强勾勒着四周模糊的轮廓,角落里肆意交织、重叠的阴暗如同有实质一般,隐隐绰绰着让人感受沉甸甸的窒息。身边有限的空间比起记忆里变得更闭塞了,木箱等杂物的堆放高度大约足足增长了三分之一,并由于这一路上的颠簸而显得愈发杂乱无章,甚至还有不少直接倒覆了的,倾泻而出的皮甲、短剑、箭矢等装备散落满地,再难寻得一片干净的落足之处。各自盘踞在箱顶上无所事事的则是她早已眼熟的元宵和毛子,相比昨晚他们确实是要收敛了不少,脸上与郁闷神情同样瞩目的清晰鞋印似乎也暗示了部分原因,尽管他们仍不时将视线偷偷瞄向她的不整的衣衫与裸露着的腿脚,却还是自觉与她维持着两米以上的距离,这或许也是目下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啥子哦,笨吗喽怎么驾车的,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不慎在急刹车中磕到了墙壁,愤愤起身元宵一面龇牙咧嘴揉脑袋,一面迈步走向另一边的车门,在将脑袋伸出去确认了情况后却又悻悻闭门折返了回来,冲着同伙耸了耸肩道:“抵达班达罗格城外的警戒寨了,貌似战况进展一切顺利,大部队正在王都前线打得激烈呢,车外面就剩下那些个搭建临时指挥所营房的伙头兵,估摸着金氅那家伙应该还在路上吧。”
毛子闻言,当即骂道:“奶奶的,金氅那厮倒是挺会享受,到哪儿都不忘记亏待自己,连临时落脚的营房都得让人提前打理好,哪像俺们这些个大头兵,跑了快一整个晚上了,却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嘴,俺这会儿肚子可都饿瘪了呢,上你个鬼早八!”不知为何,自打昨晚从外面回来以后,这两只班达尔对于金氅的态度就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转,从原本的毕恭毕敬变成了现下的张口早八闭嘴他妈,许是打小报告的结果并不怎么称如心意吧。
她对于班达尔们的内部矛盾自然毫无兴趣,字里行间唯一值得关心的也就只有所提及地点等情报了——班达罗格?他们怎么又带着她跑回班达罗格来了?她可清清楚楚的记着,金氅麾下的这支大军不是一直在往塔卡尔西面挺进,致力于从维迦方向断绝常洛联军的后路吗,眼下却又为何掉头返回,历经一整个晚上的急行军后回到了大后方的班达罗格?更别提还有那颇为诡异的“王都前线”,究竟是面临怎样的危机,才能让身为首都的班达罗格沦为前线的主战场,甚至是令早已远行的西征军也不得不折返参战呢?班达尔·洛格在外交上四面楚歌、八面风雨确是事实,可无论是先前在维迦之战中蒙受惨败的犬族势力,亦或是新近占据了常洛之地,却又因为自己的意外被俘而不得不陷入被动的狮狼联军,都不大可能在这种节骨眼上贸然挑生事端,如此一来,祸乱的根源就只能出在班达尔们自己身上了……
班达罗格城内,正进行着一起由军事政变引发的叛乱——她找出了唯一能够说服自己的可能性。
根据西征军这一连串颇令人费解的急行军转移,再联想到眼前这两只班达尔未见任何紧张的悠哉表现,她有理由相信他们所在的金氅阵营所扮演的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角色,甚至极有可能就是此次叛乱的始作俑者,而从他们对话中较为轻松的口吻也不难判断,交战双方的力量对比相当悬殊,以至于金氅方面的攻势一路摧枯拉朽,堪称压倒性的绝对优势。
至于他们所反叛的对象,恐怕也只能是班达尔们口中偶有提及的那位路易王陛下了。
与自己为难的敌人居然自行陷入了纷乱与瓦解,这对她来说绝对堪称不可多得的美事,不过她似乎也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高兴。毕竟说到底,班达尔们的争权夺利与她毫无任何干系,她当前所在意的唯有布兰卡等伙伴的安危,既然他们没有和她在一起,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被送到了眼下正逢兵战的班达罗格城内,凶多吉少之下只怕形势不容乐观;除开伙伴们的原因以外,就算是从感性的角度出发,她也仍然会更同情劣势中的王都守军一方,这不仅仅是出自她身为女王而本能反感叛乱者的基本立场,更重要的是,她或许不知道路易王究竟有多好多无辜,可她唯一能够确认的,就只有金氅将军究竟有多坏——世界上坏人虽然很多,但能像金氅这样妄图挖别人心脏搞什么献祭仪式的奇葩,哪怕在坏人里也得算是坏到凤毛麟角的程度。
完整的来龙去脉已在脑海中逐步成型,破局的思绪也正有条不紊地向前进展,但想要从问题中脱身而出,目下最大的困恼便只有——
尽快恢复自身的自由。
她一面想着,一面努了努劲挣动手腕,经由魔抗材质加持的石棉绳一如既往的牢固,未见任何松弛的迹象,想靠自己挣脱开来怕是太不现实;脚边倒是散乱着众多从木箱里倾覆出来的刀剑,或许可以作为切割绳索的利器,可在她被牢牢桎梏在椅子上无法移动的前提下,纵然距离再近也只能是咫尺天涯;眼前这两只班达尔也可以纳入考量,要不要以解手为由卖乖装可怜,请求看守们帮忙松一松绳子?更别了吧,就凭这两位色痞的德行,她哪怕再重来一万次也断不可能如此自讨屈辱。
