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陈猛:大案特案小说集(全19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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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暗面

《潜梦者:记忆囚徒》

男人都是头脑简单的无聊生物,他们只会看外表,他们明明对我一无所知。

——《富江》

01.奇怪的“父女”

那绝对是我经历的最特殊的咨询案例,没有之一。

事情还要是从一个月前的那个午后说起。

那天下午三点多,我做完案例分析,准备出门赴约,看到了前台助理小嫚,就和她闲聊了两句。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老妇人推门走进了咨询中心。

中年男人走在前面,老妇人缓缓跟在身后。

从年龄上判断,这应该是一对母子。

小嫚微笑着问道:“您好,有什么需要的帮助吗?”

中年男人摸出一张宣传彩页,推到小嫚面前:“我看到上面介绍说,王朗是这里最优秀的咨询师,我们想要找他咨询。”

小嫚解释道:“先生,想要找王老师咨询需要提前预约的。”

中年男人有些失望:“预约?”

小嫚点点头:“王老师本月的咨询已排满,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安排下个月的预约。当然了,我也可以为您选择其他的咨询师。”

中年男人很坚持:“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咨询他,请你务必帮忙。”

小嫚面露难色:“真的很抱歉,我们这里也是有规定的。”

中年男人激动地说:“小姑娘,如果你感觉为难,你可以给王老师打个电话,我亲自和他说。”

小嫚则话锋一转:“您先不要着急,这样吧,我们先做一下登记,请问,您是为自己咨询吗?”

中年男人也意识到了刚才的失态,他摇摇头,指着身后的老妇人,说:“我想为我女儿咨询。”

小嫚一惊:“您说什么……她是您女儿?”

面对质疑,中年男人显得很淡定:“没错,她是我女儿。”

本来,我还想出门赴约,听到中年男人这么说,也感觉匪夷所思,那个老妇人耄耋之年,怎么会是他女儿呢?

小嫚再次确认道:“您确定这位女士是您的女儿?”

中年男人点点头:“我确定。”

他说的很坚定,这让我产生了兴趣。

随后,中年男人出示了他和女儿的照片(证件照和近照),身份证,户籍信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证明。

二人确系父女关系。

中年男人叫做张牧磊,今年四十二岁,清河市人,他在清河市经营一家劳保用品店面,那个老妇人,不,应该说是他的女儿叫做张斯然,今年十四岁,也是清河市人,待业在家。

随后,我表明身份,张牧磊很激动,他说他也是经人介绍来到这里,听闻我这里是公益咨询,且从来不拒绝咨询者。

听他的意思,他们去过不少心理咨询机构应该,应该是没有得到满意答复,否则也不会辗转来到我这里了。

我很好奇,他想要为这个“特殊”女儿咨询什么,他们身上又有什么故事。

我带他们去了二楼会客厅,又让小嫚为他们准备了饮品。

张牧磊坐在我对面,张斯然坐在他旁边,虽然相貌衰老,声音低哑,但她举手投足之间却透出一种少女的娇羞。

那是一种极强的视觉冲突感。

我转头对张牧磊说:“张先生,可以说说你想为女儿咨询什么吗?”

张牧磊却说:“王老师,我希望接下来不管我和女儿说了什么,请务必相信我们,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语气无奈又恳切,像一个失信的小学生极力想再次获得老师的认同。

看来他们在之前的咨询过程中经历了不少质疑。

“请你放心,我会认真听的,请说吧。”

“那就先说说我的故事吧。”张牧磊指着张斯然,叹息道,“这是我女儿,我和妻子在十五年前结婚,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她,那时候的我们沉浸在初为父母的喜悦中,不过时间不长,就出现了问题。”

“关于你女儿的?”我看了一眼张斯然。

“没错,最先发现问题的是我妻子。”张牧磊无奈地点点头,“她出生的时候只有三公斤,体长五十公分,但在她三月龄的时候,身体发育却像六月龄的婴儿,当时我们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就是发育迅速,并没有查出其他问题,我和妻子也只是祈祷一切正常。这样战战兢兢过了三个月,但在斯然六月龄的时候,她的身体发育已经是两周岁孩子的状态了,我和妻子坐不住了,带她去了北京和上海的儿童专科医院,检查结果就是超常发育,没有其他问题,虽然医生也给了不同的治疗方案,但毫无效果。”

我轻轻在笔记本上写道:超常发育。

张牧磊看着身边的女儿,继续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斯然发育得更加迅猛了,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疯狂到让我和妻子感觉她就像……就像一个怪物!”

“怪物?”

“在她三岁时,已经长成了十几岁女孩的模样,还来了月经,但她发育的只有身体,心理年龄仍旧停留在幼儿时期,我们多方求医未果,北京上海的大医院都去过了,却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快速发育,然后在她八岁时,生理状态已经是四十岁的中年人了,身体也出现了明显衰老,最重要的是衰老速度比发育速度还要快。医生说,超常发育达到顶峰后就是衰老,体检报告也证实,她的各项身体机能确实在迅速衰弱,我粗略计算了她的发育及衰老速度,大概在真实年龄十三四岁的时候,她就会如同八十岁的老人一般苍老了,生命也即将终止。”张牧磊又看了看女儿,“今年,她已经十四岁了。”

“我和妻子害怕别人歧视她,也怕被人说三道四,就悄悄搬走了。我们住过很多地方,却从来不敢让她说话,我们就这么小心翼翼维持着表面的正常。”张牧磊继续道,“起初,她还问为什么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后来,她也意识到了自身的怪异,由于没朋友,又常年被我们隔离,她的性格越来越内向,我妻子由于不堪折磨,五年前突然不辞而别了。没了母亲的陪伴,我又要工作,她变得更加阴郁自卑。有一次,她竟然想要跳楼,被我救下,她哭着对我说,爸爸,我想要和别的小朋友一样……”说到这里,张牧磊突然哽咽了,“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多么简单的愿望,我却做不到。”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安慰道,“起码你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至此,我大致猜出了张牧磊此行的目的,他是想让我开解他或者他的女儿。

毕竟,他们经历了太多常人不会经历和忍受的折磨:“所以,你们来这里是想寻求心理疏导?”

张牧磊摇摇头,说:“我带她来到这里,是有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张牧磊解释说:“大概三个月前,她开始不明的头痛,每次头痛发作,她都无法忍受,即使吃止痛药也没用。与此同时,她还说自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

“没错,那个男人说他被困住了,她问男人被困在了哪儿,他说不知道,可能是一个未知空间吧,他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就被困在里面了,无法逃脱,极度痛苦,他还说自己被困太久了,别人都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有她听得到,他想要她帮忙结束生命。”

我简单地记录着,张牧磊继续说:“不仅如此,她还说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和住址,他叫梁炳朝,家住延济市。”

我最初的想法是:幻听。

幻听(Auditory hallucination)是一种歪曲或奇特的听觉,并没有相应的外部声刺激作用于听觉器官,是精神病人常见症状之一,尤其常见于精神分裂症。

精神分裂症的幻听多为真性幻听(True Hallucination),也有少部分为假性幻听(Pseudohallucination)。

如果病人可以清楚告诉你,声音是通过他的耳朵听来的,即声音是在外界,离他一定距离出现的,多为真性幻听;如果病人会具体地说出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存在于他的脑子里或肚子里,则多为假性幻听。

我一边记录一边问:“她有说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张牧磊回答:“我问过她,她说声音是从大脑深处传来的,好像那个叫梁炳朝的男人就藏在她的脑袋里。”

我提出自己的想法:“有没有考虑是幻听?”

