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尽夜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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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二十三. 暴雨 4

贺兰明见恒觉重心不稳,慌忙抬起上身,一把托住了恒觉下坠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叫喊着,“三哥!三哥!”恒觉却只是大口的呼吸说不出任何话。

恒觉想要抬手抚摸贺兰明的脸庞,可抬手到一半却再没了气力。恒觉感受着贺兰明抱紧自己的双臂,脸贴紧了她的臂弯,感受着她怀中的温度,听着她不住的喊着自己,不由用尽力气将嘴靠近她的耳畔轻轻吻了下去,随后小声说道:“明儿,来世不要再来找我,我舍不得你再受这份苦。”

也许早在他决定挑明一切与夜君泽和张云一较高下时便注定了这场对峙的结局,他们终究根基不稳,终究心中藏着太多的深情,做不到如张云般心如冷石。他终究心中有着一份谁也不懂的温暖,那是寒冷石洞中相互依偎岁月,是芙蓉斋中的彼此守护,让他曾经冰冷的心逐渐融化。

他含着笑意,缓缓将下巴搁在贺兰明的肩头,带着那份珍藏在心中的回忆渐渐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贺兰明恸哭着一次又一次的将恒觉垂下的手固执的放在自己的肩头,试图让他重新抱紧自己,可恒觉的双手一次次滑落,向她证明从此没有人再会让她枕着他的膝盖入眠,不会再有人毫无保留的爱护她,不会再有人会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割舍的亲人,不会再有人值得她拼了命的去守护。

她的亲人,这世间唯一如父如兄的亲人就这样死在了她的怀里。

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个将法制沦为当权者控制他人工具的罪恶世界?既然注定要分离,为何又让他们彼此遇见?她至始自终只想守着自己关心的人过一世,可为何到最后一个个都离她而去?

为什么到最后她连恒觉都护不住?

她哀嚎着却不知如何才能逃离这场悲剧时,忽觉小腹中那个她用力守护的幼小生命已经彻底逝去,她的心和身同样在这一刻痛到让她再也克制不住。

没想到一辈子不过转瞬即逝,短暂到谁都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这一场生离死别。

雨势渐微,逐渐停下手的士兵没有一人敢上前分开贺兰明和恒觉,直到一人上前忽然硬生生分开了她紧搂着恒觉的臂膀。而她像是被抢夺了心爱之物的孩童,吼叫着拼命的想要重新搂住恒觉,可却再也没有气力。她奋力转身看去,雨中夜君泽身披紫金盔甲,头上属于帝王的金色冠冕在雨中依旧闪烁着无法阻挡的光芒,他眼神慌乱又充满关切,可她却感受不到那份温暖。

她愣愣的瞪着捏着她双臂的夜君泽,忍着痛抬手从发间取下离鄞州时曹臻儿给她的发簪用尽力气戳进夜君泽的胸口,穿透了盔甲,却也失了力道。她揪着夜君泽的衣领迫使对方靠近自己的耳边,用近似于报复的口吻,一字一句颤抖着说道:“你的孩子也跟着他的舅舅一起去了,这一次你终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我亲爱的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贺兰明哀怨的目光瞪着夜君泽,直到眼前一黑没了知觉,留下震惊的夜君泽抱紧了她,不住的吼着太医。

夜君泽慌忙抱起贺兰明,冲着冲上来的宋奎和曹文远吼道:“传朕口谕,张云未经朕授意私自阻拦入鄞州的西境军首领,致使裴衡身陨,所有襄国公府兵就地羁押,若有不从者当场斩首。宋奎,率神机营神策营部众即刻前往丰州,所有丰州张氏族人就地拘禁,待查明一切真相再行审判。”

夜君泽忍着胸口隐隐传来的痛意,一边向城门走去,一边吩咐曹文远道:“文远,带领所有曹家军随我入鄞州,联合京兆尹处决所有藏匿与鄞州张氏府兵余孽。”

他说到这里不由驻足看着曹文远身后不远处依旧握紧刀的恒觉副将梁平,目光微凝,“梁平,收敛恒觉尸身,管好所有西境军。这件事朕自有决断,但若是你西境军自己乱了,也别怪朕不客气!”

说罢他转身头也不回的抱着贺兰明上了刘福赶来的御辇向着皇宫而去。

明华殿外,夜君泽焦急的来回踱步,可看着女医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他的心如坠深渊。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有了他们的孩子,那个他曾经期盼过却不敢奢求的孩子是真实存在过,却又因这一场动乱而流逝。

一旁赶来的李子豪看着夜君泽铁青的脸色,双手在手中握紧拳头,他知道恒觉人在城外,可夜君泽却吩咐他带着府衙所有兵力和一万天枢军稳定鄞州民情,他身为京兆尹无法在这一刻奔向城东与自己的兄妹浴血奋战,是他如今最大的悔恨和愧疚。他也想,若是他在他们身边,是不是这一场厄运就不会发生的这般突然,他分明已经搜集大半的证据,只盼着恒觉回鄞州,便可以拿下张云,可怎么就会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恒觉不能白死!

