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尽夜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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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十九. 恩科 1

崇明二年春,夜君泽登基为帝的第二年,恩科开设,报名人数突破四万人,乃是大启建国以来之最。在顺利经过乡试和会试后,参与殿试的人数也达到了一千之多。

殿试乃是天子选门生,这题目如何立才能不偏不倚,既能体现出大启学子的真实水平,又能让入围的日月学堂的学子有施展的余地,确实让朝中每一位官员都想破了脑袋。

夜君泽看着翰林一帮为了试题抓耳挠腮,翻阅古今著作的学士们,第一次觉得圣贤并不是那么好当。

最终这次殿试的主考官定了吏部尚书张博远,协同翰林院院首共同拟定再呈报天子批示。

可在这过程中却出了一桩怪事,每当张博远与翰林院拟好题目第二日呈奏夜君泽时,鄞州的大街小巷甚至每所书院都会收到一封装有当日题目的信函。内容表述与夜君泽所看到的奏折一模一样,且用工整的正楷一笔一划撰写,完全看不出究竟是谁的笔迹,更无人知晓是谁送的消息。

泄题之事关乎万千学子,夜君泽命京兆尹李子豪查案,就连翰林院众人包括张博远自己的宅子近乎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是整整十日毫无头绪。

接连三次,鄞州大小书院的学子包括太学在内的有资格参加殿试的举子们都坐不住了,一道道请命查案的折子直让递折子的小黄门跑断了腿。

夜君泽更是一日比一日头疼,他隐约感觉此事与贺兰明脱不了干系,但就是拿不到任何证据,于是只能吩咐曹文远从侧面打听一二。

贺兰明知道这件事时,正与曹文远在日月学堂的书馆里下棋对弈。

曹文远手中拿着棋子聚精会神盯着棋盘,道:“你这棋艺不精,乱走一通毫无章法可言,以后还是不跟你下了。”

贺兰明笑笑,“少帅不愿下就不下了,何必怪我棋艺不精。”

曹文远哼笑一声将手中棋子丢入一旁的棋罐中,“那我们说点别的。昨日我入宫,陛下面有愁容,想是因为恩科泄题一事颇费心思。他让我问你,你究竟想如何?”

贺兰明也收了手,诧异道:“他这话说的好像是我泄题一般,可怜我连翰林院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曹文远道:“不是你还能是谁?昨日我见张尚书的脸都乌青了,见了谁都要上去盘问一番。整个翰林院更是人人草木皆兵,那些翰林执事们见了谁都像是泄题的贼子。”

贺兰明叹了口气,起身望着窗外正在上体能课的孩童们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能是这天底下恨襄国公府的人太多,有人故意拿这恩科整他,只要一日是张博远做这主考官,这题便会一直泄露下去。”

事确实是出自贺兰明的手笔,而且这件事李子豪本来就是同谋,他若能查出案件始末才怪。她要的不过是借着由头入张家,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段钟鸣等人之事的线索,更是这案子最终放在大理寺的桌案上由韩子冲亲手查这才有意思。她倒要看看韩子冲是不是真能查出什么真相来,顺道给自己出口气。

可这也并不是她的本意,表面上她只想给这些流离失所和被生活所迫却又渴望读书的孩子们一个机会,更想通过自己的实践找寻一条可以让大启在这世上一骑绝尘领先于其他诸国的方式。可在心里她只是想看看当她动了朝堂选拔人才这块饼后,张云是否依旧能稳坐钓鱼台。

曹文远见她不说话,也起身看着窗外满脸笑意的孩子们,轻声道:“你的这座学堂也算是给了他们遮风避雨的地方,可树大招风,你真能确信能护得了这群孩子一辈子吗?”

贺兰明转身看着曹文远,自信道:“少帅放心。我既开得了这座学堂,便能护得住他们,更何况这背后最大的支持者不就坐在我面前。”

曹文远笑笑,起身来到贺兰明身边,道:“所以,千万别让这些孩子再次流离失所。”

贺兰明微笑点头,看着曹文远略显沧桑的面容,“不说这个了。郑家这几日只怕就要送郑姑娘过来,你们这亲事准备的如何?”

