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剪纸的纹样

（一）剪纸纹饰图案与基本内涵

1．神龛剪纸纹饰符号（表2-2）。

2．佛事道场剪纸纹饰（表2-3）。

3．簪花、鞋花与其他剪纸纹饰（表2-4）。

（二）对图像的文化阐释

1．神龛剪纸的吉祥图案与符号象征

神龛剪纸的纹饰兼有藏汉传统的吉祥图案，包括斯波尔结、海螺、雍仲、吉祥结、轱辘钱、寿字、囍字等纹饰图案。在藏族佛教中有九组著名的象征符号：八吉祥徽、八瑞物、七政宝、七近宝、七珍宝、六长寿、五妙欲、和谐四瑞、对抗不和谐的三种胜利标志，这九组符号在藏族地区常被使用。一般广为藏民熟识且使用广泛的八吉祥徽，也称“八瑞相”，俗称“吉祥八宝”，理县嘉绒藏语称为“扎西德加”。如今，在甘堡的寨门前立有“吉祥八宝”雕塑，并附有相应解释（图2-46）。

五屯藏寨中常使用的吉祥图案除了吉祥八宝，还涉及七政宝、七珍宝中的符号，人们一般泛称八宝，并没有明确加以区分。通常藏族人使用这些象征符号来装饰寺院、房屋与居室，家具、服饰与器物使用作为装饰。

嘉绒藏区传统建筑为土石结构，墙壁由石块垒砌，外墙为堆石，内墙以黏土为壁障，建筑形态与材料性质的凸显，乃是为了装饰与点缀，嘉绒藏族人用白石灰涂边，在墙体和门窗边上绘制纹饰，与墙体反差明显，视觉效果醒目。一方面，起到了装饰的功能；另一方面，则具有特定的文化功能与宗教情怀。嘉绒藏族崇尚白色，传统村寨的房屋在门楣、窗棂、房顶四角放置白石，墙上用白石灰画金刚结、胜利幢、宝瓶、白伞、法轮、海螺、莲花等。房墙附以佛教吉祥图案，据说能召唤佛光灵气、驱鬼辟邪、禳灾降福、护佑生灵（图2-47、图2-48）。

古老的“卍”字符是常被使用的重要象征符号，在佛教中意为福祉、好运、成功与繁荣，被认为最初是太阳的象征、火轮、毗湿奴独特的发旋和胸前徽相。苯教中的雍仲卐意为“永生或不变”。在金刚乘佛教中，卍字象征四大要素之一“地”，与十字金刚杵关系密切。在嘉绒藏族人的观念中意为兴旺、发达、繁荣和吉祥，通过看墙壁上所画图案为卍或卐，可以判断这户人家信仰的教派。

初冬来临之际，人们开始粉刷墙壁，有的人家会请喇嘛诵经看风水，喇嘛会根据推算结果提出应画的图案，将房屋粉刷一新迎接新年。随着时代发展，墙壁图案也逐渐出现一些新因素，如五角星、囍字、福字、富字等。

据文献记载，用石灰粉饰房屋的习俗与嘉绒藏历年——代汝节有关。节日习俗，嘉绒藏寨要打扫碉房，在碉房外用白石灰画上日、月、星辰、牛头马面等图案，还多画有苯教雍仲符号，室内墙壁多是用糌粑或灰面印画吉祥图案。《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文化艺术志》载嘉绒藏族“代汝节”习俗：节日前，各家打扫、修葺房屋，碉楼的外墙和厨房的板壁要绘制雍仲八宝图案，有剪纸和笔绘；也有将面粉在箕筛中画好，印于墙上的情况。可知，传统嘉绒年在室内既有描画吉祥图案的习俗，也使用剪纸的表现形态，剪纸的纹饰以吉祥图案为核心。如今，理县地区的民居形态已经逐步现代化，传统的居室功能分区已经转变，室内墙体洁白，已经很少见到在墙上描画白色图案的情况，但张贴吉祥图案神龛剪纸的习俗保留至今。同时，在厅堂神龛壁柜上以木雕形式表现八瑞相已经成为新趋势（图2-49、图2-50）。

