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龙元节庙会
农历正月二十九,天还没亮,依依就被林婉仪从被子里拉出来,依依睡眼朦胧地还要再缩回被子去,婉仪一把把她拽起来。
依依跳起来又一头载在被子上,低喊:“妈,干什么?我很困嘛。”
林婉仪拉亮了电灯,依依被灯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婉仪用带着命令的口吻说:“快起来,和哥哥一起把做好的小吃、甜点、糕点送去关帝庙。”
嘿,这是正事大事呢,她怎么忘了。依依一骨碌爬起来,迅速脱下睡衣,穿上衣服,转眼瞥见林婉仪亭亭站在床前,一袭月白色镶花蓝底中领旗袍衬着玲珑的身材,刘海斜拨到右边,鹅蛋脸杏花眼,眉黛似远山,依依一下子就停止了扣衣服的动作,惊叹道:“妈,你真美!”
婉仪嗔怪着说:“又贫嘴,还不快穿衣梳头,一头乱发衣衫不整,就你起最晚了。”说着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依依抓起梳子一边梳头一边嘟哝着,天还没亮呢,催什么催。却又一边飞速地编辫子一边换鞋子,待她跑下楼,虹妈和秦伯已经把糕点甜点糍粑一碟碟装进篮子。韩仁川西装革履从厅堂里走出来,婉仪挽着他的左胳膊,家妹跟在他们身后,朝卫挑着东西先出了门,大家跟着他鱼贯出门去,依依连忙小跑着跟上。晓月怀着身孕不便到人多的地方,便留在家里看家。
天还黑,雾气扑在他们脸上凉丝丝的,他们的脚步声惊醒了街道两旁的居民,一间间房子次第亮了灯,龙元节,赶早到关帝庙上头香最好。
高大的关帝庙门“吱呀”一声开了,常住知道今天是正月尾二月初,龙元节庙会的头天,会长会在五更三点来上供、上香,所以五更一点就起来了。庙里宽敞,舞龙舞狮队为了不误时,依例都住在庙里东西两边的耳房里,舞龙队住东边,舞狮队住西边,听见常住的开门声就都起来了。韩仁川带着家众挑着供品鱼贯进庙里,在关帝大殿摆上供品,上香,拜过关帝后,因天色还早,常住就带他们到偏殿休息,女眷就到女众房中休息。依依是贪睡的,何况早早被母亲赶起来呢,所以一进房中就和衣倒在床上睡。家妹也起得早,这一刻也要再歇一歇方好,便也躺在依依旁边,虹妈也躺在她们身边,婉仪在太师椅上坐,手支额假寐。庙里的僧众也起来了,先到关帝殿中诵《关帝经》,诵毕便打扫庙堂,做斋饭。城里的市民们陆继进来上香,礼拜关帝。
渐渐的天大亮,庙里的执事来请韩仁川去用早斋,秦伯便去叫虹妈,林婉仪一听见动静就醒了,虹妈叫醒依依和曹家妹,大家起来往斋堂走去。早斋过后,各街的街长和乡绅耆老都来了。城外住得远的昨晚已赶来了,有亲戚朋友的住在亲戚朋友家里;没亲戚朋友的住旅馆;有的甚至就在亲戚朋友家打个地铺;华莲寺、龙神庙、天后宫也住满了人,总之城里能住的地方早已满人了,就等着龙元节开始,看舞龙舞狮,免费连看三天大戏。城里城外、近村远村的人怎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呀,所以一早关帝庙前就挤满了人。
韩仁川登上台,拱手会过众父老,朗声说:
众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大家好!韩某得众位抬爱,为今年之龙元节庙会会长,荣幸之至!咱们彤州城地处两河交汇处,如双龙口中宝珠,如此地灵人杰之地,二月二龙抬头,当以此龙元节即春龙节之际,敬龙祭龙,为龙王奉上我们精心制作的糕点、甜品、小吃,祈求开春龙王降雨,万物复初,保佑我们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和谐安乐!为此,县里的乡绅耆老出资为众父老献上三天精美的戏剧,水上竹戏台的北帝码头由金园戏班连唱三天,关帝码头、中间段的水上竹戏台由各水排的头牌们轮流为大家唱曲;关帝庙这里则由丹阳戏班的名角潘月罗为大家献上各种名剧。大家可以在青龙桥往北帝码头的岸边看曲听曲,也可以在关帝庙前看戏,想在水上看可租船,坐船注意安全,这三天租船都以最优惠价租。只许听戏看戏逛庙会,不许寻衅滋事,更不许酗酒闹事,滋事者必严惩。二月二早6时6分,我们将从关帝庙舞龙到龙神庙,在龙神庙供祭龙神,祈雨保丰收,敬龙王祈雨后,三天庙会结束。众父老看了两天的戏,可别忘了最重要的二月二。(台下响起一阵欢呼声和掌声)好啦,现在吉时已到,舞龙开始!