曹文远哂笑摇头,“陛下和皇后属意在宫中办婚宴,说楚王之乱至今,鄞州没几件像样的热闹事,想借我的婚宴让宫里宫外都热闹一番。他们是好意,臻儿更是为我准备许多大婚用的东西,害得我每日都要往宫里跑。”

贺兰明一听脸上笑意更浓,道:“你这个国舅爷如今可真是无上荣宠。恭喜你啊,马上就要娶新妇了。”

曹文远怅然一声,没了话语,反倒是贺兰明突然生出几丝八卦之心,问道:“你那位青梅竹马如今如何?”

曹文远闻言脸色稍变,“她如今被臻儿留在宫里。”

贺兰明不明所以,“怎么留在宫里了,不是该留在津梁侯府才对?”

曹文远无奈道:“小芳当年以死明志,想要成全我与郑家的婚事,被臻儿救下后我原本想将她送走,待到事情平息再接她回来。怎料臻儿说送走恐生事端,倒不如留在她身边悉心照料也让芳儿学些规矩礼数,等我这边亲事成了,她出面与夫人说明再将小芳送回来。”

贺兰明点了点头道:“皇后的想法没有错。”

曹文远道:“是没错,可我也怕她受委屈,你知道臻儿的性子,倔起来谁的话都不听。”

贺兰明便问道:“那小芳受委屈了吗?”

曹文远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与她这些年也没见过几回面,能说上的话就更少了,见面时她倒是温柔娴静也看不出什么,可我就担心她是为了让我安心故作轻松。”

贺兰明不由拍了拍曹文远的肩头,“少帅,你未免也太多心了,自是你的心头所爱,又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皇后不可能会苛待她,那不就等于伤害你吗,你可是皇后的亲哥哥。她只会对小芳照顾有加,我相信皇后这样做是有她的道理的。”

曹文远不明白道:“有什么道理?”

贺兰明道:“郑家在万州是引领一方士族的大家族,家中三代为官,如今虽然没有朝中为官的郑氏族人,但其门客遍地,你这位夫人又是郑家嫡出的血脉,你觉得如果皇后不出面,小芳一旦被郑家人知晓,会是怎样的下场?郑家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皇后如此做不过是想稳住郑家,再者想要看看这位新晋曹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性子,她才好为你谋划将来。若是曹夫人性格泼辣娇生惯养,小芳在曹府不就等于羊入虎口,若是她贤良淑德温婉贤淑,那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也会接纳小芳,到时妻妾和睦你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不过……”

曹文远目光一转问道:“不过什么?”

贺兰明耐心道:“若是郑夫人通情达理对你有情,你可能做到二者不偏不倚?”

曹文远蹙眉道:“我没想过这些。”

贺兰明无奈叹气,又拍了拍曹文远的肩头道:“你们男人啊,多想想吧。”

曹文远不由失笑道:“你这倒与臻儿说的一般,她也说郑氏出自名门,若是从小诗书礼仪教大,自是个懂事明理的好夫人。小芳出自乡野,虽然至情至性,但许多闺门道理并不懂,若是遇上事只会觉得我心中有私,久而久之宅中定然会生出乱子,让我一定要稳住性子,不偏不倚。”

贺兰明两手一摊,道:“这不,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少帅在内宅之中一定也别偏心的太过厉害,不论伤了谁的心,你这日子都不好过。”

曹文远长舒一口气,起身道:“我知道了,来你这也许就了。你且先忙吧,我先回宫复命了!”

入夜,贺兰明正坐在日月学堂的书馆中作画。她曾走遍大启山川,如今得了空,便想将她所看过的所有地理脉络,高山地形,市井人物都画出来汇总成册供世人参考学习。她正画的入神,忽听外间脚步声起,以为是哪位先生前来借书,头也没抬便道:“这么晚了还来看书,也不回去陪家里人吃个团圆饭。”可话音落,眼前却无任何回应。

她疑惑抬头,正见夜君泽着一袭月白色常服立于门前,他眼角比她记忆中下垂的速度要快上几分,不过数月倒似老三四岁。她无奈搁笔心头浮上一抹心酸,却依旧浅浅一笑擦了擦手上的墨迹自嘲,“我这学堂的大门竟是没人看守了。”

夜君泽蹙眉来到她身前也不答话,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她的画作上。他从未想过她的画工这么好,一副街市炊烟图竟画的栩栩如生,犹如真实的建筑跃然于纸上。画中街市上的人儿忙忙碌碌,生机勃勃。

贺兰明看着夜君泽的神情心中叹息,她知道他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许久,夜君泽才将目光收回来,望着贺兰明道:“没想过你画画的这么好。除了这个,你还画过些什么?”

