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金色的十月
袁子墨发现自己经过长长的黑暗的通道,走不到头,看不见战友和部下,也找不见他的依依,黑暗的四周传来一阵阵“嘀嗒”声,他循声找却发现是自己在滴血,全身都在往下淌着血,他恐惧的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他不怕死,怕的是他再也见不着他的依依了。一阵冷风从前面吹来,他打了个寒战,他记得现在还是秋天,西南方的秋天还没那么凉,而且他身强体壮怎么会受凉呢?莫不是临死前感觉的寒意?他有些绝望了,突然手掌传来一阵温暖,渐渐地暧意遍满全身,前面出现了亮光,他一阵惊喜,连忙朝着亮光奔去,渐渐地亮光越来越大,一阵耀眼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猛地睁开眼,依依正坐在他床前泪水涟涟地看着他,见他睁开眼,惊喜地说:“你醒了!”
子墨发现自己全身绷带,左手还吊着点滴,急了,想要起来,依依连忙按住他:“不要动,你受了很重的伤,好好躺着。”
“我,依依,我躺了多久?”子墨发现自己虚弱得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能洪亮了。
“一个下午,你把我吓坏了,你醒了就好,我去给你端碗粥来。”依依说着欠身就要起来。
子墨连忙拉住她:“不要走,多陪陪我,我现在不想吃东西。”
依依重又坐下来,笑着对子墨说:“我刚才好害怕失去你,你以后打仗要保重自己。”
子墨吃力地笑了:“依依,我爱你,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就爱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现在终于有和独自的时间,虽然情况不太好,但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因为可以对你说爱你。”
依依喜极而泣:“我也是,我也是的,只是我不懂得怎么说,也没有好的时间在一起可以跟你说,可是现在我们能够单独相对了,真好。”
子墨趁热打铁了:“那你嫁给我。”
依依含羞而笑:“有这样求婚的吗?”
这时外面“哄”地一声,大伙笑着涌进来,陈凡说:“这样的求婚很特别嘛,我作你们的证婚人。”
依依的脸一下子通红了,想要从子墨手里抽出手,子墨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病房里充满着笑声,洋溢着喜气,子墨说因祸得福,依依却说不许他再受伤。
陈凡笑着说:“瞧,这是不是两口子之间的话,子墨,你得赶紧把伤养好了,趁着这样的金秋时节办一场婚礼,让大伙一起乐一乐。”
这时杨小雪端着粥进来,对大家说:“让一让,伤员得吃点粥补充体力。”
张勇从她手里接过粥碗,笑着说:“这得咱新嫂子,来,给——”说着把粥碗递给依依。
依依只得接过,一勺一勺地喂子墨。大家都不依而同地退出去,给他们腾出空间。子墨享受着依依给他的关爱,这小丫头不再炸炸呼呼地了,她长大了,他终于等来了在战与火的洗礼中沉淀下来,散发着女人味的小女子了,而从今往后,她是他一个人的小女子。
圩日,新填地圩亭的地摊上开始摆上了各种瓜果,蔬菜在这个时候特别丰盛,陆兆林和刘叶、阿新、阿木走过小摊前,东看看西看看,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只不过懂他们的市民不再象以前那样厌恶他们怕他们了,卖木薯的阿伯还给了他们五个长木薯,说新挖的木薯又香又甜又糯,让他们拿回去煮,兆林他们不要,阿伯硬是塞给他们,说是地里自己种的,不要钱,兆林只得收了,也硬是塞给了他一块钱。李吉坐在不远处的凉铺里喝茶,看着他们笑了。
巡完街市,兆林又买了五根长木薯和一袋红薯,让刘叶带到船上煮给弟兄们吃。阿木说:“大哥又给咱们开荤了,这秋高气爽月朗星稀的,咱今晚船上赏月,大哥你得叫上纪少爷和韩经理一起来。”
兆林说:“好,咱们今晚泛舟洗马滩前,看双龙抢珠,听白马弹琴,你们先把木薯和红薯拿到船上,我自个儿先去逛逛。”
刘叶、阿新、阿木往青龙桥方向走,兆林拐上东街走到康平街,到他的米粮店里拿了单车,骑着出了城北门,风爽爽地吹着,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甩甩头迎着秋风,四周飘满稻香,这样真好啊!一些人离去一些人还在,却让他懂得了很多道理,学会了坚强和隐忍,路还继续,他得走着。
一辆车从后面跟上他,是李吉,陆兆林有些讶异地对他说:“李哥,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想独自喝酒不找人陪,那怎行,我得陪你。”李吉和他并排骑着。
他们彼此心领神会,一起往螺蛳岭驶去。到螺蛳岭脚下,他们把自行车放在树下,解下绑在车前扛上的酒,往岭上走去。不一会来到葬陈绅和烈士们的地方,摆上酒,点上烟,他们默默坐在坟前。
