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脑袋的蛇
有一个老故事,讲的是谷仓里有两条蛇。一条有十个脑袋,而另一条只有一个。如果谷仓着火了,究竟哪一条蛇更有可能活下来呢?传统的答案是那条只有一个脑袋的蛇。因为它会当机立断并马上采取措施脱身,而有十个脑袋的蛇很难下定决心,移动起来也过于缓慢。
这个故事的寓意广为流传,但却似是而非。我们被教导说——若一家自相纷争,那它就站立不住[1]。拿破仑也说过,一名笨蛋将军的表现要好过两名优秀将军的合作。当我们想到伟大的领导者时,标准的形象是他们心(感性)脑(理性)如一,并且统一于唯一的目标。
但是这种传统的智慧可能漏掉了一些重要的东西——至少不只是决定在火灾中逃命抑或待在那里等死这种简单问题的情况下。当问题暧昧不明、变幻莫测,当它在实际和道德方面都模糊不清时,复杂的动机就展现出重要的优点。也就是说,当人们面对挑战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不应该认为自己糊涂了或是无能的。动机复杂往往说明一个人真正了解了事态的发展,而这些动机可以帮我们指明前进的方向。
为了使你理解我这样说的道理,我们拿杰弗逊面对的问题做个例子,她是某成长迅速的大型电器公司的新任生产主管。她刚刚升迁到这个岗位的时候,她上司的上司,公司的一名副总经理,把她叫到一边并给了她一些建议。他说她手下的一名叫爱丽斯的员工非常麻烦,最好能够迫使她自动辞职。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个建议,但他眨都不眨一下的眼睛和绷紧了的声音说明——这是一个命令。
杰弗逊决定谨慎行事,并且对爱丽斯的事慎重调查。她发现爱丽斯最近的表现相当差,但她是一个单身母亲,带着两个都患有学习障碍症的孩子。当杰弗逊弄清了爱丽斯的处境,她决定把副总经理有些强迫“意味”的建议放在一边,给爱丽斯一个成功的机会。杰弗逊认为这是她应该做的事情,尽管她不是律师,但她相信这是她法律上应负的责任。
但是,对杰弗逊来说,解决问题的正确途径并不那么好走。在做其他许多事的时候,杰弗逊必须抽出时间了解爱丽斯,赢得她的信任,想办法重新分配她的工作,使她能够在照顾家庭的同时干好自己的工作。此外,她还得在那位副总经理问到爱丽斯是否已经离开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显然压力相当大。所有这些努力得到的成果,是爱丽斯的表现有了进步,而那位副总经理不再闹着要解雇她了。
在后面的某个章节里,我们将仔细研究杰弗逊处理问题时采取的策略。但现在的关键是她的动机。关于她的决定背后的一些因素,杰弗逊如是说:
我出身于一个工人阶层的家庭,上下都有兄弟姊妹。我父母都来自工人阶层的家庭,吃过很多苦。我从我父母身上学到了通过努力工作和下定决心,你能够做到想做的事情。我还懂得了所有的特权都伴有某种责任。想起这些,我把它们用到了爱丽斯的身上。我可能会考虑解雇她,但我必须保证她有机会取得进步。我需要了解为什么一个工作了15年的老工人会出现这些问题。
同样重要的是,我必须确定自己没有使手下得到错误的信息。解雇她可能会有损于我作为一名主管的领导能力。如果我草率地解雇了他们中的一个,我怎么赢得手下这些员工的尊敬和信任?但是一些员工确实很讨厌爱丽斯,认为她是朽木不可雕也。那怎么办才能做到公平,才能帮我为将来的发展铺路?
如果我做了错误的决定,那我怎么好意思面对自己呢?我也离过婚,那段时间里我的情绪状态也影响了我在工作中的表现。我了解到有些事能够给一个人的生活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但是当我从个人角度同情她的遭遇的时候,我又不能允许这些事情成为借口。
我必须谨慎从事的另一个原因是,我的所作所为都看在上司和手下的眼里呢。
杰弗逊的动机有两点是非常突出的。首先这些动机正像我们所说,是混杂在一起的。杰弗逊坦率地说她想帮助爱丽斯,并且也想为自己的未来发展铺路。其次,她的动机相当复杂。事实上,当她一一列举的时候,它们看上去多少有点杂乱无章。她在陈述中,列出的是一张没什么特殊顺序的长长的清单。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离婚和管理,野心和同情心,全都搅和在一起。这看上去是一条混乱的、情绪化的、右脑的解决问题的途径。她看起来和那条有十个脑袋的蛇一样在考虑问题,注意到许多不同的责任、个人感受、效忠和务实的想法。
但是,在日常的麻烦的情况下,事情含混不清,不断变化,成功就有赖于同时把握一大堆想法。在这些案例里,动机复杂的领导者常常有一个真正的优势:他们有很好的机会真正理解事态的发展。他们不太可能忽略细微的差别,遭遇以前出现的障碍,追求不切实际的幻象,或者落入陷阱之中。他们同样有更好的机会去做出适合那些问题的特殊形式和复杂之处的计划。
记住,杰弗逊最后成功了。她帮助爱丽斯保住了工作,而没有给自己的发展道路蒙上阴影。这是怎么办到的呢?她是因为幸运而成功地克服了她明显的迷惘茫然,还是由于那些复杂的动机而获得了成功?
