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皖系军阀——段祺瑞:“北洋之虎” “三造共和”
“北洋三杰”之“段虎”,本为袁氏江山之功臣,却反对帝制初衷不改;“三造共和”有功,却实行军事独裁一系专治;一心要做北洋派老大,却小看了直系“吴小鬼”;过分宠信徐树铮,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一生清正耿介,为官清廉,晚年甘守清贫不落水,颇具人格魅力。
小档案
姓名字号:段祺瑞 原名启瑞 字芝泉 晚号正道老人
祖籍:江西饶州(今江西波阳)
籍贯:安徽六安
生卒年月:1865.3.6—1936.11.2 卒年72岁
毕业院校:柏林军校
军衔:陆军上将
最高官职:北洋临时政府执政
军阀派系:皖系
家世:
曾祖父——段友杰。妻子杨氏。
祖父——段佩,系淮军名将刘铭传麾下骁将,官至统领,因功被擢提督,记名总兵,授荣禄大夫、振威将军。妻子赵氏、曾氏。
父亲——段从文,粗识文字,当过军中管带。妻子范氏。
兄弟姐妹——弟:段启甫、段启勋。妹:段启英。
妻妾子女
元配夫人吴氏,生长子段宏业,长女段宏淑。
继室张佩蘅,生四女,分别为段宏彬、段宏巽、段宏筠、段宏荃。
大姨太陈氏,生一儿一女,均夭折。
二姨太边氏,生一女。
三姨太刘氏,生次子段宏范。
四姨太刘氏。
五姨太李氏。
简历
1865年——3月6日,生于安徽六安县。
1868年——随父母迁至寿州。
1879年——祖父段佩去世。
1881年——到山东威海投奔任管带的族叔段从德,被收留在军营中做哨书。
1882年——父亲段从文被人杀害。
1883年——母亲范氏因悲伤过度去世。
1885年——考入武备学堂第一期预备生,被分入炮兵科。
1889年——以官费入德国柏林军校,学习两年炮兵,后独自留在德国克虏伯炮厂实习。
1896年——被调往天津小站,任新建陆军左翼炮队统带。
1899年——随袁世凯的武卫右军开赴济南。
1900年——元配夫人吴氏在济南病故。
1901年——任北洋军政司参谋处总办,后因镇压农民起义升为补用道员,加二品衔,被赏戴花翎,加“勇”号。
同年——娶袁世凯义女——江西巡抚、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芾的孙女张佩蘅为继室。
1903年——清政府在北京设立练兵处,任练兵处军令司正使,加副都统衔。
1905年——袁世凯将北洋军扩编为“北洋六镇”,段祺瑞出任第三镇统制,兼督理北洋武备各学堂。
同年——在北洋军第一次秋操中任“北军”总统官。
1906年——兼任“陆军行营军官学堂”督办。
同年——在南北两军第二次秋操中任“北军”总统官。
1908年——任会考陆军留学毕业生主试大臣。
1909年——任陆军第六镇统制。
1910年——调任江北提督。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任第二军军统,出兵湖北。
1912年——完成“一造共和”。
同年——任陆军部总长。
1912年——被授予陆军上将。
同年——被特授勋一位,及二等嘉禾章。
1913年——代理国务总理。
同年——代湖北都督。
1914年——袁世凯建立将军府,任建威上将军,管理将军府事务。
同年——被授予一等文虎章。
1915年——辞去陆军总长。
1916年——任参谋总长,后任国务总理。
同年——完成“二造共和”。
同年——任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
1917年——完成“三造共和”。
同年——因第一次南伐失败,11月16日递交辞呈。
1918年——把持官僚政客组成的“安福系”。
同年——复任国务总理。
同年——辞去总理职,任督办参战事务处督办,仍把持朝政。
1920年——直皖战争爆发,皖系战败,段祺瑞下野。
1924年——任中华民国临时执政。
1925年——其心腹徐树铮被冯玉祥谋杀。
1933年——受蒋介石之邀,前往南京,后移居上海。
1936年——11月1日突发胃病,2日在上海宏恩医院病逝。卒年72岁。
自强不息,暗中贵人相助
人生之路虽然漫长,但关键处只有几步,这几步将决定人的一生。
段祺瑞一生中最最关键的有两步,第一步是武备学堂操练得到同乡前辈李鸿章的赏识,第二步是小站练兵得到袁世凯的青睐。
1886年秋季的一天下午,北洋武备学堂的操练场上,炮科操练正待进行,忽然风雨交加,虽说雨不是很大,但是风很大,海上浊浪翻滚,活动靶子在波浪中起伏不定。这样的天气绝对会影响操练成绩。
可是,所有学员和教官都知道,今天的操练非比寻常,因为有一个大人物——北洋武备学堂的创始人李鸿章,就在山顶上临时搭起的观操棚内,用望远镜观看着这场操练。此时,李鸿章的望远镜已经瞄准了海上漂浮不定的靶子。
学员们的心情异常紧张,可越是紧张越是难以打出好成绩。“轰——轰——轰——”几声炮响之后,水花在距离靶船很远的地方被炸起。接着又是几炮,情况所差无几,靶船依旧在海上飘摇。教官变了脸色。
可想而知,山顶观操的李鸿章早已气得面色铁青:“这等水平拉上战场,岂不是白白送死!”
为了挽回败局,教官拉出最好的学员:“段芝泉,你上!”
随着教员的喊声,一个瘦削青年从队列中走出。只见他表情坚毅,沉着冷静,三发炮弹打出去,三发三中。教官笑了,练兵场上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接着,青年被带到山顶观操棚。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李鸿章打量着这个略带稚气的年轻人问。
“报告长官,学生叫段祺瑞,合肥人。”段祺瑞先向李鸿章打了个敬礼,腰板挺得笔直,看上去十分精神。
“很好!很好!”李鸿章连连夸赞。
李鸿章一向惜才爱才,见段祺瑞炮打得好,又是一副铮铮铁骨的军人模样,自然心生喜爱,一问又是合肥人,地道的老乡,心里更是高兴;再问段祺瑞的家庭情况,原来段祺瑞的祖父段佩是淮军名将刘铭传麾下的一员骁将,最后官至统领,因功被授荣禄大夫、振威将军。旧部子弟,自然又多了一层感情上的亲近。李鸿章接着又问了段祺瑞一些军事上的问题,段祺瑞对答如流,令李鸿章十分满意,当即令手下记下了段祺瑞的名字。
其实,段祺瑞的祖父虽官至统领,但段祺瑞早年的生活却充满坎坷。段祺瑞15岁那年,祖父病逝于军中,段家家道中落,甚至连段祺瑞读私塾的钱都付不起。段祺瑞17岁时独自步行2000里,从合肥赶到山东威海,投靠任管带的族叔段从德。从军后第二年,其父段从文从合肥来看他,在返回途中,拿出携带不多的银子,买了些生丝和布,准备以后给儿子成亲用。不料,同行的两人见到这点布和银子,竟将段从文这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杀死,将他身上的物品洗劫一空。一年后,段祺瑞的母亲范氏也因伤心过度去世。一连串的打击,让小小年纪的段祺瑞脸上从此失去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冷峻与刚毅。1885年,李鸿章创办北洋武备学堂,逆境中的段祺瑞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学堂炮科。
李鸿章欣赏的就是这种军人的坚强,当1888年清政府选派武备学堂毕业生赴德留学的时候,李鸿章给了这位小老乡特别的关照。当时赴德学习军事的名额只有五个,名单报上来后,五人中有三名山东人,两名安徽人,李鸿章随手拿起笔,划掉一名山东人,换上了段祺瑞。
段祺瑞并不知道,他的命运就在李鸿章大笔一挥之间改变,使他由一个普通的武备学堂毕业生,变成了留洋德国的高级军事人才。段祺瑞于1889年以官费进入柏林军校,学习两年的炮兵后,李鸿章出于栽培的目的,又让他一人留在欧洲著名的德国克虏伯炮厂实习深造。学成回国后,段祺瑞被派到威海卫港,担任随军武备学堂的炮兵教官。
应该说,留洋是段祺瑞日后升迁的基础,有了这个基础,才得以作为新军骨干被推荐到小站,机缘巧合地得到袁世凯的青睐,从此跟随袁世凯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常言说三十而立,1895年,30岁的段祺瑞奉长辈之命回家完婚。段祺瑞与元配夫人吴氏早年相识于宿迁,由于他一直忙于求学、深造,追求事业有成,将成家之事一拖再拖,直到女方长辈发出最后通牒,才不得不给女方一个交代。
偏偏事有凑巧,段祺瑞请假回家之时,正是袁世凯就任“新建陆军”督办到处网罗人才之际,段祺瑞到家第二天,便接到天津小站练兵处发来的电报,通知他已被调往小站,参加编练新军,并限期报到。
得此消息,段祺瑞兴奋异常。由于对西方现代军事有了较深的了解,段祺瑞对中国旧军队的落后与腐败深恶痛绝,认为只有建立新式军队,才是强国之本,因此在威海担任武备学堂教官,总觉得抑郁不得志。此前他已得知小站将编练新军,心中十分向往,只是苦于无人引荐。而此次举荐他到小站练兵的,是武备学堂总办荫昌。
如今如愿以偿,段祺瑞恨不能马上赶赴小站报到。但是婚未结,倘若一走了之,无法向家族长辈和吴氏家长交代。但不走,又将耽误军期,违反军令,这是作为军人的段祺瑞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正在为难之际,又一封电报不期而至,这是袁世凯命属下发来的,大意是让段祺瑞妥善办理好婚事,然后再赴小站。袁世凯还特地赠送银票以示祝贺。看罢电报,段祺瑞感激万分,没想到赫赫有名的袁大人竟如此礼贤下士。
办完婚事,段祺瑞一刻不敢停留,立刻起身北上。不料一到小站,早有一群小站将领在此迎接,而大名鼎鼎的袁世凯袁大人竟然也在迎接队伍中。段祺瑞真是惊异万分,诚惶诚恐,急忙行大礼道:“祺瑞不才,怎敢劳大人亲迎!”袁世凯却笑呵呵地拉起段祺瑞,问长问短,没有一点上司长官的架子。
当晚,袁世凯在营中设宴,为段祺瑞接风。席间,两人聊起对旧军队的改造,竟然有诸多相同看法,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几天后,段祺瑞在一家酒楼回请小站将领,待到饭后结账时,酒楼老板却说已经记入袁世凯的账下,让段祺瑞心中更是充满感激。想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到袁世凯如此青睐,与其他将领相比,无非是多留了几天洋而已。于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心尽力效忠袁世凯,以报知遇之恩。
当时小站将领中,许多人出自北洋武备学堂,如曹锟、段芝贵、张怀芝、卢永祥、王占元、陆建章等。而荫昌为袁世凯推荐的四名新军骨干,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梁华殿,除梁华殿在一次夜操中失足跌落河中溺死外,其余三人全都成为袁世凯在军事方面的得力干将,就是后来的“北洋三杰”,号称“王龙”、“段虎”、“冯狗”。
段祺瑞凭借自己的军事才干与对袁世凯的忠心不二,很快成为袁世凯的左膀右臂,并跟随袁世凯一路升迁。1899年,段祺瑞跟随袁世凯赶赴山东镇压义和团运动,1901年袁世凯升任直隶总督,段祺瑞随后担任北洋军政司参谋处总办,负责北洋常备军的编练。后因镇压农民起义升为补用道员,加二品衔,被赏戴花翎,加“勇”号。1903年清政府在北京设立练兵处,袁世凯任会办大臣,段祺瑞出任练兵处军令司正使,加副都统衔,成为袁世凯的得力助手。1905年袁世凯将北洋军扩编为“北洋六镇”,段祺瑞出任其王牌军第三镇统制,兼督理北洋各武备学堂。此后,他还担任过保定军官学堂总办、陆军各学堂督理、会考陆军留学毕业生主试大臣等职位,因此,北洋军官多半都是他的门生故吏,他在军中的影响也越来越大。
1900年段祺瑞的元配夫人吴氏病故,一年后,袁世凯将义女——江西巡抚、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芾的孙女张佩蘅嫁给段祺瑞为继室,从此,二人除了袍泽之谊又多了一层姻亲关系。
出于对袁世凯的忠心与崇拜,段祺瑞在生活中经常模仿袁世凯的样子,如闭目养神,当睁开眼睛时,让人顿觉双目炯炯有神,或咄咄逼人,威严凛冽。甚至走路姿势、穿衣打扮,段祺瑞也喜欢模仿袁世凯,尤其袁世凯常戴一顶黑色方顶小帽,与他的五短且发胖身材颇为和谐,而段祺瑞身材瘦削,也戴上一顶同样的方顶小帽,看上去便有了些不伦不类,甚至怪异好笑。
知恩图报,制造南苑“兵变”
正所谓树大招风,功高震主,在袁世凯北洋势力迅速膨胀之时,清廷已用明升暗降的方法,开始了对他权力的遏制,尤其对北洋势力的分化与削弱,无论袁世凯还是其他北洋将领,无不感到一种咄咄逼人的态势。
1908年11月,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正在保定北洋陆军各学堂督办公署办公的段祺瑞,突然接到袁世凯的亲笔密函,要他尽快赴京。当段祺瑞赶到北京,进入位于紫禁城东边锡拉胡同袁府后,袁世凯已经被传入宫。
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惊慌失措地告诉段祺瑞:“大事不好了,皇上和太后都驾崩了!”