备选方案一条接着一条被否定,局势却已愈发紧急、刻不容缓。在大脑飞速运转的同时,她只觉头皮愈发麻木,而那股怪异的酥痒感竟也随之变得愈发清晰,好似一条由思绪具象而成的丝线正在发丝间蜿蜒游走,每一次的接触都犹如细微划过的电流触及神经,尽管仍旧微不足道,却也足以令她从幻觉的错感中区分出来;与绳索紧缚造成的酸疼不同,这股触感不知为何却莫名来得安心、来得舒适,不知不觉间竟已将她脑海中过渡的焦躁滤掉了大半。
经由片刻冷静的等待后,她终于在额前凌乱垂挂的刘海上找到了答案。
那是一只攀附着发丝的小巧萤火虫,看起来不过只有她半个指甲盖的大小,伴随着透明翅膀的轻盈扇舞,它此刻正宛如一个提着灯笼的小精灵一般在眼前忽明忽暗,点亮着她视野中憧憬已久的希望——不同于寻常同族,这只小萤火虫腹部闪烁着的是暖色调的赤红色微光。莫非是……
她忽的明白了一切,在悄悄舒了口气的同时顿觉如释重负,一直沉闷着压住心口的巨石终于平安落地了。
转机就在眼前。
当然了,同处一室之内的元宵和毛子可察觉不到她心境所发生的改变,在经由有一句没一句的一轮闲聊后,这哥俩居然又一次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车厢角落里的她。
“话说回来,俺刚才出去观望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个家伙……他想必是和金氅将军在一起,还在往咱这边赶来吧?”虽然没有直接提及名讳,但根据元宵那副心有余悸的神情,似乎不难猜出他口中的“那个家伙”具体指的是谁。
“嘁,那还用说,他一个外人,能有啥资格冲着俺们趾高气昂,不就全仗着有金猊大人和金氅将军替他撑腰么,还好意思自称什么‘魔尊大人’,真是恬不知耻!”毛子愤愤回道,“唉,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使了啥迷魂药,居然能叫一众大领导对他言听计从,反正离了金氅那厮,俺们班达尔还有谁把他当小孩啊!”
“就是这样啊,班达尔·洛格的事情怎么着也轮不上一个外人指手画脚,还好意思说什么‘他请来的客人’,我呸,擒拿狼崽子不都是俺们班达尔的功劳吗,他又出了什么力气?光顾着拿鸡毛当令箭了!俺先说好了,他下次再敢摆什么谱,俺可绝不惯着嘞!”
“嗯哼,就你俩?我看还是算了吧。”正当两只班达尔群情激奋之际,她却冷不丁地突然开了口,话语间更是尽显鄙夷,“背地里口嗨放屁吹得比谁都响,真到了以实际行动践行自我的时候却又全都软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你们班达尔不都是这副德行么,哼哼,我奉劝你俩还是早点洗了睡吧,他可不是你们这些小跑龙套能惹得起的角色哦。”
自打来了这里以后,这应该也是她头一回主动找他俩搭话吧,两只班达尔对此自是颇感意外,但是他们神情上的惊诧并未停留过久,很快便又被火山喷发般的集体震怒所取代,“喂妮子,少在这里狗眼看人低,难不成恁和那家伙很熟吗?!”毛子恼羞成怒道,“别以为自己是个啥大人物就必须得高人一头,看清眼下的现状吧,恁就是再高贵、再厉害,这会儿也只是落到俺们手里头的俘虏,更没啥话语权!”
“呦,说几句大实话而已,两位爷这就恼羞成怒啦?不说别的,哪怕是气量这块儿你们也比不上人家呀。”她略显无辜地耸了耸肩,“实在不服气,你们去找他打一架啊,跟我一个人质撒气算什么东西?依我看啊,只能怪你们太没本事,所以才只好欺软怕硬咯!”
“小姐恁省省口舌吧,俺们脑瓜子也没那么笨,这几句挑拨离间可激怒不了俺们。”元宵拍了拍身旁抓狂的搭档以示冷静,同时自己也强压着怒火开口道:“俺们班达尔自己的事情,用不着恁这个俘虏瞎操心,乖乖闭嘴别添乱就行!俺丑话先说前面,恁再敢多嘴,信不信俺叫毛子给你把嘴巴缝起来!”
“行行行,你丑你先说,说完了没?那我可要继续说了。”她回以冷嘲热讽,继续对他俩嗤之以鼻道:“还丑话说在前面,呵呵,那家伙好像还有话说在更前面呢:‘只要我还在,你们就别想伤着她一根毫毛!’呵呵,还整上威胁了,可你们敢对我动手么?唉,讲真的我也不见得是多喜欢他,不过没办法,人家就是有狂的资本,哪像你们俩,放个狠话都得偷摸着来,真要当着面了就只剩唯唯诺诺的份了。”
当场炸毛的毛子噗一声跳了起来,咬牙切齿怒喝道:“恁,恁……可恶,不准小瞧俺们!恁当真以为俺们不敢动你吗?把俺惹急了,可没恁啥好果子吃!”
“唉,光说不练谁不会呀,我反正是不相信你们能有这个胆。”她漫不经心地微侧着脑袋,嘴角泛起的却是不屑一顾的凉薄,“有啥好果子吃呢?嘻嘻,我倒是挺拭目以待哦。”
“行,有种!这可是恁说的哈,到时候可别哭鼻子!”撂下如此狠话后,毛子随即朝元宵招呼道:“来老弟,趁着那家伙还在路上,没办法来坏俺们的好事,俺俩正好抓紧时间给这妮子当场办了!”
