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无根
在乡村的生活是无忧的,想象一下,一群小孩子在被橘红夕阳照射的山坡上奔跑着,在石砖堆砌的二层高的小楼房里捉迷藏,在樱桃树上吃刚摘下就可以放进嘴里的樱桃,在西瓜地里挑一个最大的西瓜吃力的滚回家,永远觉得邻居家的饭比自己家好吃,晚上大人们坐在树下乘凉,坐在院子里乘凉,手里扇着蒲扇,孩子们聚在一起撒欢,天上的星星挂满夜空,田地里结满粮食,古井里的水不论冬夏永远清凉甘甜,从地脉深处源源不断供给生命。
这天小小的我坐在比我还高的凳子上,爷爷要去赶场,也就是赶集的意思,看着他放下我就要离开我放声哇哇哭想要一同前去,一个前倾就从凳子上掉了下来,下巴扣在水泥铺的地板上,自然最后爷爷也没去成,我被带着去了村里的诊所,缝了三针。
还有一次是大一点了的时候,我看见爷爷在二楼转呼啦圈,他的腰左右摇摆,但是每过两三圈呼啦圈就会掉下来,两条腿分开的很大,呼啦圈就会掉在大腿处,我乐的哈哈大笑,从院子往里屋跑,那时候通往二楼的是一副从一楼搭在二楼口的木梯,梯子很细,每一步都是光滑的圆木桩,大概是我跑的太快,脚从第七根上滑落,狠狠的摔了下来,很疼,疼的我呼不出声,爷爷奶奶听到声响赶过来,我右边额角眉中处一个口子缓缓流血,爷爷背着我又去了那个诊所,缝了六针,那天好巧不巧的停了电,医生还是个近视,缝的很歪所以在后来我眉中处留了一道疤,医生说不能见风,后来的几次打针都是奶奶把我放在背篓里,上面还盖着衣服,包裹的严严实实。从那以后爷爷就做了一个新梯子,也是木头做的,但是每一步梯子都是很宽的木片,不再是旧梯子那样细细窄窄的木棍。
没多久就到了春节,我伤口没好完全也不能出门玩,他们都在外面放烟花,我只能在房间躺着,那时候小孩子们都只有一套新衣服,我有很多套,有的是幺妈买的,有的是二姨买的,有的是小姨买的,还有大姨,我以为我就是家里最受宠,最被在乎的小孩。
冬天的时候,爷爷会在家里教我和奶奶打扑克牌,爷爷是地主,我和奶奶是一队,每次都是爷爷赢,下午吃完饭,奶奶洗碗,爷爷还会陪我玩小游戏,爷爷在肚子里塞一个枕头,挺着腰说他要生了,我笑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扶着爷爷往床上走。
夏天的时候,每天中午奶奶都会逼着我睡午觉,我不愿意就偷偷溜出去到邻居家玩,那个时候离我家两三百米的一户人家里大猫生了小猫,我就每次都会溜到那里去看小猫,有一次从后门出来的时候被奶奶逮住了,爷爷就拉着奶奶,
“你去吧,玩会早点回来。”
“好勒。”我开开心心就跑出去了。
有时候奶奶生气要打我,爷爷就凑上去挡着,有一回就一棒打在了爷爷背上,不重,但是爷爷就哎呀叫着,逗的我和奶奶都大笑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从方方正正的木桌子底下钻出来,不小心给头顶撞了个包,“叶子都比桌子高了,头回她还可以在桌子下面直到走呢。”说着他伸出手掌在桌面比划了下。
暑假的时候,爷爷奶奶在田里割谷子,我就趴在田坎上玩泥巴,扯野花,每天在下午四五点时,我都会望着田地上方通往其他城镇的大马路,那里会有一个人骑着三轮车路过,路过的时候会有喇叭喊着,
“卖玉米馍馍咯。”
每次听到我就会缠着爷爷奶奶买,玉米馍馍是由玉米磨成粉和面粉和在一起做的馒头,带着玉米本身的甜味,松软冒着热气,说来也怪,玉米我不喜欢吃,但是玉米馍馍我很喜欢吃。小时候的我很挑食,胡豆、红豆、玉米、黄豆、芹菜、肥肉、干粮都不吃,每次吃面还要挨打,说来也奇怪,在邻居家吃面条我就吃的很欢,可能是中年人放的调味料更齐全吧。
从小爷爷就很喜欢我,对我也好,还常常陪我玩游戏,在我眼里是这样的,奶奶有时候很凶,在我犯了错不听话时会打我,有一次我执意不换她给我拿的小裙子,奶奶就给我打的全身是淤青,最后还是在我哭哭啼啼的时候给我换上了,她打完我也会哄我,给我吃赶集买的小零食,让我下次要听话。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何来。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更美丽。”