张牧磊点点头:“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后来我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安排做了脑部核磁共振,发现她脑部的一个重要区域内长了一颗肿瘤,可能是这颗肿瘤刺激了脑部处理声音的那块区域,因此才会出现幻听,而头痛也是肿瘤引起的。”

我表示认同:“虽然大部分人可以清楚区别开外界声音和脑内想法,但有很小一部分人却不能准确区分,即脑内想法也会变成声音,有数据显示,大概有5%甚至高达19%的人会有这种症状。有些是良性的,有些却伴随着其他心理健康问题,这令患者痛苦不堪。我想,你女儿听到的声音就属于后者。”

张牧磊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受到的折磨太多了,基本上是身心俱疲,因此在知道是肿瘤引起的幻听后,她再向我提起那个男人的声音,我也就没在意。直到一周后的那个周五早上,我吃过早饭,正准备去店里盘货,她突然对我说,她在梦境里杀了人,就是那个叫做梁炳朝的男人,当时我以为她在胡说,又不愿意拆穿她,还问了一句,她什么时候杀的人,她说就在昨天晚上。”

我隐约猜测:这个叫梁炳朝的男人不会真的死了吧?

张牧磊接下来的叙述印证了我的猜测:“过了三天,我听一个朋友说起一件怪事,不久之前,在延济市发生了一起离奇死亡案,死者叫做梁炳朝,一夜之间就枯萎而亡。”

“枯萎?”我抬眼看了看张牧磊,“而亡?”

“没错,朋友还找到了那条新闻给我看。”张牧磊从包里取出一份当时的报纸,交到了我手中——揭秘:植物人一夜之间枯萎而死!

“说真的,当时我也吓了一跳,以为是同名的,但小然说过那个梁炳朝也住在延济市。我挺在意的,关了店门,买了车票就去了延济市,辗转到了死者死前居住的社区。”张牧磊继续说,“关于这件事,社区里都传疯了,记者也来了好几拨。在7月19日晚上,社区居民梁炳朝确实枯萎而亡,有邻居说照顾梁的护工是其亲戚,据护工称,梁炳朝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就枯萎了。”

“护工?”

“没错,我打听得知,这个梁炳朝在死亡前曾经突然昏迷成了植物人。”张牧磊解释说,“我不认识这个梁炳朝,小然更不认识,但她却说是她杀了他。”

我蓦然想到刚才他提到张斯然的那些话,转头问道:“小然,你能够回忆一下,当时你是怎么听到梁炳朝的声音,又是如何同他交流的吗?”

张斯然有些犹豫,她看了看张牧磊,张牧磊示意道:“你可以相信这个叔叔。”

02.超常发育的女孩自称可以梦境杀人

“当时我的头很痛。”张斯然想了想,“突然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当时他在说什么呢?”我问。

“他……他在哭……”

“哭?”

“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被困住了,我问他被困在了哪里,他说他也不知道,就是在一个黑暗的空间。”张斯然回忆道,“然后他说叫梁炳朝,住在延济市。”

“你们是怎么交流的?”我边问边记录,“声音交流吗?”

“我没说话,就是在脑海里回应他。”

“你们交流过几次?”

“十多次吧,反正每次头痛发作,我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头痛发作就会听到他的声音?”

“没错。”

“那你们都交流过什么呢?”

“前两次他就是哭,和我说他的一些事情,后来,他就让我帮他。”

“帮他什么呢?”

“帮他解脱。”张斯然淡淡地说,“他说既然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可以帮助他,他让我把这些信息告诉他家人,还说让他家人想办法或者直接报警。”

“所以,你去过找过梁炳朝的家人?”

“我没去,我根本不敢自己出门,更何况我也不知道怎么过去。”张斯然回道,“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我拨过去两次,没说几句,对方骂我是神经病,就把电话挂断了,我也试着报过警,但报警后就没回音了。”

我抬眼看了看她:如果换做我是梁炳朝的家人或接警人员,也会认为这是恶作剧吧。

“后来呢?”我又问,“你们又交流过吗?”

“我将这些都告诉了他,他听后也挺绝望的,还说就算他家人和警方相信了,也帮不了他。”张斯然回忆道,“我就问他是不是真的想死,他说真的,还说如果我能杀他,就是帮他彻底解脱了,然后我就把他……”

说到这里,张斯然停顿了一下,她和我四目相对,然后说:“杀了。”

“杀了?”

没错,张斯然确实是这么说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那一刻,我突然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了。

我甚至感觉坐在我面前的两个人是一对疯子。

张斯然根本就是一个老妇人,而张牧磊是她的儿子,这个故事是提前编好的,他们从进门的一刻就在不动声色地耍我!

“那……”停顿了片刻,我还是本着礼貌的态度,问了下去,“你是如何杀掉他的呢?”

“在我的梦里。”张斯然淡淡地回答,“我在我的梦里把他杀掉了!”

梦里?

故事听起来似乎更加玄乎了。

我抬眼看了看张牧磊,他也道明了真正来意:“王老师,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扯,没错,它就是很扯,但请你务必听下去。小然跟我说她是在梦里杀了梁炳朝,我当时不相信,但事实是在她说得那个时间段里,梁炳朝确实死了。”

“这事情确实很邪乎。”我感慨道。

在梦中杀了人,现实中对应的那个他也会随之死去,还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死亡。

“去年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报道,说你通过梦境解析破解了隐藏了十多年的连环杀人案。我想,或许你可以帮助小然。”

虽然我是潜梦者,但对于张斯然所谓的“梦境杀人”说法,我仍旧持怀疑态度。

“你为什么确定,你在梦里杀掉了梁炳朝,现实中的他就会死呢?”虽然我感觉这个对话很扯,但眼下只能选择继续。

“因为……”张斯然有些犹豫,“我曾经杀过人……”

“你杀过人?”我倒是想要听听她的“杀人”内容。

“我在梦里杀掉了李阿姨和她的猫,现实里的她和猫也死了。”张斯然怯生生地说,“我很喜欢李阿姨的那只黑猫,但爸爸不让我出门,我见不到它,只能在梦里和那只黑猫玩耍,但梦里的那只黑猫很讨厌,它抓伤了我,我就将它从窗户丢下去了,李阿姨想要抓我,我不小心将她从楼上推了下去……”

我侧眼看了看张牧磊,他也是一脸惊愕。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解释说:“三年前,我们在银都社区居住的时候,确实有过一个姓李的邻居,她是独居,养了一只黑猫,我们都叫她李太太。那只猫很温顺,我经常看到李太太带着黑猫去楼下散步。后来,李太太突然就不见了,直至有人报警,我们才知道李太太和她的黑猫已经死去多日,尸体都腐烂发臭了……”

按照张斯然的理论推断,她在梦里误杀了李太太和她的猫,现实中的李太太和猫也必须是枯萎而死,这样也就是解释了张牧磊口中李太太“突然不见”的叙述,其实她是死了,因此才会突然与外界失联,而当邻居报警,警方再发现的时候,她的尸体已腐烂多时,警方也只会当作是正常的尸体腐败,至于那只猫,谁会在意呢。

因此,张斯然才会认为自己拥有梦境“杀人”的能力。

不过,由于没人真正见到李太太的死亡时刻,无法确定她一定死于“枯萎”,因此这并不能完全证实张斯然拥有这种特殊的能力。

“刚才你说,现实中你见不到李太太的猫,只能在梦里和她玩耍。”我追问道,“你经常梦到那只猫吗?”

“没错,每天都可以梦到。”

“你能够记住梦里发生的一切?”

“是的。”

“你也能分清梦境和现实?”

“当然了。”张斯然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那在你的梦中,除了李太太和那只猫,还有其他人吗?”我又问。

“我的梦里有很多人,有张斯然和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很多的好朋友,每天晚上她都和他们一起玩耍……”

“张斯然和她的爸妈朋友?”我意识到张斯然是一个拥有上帝视角的观察者身份,“你是说梦里也有一个张斯然,她有自己的生活和人际关系?”