原来,光绪帝驾崩后,袁世凯于当天夜里被召到宫中商量立嗣之事,第二天慈禧也晏驾了。根据慈禧懿旨,立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为嗣君,由载沣监国摄政。而袁世凯却一直留在宫中未归。
这个消息令段祺瑞大吃一惊,且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仅载沣上台就对袁世凯极为不利!长期以来,以载沣、铁良等人为首的满族排汉派一直对袁世凯耿耿于怀,而当年戊戌变法袁世凯告密导致光绪被囚瀛台一事,载沣作为光绪的胞弟,更不会放过袁世凯。对此,段祺瑞心急如焚。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袁世凯的知遇之恩,段祺瑞没齿难忘,何况袁世凯之于北洋将领,本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返回保定后,段祺瑞决定以“兵谏”解救袁世凯。当他与手下第一谋士徐树铮商量时,徐树铮却认为不妥。
“贸然进行‘兵谏’,实为大逆不道之举,名不正言不顺,难有取胜把握。”徐树铮分析说,“不如先向朝廷称病开缺,再放出风声,举行冬操,以引起朝廷重视,让他们不敢轻易对袁大人下手。若事后追查起此事,也可留有退路。”
徐树铮是江苏萧县人,自幼聪颖过人,才华横溢,与段祺瑞相识于袁世凯的山东巡抚任上,两人性情相投。后来徐树铮自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归来,直接投入段祺瑞门下。
段祺瑞觉得徐树铮的主意不错,急忙着手施行。可就在此时,一个实行“兵谏”的更好理由送上门来。驻扎北京南苑北洋第六镇第十一协的协统李纯打来电话,说几个士兵聚赌闹事,发生火并,问该如何处置。段祺瑞一听,在这种时候,居然为这点小事打电话请示,立刻来了火气,刚想训斥几句,突然灵光一闪,大声说:
“秀山啊,这是发生兵变了!”
李纯号秀山,他与段祺瑞同是北洋武备学堂首届毕业生,对光绪帝与西太后相继晏驾、袁世凯滞留宫中虽有耳闻,却不像段祺瑞那么敏感,他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坚持说:
“没那么严重,只是几个士兵赌博……”
“是兵变!”段祺瑞厉声打断对方的话,“你那里发生了兵变,立刻派兵弹压,声势越大越好,明白吗?”
“哦,我明白……”李纯有些开窍了。
“我马上派兵增援!”
段祺瑞放下电话,立刻命令出兵南苑。南苑位于北京南城脚下,一时间军号齐鸣,战鼓震天。段祺瑞派出的增援部队赶到后,竟然动用了大炮,隆隆的炮声震动了紫禁城,清廷顿时乱成一片。
与此同时,段祺瑞上报陆军部:北京南苑发生“兵变”,他正率部镇压。载沣原本优柔寡断,缺乏经天纬地之才,虽意欲除掉袁世凯,却又瞻前顾后,担心由此引发动乱,征求荫昌、张之洞等人意见后更不敢轻举妄动,在“兵变”面前,自然会做出让步,最终于1909年1月2日,以袁世凯患“足疾”为由,一道谕旨将其开缺回河南“养疴”。
袁世凯“死里逃生”,随即带着一家老小登车返乡。离京时,不仅往日前呼后拥的风光不再,连送行者都寥寥无几。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敢车站送行招惹麻烦呢!车到保定,段祺瑞上车相见。见到段祺瑞,袁世凯感慨万千,连说:“芝泉啊,项城没看错人!项城没看错人!”
段祺瑞见袁世凯往日威风全无,心中颇感凄凉,也动了感情:“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纵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袁世凯被开缺后,段祺瑞的命运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摄政王载沣下令重新改编全国武装,建立新军三十六镇,各镇高级将领均由满族人担任。1910年12月,段祺瑞被调任江北提督。提督是清朝从一品的官衔,表面上看段祺瑞被提升了,实际上,清廷用明升暗降的办法,夺去了他的兵权,并把他从直隶省调开。
段祺瑞焦急万分,上任途中绕道袁世凯“隐居”的彰德洹上村,袁世凯劝他要沉住气,北洋将领总有咸鱼翻身之日。
果然,1911年10月,辛亥革命爆发,清政府派出陆军大臣荫昌率北洋军队前去镇压,同时派冯国璋为第二军军统增援。由于荫昌指挥不动袁世凯的北洋军,清政府被迫敦请袁世凯出山,袁世凯出山的条件之一,便是在调任冯国璋为第一军军统的同时,任命段祺瑞为第二军军统,前往湖北镇压起义军。
赴京之前,段祺瑞再去彰德洹上村请示机宜,袁世凯对段祺瑞推心置腹:“芝泉啊,我不妨对你直说,尽管南方闹得很凶,但要害之处不在南,而在北!”
“大人的意思是北方不能乱?”
“是的。出兵南方,更要随时准备回师北方,不能让人家把我们的老窝端掉。就让华甫(冯国璋)在前面打吧,你在后边要控制铁路,以便进可以援于武昌,退可以左右直隶和北京。”
后来事实证明,袁世凯此举可谓有先见之明。段祺瑞到信阳尚未坐稳,北方便出了大乱子。山西新军中革命党人首先在北方发动起义,推举新军标统阎锡山为军政府都督,准备进攻北京。清政府急令驻扎滦州的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出兵讨伐。岂料这位“士官派”代表联合其他将领,电奏朝廷,宣布实行“兵谏”。清廷情急之下,派出第六镇统制吴禄贞前往滦州说服。吴禄贞与张绍曾、蓝天蔚同为“士官三杰”,三人关系甚笃,清廷原以为吴禄贞的说服工作会大见奇效,岂不知吴禄贞是一位以尽快推翻清政权为己任的激进革命者。吴禄贞一到滦州,便提出联合阎锡山,合围攻打北京的主张。
此时,清廷刚刚任命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由他出面组织责任内阁,清廷军政大权已落入袁世凯的掌控之中,倘若在这个时候清廷被北方革命力量所消灭,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尤其严重的是,袁世凯便有被逐出政治舞台的危险。幸亏他早有防范,已收买张绍曾手下的协统,因此在第一时间内知道了内幕。
北方所发生的事,段祺瑞在信阳已有所耳闻。10月31日,袁世凯赴湖北孝感视察的专车抵达信阳,段祺瑞上车拜见袁世凯,方知事态远比想象的要严重。两人就如何平乱进行了一番商议。由于兵谏将领中许多是段祺瑞的旧部与学生,因此决定由段祺瑞北上以攻心战进行瓦解。
段祺瑞旋即带领数名亲信赶到北京,以发送公开或秘密电报的形式,以同僚或师长身份,劝说兵谏将领们服从袁世凯指挥,率部南下。同时派出徐树铮等得力干将到自己旧部和学生中进行游说。段祺瑞在北洋将领中素有威望,此招一出,将领们纷纷倒戈,张绍曾很快被架空。
与此同时,袁世凯授意军谘府以令吴禄贞率部赴山西镇压起义为名,将吴禄贞从滦州调开。而吴禄贞率部赶到石家庄后便停滞不前,他一面谎报军情麻痹清廷,一面与阎锡山取得联系,约定组成燕晋联军,于11月8日联合举事,围攻北京。
就在吴禄贞与阎锡山密谋举事的同时,袁世凯已采取行动,决定暗杀吴禄贞以除后患。袁世凯的亲信收买了一个叫周符麟的协统,负责暗杀事宜。周符麟先到北京面见段祺瑞,然后遄赴石家庄组织暗杀行动,11月7日深夜,在约定举事的前一天夜里,吴禄贞在石家庄的临时办公处被刺杀身亡。
为了给舆论一个交代,段祺瑞按事先约定传讯周符麟,两人合演了一出双簧,然后便把周符麟放走了。喧嚣一时的北方事件终于风平浪静,段祺瑞为袁世凯又立一功。在接下来对南方的用兵中,段祺瑞由于吃透了袁世凯的意图,屡屡为袁世凯排忧解难,再建功绩。
此时,担任前敌主将的冯国璋打得十分卖力,先攻克汉口,又攻克汉阳,接着要一鼓作气拿下武昌。这下急坏了袁世凯。袁世凯的策略是“养敌自重”,无奈他连发七道急令,并三次派员南下让冯国璋停战,冯国璋都不得要领。而袁世凯“借敌自重”要挟清廷的目的又不便明说。情急之下,袁世凯走马换将,命段祺瑞为湖广总督,兼办剿抚事宜,同时以第二军军统兼任第一军军统,将冯国璋调回北京。
段祺瑞果然不负厚望,他深知袁世凯早已无意于清廷,更不会安心于内阁总理大臣,他追求的是大总统的宝座,于是,与袁世凯一南一北,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既利用革命军胁迫清廷谈条件,又利用清廷向革命军“讨价还价”。
在“南北议和”进行中,南方的黎元洪等人与袁世凯基本达成默契,黎元洪等人表示,“如袁反正,将拥其为总统”。
然而,就在袁世凯做着大总统美梦的时候,孙中山自海外归来,于1912年1月1日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这一变化令袁世凯与段祺瑞万分震惊与愤怒,因为正是袁世凯试图“借敌自重”,汉阳战役之后停止进攻,才使武昌民军化险为夷。如今孙中山做了总统,袁世凯岂能善罢甘休?立刻电令段祺瑞炮击武昌。
在各方面的压力下,孙中山作出让步,南方代表以“清帝退位和保证共和”作为袁世凯出任大总统的先决条件。袁世凯对民主共和不以为然,不过是想借机逼迫清廷,达到其上台的目的。但是,清室少壮亲贵对清帝退位一事反应激烈,而袁世凯本人不愿承担背叛清廷的骂名,逼宫的重任便落到了段祺瑞肩上。
1月下旬,段祺瑞振臂一呼,率前线北洋将领46人,先后两次联名致电朝廷,吁请清帝退位,称“人民进步非共和不可”,必须“立定共和政体”,否则“即率全体将士入京”,并随即将司令部从湖北孝感迁往河北保定,做出一副进京逼宫的样子,对清廷造成咄咄逼人的态势。
1912年2月12日,隆裕太后迫于压力,终于以宣统的名义下诏清帝退位,在中国延续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自此寿终正寝。
3月10日,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段祺瑞也因逼宫有功,被视为“一造共和”的英雄,不久被任命为陆军总长,执掌戎机。
反对帝制,与小舅子叫板
正所谓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升任陆军总长之后,段祺瑞蓦然发现,当了大总统的袁世凯对原先的股肱干将却不那么信任了。矛盾首先在陆军次长人选上暴露出来,段祺瑞圈定的陆军次长是他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徐树铮,名单递上去之后,袁世凯却沉下了脸。
“又铮(徐树铮字)面带煞气,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物,还是换个人吧。”袁世凯看着那份名单说。
“又铮对大总统很忠心,人也能干,这陆军次长最适合他。”段祺瑞立刻回应。
但是段祺瑞没有想到,袁世凯不同意徐树铮出任陆军次长,正是因为徐树铮能干!徐树铮不仅才干超群,而且对段祺瑞忠贞不二,被视为段祺瑞的灵魂。且徐树铮敢想敢干,胆量过人,段祺瑞身边有这么个重量级人物,令袁世凯心中很不舒服。早前“北洋三杰”势力相当,能够相互制约。袁世凯出任大总统后,三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王士珍留恋清廷退隐还乡,冯国璋外调南京,中央军事大权落到段祺瑞一人手中,袁世凯深知枪杆子的重要性,怎能将这军事大权放心地交给别人掌管呢?又怎能让“段祺瑞的灵魂”出任陆军次长,任由段祺瑞如虎添翼呢?
而段祺瑞一向是军人做派,性格直率,刚愎自用,职权范围之内不愿受他人掣肘,因此,有关军队的编制、调遣、军官的提拔与降黜,除个别重大事件向袁世凯报告外,一般都擅做主张。而他所提拔之人,大多是亲信、部属和学生,这就更加重了袁世凯对他的猜忌与疑虑。于是,两人之间有了裂痕。
尤其令袁世凯耿耿于怀的是,徐树铮一直在陆军次长的位子上安之若素,他一直想借故将其开缺,却始终没找到机会。有次段祺瑞到中南海公干,与袁世凯一起沿着湖边散步。当时气氛融洽,两人心情大好,袁世凯认为时机已到,趁机说:
“很多人对陆军部有意见,都说又铮目高于顶,受不了他那个做派,还是给他换个地方吧?”
一听袁世凯旧话重提,段祺瑞不由得心头蹿火。段祺瑞历来脾气火爆,说一不二,其部下与家人都深有体会。但在袁世凯面前,他不得不有所收敛,但也仅仅是控制着大为光火的程度而已。
“又铮是有些个性,可这个人有能力,给我做助手我放心、省心。若是换个用着不顺手的,倒不如连我一起撤了。”
甩出这几句硬梆梆的话后,段祺瑞转身走了。袁世凯被晾在湖边,心里恨得直咬牙:“好!终究有一天,我会连你一起撤掉的!”
其实在当时,这不过是袁世凯的气话,他一心要削弱段祺瑞的兵权,但在民初政局不稳的情况下,在很多方面还离不开段祺瑞这个北洋军中的老大。后来随着袁世凯称帝步伐的加快,两人的矛盾开始激化,尤其是段祺瑞反对恢复帝制,得罪了一心想当太子的袁克定,段祺瑞的命运很快发生了逆转。
1913年秋,在袁世凯镇压“二次革命”后,京城中复辟帝制的舆论开始甚嚣尘上。为此,段祺瑞曾当面询问袁世凯,此事是否属实。在段祺瑞看来,袁世凯不至如此糊涂,毕竟复辟不得人心,倒行逆施必然会招来千古骂名,尤其会引发动乱,成为众矢之的。在得到袁世凯的断然否认后,段祺瑞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是时隔不久,袁世凯的心腹幕僚阮忠枢便找上门来,他是受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指派,专为袁世凯称帝寻求奥援而来。阮忠枢与段祺瑞素称莫逆,袁克定以为,由阮忠枢出面,段祺瑞定然不会反对。而他要段祺瑞做的,是段祺瑞做梦都不曾想到的:联络北洋将领,再来一次全国通电,拥护袁世凯称帝。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等阮忠枢说完,段祺瑞便愤愤地打断他的话:“我段某人只知通电共和,岂能通电复辟?大总统早就说过不当皇帝,你们还敢胡闹!”