李子豪长吁一口气平缓了情绪,上前道:“陛下,微臣已按吩咐下了宵禁令,三日内微臣定当与天枢军一同扫清鄞州所有张氏府兵余孽。”

夜君泽闻声止步,转而看着李子豪道:“李子豪,事到如今朕不追究你究竟是哪方人马。但有一事需你亲自去办。”

李子豪忙跪下身,夜君泽蹙眉望着落了一半的夕阳,“派人守紧了韩子冲和贺兰信,十日内拿到所有他二人走私军粮和买卖军职的证据,以及与他们暗中勾结的朝中官员名录。你可能做到?”

李子豪叩首,“微臣定当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夜君泽疲惫的挥了挥手,李子豪便退了下去。大雨已止,可有些事却不过是个开始,既开了这个头,挑出了张云乘胜追击才是最好的选择。

曹臻儿在廊下看着李子豪领命而去后这才走上来,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夜君泽胸前伤口,“臣妾在偏殿备了医官,陛下可以先去处理下伤口再来等候。”

夜君泽长吁一口气默默点了点头转而去了偏殿,曹臻儿却并没有随行。一旁陈嬷嬷不由上前担忧道:“娘娘为何不陪着陛下去?如今正是修复您二人关系的好时候。”

曹臻儿转而瞧着殿内依旧忙碌的宫人,“嬷嬷,我只要洛儿的一切都如我愿便好,其余的我早已放下了。”

陈嬷嬷刚想再说,不料曹臻儿却抬手打住她的话语。今日一早天枢军便守在她宫门外,护了她和儿子的安全,这是他们夫妻的本分,但她也知他的义只能做到这里,她曾求不得,如今便不执着。

曹臻儿不由抬眼扫视了一圈明华殿的装饰和构造,她知道这是他入宫就在为贺兰明准备的寝殿,距离文华殿最近的殿宇,里面所有的陈设都是他亲自挑选,为的就是有一日他们可以相守一处,可如今……她嘴角不禁露出淡淡的一抹苦笑,以她了对她的了解,就算是她恢复身体一切尘埃落定只怕也不会来这宫里再做这一辈子的金丝雀。曹臻儿转而向着自己的宫宇行去,“嬷嬷走吧,今日之事本宫需要好好跟洛儿上一课,让他知道一个帝王究竟该做些什么。”

“明儿,快来,我带你去见小虎和方奕。”恒觉微笑着牵着她的手向前奔着,可忽然脚下的路却变作了深渊,他们一同跌落,一转头她的眼前便再没了恒觉,她慌乱的伸手抓去,却什么都抓不到。

烟水纱制成的床帐中,贺兰明突然睁眼看着床顶合欢花刺绣纱帘猛地起身,她看着周围跪了一地的宫婢,已知晓自己在哪。她胸口大恸来不及再去思虑其他起身便向外冲去,她要去找恒觉,找小虎,找方奕,找子豪,却一刻也不想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陪着他玩所谓的帝王权术。

屋内宫人只能跪在地上不住的求着她,她们都看得清楚,她的每一步地上都会印出一个血红的脚印,鲜血依旧沿着她腿的内侧缓缓流下,而正在给她止血施针的女医更是惊了一跳,她从未想过对方不过一个时辰就醒了过来。

女医惊慌跟在贺兰明身后不住劝说,“将军,您刚小产血还未止住,奴婢得给您施针止血啊!您这样出去会没命的,您还是先回殿里吧,奴婢求您了!”

明华殿外,守着贺兰明的禁军也被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惊了一跳,在他们眼里,这位女将军的嘴角永远带着三分笑意,待人温和。但战场上却是杀伐果断,更有人送她女修罗的外号。

可如今的她,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的一垣危墙,让人不忍直视。

贺兰明恍恍惚惚的向着她记忆中宫门的方向走去,走不动了就扶着一旁的宫墙歇一会儿,等有了几丝力气便又向着宫门行去。微微细雨中,她赤着脚踩过的每一块地砖上的血渍都与雨水融合在了一起,如一条红色的缎带缓缓扩散开来,刺痛周遭每一个人的视觉神经。

西方的天际上终是在这一刻出现了一抹夕阳的光晕,投在贺兰明此刻的身影上,孤寂落寞。

而她的嘴里则一直念叨着一句,“三哥,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直到曹文远赶来拦住了她的去路,随后又是曹婉儿,护在贺兰明的身前,质问,“大哥,你们想要的答案都有了,难道就不能放过贺兰姐姐吗?她已经失去了她的三哥和她的孩子,你们还要怎么样?!”

曹文远无奈道:“陛下吩咐,不能让贺兰明出宫!”