“没错。”张斯然点点头,“有时候,我就是安静地看着他们。”

“所以也有一个梁炳朝了?”

“是的,只不过,梦里的他是残疾人。”张斯然特意指出了梦中那个梁炳朝的特征。

“你又是怎么杀掉他的呢?”

“当时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杀掉梦里的梁炳朝,那个纠缠的我的声音就会消失,所以,我在梦里找到梁炳朝之后,将他推下了楼,他摔死了,那个纠缠我的声音就真的不见了,头也不那么痛了。”

这么一个近乎诡异的事件被张斯然三言两语地就说完了。

我仍旧感觉很奇怪。

她能够清晰记住梦境内容,包括观察和互动,她是潜梦者吗,只有潜梦者才拥有清醒力和强烈的梦境感受力?

她的梦境内容为何会如此完整,不是简单的偶然,而是持续的常态?

她的梦境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和梁炳朝毫无交集,为什么梦里会有对方的存在,甚至还有一个明确的残疾人身份?

她与梁炳朝相隔数百里,为什么能听到对方的求助?

这一切同她脑袋里的那颗肿瘤又有着什么关系?

还有,张斯然听到的声音,看到的梦境和现实有着什么隐秘的联系……

那一刻,我蓦然感觉张斯然变成了一枚妖艳诡谲的种子,我根本不知道她会开出怎样的花朵。

“王老师?”张牧磊见我不说话了,提醒道。

“你继续说。”我回过神来,干涩一笑。

“小然说他杀死了梁炳朝这件事确实给了我不小的冲击,不过我还是说服自己,这只是巧合,她一定是在梁炳朝死亡的当晚,通过网络或其他途径获知了这件事。后来,我也为她找过一些心理咨询师和精神科医生,他们听完我的故事后要么表示不屑,要么就是敷衍,我呢,也就是放弃了心理咨询。”张牧磊继续说着,“一个多月后,小然突然告诉我,她又听到了那种声音。”

“求助声音?”我侧眼看了看张斯然。

“没错,虽然很嘈杂,但还是听清楚了。”张牧磊点点头,“对方叫做方敏芝,一个大学老师,南岭市人,她和梁炳朝一样,也说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黑暗空间中,她被困了太久了,也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了,家人和警察能做的应该都做了,她没能脱离那里,说明他们的措施没有起效,她想要结束这种生活,乞求小然能够帮她。”

“所以……”我一惊,转头问张斯然,“你又在梦里杀死了方敏芝?”

“我对她说,我可以帮她。”张斯然点点头,“我根据她告诉我的地址找到了梦里的她的家,然后用刀子捅死了那个她,她流了很多血,直至没有了呼吸,我杀了她之后,那个纠缠我的声音也消失了。”

“小然说完后,我也慌了,立刻联系了一个南岭市的客户,让他帮忙打听。”张牧磊补充道,“没多久,客户打电话来说,确实有一个叫方敏芝的大学老师死了,只不过死亡的样子很奇怪,就像植物枯萎了一样,这一切发生在短短十几分钟内,而死亡时间就是小然所说的那天。”

和梁炳朝一样,梦中的方敏芝被张斯然“杀死”之后,现实中的她也枯萎而亡了。

先是出现求助声,然后梦中杀人,接着是现实诡死,最后是声音消失。

“那个方敏芝在死亡之前是不是也突然昏迷了?”我追问道。

“没错。”张牧磊应声道,“她和梁炳朝一样,都是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昏迷。”

“那她在你梦里的身份呢?”我又问,“也是一个大学老师吗?”

“不是。”张斯然摇摇头,“她可能是一个画家吧,我在她房间看到了很多画,那应该是一间画室,我去到画室的时候,门没锁,里面也没人,她正在睡觉,我用桌子上的刀子捅死了睡梦中的她,我杀人之后,正准备离开,她朋友突然推门进来了,我以为自己要被发现了,然后我就吓醒了。”

“后来呢,你又听到过类似的声音吗?”

“方敏芝的声音消失后,我的头就不那么痛了。”张斯然回忆道,“不过前几天,我又听到了那种乱哄哄的声音,一个叫来自隆疆市的男孩子在哭,他说自己叫周振杭,是某中学的学生,他被困在了一个黑暗的房间里,让我帮帮他。”

“你在你的梦里也看到了他吗?”

“看到了。”张斯然回道,“根据他提供的地址,我没有找到他,我向周围的邻居打听,他们说那里确实有一个叫周振杭的,不过在很多年前就搬到山东菏泽去了。”

“所以你才没有杀他?”

“也不单单是这个原因。”张牧磊接过话题,“连续两次出现这种怪异事件,我告诉她如果再听到这种声音,一定要先告诉我,她在听到周振杭的声音后,我们就先找到这里了。”

听完他们的叙述,我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我感觉眼前这个“怪物”女孩似乎掌握了某种可怕的力量,她正在散发着诡谲的寒意。

我看了看时间,虽然只过去短短十分钟,但我感觉却像一个寒冬般漫长。

“张斯然。”我再次叫了她的名字,“你能告诉我,在听到这些求助声音前后,你梦境的内容有变化吗?”

“没有。”她摇摇头,“我感觉没有变化。”

“你能和我说一下,你梦境里都有些什么吗?”听完她的故事,我对于她的梦境内容极度好奇。

“就是和现在一样。”张斯然淡淡地说,“我们这里有的,梦境里也都有。”

“你是说现在和梦境是相同的世界?”我一惊。

“基本是吧。”

“也就是说,人事物都一一对应?”

“差不多吧。”

我这才意识到,这才是张斯然能在梦里找到梁炳朝和苏敏芝的关键。

“不过,也有不同的地方。”张斯然解释说,“梦里,那个张斯然很漂亮,个子也比我高,她喜欢跳舞画画弹琴,还是她们班的班长,总之,她就是一个完美的女孩子。”

她的回答又解开了我的另一个疑问:虽然现实和梦境一一对应,但又有存在差异。

比如现实中的梁炳朝肢体健全,梦中的他却是残疾人,现实中的方敏芝是大学老师,梦中的她则从事绘画职业,现实中的张斯然是衰老症患者,而梦中的张斯然是一个完美女孩。

“每天晚上,我都能在梦里见到她,有时候,她在房间里画画,我就坐在她身边,累了,就躺在房间里睡觉。”张斯然继续说。

“那她爸妈呢?”

“她爸爸是一个公司经理,经常出差,她妈妈就每天在家,有时候看电视,有时候做家务,有时候什么都不做。”

“你可以和梦里的那个她对话吗?”我又斟酌了一下措辞,“或者说,你和梦里的那些人有过交流吗,不管是语言上还是肢体上的?”

“没有。”张斯然摇摇头,“他们看不见我,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也就是说,你在梦境里相当于隐身的状态?”

“可以这么说吧。”

“但你的两次杀人,不,是三次杀人呢?”我又问,“没有被发现吗?”

“我也不知道。”张斯然想了想,“就算发现了,也只是梦而已。”

“刚才你说,每晚你都会在梦里见到那个自己?”我简单记录了一下,转换了询问方向。

“不一定是晚上。”张斯然解释说,“只要我睡着了,就会看到梦境里的一切。”

“内容在时间和逻辑上存在连贯性吗?”我又问。

张斯然困惑地看了看张牧磊,他解释说:“王老师问你,你在梦里看到的内容是同现在我们生活一样,一天一天的度过吗?”

“是的。”她点点头。

“那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了呢?”