兆林说:“陈大哥,血雨腥风暂时过去了,暗涌还在继续,我们不会放弃,我们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迎来黎明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依依那臭屁丫头还活着,而且还成了红八军战士,你对她的希望实现了,今天是秋收的日子,我们来看你,丰收的季节我们收获了坚定,谢谢你,陈大哥!指引了我前路的方向。”
李吉吸了口烟,把烟放在坟前,说:“英雄们,喝杯酒,瞧,丰收的季节一片金色,稻香飘满城,真美!是你们的牺牲换来了秋天的宁静,前面路再难,希望一直在,因为有你们英勇无畏的精神支撑我们激励我们,我们会一直走,直到信仰带来黎明的曙光。”
秋风带来附近浓浓的稻谷香,他们坐了一会,便与烈士们作别,到岭下拿了单车,慢悠悠地骑着单车回去。
傍晚,兆林去邀请朝卫和常兴,说晚上船上赏月。常兴炒了一碟花生和一碟黄豆,用黄油纸包了,拿到船上。朝卫买了两只烧鸭,斩件后打包拿到船上,还捎带上一包云雾峰的云雾茶。
上船前,朝卫把一只烧鸭拿给阿木去和其他弟兄晚餐,兆林拿了几块煮好的木薯和几个红薯放在托盘里,端过他们要坐的船来,常兴把做好的豆酱和焖河鱼给刘叶去和弟兄们吃,他自己便上了船。船慢慢离岸,兆林在甲板上放上一块木板,放上盛有木薯和红薯的托盘,常兴把开包有炒花生和黄豆的油纸,朝卫把斩件的烧鸭放在碟子里,兆林泡上茶,便到船头撑船。船到两河交汇处宽阔的河面停住,河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清爽中带着秋寒。
常兴夹了一粒花生放进嘴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兆林吃了一块烧鸭,看着常兴说:“大哥,准备当新郞了,开心点。”
常兴苦笑了一声,抓了几颗黄豆放进嘴里嚼。朝卫叹了一口气,说:“红烛鸳帐里,到底意难平。”
“臭丫头溜了,比只泥鳅还要滑溜,哧溜一声她就改写了自己整个人生履程,就留我们在这儿,啊,她——唉——”兆林抓起一个木薯掰开吃。
常兴慢慢地嚼着他的炒黄豆,嚼得有滋有味,听着朝卫和兆林的话,淡淡地笑了:“何须如此伤感,我看得开没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我,瞧那颗明珠,千百年了,平而河和水口河在此交汇,平而河水浊所以说是白龙,水口河水清所以说是青龙,青白两龙争抢戏耍明珠,可明珠还是在那儿,巍然不动,看水清水浊,我就习得明珠那一份宁静,看生活起落世态变迁,我心安然,我就开开心心做我的新郎去,让父母心安家宅合乐,这是为人子的孝道,但我心是我自己的,放着我最重要的人,生生世世在这儿。”他指指自己的心,笑说,“爱不必定要相守,在这乱世能活着就已是幸运,尽自己应尽的职责吧。”
朝卫斟满了茶,分别递给兆林和常兴说:“咱们以茶代酒,为大哥的通达干一杯,为我那总是惹事的妹妹能活得安康而祈祷。”
他们响亮地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流水回激,在白马岩中发出“叮咚”吟响,在不同人的心中奏成不同的曲调,青龙桥前的明珠滩头在月光下发着白光,象一颗荧荧闪耀的明珠,水排里灯火通明,唱曲戏闹猜拳声响成一片,而常兴、兆林、朝卫这边的河面独有一份安静,流水吟响、白马岩弹琴、文昌阁灯光映照、远远的铁桥上是人来人往、上头两河白水迢迢,置身于此有如天上人间。几条船悄无声息地在他们不远处停泊,在甲板上静坐观景。
稻田里的稻谷一日日见少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稻桔,而晒场上和屋前屋后却晒满了黄灿灿的稻谷,稻谷收割差不多完成了,袁子墨的伤也一天天地好起来,他已经下地走路了,依依无微不至地照料他。这天陈凡告诉她,让她整理出一些红八军队伍中的战斗事迹,以便在战地中宣讲,鼓舞将士们的士气,并且让她去一趟岗龙坳炮台,住几天上几堂文化课,丰富一下炮台上战士们的文化生活。
依依接到任务,当天就安排好子墨的生活日常,简单收拾一下包裹,带上子墨给她的勃朗宁手枪,骑上马往岗龙炮台而去。
到了叫亮屯山路渐陡,依依下了马,牵着马往山上走。山风猎猎,八角香醉人,山腰上的稻田里排干了水裂出一道道龟纹,稻谷已经收割了,小鸟在稻桔中跳跃着寻找谷粒。依依脱下军帽,沿着炮台古道往山上走,马蹄“嘚嘚”伴着她的脚步在古树掩映的古道上回响。
她正走着,听见路边有锄地的声音,看过去是丹霞在挖木薯,她把马拴在路边的树上,走进木薯地去叫丹霞。丹霞见她,停下锄抬起头来说:“依依,你来了,我们早上还说希望你来我们炮台住两天呢,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真好。”
依依说:“你怎么一个人收木薯啊?”
