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交错
庞越满脸阴郁,对连亦说:“去内院领二十杖,以儆效尤。”然后怜爱地抱起受了惊的景若进了府。一路上景若都揽着他的颈部不松手,显然吓坏了,庞越把她抱紧了寝殿,放在了椅子上。
“阿若,没事了没事了!”庞越小声哄着她。
景若浑身瑟瑟发抖:“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他们要杀的不是你!”他扯了扯景若的衣服,“这件衣服不好看,不适合你,以后别穿了。”
“他们要杀的是楚韬韬是吧?”景若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顿时心寒如冰倒吸一口凉气,抓着庞越的手,“公子,那个女人太危险了,连亦说的没错,她就是个祸患,公子别再养虎为患了。”
“韬韬身世可怜,景若,除了我这中郎将府邸,天下之大再无她的容身之地了,我不能也不会把她赶走的。”他平和道,“这次是我疏忽了,我堂堂男子,是你们的夫君,倘若连你们三个都护不住,那我有何脸面立于天地间。”
景若的心在滴血,她从始至终视庞越为唯一,而她不过是庞越心中三个女人的之一罢了。她抹了一把泪水,拦住庞越的腰:“庞越,我可以不和夫人和楚姐姐争,我只想和你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只希望你心里永远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紧搂着景若说:“阿若,你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我的心里都是你,你放心,我庞越对天发誓,你在我心中的位置,谁也无法取代。”
二十杖下去,连亦已然不能行走,他刚上完药,只得趴在他的住所闭目养神。屋里的门被风吹开,楚韬韬乘风而来,把一瓶上好的金疮药搁到案上。
“你这个妖女,给我滚出去!”连亦狠狠道。
“连亦将军,我廖楚珞究竟做了什么,你竟然要杀我!”楚韬韬目光如炬,直视着他,“中郎将府中,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只有庞越,你,夫人,和景若。你自导自演了一场戏,不过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景若跟我穿一样的衣服。”
“不错,你猜对了!”他的气焰依旧很嚣张,“妖女,我就想杀你,在你害死公子之前杀掉你!”
楚韬韬苦笑一声:“连亦,晋江一战,你知道我的武艺,我若想对庞越不利,会等到现在?”
“你不会吗?你们毕竟是仇人!”连亦挣扎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我是公子的护卫,绝不能在他身边留下你这个隐患。”
楚韬韬从鞋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说:“既然你这么想杀我,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你要杀我便杀!”她将匕首拍在案上,连亦却迟迟未动,她说,“你放心,我不会还手的,我廖楚珞已经死过一次了,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你们善待启儿,我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连亦抽出匕首抵在了楚韬韬的颈部,楚韬韬面带微笑地闭上了眼睛。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匕首落地,楚韬韬睁开眼睛:“你若不杀我,以后就别再与我为难。”
连亦跪倒在地,对她施礼道:“楚夫人,连亦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大量,以德报怨!”
楚韬韬扶起他,将金疮药塞到他手里:“连将军,你我都是军旅之人,我不会同你计较的。你上完药多休息吧!”
楚韬韬离开了片刻,庞越进了来,他也是来送伤药的。他问:“你为什么动不了手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连亦不知!”他说。
“因为你和韬韬惺惺相惜,是一类的性情中人!”庞越说,“当然我们追到晋江崖边,亲眼目睹韬韬一跃而下为慕柏殉情,你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那不过是我的本能反应罢了!”他否认道,“若我知道她成了公子的祸患,我才不救她。”
“韬韬想要谋害我,何须等到现在呢?”庞越意味深长地说,“她和黄玉一样是个人才,为何不让她为我所用呢?”
“那公子何必要纳她?”
“当然,本公子也是真心喜欢她,欣赏她,思慕她!”他会心一笑,“如果易映是一汪潭水,阿若是一轮明月,韬韬就是一团烈火。当年在战场上,我看她与慕柏站在一处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站在她身边的是我就好了。如今我终于得偿所愿了,今后有我护佑她。连亦,我命令你,无论何时何地,韬韬如同你的主母,你得保护她,明白吗?”
连亦跪下说:“公子,连亦明白!”
一个月后大司马府传来消息,庞真的爱妾洹夫人为他诞下一子,年过半百的庞真大喜过望,为幼子取名为庞瑞,意为祥瑞之子
。这一消息对于庞越无异于晴天霹雳,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或许会成为他争夺储位的最大阻碍。
庞越在书房处理公务,景若在研磨,易映在烹茶。他对易映说:“十五号就是庞越的满月酒了,给他的贺礼可准备好了吗?”
易映到了三盏茶说:“都已准备妥当,小衣服都是我和景若妹妹亲自做的,想来洹夫人会喜欢。给母亲的补品也已备好,都放在了一处。”
庞越放下笔唉声叹息:“父亲母亲伉俪情深二十多年,不想半路杀出个洹夫人,母亲一定老怀伤心,你们多去府上替我陪陪母亲。”
景若说:“庞越,放心吧,我和夫人定会多陪母亲。”
“韬韬呢?”庞越问,“怎不见她?”
