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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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苏醒

其时黄昏,暖色光芒穿过玻璃窗落在地砖,摆在桌子的花瓶,鲜花盛开,影子投向地砖的精美花纹。

妖北泠阅览手中的两份报告,秀眉微蹙,忽听响动,连忙回头看,只见昏睡一月有余的怀幸侧身吐出几大口黑血,洁白的床单被染红一大片。

她连忙靠近:“小幸?”把人扶起靠着自己的胸膛,“看得见我吗?”

怀幸双眼布满水汽,张张嘴,就又昏迷。

她拿起手帕擦干净女孩嘴角的血迹,脸颊贴着对方的额头量温度,慢慢将人放平,收拾地板的血污。

这时,蓝尔莎从房间进来,警惕地扫视一番:“发生什么事?是大人?”

“嗯,刚刚苏醒,是药的副作用,让她休息休息,没事。”妖北泠拿起一份报告单,“小幸还没好利索,我在这儿陪着。”

蓝尔莎愣愣地应声,满心在那女孩,吞声口水,心跳飞快,喃喃着:“大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妖北泠在她的眼睛里停了几秒,这些天,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展现了难以置信的决断力,回来当日剔除十分之二的上命居民,禁止永久入内。

从乌世而来接替上命各管理位置的人,她给每位派遣两名秘书,一怪物一人类,人人心里清楚那是监视。有位管理者被怪物当场撕碎,死相惨状,其余人借机闹事寻求说法。

蓝尔莎解释怪物是独立生命体,上命与主神皆不负责其行为,上命贯彻平等理念,不会歧视它们,若做错事,看在怪物本质为野兽的份上酌情处理,最后只给口头教育。那些人敢怒不敢言,愤懑地接受这套说辞,之后变得安静,不敢随意插手上命的事。

于外来人,蓝尔莎没有丝毫留情,对上命子民,更是决绝,彻底废除几位部长的权力,空有其名;后对剩余的子民,具有认知能力给予忠诚测试,合格了才允许留下。没有人知道她的标准,最后留下的不过原来的百分之六十,被驱逐的绝大部分都是成年人,更是上命的主要劳动力。

妖北泠听说,她最近还要搞场测试,这样一来,恐怕人都会被她赶走。至始至终,妖北泠对此事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全心全意研究药物,她想,她知道这个女孩的目的,但没有参与的必要。

如今怀幸苏醒,至少上命不会真的倒塌,却怕是会一蹶不振。妖北泠轻叹,之前希望她苏醒,哪怕牺牲上命,现在她醒过来,又希望上命好好的,这个孩子才不会失望。

蓝尔莎别过妖北泠后前往医院,实验室在那边,会很方便。奉情与以欢候在门口,见她过来说道:“告示已经准备好,该什么时候发出去?”

“现在,”她打开车门,看也不看他们,“另外,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人谈起测试的事,做为主神的信徒,不会连这也做不到。”

“是,我们会吩咐下去。”

汽车驶远,以欢嗟叹:“我认为这样不好,蓝尔莎小姐是在加剧民众对主神的抵触情绪。”

“没有其他办法。”奉情无奈,“忙里忙外,都产生错觉,蓝尔莎小姐好像挺讨厌公民。”

那些连他俩都自认不能全部答对的测试题,蓝尔莎对民众说:“这些很简单,如果身为主神信徒,不能满分,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所谓的忠诚。”

最后结果自然没有达到预期,两个人劝了半晌才让她决定不把大部分驱逐,饶是如此,泗启城都空了一半。

“当然是幻觉,大人对蓝尔莎和我们的意义一样,她肩负太多,不能保证不出错。”以欢说,“走吧,对了,今天的饭菜送去了吗?”

“嗯,偷偷叫人看着,说清楚了,不会让他们对大人失望。”奉情说。

测试题里有默写上命戒律,天知道主神是怎么编出十万字的!两人都记不全,更别提刚来上命连字都不认识的孩子,就这么将人赶出去,实在有失公允。

于是两人暗中收留那些孩子,将上命处境夸大渲染,让他们都理解着急过头的蓝尔莎。好在事情顺利,就是解决那些人温饱比较困难,原因是蓝尔莎取消了全部救助站,改为大食堂,用忠诚分领取食物,由怪物做测试人,仍然不知道标准,分数高的人可以多吃,太低的人不允许吃饭,每顿都要测试。

两个人要暗箱操作运走那么多食物相当困难,运气好一天一顿,平素两三天一顿,还不管饱。

以欢揉着眉心,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去怨蓝尔莎心觉偏颇,圣斯的人虎视眈眈,不能不防,若提出意见,她俩也得收拾东西走人,只盼主神快些醒来,局面便能有转机。

*

怀幸第二次睁眼是在夜里十点钟,当时妖北泠正握着她的手闭眼假寐,察觉动静瞧去,女孩的眼里茫然,望着灯光不言不语。

“小幸?”她轻声呼唤,“我在这儿,看见了吗?”