丹霞说:“哪儿,这是红皮木薯,是可以当粮食吃的,我来挖几棵回去给大家吃的。”
“嘿,那我来可是撞上了,我帮你挖。”
“你把我挖起来的那些木薯捡进篮子就行了,我再挖一棵就够了。”
依依看到木薯地里放着一个半旧的竹篮,便拿起竹篮把散放在地上的木薯装进竹篮里,三下两下装了大半篮。丹霞挖完最后一棵木薯装进竹篮里,她们用锄头一人抬一边走出木薯地,走上古道,依依解开马绳让马自己在前面走,她们抬着木薯篮子走在后面。
丹霞说:“依依,你既来了,可要多住几天啊。”
依依说:“那当然,陈政委让我来给你们上文化课,宣讲我们战斗在红八区的英勇事迹,同时我也要听你们战斗在古炮台的事迹,把这些呀整理成册,在学校里在村民中宣传,让大家都知道我们的战斗事迹,让大家都认识我们之中的英雄。”
“那好呀,我们的事迹讲也讲不完呢,有人宣传就更能鼓舞士气了。”丹霞说。
不一会,她们到了炮台,大家见依依来都过来问长问短,把马牵到炮台前去喂草料。明玉和晓雪把木薯抬去剥皮,洗净了放锅里煮。木薯煮好了,明玉和晓雪端到炮台顶上叫大家一起吃,大家在炮台顶上席地而坐,一边吃木薯一边聊天。赵新早上刚从彤州回来,大家便问他彤州城中的趣事,依依见他从彤州回来,便问他:“赵新,你在城里可听人说到潘月罗?”
赵新说:“当然听说了,她现在在彤州城呀,又是一个新故事呢。”
大家都好奇地问:“是什么事啊?快说,快说。”
赵新说:“她不唱戏了,现在丹阳戏班的角是她以前的丫环小怡,现在她是城大医院里的一名中医了,她看病可准了,开的药方便宜有效,大家都奔着她看病去呢,还有更大的新闻,她和仪锦织布厂的新厂长,也就是依依的哥哥好上了,城里传开了,他们婚期都定了,就在腊月二十二,双喜的日子。”
依依舒怀说:“好哇,她有好归宿我就放心了,我这条命是她给的,要不我这条命早已落在洗马滩上了,哥哥能娶她是哥哥的福气,她做回医生也是发挥她所长了。”
赵新问她:“依依呀,他们结婚你有没有想回城参加他们的婚礼呀?哦,我可听说了,你和袁旅长要在农历十一月的下旬结婚呢,恭喜你啊!”