对于神龛剪纸上的纹饰图案，很多老一辈藏族人有所了解，谙熟图案名称、象征意义与方位内涵的文化知情者为数不多。除了萨叠上的剪纸，神龛三叠水位置的三个团花剪纸也极具代表性，两旁分别是日月，月亮中包含星星。然而关于中间的剪纸图案的解释则有分歧，一说是地球，二说为宝，三说为地球上长出的宝物，成三家之说。主张地球说者居多，年纪也都相对较年轻。三叠水上所贴三个圆形团花图案，也抽象地概括了日、月、地球等天体的天文观念。主张天体说者有唐术德（板子沟）、薛十金（甘堡藏寨）、王明高（克增村）等；主张宝贝说者，以侯明远（甘堡藏寨）、苏国礼（克增村）、穆良志（日尔脚寨）为代表。他们年纪已过七旬，出身于旧土官家族，见过神龛剪纸传统样式，明确指出图案所象征的宝贝，侯明远还能复原出印象中宝贝的剪纸表现样式。也有人综合以上二说，解释为从地球长出宝贝，以康双全为代表（图2-51至图2-53）。

宝殿寺住持江参潘地认为，佛教有从地球生出宝物供养佛法的观念。他当场示范了一个手印，状为“二无名指相背立，次二中指平伸相叉，二小指平伸相叉，次以二食指钩二中指，以二大指按二小指之端。”象征四洲须弥山之状。据相关文献材料，可知此为“献曼达手印”，也有“坛城印”之说（图2-54）。所谓“供养曼达法”即“修广大供养，以供养上师三宝金刚……乃合此一四天下所有须弥山、日月、四大部洲、七珍八宝等物。……以为供养”，正如经赞：“须弥四洲并日月，化诸珍宝供养佛。”结献曼达手印表示将整个宇宙供奉给获得圆满的佛和大师。在“坛城”礼仪观修中广泛使用这一手印，交叉的中指和小拇指代表环围须弥山的四大瞻部洲：东胜神洲、南瞻部洲、西牛货洲、北俱卢洲。拇指和弯曲的食指代表环绕须弥山的浩瀚咸海；中心两根直伸的无名指代表须弥山；中央两只无名指直立，要观想由七宝石构成。在世俗观念中，就是把世间也就是地球上生出的珍宝供养诸佛，通过佛教观念对地球以及地球生出宝贝的观念进行阐释。

侯明远复原了印象中前辈制作的剪纸形式的“宝”，用彩纸剪成圆头拉伸成蛋状，对叠粘好，外面环绕一圈红色火焰，左右照例为日月。这种日月宝的组合也在三叠水上以木刻装饰的形式出现，剪纸与木刻的不同介质呈现着共通的观念。剪纸、木刻形式的宝贝特征与代表“大圆满七觉支”的“转轮王七政宝”的“神珠宝”形式相近，也称“如意宝”。神珠宝一般被画成一串被拉长的多彩棍状物，插在月亮形小圆盘和莲花上。据说其光芒可以治愈一切疾病，防止婴儿早夭，确保祖孙三代按照吉祥顺序自然死亡，象征着财富不断增加并能够满足所有的愿望。考据宝贝的内涵，蕴含着藏传佛教的教理与世俗观念的结合，表现了信众对宗教信仰与现世生活的本质心愿（图2-55至图2-57）。

随着社会变革，文化传统出现了演化与流变，人们对于同一种纹样给出了不同的解释，甚至还加入了新的时代观念，也就产生了新的理解与认知。今人在纹饰图案上也有所创新，加入新元素，比如在月亮花中加入“五角星”或用剪纸表现新生事物等。由此，使得传统三叠水上的剪纸的图案与观念都产生了变化，呈现出融入当代观念的表现特征与表达形态（图2-58）。

2．佛法物象：道场中剪纸道具的功能与观念

在木苏寨的七月十五佛事道场中，朵玛是重要的仪式道具，它是由糌粑、酥油制成的具有象征性的礼仪供品，意为“摒弃、切开、分撒”。根据文献记载，朵玛可用作供奉善相神、怒相神和女神，朵玛的形状主要有三种：（1）供奉朵玛，用于怀柔、增长及除障等世俗仪式；（2）锥形食用会供朵玛，用于精神祝福仪式，会后分撒给参加仪式的人食用；（3）神灵朵玛，需单独捏制，代表坛城的象征形式或符合某位特殊神灵的“口味”。