其实,对于复辟帝制,袁克定远比袁世凯热衷得多,毕竟袁世凯做了皇帝,他便是皇太子,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为了促成复辟帝制,袁克定甚至捏造政治谎言欺骗袁世凯。当时列强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无暇东顾,袁世凯十分关注日本人对其称帝的态度。而他揣测日本人态度的重要信息来源,便是日本人在北京办的报纸《顺天时报》。由于该报经常刊登一些对恢复帝制不利的文字,为了坚定袁世凯称帝的决心,促成袁世凯称帝,袁克定竟别出心裁,自己出资找人编造了盗版的《顺天时报》,经常刊登一些日本人赞成中国恢复帝制的文章。袁世凯看了信以为真,加快了称帝的步伐。后来袁世凯称帝失败,始知事情真相,不禁仰天悲呼:“克定误我!克定误我!”
而此时,段祺瑞的不予配合,令袁克定火冒三丈,从此经常在袁世凯耳边聒噪,说段祺瑞坏话,挑拨离间,以达到剥夺段祺瑞兵权的目的。
1914年5月,袁世凯宣布在总统府成立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袁世凯亲自任大元帅,由“北洋之龙”王士珍任办事处坐办,陆军总长、海军总长、参谋总长。
看着摆在办公桌上的这份公文,徐树铮愤愤地说:“看来老头子要卸磨杀驴了!”
段祺瑞摇摇头:“怕是没那么容易,老头子有多大本事能把所有事都亲自抓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夺权信号!”徐树铮甚至认为,这个“夺权”,其实只是冲着段祺瑞这个陆军总长来的,其他人手中的“兵权”,对袁世凯以及袁克定来说,实在构不成威胁,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心机。
两人不曾料到的是,这个“夺权”的点子,正是袁克定所献计策。袁克定甚至亲自前往河北正定,恭请王士珍出山。王士珍以善操权谋于腹中而被推为“北洋三杰”之首,由于忠于清廷,他对袁世凯的高看并不买账,以岁数已大不愿再参政为由拒绝出山。无奈袁克定软磨硬泡,最终以看望其父为名将王士珍拉到北京。王士珍一到,袁世凯立即授为陆军上将,委以统率办事处坐办。
如此一来,陆军部等于名存实亡,掌控陆军部的段祺瑞兵权尽失。从此,退居办事员的段祺瑞开始了消极怠工。段祺瑞居住的府学胡同私宅,是袁世凯被开缺回原籍时,为感谢段祺瑞的鼎力相助拱手相送的,价值30万元。该宅有侧门与陆军部相通,此前段祺瑞去陆军部常由此门出入。如今,段祺瑞将一切部务交给陆军次长徐树铮代行,自己整日在家里下围棋,打麻将,不仅极少去部里,甚至统率办的会议也常借故缺席。
段祺瑞消极怠工,倒给袁世凯独揽兵权减少了许多麻烦。只是段祺瑞羽翼已丰,在陆军中隐然形成一股强大势力。为了尽快将段祺瑞的势力排挤出去,加强军事集权,同时培植“太子”袁克定的军事实力,1914年10月,袁世凯在军事上又采取了一项重大举措——建立模范团。
所谓模范团,其实是类似军事教导团式的军事学校,以其在军队中的模范作用,对北洋军进行逐步改造。段祺瑞对这个方案持否定意见,但段祺瑞越是反对,袁世凯越是认为这项举措是对的。关于团长人选,袁世凯宣布由袁克定担任。段祺瑞也毫不留情,在统率办会议上当众顶撞袁世凯,语出惊人:
“云台(袁克定字)没带过兵,我看他不行!”
“你看我行不行?”袁世凯肺都快气炸了,立刻针锋相对。
段祺瑞无话可说,只好偃旗息鼓。后来模范团成立,袁世凯做了一期团长,便把位子让给了袁克定。
袁克定如愿以偿做了模范团团长,对段祺瑞更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1915年初,袁世凯为取得日本对其称帝的支持,与日本酝酿签订卖国条约“二十一条”。5月2日,袁世凯亲自主持会议讨论签约事宜。会议名曰讨论,实际不过是通知大家而已,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袁世凯的意向,因此,即使反对也无人敢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唯有段祺瑞拍案而起,慷慨陈词:
“小日本欺人太甚,如此条件过于苛刻,绝对不能接受!”
在劝阻不起作用的情况下,为了阻止签约,阻止袁世凯称帝,会后,段祺瑞以陆军总长名义,领衔19省将军通电请缨,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表示坚决反对签订“二十一条”,甚至不惜与日本人决一死战。
令段祺瑞不曾想到的是,袁世凯不顾北洋将领以及全国各方面的强烈反对,于5月下旬与日本签订了“二十一条”;更有甚者,袁克定竟混淆视听,将一盆污水泼到段祺瑞头上,公开对外宣称:
“政府之所以向日本屈服,是因为陆军不能打仗,段总长亲口说,一旦打仗,三天之内便可亡国。陆军如此无用,政府能不接受日本的条件吗?”
明明是为了称帝邀宠于日本,出卖国家主权,却说成是陆军无用被迫与日本签订不平等条约,段祺瑞气得鼻子都歪了。
尽管如此,段祺瑞仍坚持反对复辟帝制。后来随着复辟帝制行动的升级,许多反对袁世凯称帝的官员、将领都违心地改变了态度,进入“劝进”的行列。即使不愿意违心“劝进”的也都闭上了嘴巴,唯独段祺瑞仍然坚持反对袁世凯称帝。有人好心劝他,哪怕违心地表示一下“劝进”,也可改善他与袁世凯的关系,否则他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段祺瑞则公开宣称:
“当年我领衔通电主张共和,如今要我领衔通电取消共和,拥项城称帝,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干的!”
段祺瑞的态度令袁世凯大为光火,决定搬开这块绊脚石,他对段祺瑞说:“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有病?要注意休息。”随后又特地托人给段祺瑞捎话,告诉他要少操劳,多休息,注意身体。这明显是逼段祺瑞辞职。
段祺瑞对这个办事员级别的陆军总长也干够了,索性于5月31日以身体不适请辞。袁世凯假意挽留,没有立即批准辞职,只是批准休息两个月,但在段祺瑞辞职当天,便任命王士珍为陆军总长;而两个月期限一到,便迫不及待地正式免除了段祺瑞陆军总长的职务。
还是在段祺瑞刚刚请假时,袁世凯就以徐树铮订购军火虚报40万元为由,指使肃政厅弹劾徐树铮,撤了徐树铮陆军次长的职务,终于消除了他心头的一大宿疾。
段祺瑞被免职回家养疴后,袁世凯一边派人暗中监视,一边派医送药,并经常派人给段祺瑞送去鸡肝、参汤之类补养品。段祺瑞不敢食用,全部悄悄倒掉。但袁克定行起事来比他的老子直接多了,由于段祺瑞在北洋军中的威信无人可替代,倘若段祺瑞对袁世凯称帝一直不肯“劝进”,显然对恢复帝制极为不利,袁克定急于当太子,岂容段祺瑞如此执拗,于是,他派人在段公馆里安放了一枚炸弹。
这颗炸弹很快被发现,虽没有爆炸,却给段公馆带来一片恐慌。段祺瑞的夫人张佩蘅将这件事告诉了她的干娘、袁世凯的发妻于夫人,于夫人转告了袁世凯,袁世凯知道事出袁克定之手,将袁克定训斥一番,说:
“你姐夫反对恢复帝制,只是口头上的劝阻,并没有采取过激行动。如今事情未定,这个时候内部不能出事,尤其你姐夫在北洋军中威信极高,弄出事来不好收场!”
袁克定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到底是老头子考虑事情周全。尽管他对段祺瑞阻碍恢复帝制恨之入骨,此时也只好收手。
横遭贬黜,笑看护国战起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正式宣布接受帝制,随后进行大封爵,在获得爵位的128人中,唯独没有跟随袁世凯多年出生入死打江山的段祺瑞。
段祺瑞躲在自己的府里,对闹闹哄哄的称帝活动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不稀罕什么封爵,但对袁世凯果真倒行逆施当了皇帝,以及围在他身边撺掇其称帝的那帮小人深恶痛绝,整天像坐在火山口上,对其大加指责。有一天在餐桌上,段祺瑞又指责袁世凯称帝,气愤地说:
“项城称帝之日,就是走向灭亡之时!”
这在他的夫人张佩蘅听来,似乎是在诅咒袁世凯。于是张夫人说:“不要忘了你今天的一切从何而来,人不能如此没有良心!”
段祺瑞勃然大怒,照着张夫人的脸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个耳光,同时怒斥道:“妇道人家,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地方!”
在一起生活多年,张夫人素知段祺瑞脾气大,但也没想到他竟当众对自己连打带斥责,让她在姨太太和晚辈面前颜面尽失。但段祺瑞对帝制的诅咒却“应验”了,几乎在袁世凯宣布称帝的同时,护国运动便率先在云南发起,爱国将领蔡锷联络各派反袁力量,组成“护国军”,宣布云南独立。接着,贵州、广西相继宣布独立,反袁斗争风起云涌,在全国各地迅速发展。面对中国人民反对复辟帝制的怒潮,帝国主义列强也纷纷转变态度,表示反对袁世凯称帝。
段祺瑞闭门家中坐,全知天下事。他知道袁世凯在公府丰泽园成立了“征滇临时军务处”,亲自处理军事,并军事、外交、内政事必躬亲,且身边没有得力助手,撺掇他称帝的那帮亲信见势不妙,一个个都在另做打算。而战局对袁世凯极为不利,开始时北洋军与护国军在四川泸州一带形成拉锯战,但不久双方竟信使往来,协议停火了。尤其是云贵独立后,又有广西宣布独立,湖南陷入孤立之中。冯国璋拥兵静观,袁世凯无可奈何。北洋军已不再听其调动,袁世凯内心深受重创,其焦头烂额程度可想而知。想到袁世凯不听劝阻咎由自取,段祺瑞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正在心情好转之时,徐树铮带来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被剥夺了陆军次长职务的徐树铮,突然被袁世凯任命为将军府事务厅厅长!
“项城对你恨之入骨,今日请你出山,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
“还用说,当然是为了讨好你!”
徐树铮说的没错,面对内外混乱的局面,袁世凯自然想到请段祺瑞出山稳定局势。这不仅因为段祺瑞是北洋元老,在北洋军中下属、学生众多,还在于他人缘好,自身清廉,虽刚愎自用,却心地善良,不易树敌。但唯恐段祺瑞不给面子,只好先从任命徐树铮入手,希望通过徐树铮打动段祺瑞。
随后,袁世凯又走夫人路线,让发妻于氏通过段祺瑞的夫人张佩蘅,转达他的意思:请段祺瑞出山,共济时艰。只是张夫人话未说完,便被段祺瑞一声怒吼所打断:
“宿疾未愈,何以出山?”