“诶嘿,俺可就等老哥恁这句话呢,昨晚没尽完的兴,俺可得好好补偿回来!”元宵兴奋地站了起来,脸上却又浮现出了莫名的担忧,“不过话说回来,万一等那家伙来了以后,这妮子要找他打俺俩小报告,那又该咋整呢?”
“哎呀,俺还以为有啥事呢,这不简单。”毛子先是哈哈一笑,随即接上了愈发凶狠的可怖神情,“到时候完了事,俺俩直接顺带着把她舌头给挖了不就行了么,那家伙真要找金氅将军追究下来,俺俩就统一说狼崽子实在刚烈,不愿当俘虏宁肯咬舌自尽,舌头是她自己咬下来的。嘿嘿,反正舌头和牙口都在她自己嘴里,她真要有心去咬俺俩也根本拦不住呀,就不信这还能怪罪到俺俩头上嘞!”
元宵恍然大悟,随即竖起大拇指道:“老哥妙啊,就这么着好了!”
呃,这两位的智商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堪忧啊,外力挖出来的伤口和自己咬出来的伤口能一样么,真要这么做了,怕是只能糊弄自己吧……也罢也罢,她当然也没兴趣替他俩纠错。
炽热的血液犹如岩浆在体内汹涌奔腾,愤怒与恐惧正在其中相互纠缠、翻涌不息,面对这两只龌龊班达尔的步步进逼,她强行抑制住心底本能泛起的怯意,从而继续维持住嘴角轻蔑的冷笑,“呵呵,我还以为能有啥颜色瞧呢,搞了半天这大头就离不了小头走,说到底也还是馋我的身子罢了,拜托,你俩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庸俗啊?”
“少说废话,这都是恁自找的,这会儿不乐意可太迟嘞!”话音刚落,毛子便迫不及待地俯身去解她脚踝和膝盖的绳索,元宵则开始清理旁边大箱子顶端的杂物,看起来是想腾出个合适的好位置,毕竟硬邦邦的椅子怎么着也不方便办正事。她左脚和椅腿之间绑的很紧,紧绷的石棉绳就连匕首都割不断,毛子只能煞费苦心地用手去解那一个又一个打死的绳结,望着对方那副焦头烂额的狼狈相,她不知为何突然想笑,“唉,我都有点忍不住想可怜你俩了,自己瞧瞧,就这副德行,还怨得了别人看不起你们吗?”
“可怜我们?哈哈,小姐恁还是多关心下自己吧,到时候可有你好哭的呢!”那壁厢忙完自己事情的元宵呵呵冷笑着走到她跟前,径直伸出了粗糙的脏爪子,似乎是想要去抚弄她白皙娇嫩的脸颊,“多好看的一张小脸啊,啧啧,就是不知道哭起来又会是什么样,梨花带雨的想必会更显楚楚可怜吧,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给开苞的时候,妮子你那副屈辱至极却又忍不住带着哭腔尖叫的模样了,哈哈哈哈……”
侵犯近在眼前,她却压根懒得再出言喝止,毕竟在手脚被缚、无力抵抗的情况下,最直接且有效的反击措施就只剩下了——猛地张嘴,用尽全身气力咬向对方的手背。
“嗷——”全无防备之下,元宵疼得眼珠子都差点当场蹦出来了,拼命挣扎着想要将爪子抽出,而她却咬得极狠极紧,所有牙齿深深齐根嵌入,仿佛不连皮带肉撕扯下来一口誓不罢休。旁边正解着绳结的毛子见状也是大吃一惊,随即抢上前来伸手去掰她的嘴,眼见不成又连忙改用拇指与食指从两侧猛掐她的脸颊,还不忘厉声恐吓道:“疯了吗狼崽子?赶紧松嘴放开他,不然可别怪俺不客气了!”
松嘴?做梦!她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努着劲把牙口锁得更死了,澄澈眼眸中的决绝之意愈发强烈,心底更是打定了主意决不妥协,任凭唇齿逐渐被鲜血的腥臭味完全淹没,直沿着嘴角滴答而下。两只班达尔就这么好似无头苍蝇般围着她团团转,手忙脚乱间将周围杂物踢得东倒西歪,一时间乒乒乓乓狼藉遍地,在车厢内共同演奏成一片混乱噪音的狂想曲。
到底还是客观存在力量差距,在历经不知多长时间的纠缠后,元宵总算是勉强将手挣脱了出来,怒不可遏的毛子随即朝她抡起拳头,其力道之大,竟将她连带着椅子一并掀翻在地,飞扬而起的灰尘登时笼罩全场,隐约可听见痛苦的闷哼声不时传出。她只觉自己险些当场昏厥过去,脑袋里仿佛有无数只蜜蜂胡乱嗡嗡,遭受过猛掐的下颌几乎脱臼,脸上更是火辣辣的有如灼烧,嘴唇也被打破了,自己的血正连带着元宵的血一并倒灌进气管;地面上散乱的杂物也磕得肘关节与侧腰好生疼痛,她想要翻个身,但绳索依旧将她的上半身与左腿桎梏在座椅上,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恁……恁居然敢咬我?真是不知死活!”却见元宵五官好似被无形的大手胡乱拧成了一团,鲜血淋漓的右手伤口几可见骨,显是被咬得不轻,“啊米诺斯,疼死俺了!狼崽子给俺等着,马上就让恁好看!”
