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生同寝死同穴
次年初春,乃蛮扰袭晟朝边界挑起动乱。皇帝因病将国事都交给了太子赵珣,赵珣力排众议下令讨伐。英国公请旨出征,陈冲也请命前往。
春寒料峭,晨雾朦胧。英国公夫人、陈子寻、陈夫人、郑柔在府门前送别英国公和陈冲。
郑柔已怀孕三月余,她看着一身铠甲,英姿勃发的陈冲,既感到骄傲,又担心不已。
陈冲站在阶下平视着郑柔,他替她拢了拢披风,笑说:“别担心,只管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我亲自给我们的孩子取名字。”说这话时,他拿眼瞟了瞟陈子寻。
陈子寻自然也是想替孩子取名字的,为此两人还争吵了好几次。他第一次看见陈冲穿盔甲,也是第一次觉得他的儿子长大了,竟然都已经能够保家卫国上阵杀敌了。
他心里为陈冲感到骄傲,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平平淡淡的说:“你放心,你若能得胜归来,这名字就让你来取。”
“一言为定。你也放心,我们必定会得胜归来。”陈冲一脸的坚决,必胜的信念在他心中激荡。
扶着英国公夫人的陈夫人看着她意气风发的儿子笑了笑,但她心里却是无比的担忧。她年迈的父亲,年轻的儿子即将奔赴战场,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难料,她如何能不担忧?
但她的脸上却未露出丝毫忧虑,她不想让即将上战场的父亲和儿子有后顾之忧。她会照顾好她的母亲,照顾好她的儿媳。
她神色坚毅的说:“父亲,冲儿你们去吧,将士们还等着你们。家中诸事,不必担忧,我会照顾好母亲和柔儿的。”
陈冲单膝跪下,铠甲撞击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响声,他抱拳道:“冲儿拜别外祖母,父亲,母亲!”说完他看向强忍着眼泪的郑柔,他心中不舍却是一咬牙翻身就上了战马。
英国公毕竟已年迈,豪情虽犹在,但心却软了,他无限眷恋的看向英国公夫人。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隔着晨雾久久对视。最后,还是英国公夫人忍痛开口道:“去吧,我等你回来。”她又笑说:“那时,你也能抱一抱阿团了。”
英国公已替郑柔肚子里的孩子取了小名叫做“阿团”,寓意着团团圆圆。
英国公笑着点了点头,毅然转身上了马,扬鞭打马,疾驰而去。陈冲深深地看了郑柔一眼后,也扬鞭追了上去。
马蹄声远去,晨雾中已经没了让人不舍的身影。白发苍苍的英国公夫人已是老泪纵横,郑柔见了也呜呜的哭了起来,就连陈子寻也红了眼睛。陈夫人只得安慰了这个,又安慰那个,倒没了伤心的空闲。
晟朝多年未重视军务,短短几个月整顿训练起来的士兵自然不是弓马娴熟、全民皆兵的乃蛮人的对手。好在晟朝的士兵人数远胜于乃蛮,倒勉强能够抵抗。
只是可怜了那些死在屠刀下的士兵,他们的血肉之躯在无情的战场上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他们的亲人得知他们的死讯,不知该多么的痛心!
几场仗打下来晟朝虽死伤众多,但也没让更多的国土落入乃蛮手中。
乃蛮占据着几个边陲小镇心急如焚,这和他们所料想的不一样。他们只当晟朝人都是些软弱之徒,纵有英国公等老将,可他们毕竟已经垂暮,哪料到晟朝的士兵会如此英勇,让他们一举攻入京城的幻想破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晟朝的士兵岂会不懂?他们不只为自己而战,还为自己身后的亲人而战,他们要守护自己的家园,绝不让侵略者的铁蹄踏碎他们温馨的家庭。他们要想保住家,就须得守住国。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家和国。
在一个无风无月的夜里乃蛮人发起了夜袭。好在晟朝早有防备,没有让敌人偷袭成功。但英国公在追赶乃蛮人的途中,因力疲不慎坠马而亡。
英国公一生忠烈,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保家卫国。最后也死在了战场上,享年七十岁。
全军痛惜不已,无不感叹英国公的忠烈。几位老将见故友已去心中悲痛,又老的老伤的伤,便将统帅三军之责交给了陈冲。陈冲忍痛受命,稳定军心,他发誓必要踏碎乃蛮王庭,为英国公、为死去的将士报仇雪恨。
英国公的遗体被送回了京城。那日全城素缟,以迎忠魂。就连身体有恙的皇帝,也亲自出城迎接。百姓无不痛哭流涕,官员无不歌功颂德。
在迎回英国公遗体的当日,英国公夫人再也支撑不住,一病不起。几日后,便追随着英国公而去。
林月和幽冥离开京城后一路南下,最后在富饶美丽的江南水乡定居。她们租了个小院,又从别人手里接了个书铺。那书铺并不赚钱,只因幽冥喜欢读书,而且每日打点也能消磨些时光。她们在听到英国公死讯时,便急匆匆的回了京城。
林月和幽冥都穿着一身青衣,他们站在英国公府门前,看着那府门前垂挂的白幡觉得它比初夏的阳光还要刺眼。
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已在几日前同葬,府内正在做法事。门房认得他们赶忙进去通报了,迎出来的却是郑柔。
郑柔穿着一身孝服,她虽大着肚子却行动轻便。她看见林月她们又惊又喜,忙上前拉着林月的手道:“林姐姐,你们回来了。”