张夫人赶紧闭嘴。此后不久,又传来袁世凯病重的消息。原来早在南方讨袁运动兴起之时,袁世凯便在忧急之中病倒。3月中旬,袁世凯获得一份五将军秘密通电。五将军即江苏将军冯国璋、山东将军靳云鹏、江西将军李纯、浙江将军朱瑞、湖南将军汤芗铭,这五人联名发密电致各省将军,就“迅速取消帝制,以安人心”,同时“惩办祸首”,征求各省将军同意。袁世凯没想到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北洋将领会成为他的敌人,而领衔者竟是他多年的左膀右臂冯国璋。受此打击,病情骤然加重。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袁世凯只得再次请发妻于氏出面,给他们的干女儿张佩蘅打电话,希望段祺瑞摈弃前嫌,去中南海探视。
这次连张夫人都慌了,她结结巴巴地向段祺瑞叙述了袁世凯的病情。听说袁世凯病得很重,段祺瑞动了恻隐之心,他摆了摆手,表示已经知晓,什么都没说。张夫人一看段祺瑞没有明确表示反对,立刻告知于氏。袁世凯听后非常高兴,第二天便写了亲笔信派人送到段府,交到段祺瑞手中,信中言辞恳切,希望段祺瑞看在两人多年的交情上,能去中南海一叙。
段祺瑞看完信,觉得袁世凯可能是真的想取消帝制了,便不再推辞,如约来到中南海。见到病榻上的袁世凯,段祺瑞顿生一种凄凉之感,对袁世凯的怨恨也平复了许多。
袁世凯充满歉意地说:“芝泉,你能来真是太好了,都怪我当初不听你的劝阻,闹到今天这个局面。我老了,身体也不好,还是请你出山,再帮我一次……”
“若取消帝制,我愿全力相助。”段祺瑞答道。
“好,取消帝制。”袁世凯不再犹豫。
3月21日下午,袁世凯在公府召开紧急会议,参加会议的除段祺瑞、徐世昌外,还有黎元洪,此三人皆为袁世凯称帝前一脚踢开的大员。会上,袁世凯首先宣布取消帝制,复任大总统,随后任命段祺瑞为参谋总长、徐世昌为国务卿,黎元洪仍为副总统,责成三人稳定局势。
但是,袁世凯并非真心想下放权力,不过是想借用三人在北洋军以及对西南的影响,挽回败局,继续其专制统治。3月22日通电取消帝制后,便催促三人尽快向西南方面电劝和谈。3月24日,段祺瑞、徐世昌、黎元洪决定以三人名义向护国军首领陆荣廷、梁启超、蔡锷等人通电,但电文拟定好后,觉得应该再等一等,看看西南方面有什么动向,然后再将电报发出。
可是,袁世凯却等不及了,在没有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私自以黎、徐、段三人名义将电稿发出。
段祺瑞听说后勃然大怒,他算彻底看明白了,袁世凯费尽心机把他请出来,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是把他当做了稳定局势的工具,危机一过,他仍然难逃鸟尽弓藏的命运。他当即怒冲冲找到袁世凯,明确表示:“既然你仍然事事抓在手里,那你就一个人去处理吧!”说罢,转身离去。
段祺瑞说到做到,4月1日,当袁世凯将亲拟的关于议和条件的电稿拿给段祺瑞征求意见时,段祺瑞将电稿原封不动退回,并再次表示,从今往后再不过问袁世凯的事情。
袁世凯以为,有了三个人的电劝和谈,他可以根据自己的愿望与西南方面谈条件,却不料,西南方面非但不买账,而且坚决要求袁世凯下野,称袁世凯复辟帝制,已经背叛了民国,没有资格再任民国大总统。
袁世凯万分失望,此时他已经看出,黎元洪与他仍貌合神离,徐世昌对南北双方都不起作用,只有段祺瑞,既在北洋军中有威望,又对西南方面有影响。特别是他反对签订卖国的二十一条,又是反对复辟帝制的急先锋,深得南方的认可,且他与蔡锷等人交情匪浅,进可以讲和,退可以付诸武力,此时非段祺瑞不能稳定局势。恰逢徐世昌请辞,袁世凯便再次向段祺瑞示好,任命段祺瑞为国务卿兼陆军总长。
段祺瑞接受了任命,但不甘心做傀儡,直接提出将政事堂制改为责任内阁制,全权处理国事;同时要求裁撤大元帅府统率办事处,将其权力归还陆军部;并要求将模范团与拱卫军交陆军部接管。但袁世凯只是将政事堂改为了国务院,走了一下形式。其所谓责任内阁,不过是个名称而已。至于其他条件,则采取口头答应实际拖延搪塞的办法,不仅自己独揽军权,连人事权都不肯放手。
段祺瑞出任国务总理后,提出由徐树铮出任国务院秘书长。袁世凯听后脸色陡变,恨恨地对带话的张国淦说:“又是徐树铮!军人总理,军人秘书长,真是天大的笑话!”但他想到众叛亲离的处境,又缓和了口气,对张国淦说:“你告诉芝泉,徐树铮是军人,还是当陆军次长吧。”
段祺瑞听后勃然大怒:“没想到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一点都不肯放权!”
袁世凯直接任命他的机要秘书王式通为国务院秘书长,其用意十分明显,他担心段祺瑞走他的老路,与西南方面联手逼宫,令王式通在秘书长的位子上对段祺瑞实施监督。段祺瑞只得让徐树铮退居副秘书长之职。本来段祺瑞组阁后曾想有所作为,替袁世凯摆平时局,但由于袁世凯处处掣肘,根本不让他“负完全责任”,因此很快心灰意冷,做壁上观。
段祺瑞主张和平解决时局问题,但西南方面和谈的首要条件便是要求袁世凯退位,而且全国各地要求袁世凯退位的呼声也越来越高。段祺瑞虽不会像当年袁世凯对清廷一样逼宫,但他仍然主张和谈,坚决反对付诸武力。
而袁世凯既然不愿意退位,继续当大总统的出路只有一条,那便是武力解决。到5月上旬,袁世凯对段祺瑞的和谈没有进展已经忍无可忍,直截了当要求段祺瑞对南方用兵。段祺瑞也不含糊,直接回敬袁世凯说:
“既然总统坚持用兵,那就另请高明吧,我辞职!”
“好,你请便!”
袁世凯当时气晕了头,完全没想到段祺瑞会真的辞职。第二天段祺瑞便递交了辞呈,重新开始了对时局的冷眼旁观。他知道袁世凯已经骑虎难下,批准他辞职风险太大,不批准吧君无戏言。结果不出所料,辞职之事不了了之,袁世凯自己披挂上阵,亲自布置对独立各省的军事进攻。
虽然北洋军在实力对比上占优势,但已不听袁世凯指挥调遣。5月下旬,袁世凯最亲近的两名心腹陈与汤芗铭,在四川与湖南相继通电独立,袁世凯闻讯如五雷轰顶,从此一病不起。
1916年6月5日,袁世凯病危,表示想见段祺瑞最后一面。段祺瑞也没想到袁世凯身体垮下来的速度比政局变化还快,当他赶到中南海,见到袁世凯,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看得出,一直紧紧抓住军权不放的袁世凯,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芝泉,我不行了,今后一切……都要靠你了……”袁世凯说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段祺瑞两眼发热,重重地点了点头。
次日,袁世凯病逝。
段祺瑞摈弃前嫌,拨巨资为袁世凯举行隆重国葬,先是按照袁世凯生前遗愿在河南彰德为其修建陵墓,又代表总统为袁世凯主祭,6月28日出殡,段祺瑞亲率全体内阁成员执绋,与袁世凯的亲属一道扶柩还乡。
袁克定再三向段祺瑞表示感谢,称此次操持国葬,多亏了“姐夫”。
再造共和,段氏出掌中枢
按照袁世凯本人制定的《修正大总统选举法》规定,总统候选人由现任总统推荐。袁世凯去世前,已将三名候选人的名字写在“嘉禾金简”上,藏在“金匮石屋”中。袁世凯去世后,众人从金匮石屋中取出“嘉禾金简”,只见上面写着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三人的名字。
据说这候选人名单中本来有袁克定的名字,可袁世凯在去世前终于想通了,自己在世时尚不能保全皇位,死后又如何能指望别人辅佐自己的儿子?所以在去世前几天,他瞒着袁克定,将其名字改成了段祺瑞。
那么,三人中由谁继任总统呢?最后由徐世昌提议,段祺瑞拍板,由黎元洪出任总统。段祺瑞自然也想做总统,他之所以将总统的位子让给黎元洪,自然有自己的打算。由于黎元洪是副总统,又是“金简”名单中的第一号人物,无论按南方承认的“旧约法”,还是按袁世凯制定的“新约法”,他都是理所当然的法定继承人。而黎元洪又是武昌首义的革命元勋,是护国军拥护的领袖,由他出任总统,还可以笼络南方的护国军和国民党。
而段祺瑞本身是内阁总理,按南方承认的“旧约法”,做总统可谓名不正言不顺,尤其西南方面反对北洋系继续独霸中央政权,希望一个与南方有关的人物出任总统,因此若由他出任总统,势必会带来南北大动干戈。而北洋军内部并不团结,冯国璋对北洋派领袖的位置虎视眈眈,此时若打起仗来,很难说最终鹿死谁手。反不如把总统的位子让出去,一可以团结北洋军内部,二可以保持和平。而黎元洪无一兵一卒,可任意摆布,段祺瑞可以内阁总理身份实行军事独裁统治。
6月7日,黎元洪在东厂胡同私宅举行就职典礼,继任大总统,段祺瑞因反对帝制并在取消帝制过程中立有头功,被称为“再造共和”的功臣。29日,段祺瑞就任内阁总理,负责组织新内阁,同时兼任陆军总长。黎元洪自然明白他这个总统是要看总理的眼色行事的,因此对段祺瑞言听计从,处处忍让,唯独在讨论内阁班子时,黎元洪提出了一个条件:
“谁干秘书长都可以,只有徐树铮不能干。”
“为什么?”段祺瑞颇为好奇。因为黎元洪完全没有必要像袁世凯一样担心他如虎添翼。
“我,我害怕他。”黎元洪不好意思地说。
段祺瑞听后哈哈大笑。
原来,早在1913年袁世凯当权时,黎元洪就任副总统,却迟迟不肯北上就职。任凭袁世凯怎样催促,黎元洪自有一定之规:绝不就范。他滞留武汉,控制着湖北地区,让袁世凯寝食难安。为了帮袁世凯排忧解难,段祺瑞主动请命,决定劫持黎元洪北上。
段祺瑞以看望黎元洪为名,带着徐树铮几人来到武汉,渡江前往黎元洪的住处。段祺瑞时任陆军总长,按照官场的规矩,告辞时黎元洪需要亲自送行。他将段祺瑞送至江边,然后挥手告别。不料就在这时,徐树铮迅速走到黎元洪身边,附在他的耳边说:“黎副总统知道又铮的脾气吧,又铮历来说一不二!”同时将手枪抵住黎元洪的腰部。
黎元洪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颤声说:“好,我跟你们走,千万别开枪……”
就这样,黎元洪被段祺瑞劫持到北京,一路上都被徐树铮看管。至今,只要一想到徐树铮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黎元洪就忍不住颤抖。一旦徐树铮做了秘书长,黎元洪就少不了要与他打交道,这是他最最不能忍受的。因此黎元洪一再强调:“我宁愿不做这个总统,也不能和徐树铮共事。”
但段祺瑞任国务总理,就必定要让徐树铮出任国务院秘书长,袁世凯在位时未能如愿,如今段祺瑞主持国政,岂能再受他人掣肘。段祺瑞好言相劝,说尽徐树铮的好处,后来又搬出徐世昌说项。黎元洪对徐世昌说:
“请你转告总理,一万件事我都可以同意,唯独这件事不行。”
“一万件事你都可以不同意,唯独这件事不行!”徐世昌也不含糊,他对段祺瑞的了解远在黎元洪之上。
事实正是如此,不管黎元洪同不同意,段祺瑞都会让徐树铮做秘书长的。段祺瑞征求黎元洪的同意,也算是对他的尊重。而他的一再反对,只能加深他与徐树铮之间的隔阂。徐树铮对黎元洪阻挠自己出任秘书长了如指掌,上任后便对黎元洪颐指气使,没有一点尊重的意思。有一次,徐树铮拿着一份文件去总统府盖章,那是一份对几位外省厅长的委任令,黎元洪看了一下上面的任命,疑惑地问:“咦,这是谁,还有这个,我没有听说过这几人的名字……”
“这些与你何干?”徐树铮毫无情面地顶撞道,“我忙得很,没时间陪你嗦!你赶快盖章,闲话少说。”
黎元洪气得涨红了脸,却又不敢与徐树铮理论,只好忍气吞声。对于徐树铮的专横霸道,黎元洪能忍,他的亲信、幕僚却忍不住了,尤其是内务部长孙洪伊。孙洪伊是在反对袁世凯称帝中脱颖而出的,在政治上相当活跃。黎元洪之所以将他提名入阁,是看中了他在国会中的影响,以及与直系冯国璋的特殊关系。由于他一贯主张以直排皖,黎元洪一方面把他当做对付段祺瑞的武器,一方面通过他进而讨好直系冯国璋。一旦得到冯国璋的支持,黎元洪便可挺直腰杆,用不着再怕段祺瑞了。
孙洪伊果然出手不凡,他以黎元洪为靠山,联合国会中的反段力量,联直排皖,联冯排段,与徐树铮针锋相对,频频引发冲突。段祺瑞见孙洪伊处处与皖系作对,一怒之下签署了对孙洪伊的罢免令。岂料,总统府秘书长丁世峄主张拒绝盖章,黎元洪也以为孙洪伊有冯国璋做奥援,开始与段祺瑞叫板,使府院之争升级。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黎元洪请出北洋元老徐世昌进行调解,徐世昌提出各打五十大板的方案,将徐树铮、孙洪伊二人一起免职,但段祺瑞犹嫌不够,指定再加一个总统府秘书长丁世峄。总统府本来对“一比一”的方案都不愿接受,如今变成了“一比二”,岂能善罢甘休!
为了给黎元洪壮胆,使其顶住这次不公正的罢免,孙洪伊请冯国璋出面说话。孰料,冯国璋的回电却是对段祺瑞的支持。尽管在北洋内部段、冯一直互争上下,但对外方面还是会一致考虑共同利益的。
黎元洪失去靠山,只好同意“二比一”罢免方案。孙洪伊被罢免后,原想利用国会继续与段祺瑞抗争,不料其住宅突然遭到警察搜查,只好连夜出逃。而徐树铮被罢免国务院秘书长一职后,仍然任陆军次长。第一轮的府院之争以黎元洪败北而告终。
但府院之争远远没有结束,不久,更大的风波再次发生。1917年2月3日,美国宣布与德国绝交。开始时,府院一致赞成对德宣战。但当内阁会议顺利通过对德绝交案,请黎元洪在对德绝交咨文上盖章时,黎元洪却变卦了。
由于段祺瑞是亲日派,黎元洪走的是亲美路线。美、日双方都想通过中国对德宣战取得在华的最大利益。但美国很快发现,如果中国对德宣战,将有利于日本乘虚而入,扩大在华影响,严重影响美国的在华利益,于是改变主意,不再支持中国参战,黎元洪便跟着改变了态度。但黎元洪不敢与段祺瑞硬顶,只好委婉地说:“我认为不能操之过急,毕竟绝交之后就是宣战,我们应该先征求一下军界的意见再做决定。”
段祺瑞立刻反唇相讥:“军界意见用不着总统操心,我自然会处理好的,总统只需盖章便可!”