“很久了。”张斯然想了想,“我也记不清了。”

“其实,小然很早的时候就和我们说,她说梦里很奇怪,那里和我们生活的世界很相似,当时我们夫妇忙于带她四处求医,以为就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还警告她不要乱说,现在想想或许是真的。”张牧磊感慨道。

我想到自己的小时候,在信息闭塞的情况下,在别人的梦境里进进出出,我也这么向父母求助过,只是他们不相信,甚至还以为我得了精神病,送我去治疗。

或许是基于自身经历,我竟然倾向于相信张斯然的话。

或许她是一个比我还要“特殊”的人。

对话结束后,我让Naomi先带张斯然离开,我和张牧磊单独说了几句。

他很激动:“谢谢你,王老师,你是第一个愿意听完我们故事,没赶我们走,也没感觉扯淡,更没骂我们是神经病或怪物的人。”

我表示理解:“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拥有独特的观察视角,只是有的时候为了屈从他人的眼光,而假装成所谓的正常。”

张牧磊无奈地点点头。

我转头问他:“刚才你说张斯然的大脑里长了一颗肿瘤,可以做手术吗?”

张牧磊叹气道:“肿瘤位置很特殊,手术成功率很低,再加上小然又在迅速衰老,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不管是衰老还是肿瘤,她可能都活不过一年了,因此我想在她离开前,把这一切弄清楚。”

我凝视着张牧磊的眼睛,那里既有父亲的怜爱,又充满了无可奈何的绝望。

我决定潜入张斯然的梦境,我也想要看看她梦境里的世界。

在那里,或许能找到那些奇怪声音的秘密,或者其他线索。

我送走了张牧磊父女,离开前,我嘱咐他们三天后再过来。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Naomi问我:“王老师,你真的决定接下这个案例?”

我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案例,很有研究价值。”

我拜托Naomi收集张斯然口中梁炳朝、方敏芝和周振杭的信息或新闻,虽然没有关于周振杭的,但可以确定梁炳朝和方敏芝死亡的真实性。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会客厅,大致梳理了张牧磊父女所提供的信息:

第一,张斯然的身份。张斯然能够自由体验、观察甚至记录自己梦中的一切,说明她和我一样,极有可能是一个潜梦者;

第二,梦境的存在状态。根据张斯然所描述的,她梦境里的世界和现实空间很可能存在某种密切对应,这一点很像平行世界的说法(虽然我本人也很喜欢平行世界的说法,也相信平行世界的存在,但这种存在并不会通过梦境连接,起码以我掌握的梦境学知识是这样的)。

张斯然也说,只要她进入睡眠状态,就会进入那个梦境空间,且梦境内容在时间和发展是存在正常逻辑的。

这让我想到了“杨逸凡事件”中,杨逸凡被人植入的巢之梦境,虽然巢之梦境也存在时间和发展逻辑,但它本身只是若干梦境场景的自由组合,也就是说,植梦者选取的梦境时间轴本身并不长,可能是一个小时,一天或一个月,毕竟制造梦境本身不仅需要强大的造梦力,还要耗费极大的精力,从这一点上说,应该不存在有人对张斯然植梦的可能,她的梦境更趋近于一种自然存在的状态,张斯然也更像是观察梦境,而不是在做梦;

第三,梦境内容与现实的关系。根据张斯然所描述的,她在梦境里观察到了另一个“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又不仅仅是她自己,所有她观察到的人(“张斯然”一家、梁炳朝、苏敏芝和周振杭等人及其人际关系)的生活状态和轨迹与现实中的人完全不同,而张斯然在杀害了梦中的梁炳朝和方敏芝后,现实的二人也诡异死亡了。以上证明,张斯然的梦境和现实确实有某种特殊的连接。不过,由于我并未潜入她的梦境观察,这一切只是基于张牧磊父女的讲述和新闻。当然,这些也可能都是他们编造的;

第四,超常发育、衰老和梦境的关系。这种梦境并不是近期才出现的,张斯然在记事起就可以在梦中观察另一个自己了,当然了,也可能在更早的时候,比如出生之后,人在婴儿时期也是的会做梦的,而且比成人做梦的时间和睡眠占比都会多,毕竟做梦期间也是婴儿脑部发育的一个重要过程,或许在那时候,张斯然就进入了梦境观察另一个自己了,只是这些记忆被她遗忘了。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她的快速发育和衰老症会不会和这种梦境有关?

第五,张斯然听到的声音来源。如果没有梁炳朝和方敏芝的死亡,我也会倾向于张斯然是幻听的症状,且所听到的信息是不真实的,而导致幻听的原因就是那颗长在大脑里的肿瘤。毕竟,正是在这颗肿瘤出现后,张斯然才开始听到那些奇怪声音的。在梁炳朝和方敏芝死后,我排除了幻听的可能,张斯然说只要那些声音出现,头部就会剧痛,她“杀掉”他们之后,声音消失,疼痛消失,这说明声音来源还是和肿瘤有关;

第六,梁炳朝、方敏芝和周振杭所说的黑暗空间。根据张斯然的叙述,她在听到梁、张、周三人的声音后,他们三人不约不同地说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无法摆脱的黑暗空间(也有的说是黑暗房间),他们无法与空间(或房间)外的人取得联系,也无法做出反应,在意识到逃脱无望之后,接受了张斯然的帮助,求死以获得解脱,那问题来了,这个所谓的黑暗空间又是哪里呢?

03.三名昏迷者疑似伪植物人状态

截至目前,我只是把张牧磊父女所说的作为参考,我想要亲自验证事件的真实性,因此才将潜梦安排到了三天之后。

我决定在此期间前往延济市和南岭市,寻找更多关于梁炳朝和方敏芝死亡的信息。

我拜托吴岩,让他联系了延济市公安局的朋友,到时候一并前往梁炳朝的住处。

吴岩说,他刚刚处理完一起案件,正准备休年假,去太原市参加同学聚会,顺便陪我一起去了。

接待我们的民警姓林,大家都叫他老林,他就是梁炳朝案件的负责人。

据老林介绍,梁炳朝在死前已经昏迷半年多了,当我问及昏迷原因,他回道:“据他妻子说,大半年前的一个周末中午,梁炳朝在家看电视,妻子在做家务,随后梁说有点累,妻子就让他在沙发上躺一会儿,然后他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一睡却再也没有醒来。”

“突然昏迷?”我问道,“原因呢?”

“生活中很多种疾病都可以导致意识障碍(目前国际上统一的标准是分为五类:昏迷、植物人、最小意识状态、闭锁综合征和脑死亡),我们所说的昏迷就是意识障碍中的一种,比如脑出血、脑梗死、脑外伤、高热惊厥、一氧化碳毒、电击伤、溺水中暑等等,但临床上康复科最为常见的还是脑血管疾病、脑外伤和缺血缺氧性脑病导致的意识障碍。”老林解释说,“不过,梁炳朝并没有这几方面的疾病,他的家人送他到医院后,医生为他做了三次全面身体检查,检查结果显示他身体很健康,完全排除各种病因。”

“虽然如此,医生还是在积极寻找病因。”老林介绍道,“通常情况下,初始损伤的昏迷者一般在2—4周苏醒,部分可发展为植物状态。植物状态持续1个月以上者才能定义为持续性植物状态,持续性植物状态的患者,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植物人,但梁炳朝的状态既是植物人,又不是植物人。”

“此话怎讲?”吴岩问道。

“案发后,我找到了曾经负责他的医生。”老林稍稍停顿,点了一根烟,“据他说,梁炳朝昏迷后的随意运动丧失;智能、思想、意志、情感及其他有目的的活动均已丧失;大小便失禁等等,这些都是植物人的状态,但有一点很奇怪。”

“哪里奇怪?”这似乎给了迷茫中的我一个方向。

“通常情况下,植物人的脑电图平坦或出现静息电位。”老林深深吐了口烟圈,“但梁炳朝的脑电图和普通人无异,而且出现大量的β波。”

“β波?”吴岩侧眼看了我一眼。

“神经科学界和国际脑波学会根据脑波频率将脑电波分成四个主要类别,即α波、β波、θ波和δ波。”我回道,“而人在清醒状态下,大部分时间大脑频率处于β波状态,也就是说梁炳朝的意识是清醒的!”

