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吹进来的泥土气息,这会让多年习惯生活在城市的人们,意外地品尝到故乡的味道。就如同冰封的冻土一旦回暖,蕴含生命的种子便会蠢蠢欲动。
不知是什么时候,谁裹挟着种子的能量越过山丘,飘然落到机车整备场硬化水泥地的裂缝之中,于是车轱辘菜的种子便在这里安家了。如果没有上砂工安然,谁也不可能发现这股力量。
诚然,作为拥有异乎常人感知力的安然,有一双善于捕捉事物的眼睛。因为每当人们听到他赞美的声音的时候,总会在目光所聚地方可以看到:瓦棱上沁染的一小块青苔、深陷上砂斗里挣扎的蚂蚁、抑或是机车走行部发黄蔓挂的树叶。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美的事物就在我们身边,只是缺少一双发现的眼睛。
于是在一天早上,当安然按惯例像往常似的给站换机车补添细砂时。突然,他感觉到脚底下有一股猛烈地生命暖流在涌动。当他俯下身子仔细沿着水泥地开裂处探看时,他发现了!一堆堆像隆起的火山口似的肿块,在豁开的水泥裂缝处对他笑着。为此兴奋不已的他,佯装系鞋带,俯下身去要看个明白:是的!这是一窝刚刚冒了顶的车轱辘菜。不错就是它!蹲在地上,几乎鼻尖马上就要触碰到嫩黄菜叶的安然,以多年品尝车轱辘菜的经验很果敢地判断出。也正是这次偶然的发现,让那个一直令安然感到偪仄局促的生活,一下子豁然明亮丰富起来。从此以后期待这窝车轱辘菜的成长,便是安然每月在还完按揭贷款,余额花呗之后唯一的事由。
再下一场雨,那窝车轱辘菜便可被我们尽情享用了。每次安然举着碗米饭,看着摆在餐桌上丑陋地萝卜咸菜丝,总会对孩子和妻子念叨上几句有关车轱辘菜的话题。这一举动让内心充满好奇泡泡的孩子对车轱辘菜产生巨大的好感,于是便问道:“爸爸,这个车轱辘菜当真像你说的有四种吃法?”
安然听到这里淡然地夹起一著咸菜丝说:“当然喽!还不止四种吃法呢?想当年你的奶奶,用车轱辘菜变戏法似的给我们做了一个星期的菜品都不带重样的!”
孩子听完更兴奋了,拍手说:“是吗!那奶奶是真滴厉害!那爸爸你会给我们做一个星期菜嘛?”
在一旁沉默的妻子,因此也被拉进讨论中来说:“瞧!你们这点出息,不就是些破野菜嘛?竟被你们讨论得这么热闹!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你们要吃什么山珍海味呢!还四种吃法?可笑!可笑!可笑至极!”
尽管在餐桌上听到妻子无意地嘲讽,但对安然来说并不重要,毕竟城里人没有品尝过车轱辘菜的美味,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也正是如此,便更加激发了安然准备雨后收获那窝油绿绿的车轱辘菜的冲动。
老安,你没事爬在地上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刚刚跑完交路的司机孟凡,一下机车便隔着老远,向蹲在整备场的安然打着招呼。
但安然却旁若无人似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搭理,直到被拍了下肩膀,他才像装了弹簧似的跳了起来。
“哦?我以为是谁?吓我一跳!”
“嘿嘿!我在前面的叫了你几声你都没答应,我这不才过来?”
“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让你给车上上砂呗!”
“哦哦,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我以为看什么东西呢?这堆草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啊!你不懂这是车轱辘菜!可是好东西!”
“嗨!在我眼里就是一堆草嘛!赶紧干活去吧!”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等下场雨,这菜便长大了,你就知道这是菜!不是草。”
“还要等下过雨?我看等不到了!隔两天单位开展作业环境整治,我看你这草等不到下雨便会被人拔了吧!”
“什么?什么时候?”
