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如果痛苦，就离开。
清缓悠扬的乐音从房间里飘荡进夜空。
莲池冢从资料上抬头。是《故乡的原风景》！他微微笑了，很久没有听子墨吹起陶笛了。
坐在台阶上一支接一支闷抽着烟的雨宫森抬头凝望。一曲结束后响起的是宫崎骏的动画片《天空之城》里的那支曲调，然后是《侧耳倾听》里那首轻松欢快的《country road》。这首曲子吹奏完停了有半分钟左右，是一首他不知道名字的调子同样欢快的曲子，不过很快他听出这首曲子和那个雪夜她等公交车时吹奏的是同一首。
回来的路上端木子墨就觉得雨宫森比往日沉默，心思挺重的，学长好像也看出来了。看他在台阶上不停地抽着烟，她不知道自己问还是不问。他若想好了，会找人倾诉的吧？关心着，却不知道哪种方式最好，她心里也闷闷不畅。抱膝呆坐了一会儿，拿出陶笛吹曲遣怀。
这一曲吹完端木子墨停了停，看看时间，放下了陶笛。这个点了，再吹下去怕要惹来邻居投诉了。起身去窗前，他已不在那里了，看看院子里和外面也都没有，想必是进来了。
婆娑树影摇曳窗前，起风了。
端木子墨贪那能令人清醒些的寒凉，披了衣服，站在窗前吹着。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是雨宫森。他刚刚沐浴过，头发湿漉漉的，整个人看上去湿润而有精神。
端木子墨关了窗户，心想他看起来好些了，是想通了什么吗？
“想和你说说话。”
“好。”
雨宫森走进房间，在他经常坐着的地方盘腿坐下。端木子墨也从窗子旁走过来，抱膝坐在她常画画的地方。雨宫森明明说想说说话的，却又沉默了。
他不言，她不语。
二十多年的故事不算长，可也不短，他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好。
“……我……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因为我家有钱，在小学时我一直是被排挤的对象。有人若亲近我便会被别的同学嘲笑说是“富人的哈巴狗”。母亲鼓励我坚持下去，她说只要我以诚心相待，最终同学是会接纳我的。可是在我与同学关系刚刚有所好转的时候，他强硬地把我转去了贵族小学。”
雨宫森苦涩而讽刺地笑了笑。
“贵族嘛，老师，设施，服务，什么都是一流的，冷漠也是一流的。以前虽然我被排挤，但看到别的孩子的笑脸，即便只是一个旁观者，内心也是高兴的。但那里，没有，每个人都默然地做着各自的事情，上了一个学期也叫不全同一个班级里同学的名字。很多次我央求转学，他不同意，说我们这种家庭一切活动都要配得起我们的身份。就这样初中，高中也都在‘身份相称’的贵族学校。相比之下，小学还好些，毕竟小孩子心思还是单纯的，中学已经开始拉帮结派，分三六九等。我的学生生活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在家里还能得到些弥补。我母亲是个温柔的女人……”
因为是突然想要向端木子墨倾诉，雨宫森的思路并不清晰。
“她是家室显赫的独生女，行为举止却没有一丝骄纵之气。她细腻体贴，温柔周到，她总知道你需要什么。她感情生活非常不得意，可她还是在我面前维护她爱的人，隐去所有的不美好，不如意，展示给我的都是生活里美好的一面……”
雨宫森停了片刻，眼里显出厌恶。
“他是我外公公司里的一个职员，家境平平，有能力又肯用心机，凭借英挺的外表，持久的伪装，虏获我母亲的爱慕。我外公虽然欣赏他的工作能力但并不认为他会是个好丈夫，但我母亲魔障了似的死心塌地非他不嫁，外公拗不过，只得答应。婚后是过了几年幸福日子，那是因为那几年他羽翼未满，还要仰仗外公。”
雨宫森冷哼一声，他对他父亲的讥讽从不掩饰。
“外公去世后他渐渐得了势，便原形毕露。刚开始几天不回家，后来便是几个月。母亲每天都傻傻地等着，见了面满腹的苦水往肚里咽，像神灵一样地供着他。对他在外面的丑事充耳不闻，还极力维护，直到他的情人抱着孩子找上门，对我母亲冷嘲热讽说尽风凉话。他知道后不但没有安慰我母亲反倒提出离婚，恬不知耻说会给我们母子足够的赡养费！母亲绝望了，吞噬安眠药自杀！母亲的葬礼他不参加，我去质问他他避而不见。我原先相信‘虎毒不食子’，可是他视那个儿子为掌上明珠，却弃我如敝履。那么多年对我不管不问，他怎么好意思在他的宝贝儿子过世后转而向我寻求父子亲情？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雨宫森的脸色因为愤怒而狰狞，无穷的恨意在他身体里膨胀，膨胀。恨不得此刻雨宫俊雄就在他眼前，他要例数他可耻的行为，揭露他道貌盎然的伪君子嘴脸，他要气得他七窍生烟！