“呵呵,自讨苦吃的倒霉蛋,活该。”她缓缓将淤塞在喉咙里的血块吐在身旁的地面上,嘴角却仍旧挂着一抹摸不透的冷笑,“有什么本事尽管都冲我使来吧,要不要我们这里再打个赌——等一切都结束了,到底会是谁笑到最后呢?”波澜不惊的瞳孔深处,清晰可见她如寒星般闪烁的荣耀,骄傲、冰冷,不容侵犯。
“好啊,既然恁这么说,俺们可就不惯着你嘞!”毛子应声抽出腰间的匕首,眼中喷薄而出的怒火仿佛是要将她一口吞掉,“乱咬是吧?嘴硬是吧?那就提前先给恁舌头割了,看恁还能不能接着嚣张!”言罢,他以左手揪住她的头发径直朝后扯,迫使她仰头露出面部后便即将刀口塞向口腔,舌苔冰冷的触感令浑身不自觉颤抖,可她在吃痛之下竟依然全无畏惧,仍旧以孤傲的神情倔强回视对方,好似在沉默中爆发的无字宣誓掷地有声。
——纵使你使尽淫威手段,我也绝不俯就屈弯。
于是下一秒,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再次响彻这间狭小的车厢,就连墙壁间积攒的灰尘都被震得簌簌而落,这本该是意料之外的反馈,然而毛子却立刻变了脸色——不对啊,他可还没动手呢,这动静分明来自身后的元宵!
只可惜他反应的实在太慢了,身子刚转了一半,横扫而来的剑刃便已干脆利落地划开了他的喉咙,毛子只觉呼吸顿时通畅了许多,身子却也跟着失去了控制,就此头重脚轻地仰面倒下,仅留下侧翻在地上的脑袋仍旧兀自将眼珠转个不停,仍旧难以掩饰神情中最后凝聚着的惊诧与不解。
车厢的大门敞开,眼前的视野不知何时已然挤满了十来个入侵者,皆身着统一制式的土黄色皮甲、斗篷与兜帽,根据他们耸立着的尖利双耳倒也不难判断其真实身份,而与他一道身首异处的元宵也正躺在灰狼们的脚边,老搭档圆瞪着的双目显是同样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唉,千钧一发,总算是让我们给赶上了。”为首的那只年轻公狼长长舒了口气,在用元宵身上的衣物抹净剑尖血渍后,他随即带领部下一齐单膝跪地,朗声道:“我等救驾来迟,还望女王陛下责罚!”
“无妨,免礼平身吧。”
毛子用尽最后的气力将视线偏转向另一侧,赫然发现小狼女在回复来者们致意的同时竟还一直盯着自己,尽管依旧维持着和椅子绑在一起倾倒的现状,可她神情中的那副凉薄与轻蔑却始终如初,甚至依稀可见些许难能可贵的怜惜,并且和物理意义上的绝对海拔高度无关,她这一次确实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瞰着眼前的班达尔。
“瞧瞧,不是见分晓了么。”她淡然一笑,同时颇为优雅地将重获自由的右腿交叉着搭在了左膝上,“所以这会儿,到底是谁笑到了最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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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不是我说,这特么也太刺激了吧?!”
班达罗格,王城宫殿大厅内,彼此互诉经历、分享情报的工作终于暂告一段落。尽管只是个置身事外的旁听者,可在完整听取了这一系列跌宕起伏的遭遇后,心有余悸的天罚仍旧还是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的心窝,看起来甚至比身为当事者的紫葡萄更显激动,“确实堪称千钧一发啊,我光是大致听一遍梗概都差点吓出心肌梗塞来了,也亏得你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把过程讲全。唉,论起技高人大胆,我们可都比紫姐差远咯!不多说了,下次要再出来打仗,我绝对得先找老漂亮提前报备一份那什么‘速效救心丸’随身揣着,要不然老子这小心脏可真遭不住……”
“哦,老漂亮那边还有这种好东西?都没听他提起过呢,到时候记得替我也要一份吧。”忍俊不禁的紫葡萄捂嘴轻笑,笑声有如莺鸣婉转,“再说了,天罚你也少在这里过分捧杀,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厉害,这么一趟下来要说完全不害怕那当然是假的,要不是有番茄他们兜着底,我连自己都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更别提帮上你们什么忙了,依我看啊,还是多夸夸他们吧!”
“啊这,确实哈!”