但无论段祺瑞如何气势汹汹,黎元洪主意已定,支支吾吾地拖延时间就是不肯盖章,段祺瑞一气之下使出杀手锏——干脆辞职去了天津。这一招对黎元洪果然奏效,黎元洪立刻转变态度,派人前往天津请回段祺瑞,3月6日段祺瑞回到北京,黎元洪乖乖地在咨文上盖章,3月14日,北京政府正式照会德国公使,宣布对德绝交。
但接下来是否参战,成为府院之争的新焦点。为了达到参战目的,段祺瑞将下属十几个督军请到北京,组成“督军团”,以“督军团”为工具,对黎元洪施加压力。黎元洪则以国会为外援,与之对抗。尽管后来黎元洪做出让步,在段祺瑞拟定的“对德宣战书”上,勉强加盖了总统大印,但段祺瑞犹嫌不足,又在国会开会讨论时以一支支“公民团”、“请愿团”大肆干涉,终于招致众怒,内阁成员纷纷辞职,最后只剩下段祺瑞一个光杆总理。
恰在此时,英文《京报》披露了段祺瑞与日本签订一亿元军事借款的秘密,使段祺瑞在国会所做“中日之间绝无秘密外交”的证词被揭穿,段祺瑞陷入被动之中。尽管如此,段祺瑞也没有想到黎元洪会挺起腰杆,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柔弱作风,于5月23日果断下令,免除了段祺瑞国务总理与陆军总长的职务。
段祺瑞万分震惊与震怒,指责黎元洪滥用职权,根据临时约法,总统无权撤销总理职务,因此不承认黎元洪的免职令。
与此同时,段祺瑞离京赴津,在天津的住所很快便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段祺瑞也很快弄清了黎元洪挺直腰杆的原因,他得到了一位实力派人物的支持,这位实力派人物便是大名鼎鼎的“辫子大帅”、驻扎徐州的长江巡阅使张勋。
在民初的军界中,张勋可谓一大“怪物”。民国六年了,他依旧垂着一条大辫子,人称“辫帅”。他的定武军全体将士,也人人拖着一条大辫子,被称为“辫子军”。张勋拥有58个营,2万多兵力。而张勋愿向黎元洪伸出橄榄枝,不过是想借机出兵,行复辟清廷之实。
在段祺瑞电召各省督军进京参加军事会议的时候,张勋仅派了一名代表进京,他本人坐镇徐州,静观北京政局变化,随后电召督军代表20多人到徐州开会。段祺瑞派徐树铮参加了徐州会议。此间,张勋想从徐树铮口中窥探段祺瑞对复辟清廷的态度。
徐树铮见张勋明确表示要“还大政于今上”,决定促成张勋复辟,以假张勋之手赶走黎元洪,解散国会,然后让段祺瑞以拥护共和为名,攻打张勋,重掌政权。于是,徐树铮对张勋说:“芝老只希望赶走黎元洪,至于采取什么措施全不在意。”这就给张勋造成一错觉,即段祺瑞不会反对复辟,最低限度,会保持沉默。
徐树铮回到天津后,向段祺瑞汇报了徐州会议的情况,并讲了自己的连环妙计。段祺瑞不置可否,但表示不会公开支持张勋的复辟活动。
而黎元洪罢免段祺瑞后,陷入内外交困之中,新内阁组不起来,各省督军纷纷宣布独立,北京局势动荡不安,各国使节纷纷表示“忧虑”。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黎元洪把扭转局面的希望寄托在张勋身上。6月1日,黎元洪以总统令急调张勋火速入京。
6月7日,张勋亲率4000精锐辫子兵,以拱卫京师、武装调停为名,北上“勤王”。途经天津时,张勋首先拜见段祺瑞,征询段祺瑞对复辟的意见,段祺瑞说:“我反对袁项城搞复辟,自然也会反对你搞复辟。你敢让小皇帝复位,我就敢派兵打你。”
但当时张勋复辟心切,根本听不进段祺瑞的劝告。后来张勋再赴段宅,段祺瑞的态度便模棱两可起来。6月13日,张勋邀请段祺瑞赴京“共筹国是”,段祺瑞婉言谢绝,但对复辟之事不置一词。
而张勋由于抵津后受到徐世昌、段祺瑞等人的劝阻,尤其日本政府的干涉,态度有所动摇,准备将复辟的步子放缓,先扶植李经羲内阁做过渡,然后再寻机复辟。赴京后即通电各省,称“组织内阁万不能缓”。
段祺瑞见此反而着急起来,生怕拖延下去夜长梦多,与徐树铮商议后,决定给张勋复辟烧一把火,促其快速将生米煮成熟饭。于是,段祺瑞先指使各省督军反对李经羲组阁,随后又指使安徽督军倪嗣冲于19日通电取消独立,在各省督军纷纷效仿的情况下,张勋不免飘飘然起来。虽然李经羲于25日通电宣布就职,但各省督军在段祺瑞的授意下,仍采取不合作态度,内阁仍迟迟不能组成。
既然各省督军取消了独立,又反对李经羲组阁,何必再为组阁之事浪费时间?加上康有为等复辟派怂恿,张勋决定直接发动复辟。6月30日晚,张勋入清宫召开“御前会议”;当夜,辫子军占领火车站、邮电局等要地;7月1日凌晨,张勋穿上清代的朝服朝冠,率康有为、王士珍等50余人,拥12岁的溥仪登基。张勋自任议政大臣、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掌握了军政大权。
黎元洪没想到搬来的救星原来是灾星。7月2日,黎元洪秘密签署了罢免李经羲总理一职的命令,重新任命段祺瑞为国务总理,并下令段祺瑞讨伐张勋;又签发了由副总统冯国璋代理大总统职务的电报,随后躲进了东交民巷。
段祺瑞早在7月1日张勋复辟当天,即开始筹划出兵讨伐事宜,7月3日在天津附近的马厂组成“讨逆军”。段祺瑞以讨逆军总司令的名义,发出讨伐张勋的通电,并发布讨逆檄文。讨逆军很快攻入北京,辫子军复辟不得人心,士气大减,一触即溃。7月12日,张勋仓皇逃入荷兰使馆,溥仪再次宣布退位。
段祺瑞赢得了“三造共和”的美誉,于7月14日进京,重掌政府大权。
兄弟阋墙,“虎狗”两败俱伤
张勋复辟失败后,黎元洪自知引狼入室,中断民国,无颜再做总统,只好灰溜溜下台,冯国璋做了代理大总统。
由冯国璋做总统,对段祺瑞来说也是万般无奈之举。两人虽是北洋武备学堂的老同学,又同为小站宿将,也都是袁世凯的心腹,但多年来总是在暗中较劲。袁世凯死后,两人一北一南,实力相当,互不服气,北洋派无法形成一个中心。段祺瑞虽多年没有直接统兵,但在陆军中党羽众多,在政界更有一批支持者;冯国璋占据江苏一省地盘,统兵数万,又有一些南方省份相呼应,两人的势力在北洋派中逐渐形成皖、直两系,段、冯两人为了谁执北洋牛耳,明争暗斗,互不相让。
冯国璋进京之初,段、冯二人合作还算愉快,8月14日,即将黎元洪为此下台的导火索——对德宣战案,以总统令顺利发布。但好景不长,新的府院之争在南北统一问题上凸显出来。
由于段祺瑞废除约法,拒绝恢复国会,遭到以孙中山为首的国民党的强烈反对。孙中山联合西南各省召开非常国会,成立了与北京政府对峙的护法军政府,掀起轰轰烈烈的护法运动。对此,段祺瑞力主“武力统一”,其公开目的是削平西南地区的陆荣廷、唐继尧两大山头,消灭孙中山领导的武装力量。而背后的目的则是“以皖统直”,借直系力量讨伐护法军,在消灭护法军的同时,削弱直系势力,扩大皖系力量。
冯国璋自然明白段祺瑞的目的,针锋相对地提出了“和平统一”的主张。
冯国璋当初被国会选为副总统,得益于国民党议员的投票,而一些国民党议员也曾得到过冯国璋的保护。且冯国璋与陆荣廷一直保持着秘密盟友的关系。同时,冯国璋认为其副总统是经国会选举而来,代理总统职位法律上有依据,因此南方反对的是段祺瑞,而非冯国璋。
在此背景下,府院之间围绕“主战”还是“主和”展开殊死搏杀,揭开“虎狗之争”的序幕。
段祺瑞的战略计划是攻湘以占领两广,入川以进攻云贵。8月初,段祺瑞任命其亲信傅良佐为湖南督军,王汝贤、范国璋为攻湘各军正、副司令,开始了第一次南伐。然而,当北洋军刚刚攻占衡山、宝庆,准备由此进军两广时,遭遇战局突变。10月20日,冯国璋授命其亲信“长江三督”李纯、陈光远、王占元通电主和,发出“倒段”先声。接着,又由“长江三督”鼓动处于湖南前线的攻湘总司令王汝贤、副司令范国璋公开背叛段祺瑞,通电“停战主和”!
冯国璋这一釜底抽薪之计,使湖南战事急转直下,令段祺瑞腹背受敌。段祺瑞惊异万分,他无论如何不曾料到前方军人竟然公开背叛他,尤其他对王汝贤有提携之恩。他忽略了王、范本身为直隶人,其官兵又多出于直隶,因此出于乡谊,常为直系所左右。
这第一个回合的较量,使段祺瑞败下阵来。加上北洋军在四川战场上失利,段祺瑞被迫于11月中旬,先后辞去陆军总长与国务总理之职,返回天津。
段祺瑞下野后,冯国璋的日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过。段祺瑞虽辞职,却“阴魂不散”,不仅日本人出面干涉,来自北洋派内部的劝阻更是不绝于耳。尤其北洋元老徐世昌,早已有了明显拥段排冯的态度,如今更是站在段祺瑞一边;而另一位北洋元老王士珍,深知其中利害,唯恐避之不及,以致冯国璋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接任国务总理的人,最后不得不问计于段祺瑞。段祺瑞出于北洋派内部团结的考虑,说服王士珍出山。
与此同时,段、冯两人的心腹在背后展开了较量,较量的焦点,则是对直隶督军曹锟的争夺。曹锟一向为直、皖两栖将军,直、皖两系哪边都不得罪,而由于其实力强大,偏向任何一边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冯国璋的亲信“长江三督”率先出击,拉拢曹锟发“巧电”停战议和,一下子使“长江三督”变为“直系四督”,给段祺瑞以更沉重打击。哪承想,曹锟根本就不想得罪段祺瑞,发“巧电”后即矢口否认此事,使“长江三督”弄巧成拙。
而段祺瑞的心腹徐树铮,远比“长江三督”棋高一招,他用一个“副总统”的允诺,便将曹锟拉向了皖系,使持中立立场的曹锟,摇身一变成为了主战派急先锋。接着,在徐树铮的活动下,“督军团”迅速复活,以曹锟为首的七省三区督军、都统、护军使会议于12月2日在天津隆重召开,会议除“长江三督”外,囊括了北洋派控制的各个省区。其中心议题便是主战和对西南用兵,决定由各省出兵,集六万之众南征。
在天津会议的压力下,12月15日,冯国璋不得不下达对西南的讨伐令。三天后,再次对皖系做出让步,任命段祺瑞为“参战督办”,段芝贵为陆军总长,使皖系完全控制了北京政府的兵权。这第二个回合,段祺瑞扳回一局。
在接下来的较量中,段祺瑞虽处于优势,但依然无法控制前方战局。冯国璋在南方的压力下曾一度下令停战,并于1918年1月25日突然通电宣布南巡阅兵,26日晚即乘车南下,令段祺瑞顿生疑窦。
当时的前线在湖南湖北,冯国璋南巡阅兵应走京汉线,而他走的是津浦线;其次,既是南巡,却挑选一个旅重兵护卫,并携带子弹200箱,辎重数十车,一路上行色匆匆,徐树铮当即便提醒段祺瑞说:“总统该不是借机溜回南京吧?”
“完全有可能!”段祺瑞早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旦冯国璋回到南京,另立中央,说不定会下达对皖系的讨伐令,到那时局面将不可收拾,“马上给倪嗣冲发电报,要他无论如何在蚌埠将总统截回!”
1月28日,冯国璋的专车抵达蚌埠,倪嗣冲登车拜谒,请总统下车视察。在此前,专车抵达天津时,曹锟上车拜谒;抵达济南时,张怀芝上车拜谒并随行;车到徐州,张敬尧也登车拜谒随同南下。唯独在蚌埠,车站重兵把守,令冯国璋颇感意外。
“怎么车站有这么多部队?”
“特地调来保卫总统安全的。”
倪嗣冲回答得十分恭顺。冯国璋明知并非如此,却也无话可说。但在接下来的接风宴中,倪嗣冲的部下奉命将总统专车的车头卸了,冯国璋心里暗暗吃惊,表面上却不敢发作,只好隐忍着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
“丹忱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不是想让我长期住在蚌埠吧?”
