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戏子与音乐发展史
最早的乐器是鼓,为了战场上激起将士的士气,也为了把控战场节奏,包括以声音向战场传递消息。那时候没有卫星,鼓声、鼓点使得战场指挥者了解战场情况,所以战场上敲鼓的人,都是站在战场之外的高处的,便于观察。
周武王伐纣,纣王战场败退的时候,专门提到乐师师延逃跑(叛逃)。这乐师指的就是战场上打鼓的,他们跑了,这仗就很难打下去了,必败。冷兵器时代,除了人多者胜就是勇者胜,激发士气是非常重要的。那时的靡靡之音并不是现在的糜烂之意,而是低迷,不能提振士气,是“失败”之音的意思。因为在战场上有重要作用,早期,乐师这类被归属在战场指挥者、祭祀占卜等贵族行列里的,也不是谁都能学,谁都会的。古时候的乐师,特别是先秦以前,名字里也都带了“师”字,是尊称。
音乐不断进步,从战场到朝堂,从军乐到享乐,都像文字一样,被画了圈圈,是家族、宗族甚至部落“产业”,放现在叫“知识产权”或者“专利”。因为是从上往下发展的,能够消费得起的人并不是很多,唱最早是跟“昌”进行捆绑的,包括后来演化出来的“娼”,与妓的区别是,他们被限定在一定阶层,属于高端消费。“笑贫不笑娼”不是“笑贫不笑妓”,因为“娼”都要求懂音乐。
在发展过程中,娼分了两个门类,一是娼妓,与妓合二为一;二是优伶,就是唱戏的、杂耍卖艺的女性。演变演化过程中,因为消费市场有限,他们又趋于一体化。
封建王朝社会对女子是严格限制外出的,包括男女大防。林黛玉初进贾府,两个舅舅都不见,是因为女客由舅母接待和负责。很多戏种里面没有女性,男演女戏,有些戏种里面有女性,这类女性“抛头露面”就被认为是男性。《红楼梦》里出现的女戏子都是优伶,被称为“龄官”“芳官”“琪官”“宝官”“玉官”之类的,他们被认为是“女身男性”。
对他们的培养也与女子不同,是既然都这样了,不管是外人还是他们自己,都把自己当男人看。早期只有商人允许外出,其他都是严格限制的,通关文碟非常难办下来。《西游记》里,唐僧师徒走到哪里都要找当地的“最高领导”盖章,那就是“允许通行”的意思,没有那个章就过不去。优伶之类的前往不同地方也需要“批准”,他们也被归属于“商”类。“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商女不是商人的女儿或者经商的女子,而是外来卖唱的优伶,区别于“家养的”。
家养的戏子就是用来陪客的,包括官员之间互相赠送姬妾。长期的中国封建时代,女子跟财物一样,也是行贿的一种物品。贾探春的外嫁,也是战败之后送给对方的美女,只是等级相对较高,能够以和亲的名义出嫁。《红楼梦》里的戏子出场不多,只遇到事的时候听到他们在练唱,想起来就安排唱一唱,谁安排的还要给打赏。平时养着他们不是给后院唱戏听的,而是男人们对外招待客人时候用来陪客的。王熙凤过生日时候又说听腻了,不用他们。当天就发生了贾琏偷情被王熙凤抓住的事,这里是说这些戏子已经开始接客了,包括为贾琏服务,王熙凤心里已经厌烦了他们,离解散他们已经不远了。这些戏子都是贾薔去采买的,实际上听命于宁国府,平时接受尤氏管理。
冯紫英请贾宝玉、薛蟠,找了琪官去,琪官是忠顺王府家养的,他在场也是忠顺王府的意思,冯紫英要么是忠顺王府的人,要么被忠顺王府监督。尤二姐和尤三姐跟贾珍父子、贾琏都存在关系,这些戏子与他们一样,也是两府共用的。琪官是被圣旨赏赐的,十二个戏子除了留下的,其他也大多被送给臣属了。男性大多是清客、依附,女性大多是姬妾。
贾薔专门去扬州采买十二个戏子,是因为扬州盛产瘦马,他们是从小经过专门培养的,对一整套流程都很熟悉,送人之后都能像琪官一样,为主家搜集反馈信息。明清时期,扬州瘦马一直被认为是一个整体的民间信息系统,与东厂、西厂的官方信息系统相对应。为了迎合富贵人家的爱好,这些戏子都是从小按着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的,学戏就是学习乐理,读书识字作诗作文,不做粗活,不拘束,有个性。
任何人一旦富贵起来,就对精神生活有了更高的要求,他们对女子的要求也就更高了。奴仆之类的逆来顺受并不讨他们喜欢,除了吹拉弹唱,这些没事找点麻烦、清高的戏子们都比妓女更加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不管是征服还是蹂躏,打击一个跪着的人和一个站着的人,自我感觉是不同的。就是为了迎合这类人的心态,扬州瘦马都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一味讨好,而是更有个性。世人猜测多不准确,曹雪芹的描写才接近真实情况。
体现到现在婚恋上也是一样的。全民实现小康,群众普遍富裕起来,在择偶问题上,无论男女都追求更有个性、更好的配偶。学历已经代替家庭物质财富成为相亲市场的第一参考条件,虽然也很俗气,但实质上是对对方文化素质、思想、精神生活的一种要求,比单纯要房要车还是上升了一个档次的。物质是基础,良好的物质基础是滋生更好精神生活的前提。爱情是锦上添花,穷人没有爱情,贾宝玉的所有享用都不是自己的,他没有能力守护自己的爱情;贾薔依附于贾珍,接了几个大项目,手中有钱的情况下,才能找机会把龄官放走。