在点头以表认同之后,天罚又接着和紫葡萄一起将视线转向了另一侧——紧挨着王座的密道出口前,十多只新入场的狼武士全都维持着单膝点地、俯首待命的整齐身姿,他们的各式装备搭配与格林等游骑兵大同小异,只是布料色调更显鲜艳,斗篷上除了紫色的帕雅丁蔷薇以外,还额外缝制着蓝底白云的醒目纹章。为首的年轻公狼看起来年龄比狼女王略长,身材修长而纤细,干洁清秀的面容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黑中透红且微微发卷的发丝更是显得随性又不失优雅,迎着剑齿虎和狼女王的目光,公狼从容不迫地拱手回礼道:“陛下过谦了,护驾杀敌是为臣子本职所在,此次失职既已险些酿出大祸,自是诚惶诚恐内疚已极,又何有颜面接受此等赞誉,我等只盼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女王只管吩咐便是,根本无需多言。”
年轻的若尔盖公爵,番茄——不同于格林等早就知根知底的狼伙计,番茄是他剑齿虎此次参与维迦战事后最新结识的,关系自然更谈不上多铁,至多也就是在紫葡萄引荐给自己的时候互相报了名号而已,不过有关这位年轻爵爷的身世,他剑齿虎倒是多有耳闻。
木户堡的若尔盖家族是狼国东部的老牌豪门,同时也是帕雅丁家最重视的政治盟友,地理位置相距不远的这两大家族在狼国过去几百年的纷争中几乎始终维系着共进退的友谊,甚至还曾多次联姻增进情谊,而距离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半个世纪以前;身为若尔盖家族的当前话事人,番茄自小便被送到尕玛尔堡接受教育,也因此与当时年幼的紫葡萄培养了不错的感情,按紫葡萄自己的话说,番茄就是她的半个兄长,尽管他早在四年多前便已重返木户堡继承爵位,可随着少狼主在雪鸣山的那一场溃败,若尔盖家族不仅从未想过落井下石,反而愈发成为了新晋女王麾下最值得倚仗的力量,这点天罚早已略见一二了——为支持紫葡萄此次在维迦-常洛一线发起的攻势,身为铁杆盟友的番茄倾起若尔盖家族精锐鼎力相助,提供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员与接近一半的物资补给,无论是前线压制、突破封锁亦或是最危险的情报搜查,都少不了若尔盖部曲活跃的身影,为大会战的胜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绝对堪称功不可没。
当然了,比起眼下拯救女王陛下于水火的功绩,上述这些过往哪怕全加在一起也都显得不值一提了。在他剑齿虎和云尾线事先敲定的营救方针里,一切的安排与举措都是以紫葡萄理应与布兰卡等伙伴一道被关押作为前提的,无论在宫殿大厅内为莫格里的支线任务额外付出多少心血,他们将在这里与趁乱拯救人质的玛莎雌狮们汇合并借助转移水晶的力量决定进退的整体大纲是不会变的,却从未料想过紫葡萄会被单独掳走的可能性,重要情报的缺失一度令营救行动彻底被逼入死胡同。在这种紧要关头,先前从未被他们考虑在内的番茄等狼意义自是更加不言而喻,倘若不是又他们这一支奇兵兜底,以一己之力将大局重新逆转到计划本来的正轨上,纵然他们再怎么机关算尽,恐怕也最终难逃满盘皆输的最终结局吧。一想到这里,不敢怠慢的天罚连忙对番茄还了一礼,态度亦是极尽诚恳。
不远处的猞猁云尾线也跟着一起俯身赔礼道:“如此说来,我们在事发以后确实就再没见过番茄公子及其亲信部众了,当时根据法奥小哥带回的信息,我们本以为公子您与女王陛下一道深陷了埋伏,故而在最初企划营救方案时未能将您考虑其中,实乃小女有失考量,还望公子不计前嫌。”
“哪里哪里,若非女王陛下提前在密林外准备口信,并在沿途各处皆有留下醒目标记,我等也不可能一路追踪到班达尔们的行踪,说白了还是女王陛下高瞻远瞩,我们只不过是依令而行罢了,根本没你们说的那么有主见。”
“哎,行了行了,既然你们家女王都发过话了,那说是你们的功劳那就是你们的功劳,再推辞可就不大合适了哈!”红不耐烦地开口说道,“比起这些论功行赏,我倒是更在乎一些细枝末节——你们究竟是怎么得到的狼女王身处金氅军中的情报,并抢在我们之前展开营救的呢?”
“啊哈,那可得多亏了它呀!”
在代为回答的同时,紫葡萄抬手捋了捋自己肩前的垂发,而当她将手心重新摊开之际,展现于在场诸位面前的却是一只细长扁平的萤火虫,体型不过她小指前端的大小,此刻正略松懒地倚在指根关节处,很是悠闲。天罚注意到了,这只萤火虫不仅颜色寡淡近乎透明,而且尾端闪烁着的光晕也呈现的是与众不同的赤红色,直觉告诉他这只不一般的萤火虫或许和什么魔法脱不开干系,可还没等他理清头绪,身后的丽丝比却已一语道破天机:“这只小虫……该不会是使魔吧?”
在看到番茄微笑着点头以表认可后,小雌狮又接着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我也只是偶然间听老军师提起过……简而言之,这类法术的发起者会以魔石、水晶之类的承载体为基础,与自身之外的其他动物或植物施加‘意识共享’的契约,使之成为延展自我感官的使魔,通过魔道回路的高效连接意志并控制其行为,使用者即可毫无保留地获取使魔的操纵权,就好比任意驱使的提线木偶,为所欲为。一些老旧古籍里便有过记载,历史上那些臭名昭著的鬣狗巫魔女们不仅借助各类使魔为祸一方,甚至还可以直接强行占据对方躯体,将其作为培育黑暗血魔法的温床与养料……”
讲到这里,丽丝比忽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当然了,这种高强度的意识共享也同时意味着更多的风险,使用者及使魔意识间的联系会影响彼此的个性,一旦主体意识不能胜过使魔,远程操控的效率便会大打折扣;而倘若使魔在契约期间受到超出一定范围的伤害,溢出的伤害也会经由魔道回路毫无保留地反噬到使用者身上,甚至是对本体的大脑与神经造成无可挽回的严重损伤,加上道德和伦理上的各种考量,故而历代以来使魔术皆被视作最大的禁忌,我是真没想过这种可怕的法术居然还能在当代重现天日……”
“啊哈,丽丝比小姐的见识的确渊博,不过很遗憾,您也只答对了一半。”番茄哈哈大笑着解释道:“在下资质平庸,更没有多少学习魔法的天赋,所施展的其实是经由拉克莎之手改良过的使魔术,仅仅只保留了对使魔视野获取权,无法直接干涉其意识与行为,不过相应的倒也切除了使魔受到伤害后反噬自身的可能性。在密林中迷失了方向后,我等正是借助这只小萤火虫的视野摸清了正确的道路,并在尽量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沿途探查着女王陛下的下落……”
言至于此,他忽的皱了皱眉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说来也巧,除了它以外,我们还得额外感谢一只颇为奇怪的班达尔,他不仅单独脱离大部队放哨磨洋工,并且在被我们逮着以后还很是配合,事无巨细地详细交代了他所知道的全部情报,其中不仅包括金氅大军的各项军力部署,同时也含括了疑似关押着战俘的厢车位置,如果没有他的关键情报,光靠我们也很难从一片混乱的营寨里顺利找寻到陛下,更别提后续展开什么营救方针了……”
紫葡萄看起来同样若有所思,“你是说那只少年黑猩猩吗?我也有印象。带领我们闯出营寨并指出密道入口方位的应该就是他吧?唉,只可惜金氅的追兵接连不断,他也在乱军中不幸跟我们失散了,没能一起进入密道逃出生天,假若他要是能平安无事,我们日后还真得找机会感谢感谢他。”
“啊,原来老姐你们也碰上这种情况了?”谁知布兰卡却突然面露出了一丝诧异,“白眼姐她们那时候也得到了一只班达尔带路党的帮助,否则她们更不可能那么顺利地渗透进地下牢房。而且在协助救出我们之后,那家伙同样是不告而别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也是只黑猩猩吧……”
“呕吼,你是说那家伙?那我可太记得了!”洛波举手补充道,“当时我们被锁在浓烟滚滚的牢房里,又压根不知道白眼姐她们早已抵达救援,若非那只班达尔硬生生靠着一股蛮劲强行撞开牢门,咱们几个恐怕真得活活憋死在里头,如此的做好事不留名,真可谓是拂衣去留下功与名呐……所以白子你是觉得,这只黑猩猩和帮忙救咱姐的可能是同一只咯?”