明玉、丹霞、庞伟、晓雪、马坪等听说,都纷纷祝贺依依,明玉说好要赶织一条围巾给依依。丹霞说:“依依,你要结婚早点说呀,我们下山扯块红布做新衣给你呀。”
依依说:“不用,穿军装就很好。”
丹霞说:“我们的军装都旧了,你最新的也穿了两三个月了,新娘子一生只有一次,怎么样都得给你置一套新衣才行。”
依依说:“那我谢谢你们了。”
晓雪说:“今天农历十月二十五了,不过给你做新衣还来得及。”
依依靠着晓雪的肩头说:“你们真是我的好姐妹。”
赵新笑说:“说到结婚,我才想起还要告诉你一件喜事呢,要说彤州城里各种事儿传得最快的,莫过于新填地的凉茶铺了,我就坐那里喝一杯茶,新鲜事儿就知道几宗了,说纪家酱料的少爷纪常兴娶了船家女何玉亭,那儿喝茶的老少爷们说这何玉亭啊,相貌中上又从七中学毕业,既知书达理又勤快能干孝顺,纪家真会娶媳妇,不看门当户对,看重媳妇品性修养,真真历害,这样的家族会兴旺的。”
原来纪常兴娶了何玉亭而不是何予,果然不错,纪常兴有眼光,娶勤快重情肯吃苦的玉亭,确实是个好选择,而何予就矫情一些,更爱自己一些,喜欢小资一些的生活,而且何予确实也能过上小资的生活,她对于实干的纪常兴来说是不适合的,幸好常兴没有爱上她,爱上了何玉亭,这很好!依依在心里说。
依依由衷地笑道:“这确实是个好消息,纪大哥找到了适合他的爱人,玉亭会和他同甘共苦,把纪家酱料发扬光大,让纪家儿孙满堂。”
赵新说:“何玉亭是你同学吧?她也是进步学生。”
依依点点头:“是的,她是个好女孩。”
赵新说:“那确实是个好消息啊,这个秋天真有大丰收了。”
依依说:“你说得对,我哥哥的婚礼我得去参加,哪怕匆匆看一眼也要去,我挢装改扮去不让人认出来。”
晓雪说:“我陪你去,你自己进城我们不放心,袁旅长是从城里出来,他可不能冒险进城,我们几个女子作伴照应着,就比较安全。”
“嗯,好的。”依依说。
下午三点,依依让马坪召集炮台上的同志到炮台顶上集中,放上一块黑板做临时教室,教同志们认基本的字,末了宣讲他们的战斗英雄。同志人手一本语文书一本笔记,这样他们闲暇时可以认字,不懂的互相请教,这样认的字多了,也不再让闲暇的时光白白浪费了。
西南方的秋天人们收割完了稻谷,就接着收红薯、木薯、芋头、大豆等,接下来就是较长的一段农闲时间。
明天依依和子墨就要结婚了,丹霞、明玉和晓雪做了一套新的军装送来,祝福她新婚愉快!幸福美满!让她们和杨小雪、肖怡住一晚,以便第二天参加她的婚礼。她们愉快地答应了,女孩们在一起话就说不完了,别提有多开心了,此时又是丰收的时节,煮一锅小芋头聊到半夜。
穿着新军装的袁子墨和韩依依精神喜庆,在大家的欢呼声中站在屋前接受大家的祝福。
陈政委对大伙说:“今天,是我们的战斗英雄袁子墨和女才子韩依依结婚的日子,他们历尽艰辛来到我们红区投入革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不但为我们守住了红区紧固了根据地,还给我们带来了知识和文化,丰富了战地的文艺生活,我代表大家感谢他们!祝他们新婚幸福!吉祥美满!”
袁子墨和韩依依连连鞠躬向陈政委和战士们致谢,分发喜糖,下面菜上齐了,随着陈政委一声“开席”,大伙纷纷入席吃喜宴。
晚间大家散去,剩了屋里的一对新人和一对红烛,婚礼虽然简朴却是他们最幸福最开心的时刻,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就好,形式是次要的。子墨握着依依的手,疼爱地拨开她的鬓发,说:“以后外面的风雨我来扛,你不要再冲出去,让自己受伤,你好好的,我才能心安。”依依幸福地含泪点头。
腊月二十二的时候,早上下了霜,依依围着暖暖的围巾,把头发绑在头顶卷成一个发髻,画上浓眉,贴上两撇八字胡,穿上男装戴上礼帽,穿着长衫,站在镜前谁也认不出她是韩依依,袁子墨一早就出去了,要是他在绝不会允许她去的。她迈出门,跨上自行车飞驶而去,晓雪、明玉、丹霞她们已经在叫亮屯等着了。
潘月罗和韩朝卫结婚的消息传遍全城,小怡带着大礼来看她,问她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她们东街的家里去见她?月罗说:“我是过去的角,你是现在的角,我若回去,你想戏班会怎么办?”
小怡哭了:“月罗姐,但你也不能不见我呀,我小怡不是那样的人啊。”
月罗笑着安慰她:“小怡,我们互相依靠着过了那么多年,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你,我不会去影响你,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不提那些过去的事,我们应该高兴,你也要找一个真心对你的人把自己嫁了啊,一个戏子再红也是有时日的,你要自主自立,给自己留后路。”
小怡说:“姐,我记着,我做到,今天,让我送你出门吧。”
月罗点点头,小怡扶起她,缓缓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