“没错,医生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才会说他既是植物人,又不是植物人。”老林点了点头。

“没有尝试用一些促醒手段吗?”我问道。

“普通的药物、高压氧针灸治疗和感觉刺激都已经不起效果了。”老林抽了一口烟,“在他家人的要求下,医生甚至都使用了高颈段脊髓电刺激昏迷促醒术,也毫无效果。”

“这是什么高科技?”吴岩一惊。

“就是将电极植入脊柱椎管内,以脉冲电流刺激治疗疾病。脊髓电刺激能够激活脑干网状上行系统,使得电刺激电信号上传到大脑皮层,重新唤醒病人。”我解释说。

“后来,他们又带梁炳朝去了北京和上海的大医院,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医生也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只是说情况很特殊,暂无有效的促醒疗法。”老林叹了口气。

“还真是见鬼了。”吴岩不禁感叹道。

鬼?

我抬眼看了看吴岩,他的话打开了我的思路。

“谁知道呢,我从警超过三十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老吴捻灭了烟头。

“或许……”我若有所思地说,“就是见鬼了呢!”

“你什么意思?”吴岩问道。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解释梁炳朝的昏迷不醒。”我蓦然想到了张斯然所说的,她听到梁炳朝的声音,他说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未知的黑色空间中,无法摆脱,也无法离开。我提出了一个猜想,“其实,他处于一种持续的‘鬼压床’的状态。”

“持续的……鬼压床?”老林来了兴致,“说说看。”

“所谓鬼压床就是睡眠瘫痪症。”我解释说,“我们都有类似经历,就是半醒半睡之中仿佛身体被压住了,越想挣扎越动弹不得,好像魔障一般掉进了梦魇,感觉意识和身体是分离的。想大声呼救,嗓子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想抬胳膊拍拍自己,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以为自己进入异度空间,但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自己明明就深陷卧室之中。”

老林和吴岩点点头。

“通常情况下,睡眠瘫痪症持续的时间都很短,短至几十秒,长至几分钟。”我继续说,“但如果进入了一种长久的,无法摆脱的状态呢,就像被困在了一个未知空间,意识和身体切断了联系,他拥有清醒的意识,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更无法传递出自己的信息,他无法告诉他们,他没有昏迷,只是同身体失去了联系,那他的状态就和植物人很相似,但脑电图正常乃至活跃的了。”

“这听起来挺恐怖的。”吴岩感叹道。

“这个脑洞开得很大。”老林点点头。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没有任何的理论依据。”我淡淡地说,“毕竟,医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

聊过了昏迷的话题,我又问到了梁炳朝的死。

“接到指挥中心的转警电话后,我和值班民警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当时,急救中心的抢救人员也到了,但人已经死了,抢救人员说没带走的必要了。”

“至于梁炳朝的样子,就像一具新鲜的干尸。”老林这么形容,“那感觉就像他明明死了很久了,却带着一种新鲜逼人的气息,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我询问梁炳朝的尸体是否在鉴定科,老林摇了摇头,一边抽烟,一边说:“早就火化了。当时我提出将梁炳朝的尸体带回公安局进行尸检,被他的妻子拒绝了,梁炳朝死后次日就火化了。”

“为什么呢?”我问他,“她就不好奇人是怎么死的吗,她是梁炳朝的妻子啊?”

“人和人的想法怎么可能一样呢。”老林淡淡地说,“我想他们也怕解剖后有什么古怪真相吧,到时候势必会引起么媒体的再度关注,打扰一家人的正常生活。”

我提出约见梁炳朝家人的要求后,老林摆摆手,说:“事情发生之后,不少媒体都跑到社区里采访,更有甚者砸坏了梁家的门锁,梁炳朝的妻子不堪烦扰,带着女儿去了外地,切断了和亲友们的联系。”

虽然没有看到梁炳朝的尸体,也没能见到梁的妻子,不过老林给我看了两张鉴定科同事拍下的现场照片,老林及张牧磊叙述的一样,就像丰盈的果实突然间缩成了干瘪的一团,但仍旧带着扑面而来的新鲜,只是照片带来的视觉冲击比想象的更加强烈。

“法医的观点呢?”吴岩问道。

“说是类似全身多器官衰竭。”老林又点了一根烟,“但法医说没有亲自尸检,无法做出准确判定。我想就算拿到尸体做了尸检,用现有的医学知识也不一定解释得通。”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怪,仿佛已经知道了事情答案,却故意藏着掖着。

此次延济之行,让我对于整个事件有了更多了解,离开之前,老林笑笑说:“如果你找到了事情的答案,千万不要告诉我。”

我很困惑:“你不好奇吗?”

老林仍旧笑着:“当然好奇了。”

我问道:“既然好奇,为什么不想知道真相呢?”

老林意味深长地说:“一码归一码,我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好奇毁了自己平静的生活。有时候,做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鸵鸟更好。”

离开延济,我们乘坐高铁前往南岭。

本来,吴岩要去太原市参加同学聚会的,但也改变了行程,陪我同行。

我淡淡地说:“你真的不用陪我去,我想梁炳朝和方敏芝应该是相似的情况。”

吴岩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单纯好奇而已,比起无聊的同学聚会,这件事更吸引我,谁让我想做一只什么都知道的老鹰呢!”

我忍不住笑了:“如果你的平静被打破了,千万别怪我。”

吴岩也笑了:“什么平静生活,早就被打破了。”

我们抵达南岭的时候,已是傍晚。

在吴岩的协调下,我们见到了方敏芝事件的负责人曲警官。

曲警官的叙述和老林说的大致相同。

当他听闻远在千里之外的延济市也发生了类似事件时,着实一惊:“说真的,虽然不是大要案,但这是我从警十多年,经手的最特殊的案件之一了,包括那具尸体……”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了,似乎是触及到了很不好的记忆:“不怕你们笑话,我看到那具尸体后至今仍旧还会做噩梦。”

我问及方敏芝的尸体是否还保存着,曲警官摇摇头,说:“火化了,出事后就火化了,那么奇怪的尸体,谁也不会多留。”

我有些失落,毕竟没有见到方敏芝的尸体。

不过,在曲警官的安排下,我们见到了方敏芝的丈夫姚育宾。

见面地点就在姚育宾居住的公寓。

说起妻子,他也是悲从中来:“大概五个月前吧,我们一起去玉东山旅游,在景区游玩的时候,她说自己有点累,就坐在甬道旁的长椅上休息,我也没在意,然后我发现她趴在椅子上睡着了,我以为是她太累了,也就没有打扰她,当时我还说,她一定是累坏了,这么吵的地方也能睡得着,后来想想或许是昨晚乘车没有休息好吧。”

“直至天色晚了,大家都陆续下山了,我才试图叫醒她,她却一直没反应,掐人中打耳光都不起作用,我吓坏了,立刻拨打了景区急救中心的电话,然后连夜送到了当地的人民医院,医生也没能唤醒她,虽然后来转院去了省里的大医院,主治的是知名神经内科医生,用了各种方法,仍旧没能唤醒她,我问医生方敏芝到底得了什么病,医生说她身体健康,没病,但看她的状态,像是植物人,又不是植物人,确切来说,是一种伪植物人状态。”

“后来呢?”我问。

“我将她带回了南岭的家里。从那之后,我的生活就发生了彻底改变。我将父母接来照顾孩子,为了唤醒她,我辞掉了工作,开始自学中医,希望能找到有效的方法,但最终还是没能救醒她……”说到这里,姚育宾忍不住哭了。