易映笑笑说:“她带着策儿在院子里跟启儿玩呢,策儿很喜欢启儿哥哥!”
庞越欣慰地笑笑:“她这么喜欢孩子,就让她多带带策儿,不能带她去觐见母亲,是我亏欠了她。”
满月酒当天,庞越携易映和景若盛装出席,在府门口,庞越拉着楚韬韬的手,轻轻拍了拍:“韬韬,你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会向全天下昭告你的身份,你楚韬韬是我庞越的女人。”
“公子,今日左右我无事,我能去找黄玉吗?”她问。
“当然可以,黄玉昨日还上书给我,她说农庄事务繁忙,让我派你前去协助。”庞越说。
“妾,恭送公子和夫人!”楚韬韬微微施礼目送他们的车驾远离。
楚韬韬策马找黄玉去了,两人忙了一日,楚韬韬带着黄玉亲自做的酱肉回府的时候,才知道庞越出了事。
今日在大司马府里,易映抱庞瑞的时候,一不下心脚底打滑,整个人都栽倒在地,幸得关夫人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才没把孩子甩出去。
庞瑞被吓得大哭,洹夫人抱着庞瑞去庞真处告状,委屈地说这一切都是庞越指使易映的,想要摔死庞瑞。随后又在易映送给庞瑞的衣物中检出了一种慢性毒药,所有证据都指向庞越。
庞真一向多疑,他想庞越一定视庞瑞为阻碍,才要除之,以绝后患。所以庞越根本来不及解释就被庞真下了大狱,关夫人无论怎么哀求也无济于事。
易映和景若灰头土脸地回了府,景若抓着易映的衣角,略带哭调地说:“姐姐,我明明看见有个丫鬟拌了你一脚才让你滑倒的,可是公公根本不听我们说话啊!”
“公子被人算计了!”她冷冷道,“今日满月酒就是个圈套,这一切都是洹夫人的阴谋。”
“如此,我们现在怎么办?得把庞越救出来啊!”景若一时乱了分寸,“万一大牢里的狱官打他怎么办?他的身体一向都不好。”
“打他倒是不至于!”楚韬韬进入大堂,“他到底是大司马的长公子,夫人你们且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景若一看见她莫名其妙升起一股邪火,“楚韬韬,你不是号称多谋善断吗?有本事你就把公子给救出来啊!”
“你们放心吧,过不了三日,他就被放出来了!”楚韬韬说。
“为何?”易映问,“我看洹夫人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因为布下这个局的人不是洹夫人!”楚韬韬说。
“当真?”易映和景若异口同声地说,“不是洹夫人,那是谁?”
“此事我也参不透其中原委,总之,庞越不会有事的。”她说。
庞越被押入大牢,心里却很平静,他透过窗户,仰望着明月,静静立在大牢中央。地上放着一碗米饭和一碗已经馊了的青菜,一位身材娇小的狱卒走过来,拍了拍牢门。
“你不吃饭不饿吗?”
如此熟悉的女声,庞越如梦初醒,一步迈到门口,蹙眉看着她:“韬韬,你怎么来了,你疯了,这里很危险,你快走。”
“夫人和景若不放心你,我就来看看!再说,以我的武功传入这里不是什么难事,连亦在外面放哨,我给狱卒的饭里加了点蒙汗药。”楚韬韬把带来的点心给他塞过去,“这是夫人亲手做的,趁热吃吧!”
他拿起一块清香扑鼻又顺滑细腻的豆沙糕咬了一口,朝她笑笑,她却别过脸来,问:“我下毒的时候,你明明看见了,为何不阻拦?”
“你我曾经终究是对立关系,虽然是连亦射了慕柏一箭,到底是我授意的。你现在害我是为夫报仇,合情合理,我为何要阻拦你?”他依旧温和地望着他。
楚韬韬的情绪一下子就抑制不住了,她语气沉沉说:“庞越,再不济,我都不会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下手的,在你走后,我又把毒物给处理干净了!”
“那怎么会检出毒物呢?”庞越一下子就慌了神,“难道是洹夫人自导自演吗?不对啊,虎毒不食子啊!”
“是啊,虎毒不食子啊!”楚韬韬重申一遍,神情越来越凝重,“关夫人为何要这样算计你呢?”
庞越紧紧攥着衣袖:“是母亲吗?居然是母亲,可是易映说最后一刻,母亲扶住了她,难道母亲在最后一刻后悔了吗?”
“绊倒夫人的是关夫人派的,下毒的估计就是大司马本人,他想给你一个警告,不要起夺嫡之心。我估计不出三日他就会放了你,所以......”楚韬韬坏笑着说,“所以,我就不救你了!”
