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蚂蚁平生第一次和大蚂蚁一同目睹了人这个庞然大物骤然死亡的全过程，这在他心里产生了极大的震动和无限的感慨。大蚂蚁虽然见过无数的世面，但在人停止挣扎绷直双腿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吓得直打哆嗦，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门！阿门！”。

整个洞窟一片死寂，小蚂蚁紧紧地依偎在大蚂蚁的怀里，心却还在怦怦直跳。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惧怕过死亡，即使在从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去，也没有这样恐惧过。他终于能够理解了大蚂蚁刚才为什么不忍去重述那些死亡的惨状。他也终于深深地体悟到，不论何种生命，不论他强大还是渺小，对死亡的害怕和拒绝是一样的。比如人，他高大、聪明、有智慧，但在死神降临的时候，却手足无措，毫无办法；比如我们自己，虽然小巧、灵活、镇静，但一旦死神找上门来，也逃不过这一劫。在死神面前，在鬼门关口，生命，无论大小，难道不应该联合吗？在这世间所有的生命惨遭魔鬼迫害的时候，人和我们不是处在同样危险的境地吗？在危难来临之际，难道我们不应该相互救助反而相互耻笑吗？小蚂蚁殚心竭虑地思考着这些深奥复杂的哲学问题，他的精神世界在不断地升华，同时他感到肩头的重任和压力也在不断地增大。他心想，他应当竭力保护和救助的不仅只是大蚂蚁而已，这洞窟里所有的尚存一丝气息的生命，他都应该像爱护自己的同伴一样去爱护他们。

大蚂蚁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身体的颤抖，他看着躺在自己怀里陷入沉思的小蚂蚁，摇了摇头，没有去打搅他。自从小蚂蚁信仰上D以来，大蚂蚁的心头就像石头落了地，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舒畅。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向他灌输上D的思想了，看上去小蚂蚁比自己还多几分敬仰上D的心。你瞧瞧他那副深思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在执迷于上D至高无上的事业了。

当小蚂蚁彻悟到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时，他从对生命的思考中醒了过来，立刻到意识自己其实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哪儿还有什么能力去护卫和拯救其他的生命。他不免有些灰心丧气，无力地抬起头来瞟了身边已经奄奄一息的人一眼。不禁想道：“可怜的人啊，不是我不想救你，实在是我太渺小了，小到连搬动你一个手指头都搬不动，你说我还能帮你什么呢？或许你饿了，或许你渴了，或许你痛了，或许你已被牛鬼蛇神死死地拽住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你看看我，我的情况比你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比你更糟。你毕竟有比我们庞大得多的躯体，高明得多的智慧，我以为在危难面前，你一定会比我们有坚固得多的屏障、巧妙得多的方法。就在刚才隔壁响起敲击声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你能一脚踢开这阻挡我们前进的墙壁，那该多好啊！在这个死神笼罩的洞窟里，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呢？或许你也有这样的想法，也尝试着做过努力，因为我好几次听到你嘶哑的吼叫，看到你微微颤动的肢体。只是每次都没能持续多久就归于平静了。特别是每次隔壁传来敲击声的时候，你反应特别激烈，连房子都被你摇动了。我一次一次地希望你能创造奇迹，把这个压住我们的铁笼击碎了，我们一齐得救。怎能想到呢？你却先我们而去了。我们唯一的指望也没有了，别说我们自私，在这样的境况下，谁不希望有救星出现呢？现在，我们得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生路了，有谁会可怜我们这些小不点呢？我真希望自己化成力大无比的赫拉克勒斯，把这坚固的洞窟摧毁，或者变成勇敢机智的奥德修斯，把降祸于我们的魔鬼制服。这些伟大的英雄，我是多么地崇拜他们啊！”

小蚂蚁长时间的沉思默想、异想天开，让大蚂蚁有些担心起来：“这小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他是不是被人死的惨况吓坏了，怎么这么久闷不作声呢？不行，我得叫醒他。”大蚂蚁欠了欠身子，动用全身的力量推了推怀里的小蚂蚁。小蚂蚁一惊，终于彻底醒了过来。

“大王，您看，这人都坚持不住了，死期大概离我们也不远了吧？”小蚂蚁不无悲观地说。

“傻孩子，想哪儿去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在危难险境面前，微小的生命有时比庞大的生命有更多的生存机会。”

小蚂蚁有些不懂，大蚂蚁接着解释说：“你想啊，人这么大个躯体，每时每刻得消耗多少能量啊，为什么地球上那么多的资源和物产，大部分都被人占去了，因为他们得不断地补充食物，维持生存啊。然而，在缺水缺食的情况下，他们体内储存的能量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如果难以找到维持生命的东西，也就很难生存下去了。而我们跟人比，维持生命的能量要少得多，如果冬眠或者一动不动的话，我们几乎不需要吃什么东西。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比人更多的生存优势和生存机会。他们存活十天，说不定我们可以存活二十天，有什么值得悲观忧愁的呢？”

大蚂蚁这样一说，小蚂蚁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从大蚂蚁的怀里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子，信心十足地朝着死了的人走了过去。

大蚂蚁的眼睛紧紧地跟着小蚂蚁的脚步，他不知道小蚂蚁要跑去那边干什么。他想：“也许是小蚂蚁误解了我的话，生气了，重又抛下我不管了；或许是小蚂蚁经我一点拨，头脑开窍，想出了一个逃生的好方法，他去察看情况去了。”

小蚂蚁头也不回地一直走到人的手掌处。他用身体碰了碰人的指头，发现人确实死了。尸体冰冰凉的，早已没有了先前他经过人体时感觉到的暖暖余温了。

一触摸到这具僵硬的尸体，他又有些害怕起来。不禁回头去看了一眼依旧呆在原地的大蚂蚁，恰好与大蚂蚁诧异的眼神撞个正着，小蚂蚁有些不知所措，但并没有想到要放弃。他挪动身体，来到人的手心，他再也不用担心这只手会突然握起来把他掐死了。他安心地躺了下来，希望在这尊死神留下的躯壳上，好好地思考一下他自己的未来和大蚂蚁刚刚说过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