“岂敢?总统既然到了蚌埠,我就要为总统的安全负责。南方战火纷飞,总统若南下,恕我不能从命。总统若回京,我立刻挂车头。”
倪嗣冲口口声声为总统安全着想,并且口气软中带硬,冯国璋自然明白是受段祺瑞指使,只好乖乖返回北京。1月30日,在皖系强大力量的逼迫下,冯国璋再次被迫下达了对西南的讨伐令。
紧接着,北洋军在两湖前线连连取得胜利,段祺瑞欢欣鼓舞,终于看到了武力统一全国的希望。偏偏在此时,第十六混成旅开到湖北武穴,其旅长冯玉祥立即与“长江三督”相呼应,于2月14日发表主和通电。
冯玉祥的主和通电激怒了段祺瑞。由于冯玉祥的舅父陆建章是总统府顾问,段祺瑞认为冯玉祥是受其舅父指使,因此迁怒于冯国璋,认为冯国璋言而无信,表里不一,决定逐冯国璋下台。但由于京津没有足够兵力支持其这一计划,情急之中,段祺瑞决定铤而走险,借助奉军势力赶走冯国璋。
其实早在年初的时候,徐树铮就向段祺瑞建议,请奉军入关以震慑冯国璋,但段祺瑞深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迟迟未予采纳。在段祺瑞看来,土匪出身的张作霖并非北洋嫡系,他与冯国璋作为正统北洋元老,其争斗显然是北洋内部的争斗,让一个局外人插手岂不贻笑大方。可如今段祺瑞被冯国璋气昏了头,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讨伐局面很可能再次被冯国璋击毁,便毫不犹豫地采纳了徐树铮的建议。
而徐树铮对拉拢奉系早有策划,在段祺瑞任总理时曾和日本签订秘密协定,其中一项是从日本购买2.7万支新式步枪及弹药。这些军械弹药除准备给晋、陕两省调拨一部分外,其余由中央支配,冯国璋决定利用这批军械扩充其嫡系部队。徐树铮得知这一情报后,做出一个大胆决定——利用奉军劫夺军械,既使冯国璋扩充计划落空,又可拉拢奉系为皖系效力。
得知徐树铮要送如此一份丰厚“大礼”,张作霖立刻派参谋长杨宇霆和旅长张景惠,率两个步兵营、一个机枪连,前往秦皇岛劫收武器。杨宇霆等人抵达秦皇岛时,冯国璋派出接收军械的政府军官员已同时到达。按照徐树铮的部署,杨宇霆一行特地与政府军官员住进同一客栈,并天天约请这些官员吃喝玩乐,取得其信任。
日本载运军械的货船抵达秦皇岛港口时,杨宇霆等人装作好心,帮政府军卸货。待军械全部装上火车,政府军官员与日方办理完交接手续后,杨宇霆等人立刻率兵将政府军官员包围,拿出徐树铮开具的接收军械证明,说明这批军械已经得到中央允许,调拨奉天。与此同时,早有部属倒挂火车头,载着满车军械扬长而去。
1918年2月23日,在段祺瑞决定引奉军入关的时候,劫械一事已在徐、张运作之中。在劫械当日,奉军已有部队开进滦州、秦皇岛。
冯国璋闻讯,既震惊,又大为恐慌。而劫收军械令段祺瑞也大吃一惊,气得对徐树铮大加训斥:“胡闹!你是在教猱升木,总有一天你会坏我大事!”段祺瑞所言没错,徐树铮此举虽在眼下帮了大忙,但却埋下了永久祸根。
张作霖拿到2.7万支新式步枪后,一口气扩编了六个旅。3月5日,奉军前队抵达廊坊;3月7日,冯国璋通电辞职;3月9日,内阁总理王士珍挂冠而去;3月12日,奉军在军粮城设立总司令部,张作霖为总司令,徐树铮为副总司令代行总司令职权;3月23日,段祺瑞重新出山,再任内阁总理。
为了缓和局势,段祺瑞没有同意冯国璋辞职,而是决定“合法驱冯”。此时京津一带已完全控制在皖系与奉军手中,湖南前线北洋军也接连取得胜利,助长了主战派的声势。
同年9月,段祺瑞操纵安福系,国会选举徐世昌继任大总统,冯国璋于10月10日届满卸任,随后返回直隶河间老家,从此不问政事,“虎狗之争”终于以冯国璋的失败而闭幕。
没有了权力之争,作为多年的老同学、老朋友,段祺瑞与冯国璋很快和好如初。1919年9月,冯国璋重返北京,从此两人经常聚在一起,把盏小酌,无话不谈。10月1日,段祺瑞又设家宴招待冯国璋。席间,二人谈起北洋军内部派系林立,难以统一,深感痛心不已。直皖本是同根并蒂,非弄到煮豆燃萁的地步,是冯、段两人都不愿接受的。回想当年小站练兵的情景,以及此前的“虎狗之争”,两人感慨良多。
冯国璋语重心长地劝段祺瑞说:“芝泉,不要再那么偏信徐树铮,他树敌太多,早晚会害了你!”
段祺瑞何尝不知道徐树铮的个性,但徐树铮对他忠心耿耿,又才干超群,对他的信任谁都无力动摇。冯国璋见段祺瑞对自己的话听不进去,也只能悻悻地住嘴,但心中不免担忧。
然而,让段祺瑞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个月后,冯国璋突然病危,12月28日竟溘然长逝!段祺瑞闻讯赶到冯府,当众失声痛哭。1920年1月12日,段祺瑞再次到冯府吊唁,回想起与冯国璋几十年的交往,以及其中的争争斗斗,无不让段祺瑞悲痛不已,泪流不止。
事后,段祺瑞曾对亲信感慨道:“我和华甫斗来斗去许多年,结果谁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反倒弄得两败俱伤,想想真感到无地自容……”
直皖战败,小瞧了吴小鬼
其实,早在10月10日冯国璋下台的同时,段祺瑞已通电辞去国务总理的职务,只是保留了参战督办一职。
段祺瑞之所以辞职,主要是借机摆脱来自前方的军事压力和来自后方的舆论压力。在前线,主战派吴佩孚突然通电倒戈,打乱了段祺瑞的整个军事部署;在后方,由于“西原借款”被披露,群情哗然,而安福系包办选举也遭到舆论抨击,段祺瑞为了摆脱困境,不得不再次以退为进。
辞去国务总理后,由于内阁全是安福系的人,段祺瑞依然把持着北京政府。但在前线段祺瑞却力不从心了。直系的后起之秀吴佩孚青出于蓝,段祺瑞完全没想到会败倒在这个不起眼的晚辈手下。
吴佩孚是曹锟手下的头号大将,毕业于保定陆军学堂,说起来还是段祺瑞的学生。而早在吴佩孚崭露头角时,便有山东隐士郭绪栋向段祺瑞举荐过吴佩孚,当时郭绪栋说:
“吴子玉是潜龙在渊,总有一天会一飞冲天。”
“与又铮比如何?”段祺瑞急问。
“各有长短。论手腕、心计、纵横捭阖,当属又铮。若论带兵打仗,进退攻守,北洋后起将领中无出吴子玉之右者。”
郭绪栋素有识人之能,经常为北洋中上层人士举荐人才,段祺瑞对其所言深信不疑,随后便找到曹锟,以军火为交换条件,借走了吴佩孚。
曹锟对吴佩孚一向纵容,敬重有加,但吴佩孚对曹锟的贪婪非常不齿,所以并不以追随曹锟为荣。对段祺瑞的清廉和自律,吴佩孚早有耳闻,心中敬仰之极,听说段祺瑞请他过去帮忙,自然喜不自禁。
然而,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那天段祺瑞刚刚与冯国璋大吵了一通,冯国璋前脚走,吴佩孚后脚就来了。段祺瑞一向不擅隐藏情绪,喜怒都挂在脸上,对吴佩孚的态度便显得冷淡而不耐烦,甚至没看吴佩孚一眼,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句:“这份演习计划,限你一周完成。”
吴佩孚何曾受过如此冷落?心里十分窝火,回敬道:“何须一周,一日便可完成!”
吴佩孚的狂妄口气,让段祺瑞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到吴佩孚不屑的眼神,段祺瑞立刻怒火中烧,恨恨地说:“好,就一天,完不成休来见我!”
吴佩孚心高气傲,不擅巴结上司,习惯被人敬重,见段祺瑞对自己如此不屑,不再说话,而是转身离去。看着吴佩孚的背影,段祺瑞的心情更加败坏。
第一次见面,两人对彼此都没有留下好印象。但是,印象毕竟是可以改变的,或许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彼此的优点。到那时,说不定吴佩孚会成为段祺瑞的心腹,那么,历史说不定会重新改写。可是,徐树铮亦非等闲之辈,他怎会眼睁睁看着别人跟自己“争宠”?于是,当吴佩孚回到住所,开始着手做演习计划之时,徐树铮笑呵呵地登门拜访。
“吴兄,久仰大名。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徐树铮对吴佩孚一副万分敬重的样子,令吴佩孚心中顿生好感。吴佩孚热情地将徐树铮迎到室内,两人隔桌而坐,畅谈时事,竟越谈越投机。吴佩孚惊异地发现,徐树铮在许多问题上见解高深,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立刻心生敬仰。吴佩孚生性豪爽,见今日得一知己,兴致高涨,便吩咐人定了一桌酒席,邀徐树铮外出喝酒,不醉不归,完全将段祺瑞布置的任务抛到了脑后。
吴佩孚向来贪杯,这顿酒席直吃到半夜,与徐树铮分别时,吴佩孚已烂醉如泥,话都说不清了,不可能再去完成什么演习计划。看到吴佩孚这种状态,徐树铮得意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徐树铮就找到段祺瑞,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吴佩孚,段祺瑞想起给吴佩孚布置的演习计划,应当今早交上的,一打听,吴佩孚这会儿根本没在差上。在徐树铮的挑拨下,段祺瑞以为吴佩孚妄自尊大,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立刻备车,前往吴佩孚的住所。
令段祺瑞吃惊的是,吴佩孚竟然宿醉未醒。段祺瑞登时火冒三丈,指着吴佩孚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吴佩孚吃软不吃硬,既不解释也不认错,当天就返回曹锟军中,两人至此不欢而散。
段祺瑞没有想到,1918年初二次征湘时,在湖南前线连打胜仗的竟然是吴佩孚。当时曹锟为第一路总司令,吴佩孚率部打前阵,很快脱颖而出,晋升第三师师长。3月上中旬,他先克临湘又克岳阳,接着夺取长沙、湘阴,可谓战功赫赫。直到这时,段祺瑞仍然没把吴佩孚放在眼里。在吴佩孚攻下长沙之后,段祺瑞任命其亲信张敬尧为湖南督军兼省长,而张敬尧入湘后连吃败仗,这让卖命苦战连打胜仗的吴佩孚愤愤不平。
但段祺瑞完全没有注意到吴佩孚的反应,而是急电曹锟饬令吴佩孚继续追击湘粤桂联军,直捣两广。吴佩孚撤出长沙后,于4月末一举攻克衡阳。捷报传来,段祺瑞欣喜若狂,再次命令吴佩孚继续南下,扫平两广。
这时,段祺瑞第一次感到武力统一全国已稳操胜券。岂料,吴佩孚在这个时候却不买账了!徐树铮带来的一封电报将段祺瑞从天堂推向了地狱,电报云:吴佩孚按兵不动,第三师全体大罢兵!
段祺瑞盯着电文足有一刻钟,然后“啪”地拍了桌子,一声怒吼:“他为什么要罢兵?”吼过之后,段祺瑞颓然坐在椅子上,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慢待了吴佩孚这个武力统一的关键人物。徐树铮似乎也明白过来,两人赶紧商量补救措施。但是为时已晚,无论段祺瑞如何安抚曹锟、吴佩孚,吴佩孚均不买账,而且很快与南军达成停战协议,气得段祺瑞暴跳如雷。
冯国璋下台后,曹锟、吴佩孚成为直系领袖,开始酝酿反皖倒段战争,矛头直指徐树铮及安福系。1920年5月,吴佩孚开始撤防北上,6月中旬,直军全部抵达中原,并在郑州到保定的京汉铁路沿线部署兵力。吴佩孚此举不仅宣告段祺瑞的“武力统一”政策彻底破产,同时预示着直皖大战不可避免。
段祺瑞对此早有准备,其心腹徐树铮早在徐世昌上台之初便出任西北筹边使、西北边防军总司令,在西北地区大练“边防军”,如今已重兵在握,成为名副其实的“西北王”。其边防军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装备上,都远远胜过直军,倘若直、皖一对一较量,段祺瑞自信稳操胜券。
在此情况下,被请入关的奉军便成为了直皖战争的关键砝码,奉军偏向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导致另一方的失败。6月下旬,张作霖翩然入京,前往团河拜访段祺瑞,信誓旦旦地表示:严守中立。段祺瑞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知道张作霖素与曹锟不和,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张作霖与徐树铮有着更深的嫌隙。
秦皇岛劫械之后,张作霖与徐树铮的关系曾一度十分热络。为了感谢徐树铮,张作霖任命徐为关内奉军副司令代行总司令职务。然而好景并不长,在对西南方面的作战中,徐树铮将奉军放到最前线充当替死鬼,引起张作霖的不满。后来张作霖调查到徐树铮以奉军名义代领军费335万元,用来编练自己的军队,气得破口大骂,当即下令免去徐树铮的副司令一职,两人从此势同水火。
直皖战争爆发前,张作霖再次来到北京。7月5日,徐树铮专程拜访张作霖,不仅态度异常诚恳,而且对张作霖反省了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重新取得了张作霖的信任。随后,徐树铮邀请张作霖到团河开会,指导皖系下一步军事行动,张作霖欣然答应。
7月7日,就在张作霖到达团河之前,徐树铮告诉段祺瑞一个惊人的计划:在宴席上行刺张作霖!段祺瑞听后大吃一惊,立刻严厉劝阻:
“又铮,不能胡来,会引发事变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万一直奉联手,皖系就是死路一条,不能坐以待毙!”