“应该没那么巧,虽然我不太了解吗喽之间的性别差异,但从声音不难判断,白眼姐她们抓的俘虏明显是只雌性。”灰满分析道,“更何况牢房与城外营寨相去甚远,这一路兵荒马乱的,时间上也不允许。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是掌握诸多重要情报的雄性班达尔还是天生一股蛮力的雌性班达尔,都不至于那么随便地沦为俘虏,可他们不仅全无任何反抗之意,甚至还能主动配合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仿佛就是刻意准备来帮我们的一样……关于这些,天罚老兄有了解更多信息吗?”
天罚自是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老子自打昨天中午开始就再没踏出过王宫半步,能指使得动的除了这几位玛莎姐妹,便只有远在常洛的蒙格还有白风他们了,他们哥几个在没有我命令的情况下也绝不可能擅自行动……并且据我所知,这同样不属于路易王陛下的手笔,毕竟她跟我一样,也是不久前方才得知了紫姐被金氅掳走的事实,要说未雨绸缪实在过于夸张。”一面说着,他还一面毫无头绪地敲起了自己的后脑勺,“唉,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所以说这到底是何方神圣,一直在暗地里帮着我们呢……”
还没等他来得及多念叨几句,却听得身旁忽的响起了一阵轻笑声——却是小猞猁云尾线。她的笑声格外敞亮,透露着一股早已将真相尽数看透的了然与明晰。“原来如此……呵呵,我就说呢,为何前天晚上在常洛过夜的时候,小女随身携带的行囊里会凭空失踪两颗易形水晶。果然,一切的是非成败早就都有了定数,根本无需过多在意,也罢也罢……”
如此一番的自言自语后,她转而向紫葡萄俯身行礼道:“狼女王陛下,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过程中有多少的幸运与巧合,所有过去的就都已经是过去了。以小女之见,这两只来历不明的班达尔或许并非朋友,但既然他们肯伸以援手,那就绝对谈不上是敌人,何必再劳心牵挂这些旁枝末节呢?女王陛下既已平安归来,我方便再无任何后顾之忧,是时候该解决那些围困在王宫外的金氅叛军们了,这才是当下最为要紧的事情,您以为呢?”
“云尾线小姐说的是,我们确实不应该再拘泥于这些小事上,抓紧时间先打倒金氅叛军才是当务之急。”紫葡萄点了点头以表认可,随即抬眼望向了王座方向——在经由吉吉贸然劫持的变故后,回归了王座的莫格里正接受着白眼简单的伤口包扎,尽管全程旁观着大厅内的议论与商讨,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更是分明可见难以掩饰的畏怯,仿佛是在警惕什么潜在着的危机。
对莫格里来说,她或许早已对天罚坦诚相待、知无不言,也能够颇为顺从地接纳了玛莎四姐妹一行,可毕竟眼下与她对望着的是狼国女王,正儿八经的保护区一方元首,纵然先前再怎么下定要与保护区再度链接友谊的决心,但无论怎么说,从零开始迈出的第一步总归还是最为困难的;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她对于紫葡萄先前的一系列遭遇也额外心怀着不小的愧疚,而对方是否同样对此存有芥蒂于她而言同样还是个未知数,她不知如何表达歉意,更不知究竟该从何处说起,于情于理都是可以理解的,却也造就了现下这一极度尴尬的场面。
沉默,如同厚重的云层,压抑着大厅里的每一丝空气。两位女王面面相望之际,或许是注意到了空气中的微妙气氛,无论是保护区来的灰狼、狮子还是路易王麾下的大猩猩们,全都不约而同地集体闭上了嘴,显是对于事态接下来的走向无比心切。最紧张的当然非天罚莫属,战战兢兢的他甚至连咽口唾沫都得刻意屏住了呼吸,眼下交涉中的双方对他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挚友,相互间的区别无非只有认识的先后而已,于情感上更无深浅之分;比起早就知根知底了的莫格里,他在放言班达尔·洛格与保护区重构友谊的时候却从未考量过紫葡萄的意见,身为一国之君,她所应当考虑的高度必然远胜过自己这么一个无名小卒,是否能与自己的见解不谋而合自然也还是不得而知,若要贸然开口打圆场,又恐有弄巧成拙的危险;此情此景之下,他所能做的唯有一面提心吊胆一面默默祈祷,寄希望于狼女王陛下能像自己所了解的那般,一如既往的通情达理。
而他也确实没有失望。在沉默了不知多少个心跳的间隔后,终归还是紫葡萄率先开了口:“这位就是班达尔·洛格的路易王陛下么,或许出于历史上的恩怨,您仍旧会对我们保护区人士持有成见,此乃人之常情我们都可以理解,但还是请您听我一言——倘若我们始终深陷于仇恨的泥沼无法自拔,注定只会沦为历史的罪人。”
