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同桌
我第一次主动给郭晓天传纸条，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一下午，班主任的政治课上。可能是因为自己实在没那份闲心去操心国家大事，所以尽管班主任讲的看起来特别有声有色，但自己就是提不起兴趣，来不了劲。
直到政治课接近尾声，我才收到了郭晓天回过来的纸条。很简短的一句问话，却问的我突然忘记了刚才传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的什么内容。
“你还想跟我一起坐同桌么？”
所以我盯着纸条上这句话看了好久好久，大脑都是一片空白。而这句话看到最后，内心竟不知为何浮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暖意，就像大冬天衣衫单薄的我突然被披上了一件抗冻的羽绒服那样，温暖直达心窝。
可就在我以为郭晓天为此要做点什么的时候，我的生活自传完纸条的那日，又像洪水过后的“灾后治理“般恢复了平静。
其实那天挺想把他纸条上的话当做承诺的。
可人家呢，可能就像大人哄小孩那样闹着玩的而已。
所以每每想到这里我就不可自控想要抽自己两耳光赶紧清醒清醒，凭什么你就可以这么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呢。
后来，因为如期而至的初三寒假，与郭晓天的那段补习经历，就如人走茶凉般淡出我了的生活。
可那段记忆，仿佛它自己有手、有脚、有思想、有觉悟似的早已悄悄在我心中开拓了一片疆土偷偷将自己埋了进去，没有墓碑，所以除了我，没人能知道里面住着的，是关于我和郭晓天的回忆。
而我带着郭晓天的那个一起坐同桌的念想，只能继续我枯燥的初三生活，直到开学后的那个春天，一切都翻天覆地的开始变化。
“赵倩，马上就要中考了，老师希望你呢，保持自己成绩的同时，也能帮衬一下其他同学。”班主任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我却听得一清二楚，因为教室外面只有我俩，远不及教室那么嘈杂。
我点了点头，然后象征性的看了老师一眼。
老师看到我的眼神回应，又开始语重心长道，“那我让你跟郭晓天坐同桌，你有意见吗？”
像是沉睡了很久的记忆突然被唤醒，郭晓天这三个字，犹如在某个地方死了很久已经风干了的僵尸，听到他的名字时，心脏突然“咯噔”跳了一下，不知是不寒而栗，还是喜极而泣。
“谁？郭晓天？”
“对的，”老师也看着我轻轻点点头，“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老师也不会强人所难。”
为防止班主任变成“道士”，我连连摇头，生怕郭晓天这个在我心中刚刚复活不到三秒的僵尸被他”收走”。
但我依旧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装出一副很淡漠的表情回答他：“哦，郭晓天可以的。”
“那，放学后你换一下座位吧。”
“嗯。”
老师后来还说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听清。只记得自己一直盯着他身旁的那片掉了漆的墙，偷偷思考等会要怎样将这消息讲与郭晓天听。要用什么语气，是用”嗨”，还是”哎”，他听到后又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像我想象中的那样也会大吃一惊。
真正感觉到度秒如年的滋味，还当属与班主任谈完话后回到教室的那段时间。因为不论我做什么，有意还是无意，下课铃声就是不肯响起。
就像参加马拉松赛跑一样，那种看不到终点的心境，又焦灼又期待，跟我现在真的如出一辙。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就好像看到了最后冲刺线那样，激动的我实在难以抑制内心，起身看向后座时，却发现郭晓天毫不配合我的情绪抓起书包拔腿就跑，我憋了一肚子的话和想象了一脑子的语气与表情，都跟着郭晓天消失不见的身影被我吞进了肚子里。
挺失望的，其实。
于是我拖着疲倦的身体心不在焉地跨进家门，坐在宽敞的院子正前方的水泥台阶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时，却忘了放下肩上的书包。
刚刚路过家大门口旁边的厨房时，我与正在厨房做饭的母亲在透明窗户的玻璃中对视过眼神后，刚刚落座，就听到母亲向我发问：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只觉得大脑仍像运转了好久的机器刚刚停电疲惫不堪，我绞尽脑汁在我的词库里搜索一个合适的词语想要做答，却好久都想不出来。
“问你话呢！”母亲慢慢从厨房出来，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沉稳又安心。
“今天没什么事，就按时回来了。”我慢慢将自己平视的视线抬高，看向了正看着我的母亲。
花白的头发衬着她眼角深深的皱纹与粗糙的皮肤，凌乱又滴有汗水的刘海随风粘到了脸上，让人难以分辨脸与头发的颜色。腰间系着花色围裙，双手握着擀面杖，上面沾了一点面粉。
我知道，今晚又要吃面。
“妈，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我抬头问，依旧没有摘下书包。
“今天上午封顶，下午工地放假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转身进了厨房。
从我记事开始，母亲就在建筑工地当小工，早出晚归，十几年如一日。放学回家就看到母亲身影的，今天是第一次。
我轻轻”哦”了一声，将头继续上扬时，竟发现院墙外面的梧桐树悄悄将它的”胳膊”伸进了院子里，绿油油的一片。
哦，春天来了。
还是像上次一样，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一个人早早的来到教室，像做贼似的偷偷将自己的书和所有东西都换到了郭晓天旁边，然后把剩下的那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用来平复我的心情。
郭晓天踏着晨曦踉踉跄跄的出现我身边的时候，是在书声琅琅的早读课上。
他的目光均匀的分散在我身上，诧异却不惊奇。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个表情，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语气。
“咦，你走错了还是我走错了？”他轻声问我，也似乎没想要得到答案，就从我后面侧身进入他的座位。
“都没走错啊。”我将目光从英语课本移到了郭晓天的脸上。
似乎好几年没见他的样子，突然觉得他那张脸变得异常陌生。
“哦。”他点点头，掏出课本，便趴在桌上倒头大睡。
大概是与王博和魏姗姗的关系太过一般，他们前面换了人不知是没有发觉还是怎样，竟与我一句话都没说。
其实是有点失落的，我承认。
自己好歹也是年级第一，想必跟谁做同桌都会像一个香饽饽一样be popular。但这个似乎与他们三个看起来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所以那个角落，我又开始变得格格不入起来。
必须要承认的是，一滴油虽然珍贵，却始终无法融入一碗水中。与郭晓天依旧那么尴尬，虽然补习那段时间已经将气氛调整的差不多了，不知怎的又”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同桌，你有没有去过网吧啊？”
历史课上的我，低头放任自己的双眼皮打了好长时间的架，可郭晓天的一句话，瞬间让它们结束了这无休止的战争。
“啊？”我努力拉回思维，试图用郭晓天的问题填补我空白的大脑。
“问你有没有去过网吧。”他一脸不屑的样子，还带着些许得意，像是在炫耀什么。
“啊，我……没去过。”
“今天下午放学后，我带你去网吧怎么样？”
“我抽风了吗？”
“你就当抽风呗！”
“为啥？”我歪着头，困意全无。
他拍拍胸脯，将头向上扬了些许，做出了一个鬼脸：“带你去长长见识，上得了天堂下得了厨房，考得了第一打得了游戏，这才是一个全年级第一的三好学生该有的姿态。”
我没理他，但其实是在犹豫。
放学后还有数学练习册一章没写，英语真题没做，物理报纸要将错题全部整理出来，化学还要预习，那么多事情，除非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去那种地方。
不过他要是再叫我一次，没准我就打破底线了呢。
可直到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尽管我表现的很无所事事的样子，郭晓天也没再提起这个事情。反其道而行之，铃响那刻他抓起书包搭着王博的肩膀一溜烟就消失在了教室。
说好的叫我去呢？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