空气里弥漫着苦味,隐约地四散开来。

“能和我们说说方敏芝的……去世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半个月之前吧,就是11月12日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给她擦拭过身体后,坐在床头给她播放音乐,同她说话,虽然我也知道这么做没效果,但我还是坚持着。”姚育宾的叙述将我们带回了那一天。

我侧眼看看,方敏芝就躺在床上,姚育宾坐在床头。

“突然,她动了!”姚育宾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我和吴岩也着实一惊。

“她醒了?”我追问道。

“当时她睁开了眼睛,我以为她醒了。我呼喊她的名字,但她只是死寂地睁着眼睛,没有任何回应,我立刻给医院打了电话,希望他们能派人过来,但刚刚挂断电话,我就看到……”姚育宾迟疑了一下,“看到她的身体如同植物般被抽去了养分,迅速干瘪下去,只是短短十几分钟,就变成了一具枯槁的干尸。”

那一刻,我的眼前也浮现出了姚育宾描述的画面。

“虽然我很恐惧,但还是试探了她的鼻息,已经没有呼吸了,我想她应该是死了,随后就报了警。”姚育宾继续说,“不过,后来警方问我是否尸检,我拒绝了。”

“为什么呢?”我又问。

“虽然我也很想知道她的死亡真相,但如果没有确切说法,谣言就会甚嚣尘上,我的儿子还在读高中,我不想她再被这件事情影响了,就直接火化了尸体。”

“在方敏芝昏迷之前,她有什么异状吗?”

“完全没有,就和平常一样。”姚育宾摇摇头说。

“那在她昏迷期间呢?”我又问。

“她就像植物人一样昏迷着,直至死前睁开了眼睛。”姚育宾失落地说,“我想她是想要告诉我,她死不瞑目吧。”

随后,我向姚育宾出示了张牧磊和张斯然的照片:“请问,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不认识。”姚育宾摇摇头说。

“方敏芝呢,她可能认识他们吗?”

“应该也不认识吧。”姚育宾解释说,“她社交圈子挺简单的,就是学校的几个老师朋友,都是女性,我基本都认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也侧面印证了张牧磊父女所说的,张斯然并不认识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大学老师。

告别了姚育宾,他淡淡地说:“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我点了点头。

曲警官说,方敏芝出事后,姚育宾就带着家人搬到了这处偏僻公寓,他不想自己的生活再被打扰了。

虽然姚育宾的叙述大部分都在我的预料中,但我还是找到了新线索,姚育宾说方敏芝在死前曾突然睁开眼睛,这个被各种医学手段都无法唤醒的人,竟然在诡死前突然“醒来”了。

或许,在梁炳朝死亡之前,也曾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只是我无法从他的家人口中得到求证了。

虽然验证了事件的真实性,但笼罩在心头的疑云却越来越浓。

04.周振航的梦,张斯然的梦

离开了南岭,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站:隆疆市。

对于我们的造访,周振杭的父母并不拒绝,甚至有些欢迎。

见面前,他们刚刚送走了一个都市报记者,周振杭的父亲周益谦,他和梁、方两家的家人不同,他将儿子曝光给媒体,希望通过媒体找到唤醒他儿子的办法。

周振杭的经历与梁炳朝、方敏芝相似,都是不明原因昏迷,用尽各种办法均无法唤醒,进入了一种伪植物人的状态。

通过辨认,周益谦和周振杭的老师同学也表示,他们从未见过张牧磊父女。

我安静地站在病床边,看着沉睡的周振杭,恍然听到他被困在了一个未知的空间,他在声嘶力竭地呐喊,但那个声音无法传达到这个世界。

我思虑再三,还是向周益谦道明了潜梦者身份,本以为他会充满质疑,没想到他却说:“通过小航这件事,我改变了很多看法,或许你就是唤醒他的那个贵人。”

我临时决定,潜入周振杭的梦境之中。

我实在太好奇了,我必须一探究竟!

Naomi接到我的电话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病房内,脑电波同步扫描仪连接着我和陌生的周振杭。

本来吴岩要求和我一起潜入的,却被我拒绝了,毕竟他的潜梦经验并不丰富,他略有担忧:“千万小心。”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服药缓缓睡去。

再睁开眼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灰色空间之中,天地混为一体,无穷无尽,毫无边界。

我悬于其中,困惑而茫然。

我能感到刺痛感,说明我成功潜入了周振杭的梦境,只是为何这里一片虚无。

“喂!”我大声嘶喊着,“喂——!”

声音迅速被周围的灰色吞噬。

那一刻,一簇深邃的恐惧将我紧紧包裹,那种从骨髓深处生发而出的寒意。

停留在这个空间中,潜梦和观察仿佛都不再重要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又要在哪里停留。

我浏览过形形色色的梦境,没想到最骇人的竟然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灰色空间。

我不断告诫自己,醒来。

醒来!

醒来!

醒来!

但我做不到,只能等待着Naomi将我唤醒。

我从未想过五分钟的潜梦会是那么漫长而恐怖,仿佛每一帧都被无限拉长了,每一点细碎的感受都被无限放大了。

周益谦问我在梦境里看到了什么,我摇摇头,说:“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片灰色。”

“一片灰色?”

“无穷无尽的灰色,没有任何梦象,也毫无观察可言。”我凝视着沉睡中的周振杭。

或许真如张斯然所说,周振杭被困在了未知空间,因此梦境里才是那么一番景象。

看来,只有张斯然的梦境才能解开这一切谜团了。

不过,我仍旧不死心,我想要从周振杭的梦里找到线索,毕竟他是已知三个昏迷者中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了。

我不顾Naomi和吴岩的劝阻,在次日早上进行了第二次潜梦,我甚至要求Naomi在我潜梦过程中加强电流,或许我能因此进入周振杭的第二层次梦境。

“你这么做,身体会受不了的。”吴岩劝慰道。

“我心里有数。”仪器再次将我和周振杭连接起来,我平稳呼吸,伴随药物入眠。

我仍旧是在那个灰色的空间中醒来,相比上一次的潜入,我多了些许淡定。

没多久,我被一股强烈的触电感覆盖。

我知道梦外的Naomi正在加强电流,我努力集中注意力,试图借助这股力量进入更深一层次的梦境。

不过,我失败了。

剧烈的撕裂感之后,我直接醒了过来。

见我睁开眼睛,Naomi急忙问道:“王老师,你还好吗?”

我落寞地说:“我还好。”

周益谦问道:“你看到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说:“还是那个灰色的空间,哪里也去不了。”

虽然没能帮上忙,但周益谦还是对我们表示了感谢。

两天的奔波和连续两次潜梦让我倍感疲惫,吴岩对我说:“如果你感觉不适,可以延迟对张斯然的潜梦。”

我看着窗外倒流地绿野,低声道:“潜梦必须如期进行。”

高铁到站后,我接到了张牧磊的电话,他说张斯然突然陷入了昏迷,情况危急。

赶到医院之后,张牧磊简单说明了情况:“咨询结束后,我带着小然回了家,但她说头很痛,那个叫周振杭的男孩不断在哀求她,让她帮忙,我说让她不要理会,但她说头真的非常痛,像要炸开了,吃药也无济于事,今天早上就昏过去了。”

“医生怎么说?”我问道。

“癌细胞发生了扩散转移,加上小然本身的快速衰老,情况很危险。”张牧磊回道,“医生说,随时都可能死亡。”

我只好将潜梦的时间提前。

短时间内连续两次潜入周振杭的梦境给我的身体带来了不小负担,不过我必须潜入张斯然的梦境,那里有太多的谜团需要解答。

吴岩直呼我疯了:“现在潜梦是最危险的,一旦张斯然死亡,你将进入濒死空间,很可能再也无法醒来!”