不经意间,她竟已缓步沿着阶梯走到了王座的面前,对于如履薄冰着的莫格里,狼女王微笑着伸出了代表友谊的右手,“先辈的恩怨与当下的我们毫不相干,更无需为了他们的草率过失而赔上我们自己的未来,是时候该翻开历史的全新篇章了,这一章的主题将会是和平与友谊。既然眼下事关贵国与保护区的外交前景,我们狼国也绝不会就此因私废公、袖手旁观,请您放心,只要有我在,帕雅丁家族的全部力量都将成为您最为坚强的后盾。”
莫格里久久凝视着紫葡萄的手,仿佛那是一道穿透黑暗的曙光,将她心底那片阴霾已久的角落彻底照亮,不过片刻的思索后,年轻的班达罗格之主终于露出了释怀的微笑,随即毫不犹豫地朝向紫葡萄伸出了自己的手。在两只手紧紧相握的瞬间,仿佛正有一股无形的温度骤然升腾,多年来横亘在两方之间的坚冰正悄然融化,彼此眼中的防备与冷淡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理解与信赖。
“那就拜托您了,狼女王陛下,为了我们的未来!”在作出肯定答复的同时,莫格里转而向阶下的尤因等禁卫军大声宣布道:“全体班达尔听令,本王既已身负重伤,无力再与诸君共赴沙场,故而将王城守卫的最高指挥权托付给帕雅丁家族的灰狼女王陛下,诸君务必听从狼女王的指令,全心全意配合保护区友人作战,彻底粉碎金氅叛党的嚣张气焰!”
“我等听候大王差遣!”大声回复的不仅只有班达尔,还有天罚、玛莎四姐妹、云尾线、格林、番茄、布兰卡等所有保护区的人士,宣誓者们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如同神圣的洪钟在大厅中久久回荡,眼神里更是满载着破釜沉舟的坚定,向世界彰显着彼此间勠力同心、并肩作战的决心与信念。
宫殿大门外,远处的地平线早已被一片灰暗所笼罩,虽已是正午时分,可墨色的乌云仍旧如汹涌的潮水般自天边滚滚而来,层层叠叠间仿佛志在将沿途的一切尽数吞噬。狂风正在大街小巷中呼啸穿梭,发出如鬼哭狼嚎般的声响,直吹得旗帜猎猎作响,与即将来临的战争号角遥相呼应,共同营造起阴森与紧迫的氛围。
大敌压境,决定班达罗格最高权力归属的终局之战就此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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邈远外,乌云尽头之下,身披游骑兵制式斗篷的旁观者矗立于班达罗格城外制高点的小山坡顶,以冷漠如霜的神情无声审视着眼前发生着的一切。耸立着的斗篷遮掩了大半的侧脸,却仍旧隐约可见在蓝色垂发的映衬下,他那好似冰雕般棱角分明的五官、闪亮着的碧眼,以及利如刀锋的笑容。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位了,至于后续的走向究竟如何,那就只能看你们的造化了,多多保重哦,狼女王陛下……他暗自沉吟着,思绪却似乎并不像他神情里表现的那般波澜不惊。
只是还未等他完全平复下心间的激涌,身后毫无征兆的一声招呼忽的打破了这难得的清净——“我来了我来了,诶呀,哥,你来的比我还早啊!”
回首望去,沿着小径朝他蹦跶而来的竟是一只佝偻着身子的黑猩猩,身着标准的刺头军皮铠与石盔,浑身上下不知为何落满了脏兮兮的烟垢与灰尘,可仍旧难掩其神情中的神采奕奕。手脚并用着来到他面前后,脏兮兮的班达尔忍不住锤着胸口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而当它又一次开口时,萦绕在耳畔的却是清澈而纯净的小女孩声线:“哎呦妈呀,这班达尔的身子实在差劲,迈开腿跑几步都得累得够呛,真快憋屈死我了……呼呼呼,我这边都搞定完毕了,狮子们已经顺利接走了牢房里的白狼姐姐他们,你那边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呵呵,还用你问么,论起效率,你老哥什么时候输给过你……估摸着这会儿工夫,狼女王都已经安全抵达了王宫大殿内,正在和剑齿虎他们商量着怎么一道抵御金氅的攻势吧。”
“哇,如此说来,岂不是很快就要开打了?那怎么能少的了我们呀!”黑猩猩跃跃欲试了一阵,却在瞥见自己不自觉举过头顶的毛茸茸臂膀后忽的泄了气,“但话说回来,就靠着这副躯体,又该怎么打嘛,还是早点变回来的好……”
在自己的皮铠夹层里摸索了一阵后,黑猩猩最后掏出了一枚微微闪烁着淡绿色微光的小巧水晶,那晶莹剔透的外表正反射着她颇为苦恼的神情,“老哥老哥,你自己倒是方便,提前就变回来了,我可啥都不会,这个易形魔石究竟该怎么解除施法嘛,拜托拜托,教教我教教我……”
“急什么急呀,咱们这趟又不是奔着打架来的,这么早贸然暴露身份可没什么好处。”他呵呵冷笑着回道,“既然你还没有解除易形状态,那就正好再替老哥跑一趟吧,老哥这会儿可都已经被金氅军队全线通缉追杀了,哪有你方便去探查前线战况呀!”
