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寄王东田丈[1]
丈人昔日真好奇，步行荷戟随征西[2]。只身斫垒沙滚滚[3]，随手杀贼风凄凄。功成乞身不受赏，万里携得平戎诗[4]。功名世上岂公意，意气平生真我师。兰陵城边醉君酒，落魄闲踪无不有[5]。半酣跨出五花骢，顾盼依然射生手[6]。有时对客脱衣舞，肘后创瘢长尺许[7]。笑携铁笛作龙吟，闷拨檀槽学羌语[8]。感恩怀旧更欷歔[9]，老去雄心变凄苦。昨夜西风断玉关，伤心广利未生还[10]。将军残客田畴在[11]，恸哭秋原落照间。请缨昔诧《从军乐》，仗剑今歌《行路难》[12]。天青落落华不注，飘若浮云且东去[13]。石田茆屋待公归，七十二君封禅处[14]。别去音书阻大河，梦中常见涕洟多[15]。南城耻逐博徒饮，深夜还遭醉尉呵[16]。我亦年时苦萧瑟，剩有空囊未投笔[17]。忧来更上仲宣楼，一剑期将知己酬[18]。径欲短衣骑马至，风毛雨血北冈头[19]。
注释
[1]本篇作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叙写王东田晚年事迹，近于一篇传论，而笔墨生动传神。
[2]丈人：古时对长辈的尊称。好奇：喜好新奇，引申指特立独行。荷戟：指携带兵器。戟，古时一种可勾可刺的兵器，泛指兵器。
[3]斫垒：劫营，攻坚。
[4]乞身：辞归。平戎：古时征伐少数民族，或平息少数民族战乱，称作平戎。
[5]兰陵：在今山东峄县一带，晋置兰陵郡。古时兰陵多美酒，故云“兰陵城边醉君酒”。又，唐武德三年，以故兰陵县地置武进县。然此兰陵当非指常州。
[6]五花骢：即五花马。唐人喜将骏马鬃毛修剪成瓣以为饰，分成五瓣者，称五花马，一说是指马之毛色作五花纹者。李白《将进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顾盼：左右顾视。《宋书·范晔传》：“跃马顾盼，自以为一世之雄。”射生手：精于骑射的武士。《新唐书·兵志》：唐至德二载，“又择便骑射者，置衙前射生手千人，亦曰供奉射生官，又曰殿前射生，分左右厢，总号曰左右英武军”。
[7]舞：舞剑。创瘢：伤疤。
[8]铁笛：铁制的笛管。龙吟：形容声音响亮。檀槽：檀木弦乐器上架弦的槽格，借指琵琶等乐器。学羌语：以琵琶从西域传入，故云。
[9]欷歔：叹息流泪。
[10]玉关：玉门关。广利：汉代将军李广利，汉武帝宠姬李夫人之兄。《汉书·李广利传》：太初元年，以李广利为将军，至贰师城取宝马，因号贰师将军，后率师击匈奴，兵败投降，为单于所杀。
[11]残客：犹言旧部。田畴：字子泰，三国时人，好读书，善击剑。《三国志·魏书·田畴传》：幽州牧刘虞厚礼请田畴，固辞不受。刘虞为公孙瓒所害，田畴谒祭刘虞墓，公孙瓒闻之大怒，拘之军下，或游说曰：“田畴义士，君弗能礼，而又囚之，恐失众心。”田畴遂得归，率宗族等数百人入徐无山中，百姓多归之。曹操北征乌丸，令田畴将其众为向导，大胜，论功封侯，邑五百户。
[12]请缨：投军杀敌。缨，绳索。典出《汉书·终军传》：汉武帝派遣终军出使南越，说服南越王归顺，终军自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从军乐》：王粲作有《从军乐五首》。又，《从军行》，乐府名，属《相和歌辞》，多写边塞景况和士兵生活。《行路难》：乐府名，属《杂曲歌辞》，多写世路艰难和离情别意。李白《行路难三首》其一：“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此用其意。
[13]落落：孤立高耸的样子。华不（fū肤）注：在山东济南，一峰如锥，高耸碧空。张岱《夜航船》之“华不注”条：“言此山孤秀，如花跗之注于水也。”
[14]“石田”句：语本杜甫《醉时歌》：“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石田，贫瘠的田地。茆屋，茅屋。七十二君：相传上古到泰山封禅者有七十二君。《史记·封禅书》：“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盖有无其应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见而不臻乎泰山者也。……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封禅，古代帝王至泰山祭告天地。
[15]大河：黄河。涕洟（yí夷）：涕泪俱下。
[16]“南城”二句：上句用高阳酒徒典事，《史记·郦生陆贾列传》：郦食其，陈留高阳（今河南杞县西南）人，少时嗜酒，好读书，家贫落魄，常混迹酒肆，自称高阳酒徒。闻刘邦多大略，愿往从游。刘邦不喜儒士，不欲见，郦食其使人告之：“走！复入言沛公，吾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因得见。刘邦用其策，遂下陈留。博徒：赌徒。白居易《悲哉行》：“朝从博徒饮，暮有倡楼期。”下句用李广典事，《史记·李将军列传》：李广尝夜出饮酒，归经霸陵亭，霸陵尉酒醉，不放行，李广随从说：“故李将军。”尉说：“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李广宿亭下。
[17]投笔：指弃文从武。
[18]“忧来”二句：上句用王粲典事，见《客中闻雁》注〔3〕。下句用季札典事，《史记·吴太伯世家》：吴国公子季札出使，道访徐君，徐君好季札之剑而不言，季札心知之，因出使之故未赠。使归，徐君已死，季札乃解剑系于冢树而去。
[19]风毛雨血：语出班固《西都赋》：“六师发逐，百兽骇殚。……风毛雨血，洒野蔽天。”原指狩猎时禽兽毛血纷飞之状，借指奋勇杀敌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