我当然知道此时潜梦的危险性,至今我仍旧为在“杨逸凡事件”中,潜入昏迷状态的郭学民的梦境而心有余悸,如果当时不是他驱赶我离开,我可能早就死在梦境里了。

但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这确实是一起太过特殊的案例了!

吴岩不放心我独自潜入,要求同我一起行动。

我执拗不过,只好同意。

潜梦就在张斯然的病房内进行,Naomi将强行唤醒时间设定为五分钟,五分钟过后,不管潜梦进行得如何,我们必须醒来!

这一次的潜入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漫长到我都模糊了潜入的状态,我似乎非常困倦,就是想要睡觉。

我就真的睡着了,似乎失去了知觉,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直至,我听到了有人在叫我。

王朗,醒一醒,王朗,醒一醒……

好像是宝叔的声音,很遥远,然后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汹涌的潮汐,迅速朝我袭来。

当我被那股强悍冲击覆盖的瞬间,倏地睁开了眼睛。

那个瞬间,所有的知觉全部被激活了。

接着,我听到了Naomi惊喜又聒噪的声音:“醒了,他醒了,他醒了。”

吴岩最先出现在了我面前,他向我比了一个V字手势:“这是数字几?”

我咳嗽了一声,虚弱地说:“二……”

说真的,我感觉他的姿势也挺“二”的。

吴岩松了一口气,将我扶坐了起来,坐在我面前的除了Naomi和吴岩还有宝叔。

我环视了一圈,问道:“这是……在我的咨询中心吗?”

Naomi连连点头,激动地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我一惊:“我又昏迷了?”

在“杨逸凡事件”中,我曾在潜梦过程中被引入了自己的贯通梦境而昏迷却不知。

宝叔摘下脑电波同步扫描仪:“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没想到还能将你唤醒,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岩问道:“你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吗,我们在医院见到了张牧磊和昏迷的张斯然?”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刚下高铁,就接到了张牧磊的电话,他说张斯然陷入了昏迷,我们随后赶到了医院:“当时,我见到了张牧磊,他说张斯然随时都可能死亡,我不想放过她梦境里的线索,就和吴岩一起潜入了梦境!”

吴岩点点头,说:“我们确实一起进行了潜梦,但我的潜入失败了,我很快就醒来了,但你却一直昏迷着。”

我意识到了那种漫长的等待,就像一个永远等不到的结果,或许那时候,我已经被困于梦境之中了。

宝叔问我:“你在张斯然的梦境里看到了什么?”

我茫然地说:“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甚至不确定是否潜入了她的梦境空间,在醒来之前,我感觉非常困倦,忍不住睡着了,我似乎睡了很久,然后听到了你的声音,接着就醒来了。”

“你睡着的地方就是濒死空间。”宝叔解释道,“不管怎么样,醒来就好。”

“张斯然呢,她还在昏迷吗?”我追问道。

“她已经死了。”吴岩悲伤地说。

“死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突然死了?”

“就在我醒来后不久,她突然就失去了生命体征,随后医生宣布她已经死亡。”吴岩解释说,“所以你才被困在濒死空间,我立即联系了老胡,他赶来之后,试了三次,才将你从濒死空间中唤醒。”

原来在我昏迷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

那一刻,一股疼痛从大脑深处生发出来,我不禁痛苦地叫出了声。

宝叔意味深长地说:“虽然我成功唤醒了你,但你的意识长时间被困在了濒死空间,某些记忆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你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这期间,你不要工作了,更不能进行潜梦或与之相关的活动。”

我无奈地点点头。

联想到在张斯然死前,她曾说听到了周振杭的求助声音,对方想要让她帮忙,寻求解脱,我立刻让Naomi查询相关新闻。

果然,在张斯然去世那天,远在隆疆的周振杭也突然死亡了。

我给周益谦打了电话,他口中所说的和梁炳朝、方敏芝一样,就在那么短短十几分钟内“枯萎”而死,在周振航死前,曾经突然睁开了眼睛,但对于外界的刺激仍旧毫无回应。

那一刻,我知道,张斯然在死亡之前,在梦境之中“杀死”了周振杭,现实之中的他也随之死亡了。

05.暗面梦境和异常睡眠瘫痪症

苏醒之后,我将张斯然事件的全部细节同宝叔说了一遍。

他听后也直呼不可思议,他说自己虽然没有经历过类似案例,但有人或许可以帮我解答这些疑问,就是那个多次出现在宝叔叙述中的Gustav Kennesting。

我们通过视频联系上了正在巴西执行委托的Gustav,本以为他是一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没想到视频中的他身体瘦弱,面容枯槁,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十岁。

“你好,我是Gustav Kennesting,你可以叫我古斯塔夫,也可以叫我小古。”他热情地向我打招呼。

“你好,很高兴和你见面。”我自我介绍道,“我是王朗。”

“我听Hu提起过你,他说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潜梦者。”幸好古斯塔夫精通多国语言,中文也说得非常流畅,免去了宝叔作为同声翻译的环节。

听完我的叙述后,古斯塔夫推了推眼镜,说:“这确实一个非常有趣又极为难得的案例,很多特殊的因素在同一个案例中出现了,只是非常可惜,我没有同你一起处理这个案例。”

“这确实是很特别的案例。”我表示认同。

“我同意你的看法,张斯然是一个未被发掘的潜梦者(Unexcavated Dreamweaver),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古斯塔夫分析道,“根据张牧磊和张斯然本人的叙述,她很小的时候就发现梦境世界和现实世界存在很多相似之处,即有相似的人物和社会关系,只不过在具体发展中与现实世界有所不同,最关键的是,她的梦境世界是在不断发展的,即有其固定的时间轴和逻辑支撑,用一个比较贴切的说法就是即平行世界。”

“我也向平行世界的方向推测过。”

“虽然张斯然意识到了这些,但由于她年龄很小,且患有超常发育的疾病,不能与同龄人沟通,也疏于和家长的交流,因此,她可能认为自己的梦境与他人的并无差别。”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表示同意,“虽然张斯然有完整清晰的梦境感受,但通过她的叙述,她的梦境感受更接近观察,而不是体验,因此我推测她看到的梦境内容并不是自己的梦境空间,而是其他人的。”

“没错。”古斯塔夫认同了我的说法,“现阶段,我接触过的造梦师,虽然可以营造各种形态的梦境,甚至能够做到完全复制现实内容,但制造出来的梦境都存在一个无法被克服的问题,就是完整的时间轴和逻辑支撑,也就是说与现实的不断发展不同,被制造出来的梦境是‘死’的,即不存在持续发生和发展的能力,即使能够发展,也只是某一段时间轴而已,因此张斯然看到的那个梦境并不是她创造的,而是客观存在的,她在叙述中也说过,她只是在观察着梦境世界的一切。”

“就算梦境是客观存在的,为什么我们做梦就是做梦,她做梦就可以看到这些呢?”

“有人拥有超强记忆力,像照相机一样对复杂场景过目不忘,其精确程度可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或者将所见到的东西用画图或雕刻的方式重现,或者将一本书的内容完整地记下来,或者将只听过一遍的钢琴协奏曲准确无误地演奏出来;有人拥有超强计算能力,包括对平方、指数或日期等数据的计算,还有人能徒手画出完美的圆圈……”古斯塔夫笑了笑,“就像你我是潜梦者,能够潜入他人梦境进行活动一样,我们拥有潜梦能力,而张斯然拥有看见另一个梦境世界的能力。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很可能是一个Darkface。”

“Darkface,暗面人?”我突然被古斯塔夫引入了一个未知领域,“我从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你应该知道梦境的分层吧。”他问我。

“我知道。”我点点头,“就是那三个层次嘛。”

弗洛伊德将人的精神分为三个层次:意识、前意识和个人无意识。荣格又补充了第四个层次:集体无意识。所以,相应的梦境也分为三个层次,即前意识(第一层次)、个人无意识(第二层次)和集体无意识(第三层次)。

在杨逸凡(第一层次梦境)和邢鹏(第二层次梦境)的案例中,我曾经解释过梦境层次的分化,在此不多做赘述。

“没错,这是普通意义上的梦境层次划分。”古斯塔夫取来一张纸,平铺在桌上,“这是一张普通的纸,我们在进行观察时,通常只会看到它的正面,即面向我们的一面,但它还有贴合在桌子上的一面,我们作为潜梦者潜入的梦境就是正面梦境,与之相对应的还有暗面梦境。”

“暗面……”我努力消化着古斯塔夫提出的信息,“梦境?”