“啊,又要跑一趟?拜托,我可不想再混进那群臭烘烘的吗喽里了!”黑猩猩显得格外愤愤不平,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当下的身份就是一只臭烘烘的吗喽,“哼哼,这一路过来都没见你办过啥正经事,净顾着到处指使我了,等回去了我可要找蓝魅叔叔好好告上一状,看他老人家怎么收拾你吧!”
“嗯,你敢?”年轻公狼故作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却仍旧难压嘴角上扬的弧度,“别忘了,解除易形的方法只有我能教给你,真要把老哥惹急了,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丢这里不管了,回去再找老爹报告说:小羽不听话,自己在班达罗格走丢啦!呵呵,你可得考虑清楚哦……”
此言一出,被称为小羽的班达尔终于面露出了难得的畏惧,当即告饶道:“别别别,老哥,听你的,都听你的,别把我丢在这里!唉,不就是探查前线战况么,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这才对嘛,小羽真乖。”他伸手拨弄了一番黑猩猩头顶的乱发,随后还不忘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快回吧,随时保持联络,等这里的事全都忙完了,老哥手把手教你怎么解除易形。”
在目送着班达尔一路蹒跚脚步一路消失在视野尽头后,他忽的收起了神情中浮现着的笑意,转而以极为冰冷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喊道:“也别躲着了,这点拙劣的隐匿法术可骗不了我,赶紧滚出来吧。”
“啊呦呦,无情啊,我都以为自己已经藏得够天衣无缝了,却没想到还是露出了马脚,真是遗憾呢……”
应声而起的尖利冷笑,距他身后不远处的岩石阴影经由简短的波动,随即浮现出了醒目的身形轮廓。粉嫩的嘴唇仿若白玫瑰花瓣,声音轻柔而又细嫩,眯起的双眼里凝聚成两点火星,锐利深邃,上扬的嘴角虽是看似玩世不恭的微笑,却也充斥着显而易见的邪魅,灰黑白三色斑驳的头发可作为标志性辨识,来者正是一只罕见的花公狼,面相上比他略微成熟,身材却反而更加瘦弱一些。
花公狼的出现似乎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年轻公狼甚至都懒得给予对方以正眼,“你这一路跟踪着我们过来也有些时候了,说吧,你家主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呦呵呵呵呵,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嘛,蓝啸公子,令尊乃是洛戛陛下最值得信赖的部属,我一个小小马前卒何德何能,怎敢做出如此忤逆之举?”花公狼始终维持着他那不屑于隐藏的坏笑,“只是不瞒您说,我们家大公子其实也很是关心班达罗格的局势发展,毕竟金猊大人及其金丝猴党羽历来与洛戛陛下关系不差,他们的一举一动事关两国未来的前景;马卡托家族既然身为古戛纳最忠实的盟友,那么理所应当为洛戛陛下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可您这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锲而不舍地致力于给古戛纳的大战略添堵捣乱,帮的更是身为铁王座大患的帕雅丁女主的忙,恐怕有违令尊对洛戛陛下一贯以来的赤诚忠心吧?这里还请容许在下冒昧提问一句:公子您此番的所作所为,究竟代表的只是您自己的立场,还是需要理解为——你们整个马卡托家族的立场?”
“少在这里放臭屁了,直接向铁王座宣誓效忠的是我父亲,关我什么事,难不成我干啥吃喝拉撒的都得找他洛戛陛下提前汇报?倘若是他派人过来问责,我或许也该另当别论,至于你家那个主子,区区一个连古戛纳都不配姓的私生子罢了,身为名义上的长子,实际上却与铁王座正统没有半毛钱关系,也配在这里给我甩什么脸色?”年轻公狼以不屑一顾的冷哼作为回复,“回去的时候顺便也替我捎句话吧,不论扶持班达尔叛党的意志究竟是出自洛戛陛下还是你们家的大公子,你们打的小算盘我可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奉劝你们一句,管好自己就行,你们做你们的,我做我的,这很公平,要有什么意见尽管冲着我来好了,只不过……呵呵,假如铁王座暗地里串通外族,迫害身为同胞的狼女王的丑闻不幸泄露出去的话,保护区各国的舆论究竟会倾向于同情哪边而指责哪边呢?我可很是期待哦……”
“蓝啸公子言笑了,我家主子也并无与您为敌的打算,事关铁王座的尊严与权威,些许小事倒也不必非要闹到台面上,这对你我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好事,那就都按照你说的来吧。”赔笑一阵后,花公狼忽的再次沉下了脸,兜帽阴影的笼罩之下,仅能看到他那一双眼眸中毫无保留的杀意尽显,“不过嘛,若是还有下次,只怕事情就不会再是这么简单了,蓝啸公子,还望自重哦……”
“用不着你瞎操心,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吧。”
“嘻嘻,行吧,那就让我们走着瞧好了。”
言罢,花公狼再度接上了一连串犀利的冷笑,而在他重新兜起斗篷的瞬间,原本屈俯着的身躯经由无端浮现的暗影后随即消失无踪,眼前的视界顿时又变得清净了,仿佛先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