贺兰明但笑不语,从一旁的画篓里将自己最近画的画都拿了出来,一一展开,“这些是我最近一段时间凭记忆画的大启各个地方的人文风貌图,里面还有注解。走镖那两年,我也算是天南地北的闯过了,看了许多景也遇见了许多人和事,如今得闲,将他们都归纳总结起来,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夜君泽将桌案上的画一一看过,里面描绘之细致,注解之详尽直让他看的入迷,许久都不再说话。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缓缓抬头,揉了揉紧蹙的眉心,“你这里连杯水都没有吗?”

贺兰明这才恍然,忙倒了杯水递给他,“我平日里也不待客,乱了规矩,陛下莫怪。”

夜君泽叹气喝了口水,“也就是你敢这般在我面前放肆。”随后坐定,望着一旁的贺兰明道:“气若顺了,就让舅舅和翰林早早拟了题目去定下殿试的日子,这是万千学子的前途,不可儿戏。”

贺兰明拉过一旁凳子坐在夜君泽身旁,看着夜君泽疲惫的目光,“若我气还不顺呢?”

夜君泽微眯着眼望着眼前一派你奈我和的她,“那你也不能拿殿试题目来撒气。”

贺兰明嘴角微扬,“陛下难道不觉得这历届科考题目太过于片面,只注重文史结合,却忘了书本与实际的差距,有那么一点纸上谈兵的意思。”

“你未免也太小看翰林院那帮人了。”

“是吗,那你倒是说说,如果现在鞑部毁约,西罗东进,南滇北上,北真南下,大启四面环敌,这样的局如何破?”

夜君泽一时语噎,不知该如何答,他定定的望着面前的贺兰明道:“你明知道如今不会有这般局面。”

“是不会出现,可难保将来不会,如果出现了,翰林院那些阁老们能拿起刀剑捍卫国门吗?还是说,他们懂得如何以一己之力舌战群雄,激发各国侵略者的怜悯之心,兵不血刃的退兵,和平友好的相处千万年?”

夜君泽微微将身体靠近贺兰明,“你有何高见?”

贺兰明不自然的将身体向后挪了挪,双手环于胸前道:“既然我们是都无法阻止将来发生的一切,那么着眼于当下考一门实在是无法选出于国有利的真正栋梁,不如多考几门,不要只拘泥于之乎者也的文史。经史子集要考,诗书礼易要考,军政要略更要考。分题型,选择与简答相结合,主观客观杂糅,提高问题与实践的结合度。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居安思危’永远都不是一句空话,而是要实实在在做出来的事。”

夜君泽诧异的望着面前目光如水般的贺兰明,近乎都已望了她曾经有一双金色的瞳眸让他魂牵梦绕,牵肠挂肚,如今的她更像是一个变法者,毫无顾忌的表露着自己对这个世间的理解。望着她的目光,夜君泽瞬间便已明白贺兰明要做什么,于是他故意问道:“殿试共有三题涉及民生,政要,军事,难道还不够?”

贺兰明默默的摇了摇头,“不是不够,是每一项都只有一道题,且内容是否正确都依赖于主考官,也就是说张尚书喜欢谁的答案,谁便可拿高分,你喜欢谁的回答谁便可做状元,可是否符合大启国情却又另当别论,这太武断太主观。”

夜君泽继而道:“依你的意思是,大启这些入朝为官的和翰林院的都是庸才,非要你来阅卷才不失公正,非要分题型才能凸显学子的学术渊博。”

贺兰明挑眉,“翰林院里那么多学究,书院中那么学士学子,真正能为大启效力的,必是所答之事符合民心之所向,对军政要略等关乎国家大义之事有自己独到且专业的理解,能在实践中灵活运用所学的知识,而不是取悦于天子或张尚书一人。”

夜君泽无奈笑着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心中却已赞同了她的说法,是啊,这个天下不是他一人的天下,若所谓天子门生只懂争权夺利如自己的外祖那般,那么这大启的将来只会一次又一次的沦陷在夺权的漩涡里,可是改变这一切谈何容易,想及此处他不由叹气哂笑,“今日我就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