“没错,一个我们潜梦者也无法进入的梦境空间。”古斯塔夫解释说,“暗面梦境暂时被划分为三个层次,但是没有关于层次的命名,为了与正面梦境加以区分,我们称之为暗一层次、暗二层次和暗三层次。”

“我在之前效力的植梦团体中,曾经接触过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梦者Dee,他说他的梦境连通的是一个完整真实的世界,他将那个世界称为暗面梦境。同时,他还说起了关于暗面梦境分层的推论以及对于它的层次划分,每个层次梦境都有与之对应的内容,暗一层次梦境与我们所处的现实相对应,也就是张斯然看到的平行世界,暗二层次梦境与我们的记忆相对应,暗三层次梦境与我们经历的历史相对应。”

古斯塔夫正在缓缓向我描述一个特殊的梦境空间。

“理论上,只要进入相应层次的梦境,对梦境内容做出修改,我们所处的现实、存储的记忆甚至是发生的历史都会出现改变。”古斯塔夫感叹道,“我们在很多小说里看到过类似情节,只要在梦境里杀了人,现实中对应的被杀者也会死亡,虽然都是写作者编造的,但其实这是可以发生的,只不过不是发生在正面梦境中,而是在暗一层次梦里。当时Dee同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还认为这一切只是他的推论,没想到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的话,在暗一层次杀人,梦境中的被杀者也会在现实中死亡,那这个世界岂不是就陷入失序状态了?”我提出质疑,“只要想办法潜入暗一层次梦境,杀掉想杀的人就可以了。”

“我刚才说过了,暗面梦境是一个潜梦者也无法进入的空间。”古斯塔夫摇摇头,“现阶段,即使是我之前工作的TUG这类专业潜梦组织也没有找到可以潜入的方法,这完全是两个空间,这也就是否定了你刚才的猜测。”

“如你所说,那你刚才所提到的那个潜梦者Dee以及张斯然又是如何做到呢?”我再次发问。

“你听过莫比乌斯带吗?”古斯塔夫问道。

我点点头。

公元1858年,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和约翰·李斯丁发现:

把一根纸条扭转180度后,两头再粘接起来做成的纸带圈,具有魔术般的性质。普通纸带具有两个面,一个正面,一个反面,两个面可以涂成不同的颜色;而这样的纸带只有一个面,一只小虫可以爬遍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它的边缘,这种纸带被称为莫比乌斯带。

“暗面梦境对于我们每一个人,包括潜梦者而言,都是平行世界一般的存在,但对于某些人,比如我接触的那一位潜梦者Dee还有张斯然来说,它和他们的意识空间就像莫比乌斯带一样连接着,他们不需要任何方式就能窥探到那个世界,甚至可以做出改变。”

“太不可思议了!”我表示感叹。

“不过,可以自由窥探到另一个世界也并非什么好事,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古斯塔夫解释说,“比如说超常发育和衰老症。”

“你什么意思?”我突然想到了张斯然的症状。

“没错。”古斯塔夫点点头,“我接触的那位潜梦者Dee就患有严重的衰老症,虽然只有二十多岁,样子却犹如百岁老人,他说他还遇到过一个与自己有类似经历的人,同样是被超常发育和衰老症折磨,在十几岁时全身器官衰竭而亡,而张斯然的超常发育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超速衰老。”

“你是说他们三人的超速衰老是因为看到了暗面梦境?”

“我只是这么推测,毕竟在他们的身上都出现了这种状况,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我们至今接触到的这种案例实在太少了。”古斯塔夫淡淡地说,“张斯然是我至今接触到的唯一一个声称自己看到了暗面梦境,同时对梦境内容作出改变的人,她在梦中杀掉了梁炳朝、方敏芝和周振杭,现实中的三人也以一种非常诡异的方式死掉了,我们可以推断二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

“如果张斯然的超常发育和梁炳朝三人的死亡可以用暗面梦境解释的话,那他们三人为什么会无故昏迷呢,在现代医学手段无法唤醒的情况下,张斯然是如何听到他们的求助信息的呢?”我继续提问。

“这种案例我接触过。”古斯塔夫解释说,“我称它为Unnormal Sleepparalysis,就是异常睡眠瘫痪症。”

“没错,就是睡眠瘫痪症!”没想我的想法和古斯塔夫的不谋而合,“我推测梁炳朝三人也是一种特殊状态下的睡眠瘫痪症。”

睡眠瘫痪症,这种情况发生在人们进入熟睡开始做梦的快速动眼期,这时除了呼吸肌及眼肌外,其他骨骼肌都处于极低张力的状态,这是一种保护作用,可以避免我们随着梦境做出动作,而伤害到自己或是枕边人。

睡眠瘫痪症是在快速动眼期中,因未知原因意识突然清醒,但肢体的肌肉仍停留在低张力状态,因而无法完成意识指挥的动作,好像身体被人压制,想动又动不了。

有资料显示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人体验过“睡眠瘫痪症”,科学家已经确定此种症状与生活压力有关,多发于青少年以及年轻人。

此类人群通常生活压力过大,作息时间不规律,经常有熬夜,失眠以及焦虑,这些因素都是可能造成睡眠瘫痪症的原因。

“不过仍旧有一些特殊睡眠瘫痪症案例无法得到科学解释,比如梁炳朝等人,他们虽然处于昏迷状态,但并不是真正的植物人,因此被归类为异常睡眠瘫痪症。当然了,也有人认为这是灵魂出窍,但那属于超心理学的研究范畴,我暂不讨论。”古斯塔夫分析说,“我有一个脑内科的医生朋友,他在几十年的从医生涯中遇到过十余例这类病患,都是不明原因的昏迷,用各种正常和非正常手段均无法唤醒,最早的一例可以追溯到1972年。”

“看来,梁炳朝等三人并非特例。”我点点头。

“我始终认为,那些人虽然昏迷,无法被唤醒,但他们的意识是清醒的,他们也在试图向我们发出信息,只是我们接收不到。”古斯塔夫继续说,“而你说的,张斯然可以听到他们发出的信息,并因此引发了剧烈头痛,我想就像你说的,很可能和那颗脑部肿瘤有很大关系,加之张斯然本身的特殊性。当然了,一切都是推论,我们没有更多的证据支持。”

交流至此,关于张斯然的超常发育及衰老,梁炳朝三人的昏迷及死亡,张斯然能够与昏迷的三人交流都有推测结果。

虽然不能作为最终答案,但对于我这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来说已经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宝叔离开前,特意嘱咐我好好休养,短期内不要进入任何潜梦活动。

在他离开后,我找到了张牧磊。

他一脸歉意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小然的事情,竟然让你昏迷了那么久。”

我摆摆手,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毕竟我也想要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世界,还有这所有谜团背后的真相。”

随后,我将在古斯塔夫口中获得的信息告知了张牧磊,他听后突然哭了:“没想到,我的女儿竟然这么特殊,只是她没有机会知道这些了……”

我安慰他说:“这世界上总有极少数的人很特殊,他们无法做出选择,只能坦然接受这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