“怎么?你还不知道嘛?这几天单位正组织开展作业环境整治活动,像那些杂七杂八的搭建物,犄角旮旯的堆放物料,还有这些野草枝蔓都是在整治范围之内。”
“这~~”
听到这话安然竟有些语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听不见孟凡又说了些什么。他只感觉到略显料峭的春风拂着正疯狂抽芽的车轱辘菜,仿佛在催促它不要在意这土壤的贫瘠;不要思考成长出来的顾虑;不要错过这么好的时节……你为了生发而积蓄已久的能量不要再吝啬了。快长啊!快长啊!但明眼人看一眼便清楚,那些卷着叶骨朵的车轱辘菜,依旧在攒着劲儿,等待着雨的浇灌。是的,快下雨吧!如今的安然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期待一场春雨,一场酣畅淋漓地春雨,来滋润此刻焦躁,灼热的土壤。也正是那一刻安然理解了母亲时常那句挂在嘴边的话“春雨贵如油”。于是,安然如同犯了癔症一般,开始在整备场那窝车轱辘菜之间徘徊巡曳直到夜色渐浓。如果不是妻子多次打电话催促他赶紧回家吃饭,安然可能真的在那窝长着车轱辘菜的地方,挨到后半夜下起雨的时候。
当然此刻回到家已躺在床上的安然,心里依旧是在惦念车轱辘菜。
“真不应该回家的才好,平日里在单位上夜班的地方还有我的铺盖,在那里委一委等到下雨的时候,好把那窝新鲜的车轱辘菜打包带回来才是最为安妥的。毕竟早些时候碰到的孟凡知道了那窝车轱辘菜的位置,要是被孟凡一步抢先给打包走了,这些干熬过来的日子不就白等了?”安然就这样想着在卧榻上翻了几个身,依旧是睡不着。于是,站起身来往窗外看去,外面依旧没有一丝下雨的痕迹,便又想到:“这天气预报是不是又谎报天气呢?就像前些日子说是预报有中到大雨,但现实生活却是半月都是晴天,连一滴雨都没落地?那窝车轱辘菜不就真的会被人们当作杂草一般锄掉,然后再被人倒进垃圾桶里处理掉吗?”想到这安然真睡不着了,所以他窸窣地想穿上衣服,去守在那窝车轱辘菜附近。但安然又担心惊动睡梦中的妻儿,所以他只好强忍着内心缠密的挣扎,闭上眼假寐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安然紧闭着双眼,心里想象着母亲给他做车轱辘菜的画面。就在这种恍惚间,安然感觉外面似乎有一种声音,是他多日以来期盼已久的声音—雨声。是的!是雨声,那种淅淅沥沥的春日里独有的雨声。这让安然已经陷入混沌的意识,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时他也知道不能在等了,不能在等雨停了。于是,安然在黑夜里摸索着穿上衣服,对被他吵醒的妻儿说:“我去一下单位!一会儿便会来。”
一旁的妻子用手揉着惺忪地睡眼问道有什么事这么急。安然却笑眯眯地吻了吻哭闹地孩子说:“给你们弄好吃的东西去。”说完便推门走了。
一路上安然顶着像绵密针脚似的春雨,小跑似的来到那窝车轱辘菜的地方。他看到曾经曲卷着的菜叶此刻正被微凉又带着些许温度的雨水缓慢的展开,那多日里以来扎在贫瘠土壤里的根芽,在新鲜湿尘的味道中被浸透,这一刻安然坦然的笑了。这是他许久未见的笑容,这笑容像花鲜艳且灵动;像画抽象又具体;像雨顺畅且从容……
当然我们的安然此刻尽管笑的如此满足且灿烂,手中采摘车轱辘菜的手法也是相当老练,不一会儿便采了满满一塑料袋。然后便在满满收获中回家去了。
“这是你奶奶在我小时候经常给我做的车轱辘拌鸭肠,你们尝尝味道怎样?”清晨春雨初停,安然刚刚做好早餐,他便叫起妻儿来品尝这一夜难得的收获。当然更重要的是让没有见过车轱辘菜的妻儿们品尝一下真正大自然的美味。
但事与愿违,刚刚喝了一口菜汤的儿子,刚刚含了一下便说:“呸!爸爸这真难喝!感觉和屎汤一般,太恶心了!”
安然起初还不信,说是现在的小孩真是太娇贵了,这么好吃的东西都不会品尝。但直到他也尝了一口后,发觉果然不是小时侯的味道后,便拿起电话,向留守在故乡多年未见的妈妈问道:“妈,我小时候的车轱辘菜怎么做的啊?我怎么做不出小时侯你的味道呢?”
而这时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慈祥般的笑声说:“傻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啊?等你回来妈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