这些戏子不只长相,性情做派都跟林黛玉很像,他们都是在成长环境里,被着力不压制的人,就有了个性,到了严管的贾府,就呈现出病态来。不只史湘云喊出了戏子很像林黛玉,而是他们一亮相大家就发现这些戏子跟林黛玉都相像,连弱质、病态都像,流言太多,为了转移注意力,就选了两个小戏子叫宝官、玉官,将“像”这个问题引到贾宝玉身上。
贾元春夜游大观园那回,贾蔷让龄官“作唱《游园》、《惊梦》二出”。龄官“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贾蔷“只得依他作了”。贾元春“命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还给了赏赐。除了龄官个性之外,是说贾元春、贾薔这类对他们也不是随意糟践的,至少不像妓女小云那样经常被打。他们有一定的自主权,就像后边嬷嬷骂他们“学了点戏,就多了不起一样”。
林黛玉与贾宝玉闹了矛盾,写出自伤的《葬花吟》,里面全部是对自己身世和未来的感伤,是一种对人生和未来的悲观态度。龄官对待感情是写“蔷”,这是贾薔的名字,刻在了他心上。
这是感情里的被动方和主动方的区别,被动方总是想着自己受了伤害,自己在这段感情里感到的失落、无奈、悲观,甚至有蛮远。主动方是很想对方,对方名字的一字一画都刻在自己心上,反反复复去想才会反反复复去写。蔷本身指蔷薇,贾薔在与龄官的感情里,是被动的一方。贾薔买雀那段,几乎是被龄官“牵着鼻子走”的,是一种众所周知的讨好。
前头王熙凤刚跟王夫人他们算了月钱,姨娘和小姐们一样,都是2两银子,专门提到贾环2两,也就是说贾宝玉也是2两,这与贾宝玉对薛蟠说的他没有钱,屋里那些东西都是摆一摆相对应。贾薔算是贾珍养子的身份,即使前往扬州一趟才买了不少东西,也落下了钱财,但因为平时的花销是明的,这一两八钱银子也是不少的。“玉顶金豆”会衔旗串戏台,龄官也就是令官,古时战场上用旗语,打旗发号施令,这个小雀儿指的就是龄官,她的身价就是一两八银子。
很明显这个雀儿没有讨好到龄官,龄官与贾薔唱反戏也是故意的,甚至有些“你只能对我好”的霸道,所以“众女孩子都笑道“有趣!”独龄官冷笑了两声”,你们都觉得好,我就觉得不好了,不然怎么体现我跟你们不一样呐。
贾薔问好不好,龄官说贾薔弄个雀儿来就是来形容他们是被关在笼中的鸟的。这很明显就是借题发挥了,就是自己不舒心,看什么都不顺心。贾薔听她这样说就把雀儿放了,把笼子也拆了。这时龄官才说出自己不开心的理由,“今儿我咳嗽出两口血来”,这是抱怨,后边一大段事都是虚的,只有前面这句话是“求抱抱”的意思。“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子去请了来我也不瞧。”这是好话反说,“大中午,太阳那么大,你跑出去请医生我也不看,等下午不热了再去吧。”
许多年轻人的感情都是很别扭的,就是因为不好好说话。龄官这种情景很像是作女那种,有事没事都要闹一闹,跟前面林黛玉与贾宝玉闹别扭相同,就是“我不说你应该明白”和“我说不出口但你应该猜到”。哪怕只是双方的心是封闭的,互相不能或者无法做到坦诚,那爱情就是“猜猜猜”。大多年轻男女的爱情都深陷这种互相猜测和揣摩之中,基本上来说,不管是年纪还是见识,都决定了他们无法做到坦诚相待。太熟了不产生激情,陌生又会因为不了解而封闭自我,无法更进一步,特别是心里距离。
龄官说到雀儿时候,专门提到“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是龄官自伤身世,说的是她家里还有人,要么是母亲要么是父亲在等着。蔷薇都是带刺的,龄官的病就是情,是被感情的刺扎伤了,在合适的时候选择离开,病也就好了。林如海已死,一般也就不认为林黛玉能活着离开贾府。
贾宝玉处的环境,各个女子都是对着他的,他认为要为他们每个人负责,所以说要让他们的眼泪流成河,把他漂起来,他一直是没有定性的。给林黛玉手帕是手帕之交,从小一起长大,与史湘云相似类似,就是林黛玉是第一,不是唯一。直到在龄官这里看到了痴,因为不对着他,置身事外,他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意味,回去反思之后才说出“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说这话时,袭人和林黛玉都在眼前,所以他这感情也不是就惟林黛玉一人了,而是感情圈缩小了。
龄官的意义就在于心有所属,是完全拒绝贾宝玉的人,让他知道他也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尤二姐和尤三姐都死了,尤二姐死是在梨香院出殡的,对比着来说,龄官以雀儿自比,是在梨香院死遁的。她的出逃原因之一就在于眼泪只对贾薔一个人,没有像尤二姐一样在贾珍麾下对贾琏动心,所以尤二姐出嫁,除了一个叫“善儿”的小丫鬟,无人提醒、拯救她。
林黛玉选择薛宝钗而不是贾宝玉,就因为贾宝玉对她是很好,但不是唯一,这样的情况下,林黛玉也不用必须选择贾宝玉,依附强者求存。贾府变动导致的生活变动,催化了感情变动,贾宝玉祭奠晴雯时候与林黛玉说了分手。薛宝钗如果嫁给贾宝玉,林黛玉就是平儿,而不是赵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