韩仁川走下讲台,到前台就座,台上立即响起“咚咚锵锵”的锣鼓声,舞龙队从关帝庙冲出来,在门前舞了一阵,就一边舞着一边跑上台,上台一个团龙起伏的动作就获得了满堂彩,接着龙盘柱尾起伏、连续穿越行进、快速游龙、首尾穿身、双龙戏珠、站脚舞龙等动作,台下的喝彩声掌声不断,舞毕,谢幕。舞狮队上,狮子出庙门,先一伏见众人,接着摇头跑上舞台,腾起、跳跃、摇头摆尾、劲走、眨眼、扇耳等等,台下又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与掌声。舞毕,谢幕,休息片刻,庙里的僧众端出供过撤下的糕点、甜品、小吃发给众人食用。有的拿了两块发糕;有的拿了一把花生芝麻糖;有的拿了两个糍粑;有的用芭蕉叶托着两块芋头糕;有的嘴里咬着一块糖糕手里还拿着糍粑、糯米;有的一手抓一个沙堆一手拿一个饭凸;有的拿了一个三角粽又拿了一个四角粽等等,不一而足。大家一边吃着一边等着戏开场。
随着一阵锣鼓声,首戏开场了,是《桃园三结义》,接下来是《关大王独赴单刀会》,然后是《貂蝉拜月》。今天就只演这三出戏,三出戏演罢已是晌午了,下午休息,晚上是夜市,市民自由活动了,月罗要到《貂蝉拜月》才出场。正月二十九和二月初一都是上午演戏,下午休息的,但这已足已让人们过足戏瘾逛热闹的了。有些人在关帝庙前看了一会戏,又到河边听曲;有些听了一会曲又到关帝庙前来看戏;有的在河边听不过瘾,租了船从关帝码头划到北帝码头,又从北帝码头慢悠悠荡到关帝码头。
依依在关帝庙前吃了一个三角粽,坐着看了一会戏,就耐不住了,跑到河边听曲,此时刚好到水月楼的头牌云香上来唱,喔,那柔媚劲那骚魅劲比水香有过之而无不及,怪不得洪学初沦陷了。这个墙头草,现在已经彻底投到他们的对立面了,他掌握了太多信息,留着终是个祸害,依依想着。转眼却正好看见洪学初就在她前面不远处站着,在跟着竹台上的云香有滋有味地唱。咔,想谁见谁呀,也好,她今天便盯着他,看他出什么幺俄子。
别的犹可说,陆兆林及他的弟兄们可忙坏了,又要分出几个人巡视人群做好安全,又要管他的米食店和船行,米食店犹可,船行可忙得不行,有人租船出去,有人还回来,马上又有人租,岸上还有等租船的。他可顾不了那么多了,人太多,第一是一再叮嘱晓月不许出门,她怀着身孕呢,磕着碰着了可了不得;再就是船行和米食店他顾不上,带着阿木、阿哲巡视;刘叶和小吕、阿继、阿晖看船行;小赵和阿新看米食店。
兆林和阿木、阿哲巡过新填地,走上东街时迎面遇上李吉,这青龙帮的二号人物锐利的眼神就让他心里一顿,他身上的气场,他陆兆林还是嫩了些,但他决不能显出怯懦,因为现在他活着已不只是他自己,还有刘叶、阿木、小赵、阿哲、阿继等等,他提起胆气,迎着李吉的目光大摇大摆前去,两人擦肩而过时,李吉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深意地一笑,他也回他一笑。两人别过,阿木低声说:“大哥,他身上的那股狠劲,手上过过人命吧。”
陆兆林拍拍他们,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记着,谁也不能把我们打倒!走。”
阿木和阿哲露出动容的神色,一位阿婆挑着小半蓝青菜从他们身边经过,被人撞中篮子差点摔倒,阿哲连忙帮她扶住,她说了声谢谢!阿木和阿跟着陆兆林往关帝庙方向走去,那儿人太多,他们得盯紧点,不然小偷和小混混们会浑水摸鱼。