木苏寨所使用的糌粑系从红原购买，因加入红糖呈红褐色，以盘子为底，将之捏出塔状锥形体立于盘中，周围摆放一些兽鸟、动植物等小型面塑，代表神灵的部属。锥形体顶端为展翅的“嘉里郭”（大鹏鸟），其两侧有日月，一系列糌粑面塑组成朵玛的主体，剪纸道具则插在锥形体或其他部位，由此糌粑面塑和剪纸构成朵玛。而不同的朵玛，形态与功能则有差异，比如有日木措、玛嘎拉和呢嘎等不同的种类（图2-59）。

不同的朵玛使用不同的剪纸道具，主要以所谓具有“威能”的佛教神器法物为主。比如，敬山神的朵玛以及煨桑用的火焰旗子，上面的波浪纹饰象征火焰；倒三角形旗子尖端为三叉状，被解释为格萨尔王的凶器——卡杖（三叉戟或三股叉）；旗子起到装扮山王、驱除邪祟的作用。另外还根据仪式的特定需求使用代表护法神的火焰旗、金刚旗，使用法轮剪纸，意图起到佛法加持的效能。呢嘎朵玛上所插的宝伞，也称白伞，是保护伞，象征避开欲、障、疾病和邪恶力量。在道场中，还会配合念诵《白伞盖》经文（图2-60、图2-61）。

桑登寺喇嘛土旦念智称，佛事剪纸的剪法与图案都有特定的内涵，能够“显威”。他认为这不是喇嘛的能力，而是“降临”的神佛有威力，请佛降临需要有礼，要有适当的场合，而请的佛也各有不同，而“朵玛盘”就是象征神佛菩萨降临的座位。据他所说，上面所插的剪纸是护法，可以庇护神佛，同时，在妖魔的眼中，这就是可怕的火焰。

以朵玛中所使用最直观的两种旗子而论，一种是倒三角形的火焰旗，另一种是四方形的金刚旗。金刚旗上有金刚杵图案，金刚杵是坚不可摧的象征，也是令人生畏的武器。金刚旗上十字交叉的图式特征：四个金刚杵头向四方散射，即十字金刚杵，十字金刚杵又象征绝对的定力。金刚旗的旗杆顶端为三叉形，象征卡杖，旗摆上有三道尖端，此处被解释为舌头，象征将佛法与警示意义通过它传递出去。火焰旗上倒三角两端也剪出两条垂穗，并且要折叠，也意为舌头，随风而动，在摇曳中显示佛法的奥义（图2-62、图2-63）。

从两种旗帜的基本形状来看，可以抽离出基本的三角形与四方形，这两种基本图案在佛教中有特别的含义，在朵玛的底盘中也被使用，是为核心观念的传达。三角形为尖锐图案，如剑芒一般，所以极具攻伐性。三角形旗帜也理解为凶器，三角形的朵玛底盘，也有杀伐的本意。对于妖魔邪祟之物，即以三角形图案作为杀伐警示，这样锐利的凶器，在妖魔的眼中是极为恐怖的火焰。而四方形平衡中正、稳定和谐，正符合佛家所讲求的抑恶扬善的理念。上面的图案为十字金刚杵，是不变金刚，象征武力，上端的卡杖代表格萨尔的威严。佛教讲求善行，对于任何事物都要讲佛法，劝善为先，那么，传教要用嘴巴将佛家的良言传达给对方，而且，旗杆不能用竹子一类空心的材料，一定要实心，意为实心诚意，不是虚情假意。旗杆以黄连最佳，有解毒之意，如果放任恶行会造成惨重损失，才会以威吓阻止之。而朵玛的核心在于底盘，四方形代表吉祥和谐，三角形底盘象征威吓力量，由此，佛法佛理蕴含在两个图形之中（图2-64）。