“不行,我们应该从长计议……”
“你若是不忍心,一会儿躲别处去,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段祺瑞知道徐树铮对自己一片忠心,不想与他争执。而且张作霖就要进门,争论下去无益。但段祺瑞实在不忍心杀掉张作霖,尤其是把人家引到自己府邸,然后杀掉,传出去舆论上都不好交代,何况段祺瑞最厌恶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在他看来不符合军人的做派。
宴席开始后,徐树铮对张作霖热情招待,执礼甚恭。段祺瑞为了提醒张作霖,一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冷冷地瞪着张作霖,张作霖震惊之余顿时明白过来,随后便故意大口地喝酒,然后由侍卫搀扶着到外边呕吐,借机逃走了。徐树铮得知张作霖已逃,顿足长叹:“完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妇人之仁会坏了大事!”
7月14日,直皖战争在京津一带爆发。皖系以五个师四个混成旅组成定国军,段祺瑞任总司令,徐树铮任副总司令兼参谋长。直系以一个师九个混成旅组成讨逆军,以曹锟为总司令,吴佩孚为前敌总司令兼西路总指挥。尽管皖军在人数与武器装备上优于直军,但徐树铮完全不是吴佩孚的对手,吴佩孚不仅作战勇猛,且战术多变,使皖军连吃败仗。
17日,严守中立的奉系张作霖果然对皖系宣战,直奉联合攻皖,使得皖军腹背受敌,失败已成定局。
19日,直皖战争旋即结束。徐树铮被悬赏10万元通缉,走上四处流亡之路。边防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败涂地,令段祺瑞痛心疾首。家人和亲信下属劝他去天津避避风头,他暴躁地大喊:“我哪里也不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曹锟、张作霖自然不能把段祺瑞怎么样,而且两人都先后派代表到段府慰问,吴佩孚也摈弃前嫌,亲自登门拜见段祺瑞,并以“老师”相称。此后段祺瑞一直住在北京,直到1922年2月才返回天津居住。
傀儡执政,最后一点辉煌
直皖大战使皖系根基动摇,元气大伤。段祺瑞时年55岁,有人断言他从此将以在野之身终老此生。岂料几年后,段祺瑞再次咸鱼翻身,走上政坛。
直奉联合倒皖后,很快因利益之争决裂,并于1921年4月爆发直奉战争,结果奉军大败,退出关外。吴佩孚控制北京政府后,重走段祺瑞的老路:武力统一。如此一来,直系的对手除了皖系、奉系以外,又增加了西南方面的势力。
段祺瑞虽然在直皖战争中元气大伤,但受损的主要是徐树铮的边防军和安福系,皖系在沪、浙、皖、鲁等地尚有一定势力,所以作为北洋元老的段祺瑞,在军中仍有很大影响。于是,逃亡中的徐树铮又开始为段祺瑞重掌政权四处奔走,很快与南方的孙中山、东北的张作霖组成“反直三角同盟”。
1924年9月,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双方出兵达40余万,为北洋军内战史上用兵数量之最。战争一开始直军便处于劣势,而直军第三军司令冯玉祥战场倒戈,班师回京发动北京政变,囚禁贿选总统曹锟,给了吴佩孚致命一击。
然而,吴佩孚在回救北京失败,前线亦因主帅离去迅速溃败之后仍不死心,一面率残部固守杨村、北仓等地,一面等候江苏督军齐燮元、湖北督军萧耀南驰援。岂知,段祺瑞早已指使山东、安徽等地皖军,切断了江苏援兵通往京津的道路;湖北通往京津之路也被阎锡山所部与冯玉祥所部封锁。而此时,冯玉祥正在调集军队向杨村、北仓等地包抄而来,准备一举歼灭吴佩孚残部。
值此危急时刻,段祺瑞动了恻隐之心。吴佩孚所率直军主力第三师其前身乃袁世凯的精锐部队北洋第三镇,段祺瑞曾任第三镇统制。于是,段祺瑞以第三师老师长的身份给吴佩孚修书一封,劝吴佩孚放弃抵抗,“速离去,否则被擒耳”。
当时很多人认为,段祺瑞此举是为回报皖系战败后吴佩孚的礼遇之恩,也有人认为段祺瑞吃斋念佛慈悲为怀,其实也是性格使然,段祺瑞脾气暴躁刚愎自用,但却心地善良,犹如当初放走张作霖,这也是他在北洋集团中落下好人缘的重要原因。
吴佩孚到天津后曾给段祺瑞打过一个电话,说准备将部队开进租界以引起外国插手干涉。段祺瑞说:“你是中国最优秀的军人,为什么要引起国际问题呢?”吴佩孚听了连称“是”,当即由塘沽乘船逃走。
直系倒台后,张作霖与冯玉祥请段祺瑞出山。1924年11月24日,段祺瑞在北京铁狮子胡同陆军部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总执政。这是段祺瑞在国务总理任上三上三下之后,又一次登上北京政府最高领导者之位。
中华民国执政,这个职位是民国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集总统与总理于一身,因此段祺瑞似乎比以前更加威风。但事实上,此时北洋内部的分裂和军阀割据的状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严重,而段祺瑞作为北洋前辈,与各地军阀都有渊源,加上皖系尚有一定的潜在实力,他这个执政不过是在几派军阀相持不下的情况下,作为平衡关系被请上台的,因此他不得不看张、冯的眼色行事。正如冯玉祥在段祺瑞入京之日对其重要将领所说:“……就是段芝泉出山,也是个木头人。”
张作霖的形容更加贴切:“就像只北京烤鸭。”意即段祺瑞夹在冯、张矛盾之中,前后受煎烤,左右不是人。
1925年12月,面对内忧外患以及学潮的困境,段祺瑞为了减轻自身的压力,在执政府下增设国务院,以把针对执政府的示威游行转向内阁。而在新组的内阁中,大部分总长都是亲近冯玉祥的人物。
恰在此时,徐树铮自国外考察回到上海,提出直皖奉大联合,北洋派大团结,拥护段祺瑞为唯一领袖的主张。并与直系孙传芳、齐燮元等督军会晤,商议联合对抗冯玉祥和准备北伐的革命军。
此间,段祺瑞以京津局面混乱对徐树铮极为不利,电嘱徐树铮暂缓进京。但徐树铮不以为然,自觉肩负使命,一定要尽快进京,依照礼法复命。12月19日,徐树铮由上海乘船北上。一路上,段祺瑞又数次发电并派员阻止他进京,徐树铮仍不为所动。
12月23日,徐树铮来到北京。见到徐树铮,段祺瑞虽然满心欢喜,但担忧更甚,他责备徐树铮:“说了不让你来,你为何如此任性?这里是冯玉祥的地盘,他现在对你恨之入骨,你竟如此大胆,硬要往火坑里跳!”
段祺瑞所言,是指徐树铮杀害冯玉祥的舅舅陆建章的一笔旧账。早在段祺瑞与冯国璋为主战还是主和明争暗斗时,陆建章悄然前往天津,准备说服曹锟重回直系。徐树铮为避免不利于段祺瑞的局面发生,盛情邀请陆建章到奉军驻津司令部做客。在电话中,平日目高于顶的徐树铮,一口一个前辈,态度极尽恭谨。第二天陆建章如约前往,徐树铮亲自在门口迎候,席间亲自为陆建章斟酒,饭后又邀陆建章到后花园密谈。陆建章毫无戒备地欣然前往,岂料,当两人在后花园中边走边谈的时候,卫士从后面向陆建章开了枪。
徐树铮如此不顾后果、明目张胆地枪杀了陆建章,自然遭到冯玉祥的记恨,加上徐树铮联合直奉倒冯,段祺瑞担心他会遭到冯玉祥的暗算,所以一再告诉他不要进京。可徐树铮还是来了,他说:
“年关将至,无论多危险,也得来看望一下芝老。”
徐树铮说着,眼圈红了。徐树铮向来以处事干练果断心狠手辣而著称,但对段祺瑞却是忠心耿耿,感情至深。段祺瑞深受感动,想到目前境遇,心情无比沉重。此后,两人就联合直、奉打击冯玉祥,重建皖系势力做了详细商议。
既然来了,段祺瑞就劝徐树铮住些时日,过了风头再走。可徐树铮是个急性子,只在北京待了5天就要匆匆南下,段祺瑞只好通过交通总长为徐树铮安排了专车。12月29日,也就是徐树铮离开北京的当天,段祺瑞在书桌上发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徐树铮不可行,行必死。”
段祺瑞赶紧把字条拿给徐树铮,阻止他南下。但徐树铮看到字条后,只是淡淡一笑,根本没当回事,他认为枪杀陆建章那笔旧账已过去多年,冯玉祥未必会对他施行报复,而当时国民军四面楚歌,冯玉祥不能不顾及影响,执意当日离去。
然而,徐树铮的入京早已给冯玉祥敲响警钟,尤其他在上海报馆发表谈话,公开提出直皖奉大联合,令冯玉祥感到严重威胁,值此冯奉大战爆发在即,为防止段祺瑞倒向奉系,冯玉祥已做好刺杀徐树铮的准备。
徐树铮的专列从北京开出后,冯玉祥立即对驻廊坊的张之江下达了行刺命令。当天夜里车到廊坊,张之江的手下强行将徐树铮拖到车下枪毙。随后,冯玉祥派人连夜将陆建章的儿子陆承武送到廊坊,第二天便在各报刊出陆承武为父报仇的新闻,以此掩盖徐树铮被国民军枪杀的事实。
段祺瑞与徐树铮的感情,远远胜过袍泽之情,甚至胜过父子之情。徐树铮的死讯犹如晴天霹雳,令段祺瑞呆若木鸡,继而失声痛哭:“断我股肱!断我股肱!”都说徐树铮是段祺瑞的灵魂,如今“灵魂”不在,段祺瑞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为此恨透了冯玉祥,从此与冯玉祥的关系彻底破裂。
1926年2月,冯奉战争拉开序幕。3月12日,日本军舰驶入大沽口,炮击国民军;16日,日本以国民军破坏《辛丑条约》为由,纠集签订《辛丑条约》的八国公使,向段祺瑞执政府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拆除大沽口国防设施,并集各国军舰于大沽口,以武力威胁北洋政府。
八国的最后通牒激怒了中国人民,3月13日起,北京开始爆发大规模学潮。3月18日,众多学生聚集在执政府门前广场列队请愿,广大市民也纷纷加入其中。在这次请愿中,执政府卫队开枪射杀请愿群众,造成46人死亡,150余人受伤,酿成历史上著名的“三一八惨案”。
当时段祺瑞在家中养病,没有去执政府,究竟是谁下令开枪,不得而知。段祺瑞得知惨案发生后,异常震惊,立刻下令严惩凶手,接着赶到事发现场,面对死者,长跪不起。他哽咽着宣布自己将终身食素,以示忏悔。
“三一八”惨案发生后,执政府已丧尽民心。1926年4月20日,段祺瑞通电下野,自此,他在民国舞台上的表演彻底结束。
段祺瑞下野后回到天津,在租界做起寓公,表面上不问政事,每日埋首棋局,而他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政局。
两个多月后,蒋介石就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誓师北伐。当时,北洋政府被奉系军阀所控制,东山再起的直系军阀吴佩孚占据两湖、河南、河北、陕西,控制京汉铁路,直系军阀后起之秀孙传芳占据长江中下游。北伐军一路势如破竹,北洋军阀很快败下阵来。1928年6月,张作霖撤离北京,乘专列在皇姑屯被日本关东军预埋的炸药炸成重伤,随即死亡。12月末,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中国大陆地区在形式上统一在了蒋介石的国民政府之下。
1930年,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等联合反蒋,日本人认为有机可乘,打出“北洋派大同盟”旗号,推举段祺瑞主政,吴佩孚主军,试图在北京组织政府。段祺瑞对时局看得很清楚,知道反蒋成功之希望甚微,因此一口回绝,而“北洋派大同盟”果然很快土崩瓦解。
但日本人仍不死心,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四处活动,想要拉拢段祺瑞和溥仪,还安排两人在载沣家中会晤。然而这次会晤进展并不顺利,溥仪端着皇帝的架子让段祺瑞十分不屑,而段祺瑞一副执政的架势,溥仪也看不顺眼,于是两人不欢而散。段祺瑞曾对身边人愤怒地说:
“鄙人不才,忝为国家元首……这小子到今天还摆皇帝的臭架子,真是岂有此理!”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日本人扶持溥仪在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随后又将矛头指向华北地区,企图利用段祺瑞在北洋军人中的影响,建立华北伪政权,由段祺瑞做华北伪政府首脑。但无论日本人如何拉拢利诱,均被段祺瑞一口回绝。
虽然段祺瑞坚决不为日本人做有损中国利益的事,坚决不下水做汉奸,但日本人的一次次拉拢让蒋介石非常不安。蒋介石生怕段祺瑞与日本人合作,号召北洋军人对抗南京政府,所以对段祺瑞极力拉拢。由于蒋介石是保定陆军学堂的学生,所以他以段祺瑞学生的身份会见段祺瑞的侄子段宏纲,请他帮忙说服段祺瑞南下。
随后,蒋介石又派国民党要员、合肥人吴忠信北上看望段祺瑞,并为他送去二万元生活费。蒋介石知道段祺瑞下野后生活拮据,以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为段祺瑞送去一笔生活费。1933年初,蒋介石又亲笔致书段祺瑞,恳请他“南下颐养”,段祺瑞为避免日本人“骚扰”,决定答应蒋介石的请求。
他对前来送信的交通银行董事长钱永铭说:“我已经老不中用了,如中正认为我南下于国事有益,我可以随时上路。”
1月21日,段祺瑞悄悄离开天津南下。抵达南京时,南京所有少将以上的军官早已过江在南京浦口车站等候迎接,迎接队列达600多人,大家高举“欢迎抗日救国元老段老先生”、“欢迎三造共和的段老先生”等横幅,簇拥着段祺瑞登上长江轮渡。
蒋介石一身戎装,亲自前往下关码头迎接段祺瑞。远远看到段祺瑞乘坐的船朝岸边驶来,蒋介石便吩咐乐手奏起军乐。船一靠岸,蒋介石率先登船,先是向段祺瑞敬礼问好,接着恭敬地将段祺瑞搀扶下船。这天晚上,蒋介石率南京军政要员设宴款待段祺瑞,第二天,又陪同段祺瑞拜谒了中山陵。
由于段祺瑞的女儿在上海,于是段祺瑞决定去上海居住。1月23日晚,段祺瑞结束了在南京两天一夜的旅程,乘火车来到上海,住在法租界霞飞路1487号陈调元的公馆里,蒋介石每月赠送一万元生活费,将段祺瑞供养起来。
二妻五妾,原来执政不风流
段祺瑞先后娶了两房太太和五房姨太太,第一位太太吴氏去世后,留下一儿一女。第二位太太张佩蘅,也就是袁世凯的干女儿,生了四个女儿。而他的五房姨太太,都是张夫人先后为段祺瑞讨进门的。张夫人因为没有儿子,生怕别人说她不够贤惠,不得已而为之。
大姨太陈氏,早在1914年便过世了,留下一儿一女均不幸早折;二姨太边氏只生了一个女儿;三姨太和四姨太都姓刘,仆人们称她们为刘三、刘四。五姨太姓李,便顺着称为李五。这三个姨太太出身都很低微,都是花钱买进门的。
段祺瑞脾气很大,在家中说一不二,对夫人、姨太太要求很严,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治家却很失败。他本人素有“六不沾总理”之称,即不贪污肥己,不卖官鬻爵,不抽大烟,不酗酒,不嫖娼,不赌钱。他尤其痛恨抽大烟,没想到他的夫人、姨太太个个背着他抽大烟。
段祺瑞下野之初,住在天津日租界须磨街他的部下魏宗翰的公馆里,第二年应皖系下属田中玉之邀赴大连疗养,随行的有张夫人和二姨太,留在家里的几个姨太太没了管束,常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偷偷溜出去看电影、听戏、划船、逛市场,四处招蜂引蝶,常常半夜三更才回公馆。
段祺瑞返回天津后,突然发现家里有什么不对劲。下人们在窃窃私语,三姨太和四姨太说话总是躲躲闪闪。有天夜里段祺瑞睡不着,一个人起来到院子里散步,正好撞到三姨太从外面归来。当时段祺瑞的惊愕无异于见到了外星人,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女人竟然打扮得像歌女,而且夜半归来!