见他如此，安静聆听的端木子墨将他抱进怀里。
“不要回想了，它除了让你一次次痛苦，改变不了什么。如果他真的是那样的人，就更不值得你一直记得。别陷在过去，它会让你越来越难以自拔。转过身，看看未来。我们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
“可是那样的人不该有报应吗？”
“他有一个儿子不在了，你又这么恨他，这不是报应吗？”
“……可是他今天很高兴。”
“为什么？”
“公司的利润提高了。董事会上每个人对我极尽溢美。我不甘心，不甘心看到他如愿，更不甘心自己的心力换来的成果喂那些蛆虫。”
“……不能因为赌气耽误自己的人生。如果面对他很困难，在公司工作不开心到了痛苦的程度，那就离开吧。”
一个多月了，雨宫森变得沉毅寡言而分外勤奋。在接端木子墨回来后或和莲池冢忙完工作去端木子墨房间坐一会儿后，回到房间的他会继续忙碌，像一个压缩面膜，遇水之后迅速饱满。
莲池冢想知道让他饱满的原因是什么。因此，他走进了端木子墨的房间。
“子墨，森最近心思很重你发现了吧？”
端木子墨点头。虽然雨宫森每晚忙完之后还是一如既往来她房间坐一会儿，但跟她谈不上几句便陷入到他自己的世界里。
“差不多从那晚你们谈完话开始的。那晚你们谈了什么？”
端木子墨回忆了一下，“……没说什么特别的。”
“能简单地复述一下吗？”
端木子墨简要地叙述了那晚的事情，莲池冢听完沉默了。
“有什么不对吗？”
“……他可能在计划离开公司。”
端木子墨惊讶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但是，她当时也是认真的。若在那里真的只有痛苦的话，她支持他离开。
门开着，见端木子墨和莲池冢像是在交谈，却又都低头沉默的样子雨宫森敲了两下门框，两道关心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你们正好都在，我有话跟你们说。”
他拿着一个文件袋走进房间，盘腿坐下。端木子墨快速收拾起画具放在一旁，同莲池冢一起坐下。
“我想要创建自己的公司。”他将文件袋放在端木子墨的小画桌上。
端木子墨与莲池冢相互看了一眼。
“这是我的计划书，拜托您认真看一看。”雨宫森从文件袋里拿出计划书递给莲池冢。他对莲池冢有绝对的信赖，对他的能力更是信任到崇拜。
莲池冢认真翻看了几页关键的地方，雨宫森慎重等待。
“我会认真看的。启动资金充足吗？”没有资金再好的规划也是纸上谈兵，而且据他观察，这些年雨宫森净挥霍了，应该不会有多少进账。
“我把几辆车和公寓卖掉，再以老宅做抵押贷款，差不多了。”如果那几年他不那么挥霍……算了，没有如果。
莲池冢估了一下，没有再说资金的事情。
“成功了固然好，失败的准备你做好了吗？”
谈到理想，成功，人人都眉飞色舞，侃侃而谈，但是失败并非人人都能承受得起！
“……我认真想过，我应该……应该不会一蹶不振。”
“那我只有祝你成功了。既然你信任我，我会认真细看的。”
莲池冢合上计划书，改为跪坐。见他如此，雨宫森和端木子墨也立刻改为跪坐。
雨宫森目光殷切地望着莲池冢。“你……”
“很抱歉我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人。再好的计划实施起来都会有风险，何况你给不起我现在的待遇。”莲池冢出口毫不留情。
雨宫森虽然有些失落，但这样的回答确实是莲池冢的风格。如果有了莲池冢的加入他会更有信心，但前途未卜，他不能拉着他让他跟自己一起冒险。
端木子墨虽然不知道莲池冢如何打算的，但她知道他一定是为雨宫森好。
“什么时候离开？”既然他决定了自立门户，他们便不适合再住在一起。
“我找到新的住处就离开。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教导！”
雨宫森起身，深深地给莲池冢鞠了一躬。
“这是我的工作。”莲池冢也起身回以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