林月看着郑柔的肚子点了点头,惊道:“你什么时候怀孕的?肚子都这样大了。”
郑柔放开林月的手,摸着肚子淡淡的笑了笑说:“快七个月了。”她又敛了笑轻声说:“你们是来祭拜外祖父外祖母的吧。他们前日已经下葬,现在正做法事。”说着说着,郑柔就哽咽起来。
林月听着里面传来的诵经声,微微叹了口气,说:“是我们来晚了。”她转头看向幽冥,幽冥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幽冥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他向郑柔道:“劳烦少夫人,让人带我们去坟前祭拜。”
郑柔道了声:“不劳烦。我让人套了马车送你们去吧。”
幽冥点了点头。
郑柔向身边的侍女吩咐了一声,那侍女领命去了。郑柔又拉住了林月的手,带着几分期待的说:“林姐姐,这次回来就别急着走了。母亲她见了你肯定很高兴的。”
林月想起陈夫人来心里免不了担忧,丧父丧母之痛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的。她点头答应着:“好,我们不急着走。”
林月和幽冥坐着马车到了英国公夫妇坟前,她看着那泥土未干的新坟想起英国公夫妇的音容笑貌,忍不住伤心落泪。
幽冥活了几万年,早见惯了生死,他并不像林月那样伤心。但他心里却怀念起英国公教他武艺的日子。他没有劝慰林月,只站在她身旁静静的陪着她。
林月止了哭,看着那些已经燃尽的香蜡纸灰,带着哭腔说:“我们不上点香,烧点纸吗?”
幽冥目光沉沉的看着那青石墓碑说:“香纸不过是活人的缅怀安慰,重要的是心意。”他说着撩袍跪在坟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他发带上的铃铛在这山野间发出清脆的响声,比枝头云雀的叫唤更加动听。
林月也跪了下来,诚心诚意的磕了一个头。已经站起身的幽冥扶起她来,弯腰替她拍干净了裙子上的尘土,问道:“你为何磕头?”
林月将幽冥胸前的发带和头发拨到他身后,反问道:“那你又为何磕头?”
幽冥看向坟墓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国公爷教了我许多,也算我半个师父。”
林月望着墓碑上的名字,怀念的笑了笑,“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作为晚辈,理应给他们磕一个头。”
两人对视,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林月又说:“其实他们不难过,他们生同寝死同穴肯定是高兴的,难过的是活着的人。”
幽冥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林月的手,林月也回握住了他。幽冥淡淡的说:“走吧。”林月点了点头,两人手牵着手的离开了。
他们并没有回京城,而是去了不远的一处地方,那里也是坟地。
林月采了一大捧娇艳的野花。她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坐在一座坟前自言自语。林月认出了她,那是发了疯的安平郡主。她觉得惊讶,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般疯癫的模样?
安平郡主看见林月和幽冥忽然惊恐的叫了起来,发疯一般的跑进了树林中。她那原本精美的衣裳,如今已是沾满污泥。
林月看着安平郡主逃跑的身影,皱眉道:“我们是不是把她吓狠了?”
幽冥冷着个脸,轻哼了一声说:“是她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林月看了幽冥一眼没再说什么。她把鲜花放在郑娇坟前,那坟前放了许多好看的小玩意儿,她猜想着应该是安平郡主放的。
其中有个木头做的不倒翁,上面画着红红绿绿的人脸,只是看着有些陈旧了。
林月蹲下身用手指推了推那不倒翁,它倒下去又马上立了起来。她看着笑说:“这是我送给她的,她当时可高兴了。也不知道安平郡主是从哪找出来的!”她又转头看向安平郡主藏身的树林,感叹道:“她对郑娇的爱真是难懂。”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有的时候连自己也弄不明白。”幽冥的手背在身后,一副深沉的样子。
林月被他的模样逗笑了,站起身说:“你说的好像自己是人似的。”
“我就算不是人,也能知道这些。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叫旁观者清吗?”
林月撇了撇嘴说:“所以你是旁观者,那你旁观的人是谁呢?也包括我吗?”她目露精光,直勾勾的看着幽冥。
幽冥背在背后的手放了下来,笑了笑说:“不包括你,你对我来说是例外。”
林月满意的笑了起来。她跟郑娇道了别,和幽冥回了陈府。
林月这才知道陈夫人病了。陈夫人是在她父母下葬后病倒的,病得起不了床。陈子寻日夜在她身边照顾,府里的大小事都交给了郑柔料理。
林月回来了陈夫人心情稍微好了些,林月又常陪着她说笑,这心情一开朗,病自然就好得快些。
陈夫人是个坚毅的女子,她明白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该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