三姨太也惊呆了,吓坏了。她了解段祺瑞的脾气,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凶多吉少。段祺瑞注视着三姨太,照着三姨太的脸一掌打过去,喝斥道:“不要脸的东西!”
第二天,段祺瑞吩咐张夫人将三姨太送回在北京的娘家。张夫人早已听说了三姨太和四姨太的风流韵事,只是一直瞒着段祺瑞。以段祺瑞的脾气,她担心会闹出什么大事。如今见段祺瑞如此冷静,倒也放下心来。只是三姨太哭着闹着不肯离去,让她有些于心不忍。
送走了三姨太,不久四姨太的风流韵事又传了出来,段祺瑞一怒之下又将四姨太休掉,打发回了娘家。
对于子女,段祺瑞更是要求严格,而且从不给什么特殊照顾。吴夫人所生长子段宏业,从小寄养在亲戚家,十几岁才回到段祺瑞身边,虽然没有受过良好教育,但与段祺瑞一样,十分喜爱围棋,是当时围棋界里响当当的人物。正因为如此,段祺瑞对段宏业十分喜爱。但仍没有为他的前途铺平道路,而是教育他从最低层做起,靠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向高处攀登。
段祺瑞治家严明,夫人姨太子女都不得干预公事。有一次一个姨太太想替一位老妈子的亲戚谋个差事,在段祺瑞面前求情,段祺瑞一听气得鼻子都歪了,怒斥道:“你想买官吗?得了人家多少钱,快说!”
这位姨太太委屈得当场就流下了眼泪,但段祺瑞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又将她狠狠训斥一番才罢休。从此,家中再也没有人敢向段祺瑞求情。
段祺瑞当官以后,合肥老家经常来人拜访,目的是想求他给谋个好差使,段祺瑞一概不予办理,只是好吃好喝地招待这些亲戚几日,然后给些钱将他们打发走。就连他的胞弟段启甫上门,他也是毫无情面。当时他已任国务总理,安排个差使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段祺瑞认为段启甫不是做官的料,对他说:“你不适合做官,还是给你一笔钱,回家做个买卖吧。”
因此,段祺瑞的亲朋好友中很少有做官和发大财的,这在当时的军政要员中极为罕见。
唯一的一次破例,是段祺瑞为他的一个远房侄子安排了事由。他见那个侄子能吃苦,是个可造之材,就给他谋了个军校的勤杂工。令段祺瑞意外的是,这个侄子没当几天勤杂工,很快被升为军需采办。这不是因为他个人有什么能力,而是因为他是段祺瑞的亲戚,军校负责人处处巴结他,心甘情愿把这个肥缺送给他。
这个侄子当上军需采办后,异常高兴,决心尽职尽责做好这份工作,可每天看着从自己手中流过的白花花的银子,他很快便把持不住,手脚变得不干净起来。直到捞足了油水,他才想到这一切都是沾了族叔的光,于是决定登门拜访段祺瑞。
一进段府,这位侄子看到一位妇女正和一个米贩子讨价还价,妇女虽衣着普通,但言谈举止很不一般,一看就是段府女主人。这位侄子不由得暗暗吃惊,想不到族叔做了那么大的官,家里买米还要如此算计。
这位侄子没有进去拜见族叔,而是转身离开了段府。第二天,他带着一辆大车来到段府,车上装满了米面油盐、鸡鸭鱼肉等食物。他向段祺瑞的续弦夫人张佩蘅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说:“以后我每月都来送食物,您再也不用和那些小贩子讨价还价了!”临走前,他还特意嘱咐张夫人,不要将此事告知族叔,他早就听说段祺瑞不收礼,担心这些东西被送回。
可是段祺瑞治家甚严,张夫人岂敢隐瞒,当天晚上便将此事告诉了段祺瑞,段祺瑞听后立即火冒三丈:“这小子哪来这么多钱?还要每月都送,我倒要看看他这些钱是哪儿来的!”
不久后,段祺瑞到军校视察,特意向学员们打听伙食问题,学员们普遍反映菜种单一,而且不新鲜,米也不好。段祺瑞气呼呼地来到伙房一看,果然如学员们所说,他立刻叫来军需主任,劈头就是一顿臭骂。军需主任哆哆嗦嗦,只是嗫嚅道:“这不关我的事,这不关我的事……”再问他,他又说不知道,气得段祺瑞吼道:“不知道是吧,那就给我拖出去打50军棍!”
这话果然见效,军需主任立刻口齿清晰地供出段祺瑞的侄子,并拿出账本给段祺瑞过目。段祺瑞早就对他侄子有所怀疑,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立刻叫人把他侄子绑了来,“赏”了他100军棍。100军棍足以要人性命,幸亏执行人手下留情,这个侄子才保住性命,但也因此落下终身残疾。
打完侄子,段祺瑞又做出一项惊人之举,他不顾别人劝阻,主动走进禁闭室,不吃不喝地在里面待了整整两天,以惩罚自己任用私人。
而段祺瑞本人也从不收礼。有一次,江苏督军齐燮元送给他一个精致的围屏,围屏上镶有各种宝石,五颜六色,光彩夺目,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段家的人看了都爱不释手,甚至半夜里偷偷起来玩赏。可第二天早上,段祺瑞见到围屏,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就叫人给齐燮元送回去了。
还有一次,张作霖给段祺瑞送来一些东北特产,并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但段祺瑞死活不肯收,最后在张作霖副官一再恳求下,才收下两条江鱼。唯独有一次冯玉祥送来一个大南瓜,段祺瑞非常喜欢,破例没有送回。逢年过节时,按照习俗,给段祺瑞送礼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但段祺瑞只是在每人的礼品中挑一样最不值钱的留下,其余的一概退回。
段祺瑞一生清廉,没有购置过一处房产和地产,甚至连合肥老家也没有一处住房,在北京住的房子是袁世凯赠送的,到天津之初,住的是他的部下魏宗翰的公馆。后来搬出日租界,租住在英租界47号一套房租较低的住宅中。
段祺瑞在位时,尽管经常要接济老家的亲戚和夫人姨太太们的家属,但政府的拨给还是可以满足这些开支的。由于没有财产与积蓄,段祺瑞下野后,生活一下子便没了着落,所幸他的部下、学生众多,这时候不得不依靠他们的接济。
到天津后,段祺瑞想方设法节省开支,家里的每一笔开支他都要亲自过问。他的每日三餐基本都是米粥、馒头、素菜,四季衣着全是布制,仆人的数量也一降再降。由于人手不足,他和夫人姨太太们经常要亲自做些简单的家务。
移居上海后,有了蒋介石每月赠送的生活费,段祺瑞不再为开销担忧,每日在公馆里下一盘棋,其余时间不是诵经便是读书。每当有朋友来访,谈及日军向华北扩张,沦陷区一天天扩大,段祺瑞总是伤感良久。
1934年春天,段祺瑞胃溃疡发作,引起胃部出血,被送到医院治疗。由于段祺瑞身体虚弱,医生家人纷纷劝他开荤,以加强营养,段祺瑞断然拒绝:“人可死,荤绝不能开!”
1936年11月1日,段祺瑞胃病复发,胃部出血不止,11月2日晚即在上海宏恩医院去世,时年72岁。
在遗嘱中,段祺瑞就国家之复兴,之转弱为强,向政府提出了“八勿”:“勿因我见而轻启政争,勿空谈而不顾实践,勿行不急之务而浪用民财,勿信过激之说而自摇邦本,讲外交者勿忘巩固国防,司教育者勿忘保存国粹,治家者勿弃固有之礼教,求学者勿趋时尚之纷华。”此“八勿”体现了段祺瑞的政见与忧国忧民之切。
11月5日,国民政府明令褒扬段祺瑞一生功勋,予以国葬,按佛教礼仪大殓。上海市长吴铁城代表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前往吊唁,军政要员于右任、张群、居正及段祺瑞旧部、生前友好,以及各国驻沪领事纷纷前往致祭,上海下半旗致哀。
蒋介石的唁电称:“老夫子令德考终,薄海永悼。”
吴佩孚的唁电称:“追念师门恩义,感涕难忘,遥望海天,悲痛不已。”
南京国民政府本想将段祺瑞安葬在南京,但段祺瑞由于一生事业都在北方,临终前特意叮嘱儿子段宏业,死后一定将他葬于北平,最好葬于西山。按照段祺瑞的遗嘱,其灵柩于12月7日由上海启程,运往北平,暂厝于西山卧佛寺,等候段宏业请人卜地建墓后入土为安。然而这一等就是半年多,所看中的土地,不是风水不佳,便是地主不愿出让。1937年北平沦陷后,日军强征卧佛寺,迫使段宏业将段祺瑞的灵柩移出,匆匆埋葬于西郊其三叔段子猷墓旁的一小块空地上,仓促地举行了葬礼。所有送葬之人,见段祺瑞被如此“随意”地安葬,无不感到悲痛。
直到1963年秋,段祺瑞的侄子段宏纲及章士钊才将段祺瑞移葬西郊万安公墓,章士钊在墓碑上题写了:“合肥段公芝泉之墓。”
历史评说
在很多人的眼中,段祺瑞作为北洋时期皖系军阀的首领,作为鲁迅先生《纪念刘和珍》一文中被鞭挞的对象,一定是独裁、腐败的,实际上,段祺瑞一生中可圈可点之处颇多。
段祺瑞一生中“三造共和”功不可没。1911年,段祺瑞率前线北洋将领46人联名致电清政府吁请清帝退位;袁世凯蓄意称帝时,段祺瑞不惜惹怒袁世凯,以致不断被贬被黜,仍然坚决反对帝制;1917年张勋复辟,段祺瑞率兵讨伐,使复辟破产。但我们也要看到,段祺瑞“三造共和”的目的是为自己争权,在推翻袁世凯和张勋复辟帝制后,仍实行独裁统治,实际是换汤不换药。
段祺瑞虽然亲日,并且多次同日本秘密签订借款合同,但在日本请他出面建立伪政权时,他态度坚决,绝不落水做汉奸。在这一点上可以看出,段祺瑞是爱国的,他的亲日是有底线的。
段祺瑞一生中最大的争议,莫过于“制造”“三一八”惨案,说他“制造”并不公允,因为当时他在家中养病,不在执政府,并非他直接下令枪杀游行示威者。但作为执政,他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段祺瑞在得知惨案发生后,曾面对死者长跪不起,并立誓终身食素以赎罪,而这个誓言,在他病危时医生一再劝他开荤增加营养,他都不曾动摇,直到去世。
段祺瑞性格耿直,为人坦诚,不逢迎,不谄媚,虽脾气暴躁,但心地善良,尤以为官清廉而闻名,素有“六不总理”之称,即不贪污肥己,不卖官鬻爵,不抽大烟,不酗酒,不嫖娼,不赌钱,一生没有购置房产,死后没有余财,尽显其人格魅力,这对于一个多年处于旧中国政权巅峰的官员来说,实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