过会儿,怀幸慢吞吞地扭头,眼神迟钝,嗓音沙哑:“你是谁?”

妖北泠慢慢扶起她,笑道:“我叫妖北泠,你是我的宝贝,想起来没有?”

怀幸靠着她,半眯眼,好像在思考她的身份,约莫三分钟后才说:“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拜托,要是被人拒绝就放弃,我就不会被叫阴女了,锲而不舍是职业操守欸。”她打趣道。

怀幸闭上眼睛,脑袋往她的怀里挪,沉默着,在妖北泠怀疑她是不是睡着时,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但是,我那样跟你说话,还凶你,你不生气吗?”

妖北泠哑然失笑,柔声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你生气,这画面想象不出来,要不然等你醒来给我表演表演?小幸凶巴巴的样子特别招人喜欢。”

再没有女孩的回答,等了等,她听到鼾声,便将人放回,看小女孩抓着自己衣服的纽扣,紧紧攥在手中,心底不由一颤,沉沉地吐了口气,凝视着她缄默不语。

凌晨三点,怀幸嘴里发出痛苦的唔咽,妖北泠认真检视,看她颤巍巍地爬起来,想下床,但卧床月余,身子虚弱得厉害,刚站起来就摔倒,妖北泠连忙接住她,温声相询:“小幸,需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怀幸双眼惺忪,身体颤抖,呼吸紊乱,期期艾艾地说:“我家楼下有个小乞丐,外面在下雨,他会感冒,我叫他进来。”

闻言,妖北泠诧异,此刻夜深人静,窗外星河灿烂,哪里下雨?!再者泗启城内已没有乞丐,更何况是主神的家门口!

她狐疑地说:“小幸,你今年多大?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唔……你别问这么多,他会感冒,”女孩低着头,声音越发的小了,“我今年七岁,家里有好多人,爸爸妈妈都讨厌我。”说着,她扭头,茫然地看向窗外,许久才又说,“我的小猫没有了,他很好吃,很甜……”

妖北泠紧抿嘴角,将人抱回床,听她说:“你是什么人?”

“喜欢小幸的人。”

“真的吗?”怀幸仰头,眼睛澄净,“就是不讨厌我,对吗?那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当然可以。”她张臂将女孩圈在怀里,低声说,“想要什么都可以。”

怀幸用脸蛋蹭蹭她的脖子:“谢谢你。”天真无邪地笑笑,然后张口咬住她的皮肤,快速而重力地撕扯下一块,瞬间鲜血迸射,欲咬第二口,妖北泠迅速出手将人打晕,脸色阴沉。

正此刻,蓝尔莎从屋外进来,瞳孔微张,似乎看清受伤的不是怀幸,说:“发生什么事?”

在妖北泠看来,这名少女相当平静地询问鲜血满布的床单被套的场景,深深看了她一眼,捂着脖子去洗手间:“收拾干净,我去处理伤口。”

“是,老师。”她打了盆水洗净怀幸脸庞的血,而后换了床被,等了一刻妖北泠才出来,脖子的伤口已经消失。

蓝尔莎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右手与怀幸的左手十指相扣,保护意味明显。

妖北泠放弃接近小女孩的举动,双手环胸:“情况不太理想,小幸昏迷期间意识在活跃的精神空间里,我们不知她在其中的性格经历,但这一个月,足以让她对现实与虚构混乱。”

她自不会说,这种情况庞大复杂的既定意识有一半责任。

蓝尔莎看向怀幸:“也就是说,大人醒来会变成陌生的模样?”