“唱的真棒。”爷爷给我鼓掌,这是我上学前班学来的,只要老师新教了儿歌,我回家就会唱给爷爷奶奶听。我是在每个清晨公鸡打鸣的时候起床,天微微亮,家里给我备了维维豆奶和方便面,我每天的早饭就是它们,一天冲豆奶,一天泡方便面,这样爷爷奶奶也不用起床给我做饭,每次吃完我就会去我们对面的二婆家,在那里如果我赶上饭点还会再吃上一大碗面条,然后二爷就会骑自行车去县城上班的同时搭我去十一大队的幼儿园,十一大队距离我所在的十二大队两公里左右,因为二爷上班时间早,我去的时候学前班往往还没开门,二爷就会把我放在离学前班百来米的零食铺玩,因为那个老板和他们都认识,有时候还会给我糖吃。
记得爷爷奶奶从小夸我最多的就是我不尿床,不拿别人家的东西,这两点一直都让他们在邻舍中很骄傲。
学前班按理说是要上一年也就是两册的,但是贪多是我从小的天性,我急切的想要上一年级,觉得一年级更厉害一般,爷爷也是没有任何反对的在一学期结束后给我报了一年级,直到开学后发现做不出题老师会打手心,才会用羡慕的眼光看那些读学前班只需要唱歌玩耍的身影,当然我倔强的性子只会在爷爷奶奶面前,难听一点的说就是窝里横,所以我十分惧怕老师,也害怕挨打,性子在老师眼里也属于话少安静的类型。
在上小学两年级的时候,爷爷说带我去找盘龙的大爸玩,这个叫大爸的是谁我也不知道,小小的我记忆系统还不那么完善,能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在回来的路上,我发烧了,跟在爷爷身后走路都变的摇晃起来,步子一个比一个慢、沉重,到后来完全是被爷爷拖着走的,石子路不是那么平滑,很多的小石子,很硌脚,走两步就摔倒,再被爷爷提起来,后来爷爷似乎想要把我丢下,因为我听到路上遇到的那个认识爷爷的阿姨说,
“你个老头子心咋这么狠,带回来都养这么几年了就不要了,再往前面走一段儿就有个诊所。”
我没听到爷爷说什么,也或许是我忘记了,最后是那个阿姨把我背到诊所的,我手背上挂着盐水,没多久我就退烧了,爷爷又带着我去路边等车回家。有趣的是经历这样的插曲我竟然没有认为爷爷不爱我,好像即使被丢弃也是理所应当的。
周末的时候,二姨家的孩子会来找我玩,他也是留在乡下爷爷奶奶带的,他比我要大上几岁,我上二年级的时候他已经上四年级了,他家离我家很近,就隔着一个山坡,他们那边每家每户几乎都养了大狼狗,我一般都不敢自己过去,我们这边相反,大家都养的猫。
那天表哥来我家玩,在院子里摘樱桃吃,爷爷嫌弃他弄的到处都是,还把枝丫折断了,指着樱桃树说,
“你直接爬上去吃,给你屋里也折回去。”
表哥听话的真就爬上树边摘边吃,回家了他还告诉了他奶奶,他奶奶指着他大骂,
“你个哈子,他是在说你吃的多。”
自那之后表哥就来的少了,为此奶奶还指责过爷爷樱桃树值几个钱,他吃就让他吃,能怎么的。
虽然村里大多数都养的猫,也有极少数家养了狗,有一次我去找三婆家的小孩玩,他们家就养了一条大狼狗,我清晰记得那是下午,爷爷奶奶都去赶集了,他们家的大狼狗一直都栓在房子左侧的,我哼着歌蹦蹦跳跳的往右侧跑去,结果就被冲出来的大狼狗咬了个正着,咬在屁股上,我怕极了,手捂着屁股就往房子背后的二婆家走,二婆正在洗槽里洗衣服,我站在她面前支支吾吾,
“咋子了?叶子。”她抬头看我。
“我,我。”
“你捂着沟子干啥?”沟子也就是屁股的意思。
“我被三婆他们家的大狼狗咬了。”我小声说。
二婆连忙拿抹布擦干了手,看了眼我屁股上有个血印子,就进去推着自行车出来,带我去村里的医生那打狂犬疫苗,还给我爷爷打了电话,爷爷奶奶回来以后也没找他家赔医药费,据说是当时三婆家经济状况不太好,所以就没提。
其实在上了小学后,我就渐渐发现我和其他小孩子的不同之处,每次家长会我都是爷爷奶奶去,别人小孩子都是父母,就算偶尔也是爷爷奶奶,但一年里总会有父母来的时候,只有我的父母从没出现过。
自记事起我就知道我没有父母,也知道自己是买来的,因为他们并没隐瞒我或者说有保护我的意识,不光我,村里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个事情,小孩子们也如讨厌鬼一般开始欺负我,回家后我哭了起来,问奶奶我为什么没有父母,大家都说我没有父母,奶奶说了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后面因为我不依不饶的哭闹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毒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为此在家里发过牢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