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必须更仔细地研究杰弗逊的说法。的确,她没有按照详细、科学、有序的顺序罗列她的动机,但这种批评是愚蠢的。如果杰弗逊清楚地知道重点在哪里的话,她的问题就不存在了。她的问题的根本所在就是她头脑中纠缠着的许多念头。这不是由于她思维混乱,而是她面前的问题的本质,她只不过看到了事情的真面目罢了。
她尽力应付的所有那些因素都是重要的、值得考虑的。扪心自问她可以忽略其中哪一个,你就会理解这一点。她是应该把她从家庭中学到的努力工作的原则搁到一边呢,还是应该把从离婚中得到的体验置于不顾?她应该忽略自己的行为留给下属的印象吗?她应该在彻底了解爱丽斯的问题之前就把她开除了事,还是她应该忽视她的决定对工作前途可能造成的影响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一目了然。忽略这些因素中的任何一个,都会犯错误。这证实了她的动机并非杂乱无章。事实上,它们紧紧追随着事实——非常地接近。问题不在于杰弗逊被弄糊涂了,而是事态本身就是糊涂的。她复杂的动机只不过真实地反映出她周围的环境罢了。
切斯特·巴纳德(Chester Barnard),这位20世纪最敏锐的领导学研究者,把杰出的管理者的行为形容为“具体行为中相互冲突的力量、本能、利益、处境、职位和理想的综合体”6。他提出的观点将在后面的章节中得到论证:能直觉地感受到周边环境的复杂性、细微差别和不确定性的人,往往会更好地控制局面。在一个本身就动荡不安、无从预料的世界里,沉静型领导者恰恰需要在这样的世界中摸索道路,复杂的动机可能是非常出色的行动指南。事实上,在后面的章节里,会提到混合与复杂的动机引起的紧张,能给日常环境中对卓越领导十分重要的实际创造能力带来多大的直接贡献。
像杰弗逊那样的动机远远不只是缥缈的、抽象的、思维上的一些念头。它们还包含了感觉与直觉。它们凭借的是人生中重要的经验——这就是为什么杰弗逊会用从父母那里学到的工作道德和她从自己的离婚经历得来的经验来考虑爱丽斯的问题。这使那些动机变得强烈而破碎:复杂的、矛盾的动机,如果诚实地说出来的话,会使人们在深夜为之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像杰弗逊这样的沉静型领导者并不简单地做出决定,比如解雇爱丽斯。他们会设身处地,试一试,再试一试。他们检验事态的细微差别和种种罅隙,这些小小的细节有时会变得相当关键。他们这种做法得到的结果,往往是颇具创意地解决那些由于复杂的动机不得不提出来的种种问题。这个结果就是领导学:杰弗逊的做法向其他人表明,她希望他们能够如何共事、如何相处。
即使一时间彻底的迷惑也是有好处的。复杂动机有时会使人陷入混乱和挫败,但这并非全是坏事。有时复杂的动机促使人们停下来环顾四周、调查情况、做出反应、学到东西,而不是在复杂的环境下贸然行动。执行扫雷任务的工兵行进缓慢,有条不紊,但这丝毫没有使他们的勇气失色,而且在相当程度上增加了他们工作的有效性。不确定的因素、怀疑的态度、犹疑不决、时刻警惕可能是一种软弱的表现,导致人们不采取任何行动,或者使人们成为谨慎的观察者而不是变革的推动者,但它们同样体现了一种在面对这个相当复杂的世界时的谦虚精神。
在杰弗逊的案例中,她的谨慎给她带来了若干回报。她能够争取时间,了解更多关于爱丽斯的问题,想出更多帮助她的办法。她不能确定的因素也没有使她莽撞行事。相反,她仔细地验证和探究了面前的情况,试图了解什么是现实可行的。由于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更加努力地寻找一条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都能够接受的折中途径。简而言之,杰弗逊复杂的动机使她遵循了若干条沉静领导之道的基本策略——我们将在后续的章节中仔细研究这些策略。
[1] A house divided against itself cannot stand,语 出美国前总统林肯(1809—1865)在1858年6月获提名参选参议员时的一次著名演讲,更早的起源是《新约·马可福音》的类似语句。 — 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