庞越被她逗笑了,忘了自己还身陷囹圄,他假装生气地说:“本公子才不需要你救呢!好了,你快走吧,被发现了就麻烦了。”
楚韬韬正要转身离开,他又说:“对不起,慕柏中箭,终究是我对你不住。”
“你和慕柏本来就是对立的!”她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再说我也曾想害你,你我从今以后两清了。”
楚韬韬走出监牢,嗖的一下,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她打发了连亦先走,然后一个人自顾自走到河边,仰天大哭:“慕柏,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为了保住启儿,廖楚珞别无选择,等我去了那边,自会向你请罪。”
三日后庞越果真被放了出来,易映和景若得到信,一早就站在门口迎接,庞越被连亦搀扶着下了马车,似乎是受了点刑。易映和景若一拥上前,易映给他披上披风,景若心疼地搀扶着他,眼泛泪花:“楚韬韬不是说公子不会有事吗?怎么受刑了呢?”
庞越说:“无妨,皮外伤而已,阿若不要担心。”
景若紧紧挽着他的手臂扶他进了府门,他到处张望着,问:“韬韬呢?不在吗?”
易映说:“今早她告诉我,今日黄玉有事,她得去一趟。”
庞越点点头看向连亦:“韬韬回来了,记得让她找我一样。”
楚韬韬和黄玉穿着短褂坐到麦田旁,楚韬韬嗅着麦香说:“黄玉,我真羡慕你,能在此处自由自在地生活。”
黄玉无奈地笑笑:“我还羡慕你,能日日守着公子呢!”
“你既然喜欢庞越,为何不告诉他?”楚韬韬问。
“我知道他心里没有我,告诉他只会让他烦恼,我不想让他烦恼。”她的语气真诚,“只要能为他做些事情,时不时能见他一面,我就满足了。”
“爱一个人,当是如此啊!”楚韬韬望着被麦香盖住的蓝天,“黄玉,我相信总有一日你的真情会打动庞越的。”
黄玉站起身自信地摸了摸涨势喜人的麦穗对楚韬韬说:“夫人,你告诉公子,给我十年时间,我一定为他积攒下足矣一统天下的粮草。”
“只怕......”楚韬韬话音没落,数枝利箭朝黄玉射去,楚韬韬一把拉开了她,黄玉失去重心栽倒在地。几名躲在暗处的黑衣人一起冲出来,楚韬韬在厮打之前吹响了哨子。庞越派的护卫闻讯赶来,黑衣人一看不敌只得逃窜。
跌到在地的黄玉惊魂未定,楚韬韬把她扶了起来,护卫捡了掉落的箭交给了楚韬韬。箭身上刻着薛字,黄玉大呼:“薛明讳要杀我,他手也伸的太长了吧!”
楚韬韬把箭包起来说:“黄玉,定要注意安全,身边必定不能离人!”
黄玉点点头。
晚上用过晚膳,景若亲自给庞越沐浴更衣,上完药后,庞越坐在案前看着这几日耽误的公文。他看了看天色,夜已深,对景若说:“阿若,先下去休息吧,等过几天我再去看你。”
景若虽满脸失意,却不得不依言,轻轻俯身之后,便退了下去。不想在门口与楚韬韬撞了个正着,二人都对彼此行了个平礼,景若负气般加快了脚步。
楚韬韬一进去,庞越就看见她满身泥泞,鼻尖都被灰尘沾染了,定是跟人动了手。庞越站起身问:“韬韬你没事吧!是有人对黄玉下手?”
楚韬韬把箭递给庞越说:“这也在我们意料之内,得多注意黄玉的人身安全了!”
“是薛明讳?”庞越握紧了箭身。
“表面上是!”楚韬韬摇摇头,“实则不过是嫁祸薛明讳罢了!晋江的箭比这个要长一些,而且箭头更尖。”
“原来如此啊!”庞越把箭丢在一边,心疼地拿起一块手帕擦去楚韬韬脸上的尘埃,“以后要保护好自己,虽然你武功高强,但有些时候暗箭难防。”
“我知道了!”她后退一步,与庞越保持距离,“还请公子查清此事,给黄玉一个交代!”
“我会的,你放心,我以后定会注意黄玉的安全。”庞越说。
楚韬韬躬身施礼道:“公子,我有一个保护黄玉的方法。”
“说。”
“请公子纳了黄玉,黄玉有了妾氏的身份,有公子庇护,自然会安全些!”
“我为什么要纳她?”庞越冷冷道,然后直视着她,“我这辈子最烦别人强迫我纳妾,父亲逼我娶易映,你又让我娶黄玉,我告诉你,这不可能!”
楚韬韬叹了一口气说:“公子,我只是建议,全由公子定夺。”
“你下去吧!”他又重新做回案前,楚韬韬只得施礼退下。
皇福殿里,皇帝景绅坐立难安,他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满脸愁容,面容苍老,神情呆滞。他的身材瘦弱,撑不起身上象征着巍巍皇权的黑色龙袍。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后,一个身穿娇小的舍人鬼鬼祟祟的打开了门,确定殿内只有景绅一个人后,才小跑进去。景绅仓皇地紧闭大门,转头问道:“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