“可能,”她纠正,“别太绝对。”

“我知道了,麻烦老师照顾大人。”蓝尔莎松手向外走,行至门口忽然被叫住。

“莎莎,”妖北泠目光平静,“好好休息,小幸不会希望看到你太劳累。”

“嗯,谢谢老师,蓝尔莎告辞。”

房间重新被静默填满,妖北泠目光深邃,拿出手机打字,片刻后有消息提示音响起。

诀弦:[我做的实验里这种情况不少,假如你的病人情绪激动或是个脾气不好的家伙,那么我劝你最好不要告知真相。深度昏迷伴随的精神空间不止一层,病人所经历的可能毫无关系,冒然戳破会使他们崩溃,百分之九十九,有接受的,不过记忆混乱,大概是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诀弦:[这情况就很极端,你是说南境的实验品?好吧,如果是我们的实验品,建议摧毁,重制精神不如重来省事,最终都是有原实验品基因的产物。]

诀弦:[老姐,我是主攻精神领域,但对实验品,总得考虑成本。再者,交给南境咱们就无权管理,你要是能说服他们送回来,咱俩可以试试,成功率不高就是了。]

“疯子……”妖北泠放下手机,怅然若失。

之后三天,怀幸没再苏醒,似乎她终于决定陷入永恒的沉睡。与此同时,上命内的情况逐渐恶化,相比主神,蓝尔莎更像独断专行的独裁者,以主神为由的禁令每天都在增加,不少人出声反对,被怪物们大庭广众处死,人们仓惶逃离,庆幸的是,离开泗启的大门从未关闭。

泗启城内怨声载道,妖北泠取药回来的路上沉默聆听,所有人都当这是主神某个时刻的授意,如今她已不是主神,人人极尽辱骂之词,在情况变得更遭前主动退出这座宛如流星即将堕落暗淡的世界。

“你们要走?”妖北泠来到公寓,恰好与赵飞柳、黑儿和蓝尔莎打照面。

赵飞柳嗤笑:“不走留着被主神忠诚的守卫每天羞辱?”

蓝尔莎面无表情:“情况紧急,委屈诸位,蓝尔莎也无可奈何。”

“妹妹,本小姐也是从你这般年龄过来,别以为本小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自认对得起主神就好,”她招呼黑儿朝公寓走,“临走前,看看我们伟大的主神。”

妖北泠默然跟去,身旁蓝发少女言道:“大人没有醒来,飞柳姐不必多此一举。”

赵飞柳耸肩:“你信不信她的鬼话?”

黑儿打了个哈欠:“我要是这位小姐,就说主神已经死了,这样谁都不会来找她。”

“请黑儿姐注意言辞。”蓝尔莎怒然警告,欲先行开门,不料赵飞柳直接抬腿将门踹开,她惊愕发现,那女孩正靠着床头而坐。

小女孩脸色苍白,额头过长的碎发垂下,有些遮住眼睛,她的瞳孔黝黑,眼神波澜不惊,淡淡扫过众人。她穿着曾经伽漓买来的小狼睡衣,腿边放着一块点亮屏幕的电子板,整个人透着大病初愈的羸弱感。

蓝尔莎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赵飞柳大步流星走入房间,黑儿将她拦住,神情不屑。

赵飞柳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孩,嘴角上扬,语气轻佻:“这些天,主神过得舒不舒服?奇怪,既然醒来为何不出去?莫非是害怕自己无能的样子被看见?”

“赵飞柳,你闭嘴!”蓝尔莎双手紧握成拳,但叫黑儿拦住难以入内。

“哦对,你还有忠心耿耿的侍卫,根本没必要出去,是不是以为把人都赶走就能掩饰自己的愚蠢?”赵飞柳拿起电子板,讥笑道,“不错不错,还知道看自己的新闻,昏迷这么久,认不认字?本小姐帮你读出来。

“《主神系圣斯高级大臣白犽亲女,上命是父亲送给女儿最大胆的礼物》真好,现在是你们自家事了?有空也不要和你的新妈妈见面,我怕她惹上你的愚蠢。还有这篇,《上命加速瓦解,圣斯欢迎主神的到来》喂,穿成这样可太幼稚,本小姐衣品绝佳,需要礼服准备晚会可以随时联系。”

她将电子板扔下,抬起下巴道:“你是本小姐见过最无知、最愚蠢、最没有胆量的人,啊,本小姐也没好到哪去,早该看清这场游戏,现在本小姐要走,希望永远都不会见面。”

言讫,赵飞柳让黑儿放开蓝尔莎,同她一块走。黑儿漫不经心瞧了眼始终沉默的女孩:“说真的,殊玛为什么要将能力给你这样只会任性胡闹的人?别回答,我没心思听。”

蓝尔莎推开两人,努力掩饰紧张,试探着问:“大人,还记得蓝尔莎吗?您救了我,给我新的名字。”

怀幸的视线移入她的目光中,迟钝地点头:“我不会忘记蓝尔莎,还有……这全部。”

走到楼梯的赵飞柳停步,猛然回头,眸光闪烁:“她……她才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