曹婉儿噘着嘴道:“我呸,我今天就带着她出宫了,我看皇帝能拿我怎么样!有本事就杀了我!”

曹婉儿转身看着靠在宫墙上双目失神的贺兰明,关心道:“明姐姐,我带你出宫!”

贺兰明看了看曹婉儿稚嫩的脸庞,忽然将她搂紧,小声道:“婉儿,谢谢你!”

曹婉儿轻轻拍着贺兰明的背,:“明姐姐别怕,婉儿这就带你出宫!”可她的话刚说完,只觉得面前抱紧自己的人忽然向后倒去,她慌忙拉住,却已有人先她一步将贺兰明搂在了怀中。

夜君泽横抱起贺兰明,语气充满了慌张,表情更是紧张不已,“明儿。”

贺兰明却抗拒着夜君泽的臂膀,眼含泪光瞪着他虚弱道:“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去找三哥,你放开我!”

夜君泽无奈,叹了口气,“好,只要你不伤害自己,我这就带你回家。”贺兰明闻言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蜷缩在夜君泽的怀里。

“这样你满意了?三哥死了,我也不会再留在朝堂之上,襄国公府势力暴露多半,只要你稳步绞杀,总有一日你会坐稳这皇位,这就是你要的结果。”贺兰明出神的盯着夜君泽微微渗血的胸口衣襟,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夜君泽却只是抿唇不言,这一刻说再多也不会让恒觉回来。可想了想,他只是轻声安慰“你现在需要救治,一切等你身体恢复再说。”

贺兰明闻言,这才觉得自己的小腹依旧疼痛,可她却忍着痛不再开口,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曹婉儿看着夜君泽抱着贺兰明远去本想跟上去,却被曹文远拦住,曹婉儿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又看了看远去的二人。心中却不明白为何他们会成为今日模样,若换做是她,她定然将所有仇人一股脑儿的都杀了,绝不搞这些弯弯绕,直截了当最痛快。

贺兰明卧房外。夜君泽时不时的向里张望,直到一名女医端着一盆血水,手里拎着一个血红的纱布袋出来时他才一步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女医神色担忧,“回陛下,将军体内胎盘都剥出来了,可是她失血过多,之前又大病一场,如今要恢复只怕需要很长时间,而且……”

夜君泽急切道:“而且什么!”

女医犹豫片刻道:“初孕滑胎对以后孕事不利,况且将军身子太虚弱了。”

夜君泽瞳孔震颤,盯着女医吼道:“给我治!你们若是治不好,就别再回太医院!”

女医惊恐磕头,却见眼前明黄色身影一闪,已踏入了房间。

床榻上,贺兰明微睁着双眼,方才夜君泽与女医的话她都听得真切,如今看见眼前晃动的人,她竟再无力气多说一句。

许久,夜君泽握紧她的手,柔声道:“明儿,你还痛不痛?”

贺兰明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望着他一滴泪便顺着眼角滑落,“为什么没有来?你若是来了三哥就不会死。”

夜君泽长吁一口气,柔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放你走。明儿,外祖谋逆已被韩子冲刺杀,一切都结束了,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接你入宫,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贺兰明苦笑一声,夜君泽此刻的话分明深情,可在她听来却是讽刺,她抿唇抬手将眼角的泪擦干,道:“阿泽,你走吧。从今往后,我的事再也无需你来操心。这座城是我的牢笼,如今我也该为我自己打算了。”

夜君泽目光一滞,看着贺兰明空洞的眼神,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刻他竟觉得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不会再有了,不会有完满的结局,更不会有彼此相忘于江湖的情谊,他不由试探道:“明儿,难道你不想为裴衡洗刷冤屈?”

贺兰明扭头看着夜君泽嘲讽的笑着,“这不是陛下该做的事吗?”

夜君泽紧咬着牙关,握紧她的手道:“明儿,你别这样,裴衡的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我会为你查清楚一切。”

贺兰明缓缓将手抽出来,低吼道:“陛下不必拿我做借口,三哥已死,就算洗刷了冤屈,可三哥回不来了,他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孩子也不会回来了!”说罢她竟失声痛哭起来,将头埋进被子里再也不肯看夜君泽一眼。

夜君泽心中慌乱更是手足无措,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床榻之上的人儿,却听身后有人声传来,“陛下,你越是这样逼着她,她越是不会再理你,还是先回宫吧。”说话的是曹文远,此刻他也面色凝重。

夜君泽回身看了看曹文远,又看了看贺兰明,长叹一声,“明儿,你好好养病,这一切有我。我答应,这件事我一定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说罢,夜君泽起身带着曹文远回了宫。

贺兰明听闻脚步声远,才缓缓将捂着头的被子取了下来,望着床顶止住了哭泣。

这一次,她不会再相信什么人间正义善恶终有报,这一次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替所有人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