3．簪花：文化习俗交融的视觉表征

逢重大节庆，五屯嘉绒藏族都要布置厅堂房舍，也要打扮神龛，围绕神龛要进行重要的拜祭礼仪与祭祀环节。新年是当地最盛大的节日，神龛剪纸不需年年更换，烟熏日久亦可更新。每逢家中长者寿诞之日，亦会剪制寿字、喜字以及其他常见的吉祥题材。在嘉绒婚俗中，剪纸也是不可或缺的文化象征物与礼俗陈设。

据说，按过去嘉绒的婚俗，适龄男女要谈婚论嫁，媒人要找机会向男方家庭展示女方的女红手艺，相中后，女方要赠予男方一双绣花鞋垫或獐皮云鞋作为信物。婚礼中，要在神龛上贴崭新的红色神龛剪纸，卡什古方位贴代表男性的海螺，卡特方位贴代表女性的雍仲、巴尔月；还会使用代表爱情、繁殖的金鱼以及代表百年好合的囍字等。人们在锅庄中唱道：“海螺声声响，贵人阿哥像狮子；雍仲兆吉祥，漂亮阿妹福气多（图2-65、图2-66）。”

根据末代甘堡屯守备桑梓侯的口述可以了解传统五屯嘉绒婚礼的概况：

1929年，我二十岁，与本屯苟守备之女月华（藏名桑蝶）结婚。……说颂词、送特礼、献哈达、跳锅庄、桌说唱等照例隆重举行。……每个环节环环有序……在灶房神台前预先摆好了供品，还摆上一个大猪油饼，上插一枝系有五彩绸的箭杆。神台下坐额西大喇嘛、开腔二喇嘛等共八位喇嘛……我头戴“博士帽”，上插一对金花，身穿皮袄外套团花长马褂，两根红绸交叉佩戴。新娘穿戴专用婚礼红色绸袍、头饰、藏式花鞋。

桑梓侯所述的“博士帽”系近现代藏族人喜欢戴的礼帽。民国时期上海大中央制帽厂生产过“博士牌”礼帽，桑氏守备头戴的可能就是这种礼帽，上面插一对金花，胸配交叉红绸，即为“簪花披红”的装扮，为典型的传统汉式新郎或中举者的配备。在嘉绒藏语中，也借“簪花”汉音，并无藏语专有词汇（图2-67）。

婚礼仪式中，在男方家要举行簪花仪式，是对青年男子婚前的一次庄重而神圣的“洗礼”。神龛上焚香燃（红）烛，下摆方桌，德高望重的长辈坐于上位给新郎别簪花。长辈说吉言，祝福新人吉祥如意、幸福美满；平辈和晚辈则相对轻松，类似调侃，说些花言巧语、油腔滑调的幽默语句，让所有人与新郎一道分享人生的一大快乐。在开场白“赞郎”环节中，长辈就会说道：“一对金花金湛湛，插得头上非好看，自从今晚‘簪花’后，（你）儿子儿孙做高官；这道红儿是红又红，好比当年的赵子龙，长坂坡前保阿斗，万马营中称英雄。”再如：“一对金花角角叉叉，（你）今晚戴后要孝敬爹妈；一道红儿丈二长，今晚用来缠新郎，左缠三转生贵子，右缠三转状元郎；生贵子，状元郎，荣华富贵久久长。”簪花环节就是以新郎头上所戴金花起兴，来表达对新人的祝福，这种象征性的饰物也蕴含着“洞房花烛、金榜题名”的传统汉文化观念。今天，在逐渐演化的五屯嘉绒婚俗中，还保留这种藏汉文化习俗交融的特征，如新郎簪花披红的服饰装扮，相应配有祝福语。如“一对簪花喜洋洋，今晚拿来拜新郎；左插一支生贵子，右插一支状元郎；状元郎状元郎，荣华富贵得久长。”头上插簪花，即象征状元。关于挂红的套词，如《讲长坂坡》（如前述）借以表达对新郎勇猛英武的祝愿。婚礼中一定会选一小童，后背人人馍馍，上面也要插一对纸质簪花。据说，在行进中根据人人馍馍左右倾斜可以预示这对新人未来出生孩子的性别。人人馍馍在嘉绒文化中代表英雄与祖先，是阿米格东的象征，簪花又是典型的汉传文化，两种文化形态共融在五屯嘉绒藏族的婚俗中（图2-68至图2-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