云香唱了好一会,要下去歇着了,到锦绣坊的红翠上来,喜欢红翠的客人们在岸上发出一阵欢呼声,红翠向大家做了个辑,就开唱了。洪学初挤过人群,从关帝码头上了康平街,依依连忙不远不近地跟着他,魏大雄带着两个保安团的人走来,洪学初连忙迎上去,笑咪咪地叫“魏团长”,魏大雄问他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借机进城或有人买大批的盐和药出城?洪学初摇摇头说没发现。魏大雄往南门街方向走,洪学初往县衙方向走,走着走着洪学初突然转身向后看,依依连忙在人丛中身子一矮,洪学初见没有熟人,便两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前去。依依跟着走了一会,见他拐上新街,便折回来了。洪学初从早上逛了这一段,热闹趁够了,也就回去了,其实他主要是想能遇上何予,只是人太多何予没有出来,他不免有些失望,今天那么多人,刘树立他们竟然不趁机出来发传单,如果他们出来他也可以在魏团长那么立一功,真是可惜了。
陆兆林见满街都是人,要在二月二放弟兄们大假是不可能的,他相信师傅的话,虽然他不知二月二那天会发生什么,可那天除了拜龙神庙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情,今在乱世,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为保险起见他和他的人都能置身事外那才是最好。怎么办呢?从东街上康平街,他看到了魏大雄,立即有了主意,见他往南门街去,他便去关帝庙,巡察不与团长相撞才好。
中午,春阳照得人懒洋洋的,街上的人少许多,陆兆林便和阿哲、阿木到米食店来吃饭,吃过饭阿哲和阿木休息。兆林说要到局里去一趟,今天到后天魏团长都在局里休午睡,他去和他套套近乎,并告诉阿哲、阿木、小赵和阿新晚上到船行去,大家聚餐,犒劳一下今天的辛苦,说着放下一块元洋,让小赵去买菜。阿哲、阿木、小赵和阿新一见乐了,今晚有大餐吃了,见兆林往县衙走,小赵也往新填地去买菜。
傍晚的余辉洒在彤州铁桥上,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各水排的姑娘们轮班上河边的竹架台上唱曲,这时候角儿们歇了,可到她们上场了。河边撑起了灯,人们一边观赏河边晚景一边听曲,一边又品评着台上的姑娘们谁是哪个水排的,哪长得水灵,谁的嗓子好。
易诚的车好不容易穿过人群,开进公园里。一进公园就是一翻清静世界,那些喧嚣统统被隔在外面了。袁子墨一整天都在听涛亭里喝茶,俨然一副世外高人像,外面纷繁均与他无关,姚斌把易诚引到听涛亭,易诚在他面前坐下,他替他斟了一杯茶,易诚一只手肘支在桌面上托着腮一只手拿着杯子饮一面看他。子墨却如四周无人般只顾沏茶。
易诚慢悠悠地问他:“你在这儿修禅呢?入定了。”
子墨眼皮也不抬,悠然说:“对岸戏曲唱得热闹,我这边隔岸听戏,难得这一份闲雅,你看,晚霞多美!”
易诚声音不急不缓,却掩不住焦急:“后天彤州就要起义了,你还在喝茶赏晚景,我心里都急上火了。”
子墨放下茶杯和茶壶,说:“今晚你不过河来,我也要去找你。”他转眼望着丽江河,“革命的烈火终于烧到了这块边陲之地,我们等了太久,终于来了,可是我兴奋不起来,我们革命的火种怎么保持怎么延续?这些我们都没有很好地考虑到,彤州太偏远了,四面环山交通闭塞,只有水路较便捷,一旦发生突变我们后援的力量不能及时到达,这里将成为孤城。”
易诚一下子跳起来,又缓缓坐下,面色凝重。
子墨支起半个身子凑近他耳边,轻声说:“我希望青龙帮不要暴露,作革命的后备力量,你们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一旦你们保不住,我们在彤州城就不剩下什么了。”
易诚紧握着茶杯,子墨坐回他的座位,他知道易诚现在作出的决定关于他们彼此间的信任。易诚处在艰难的境地,彤州起义他们作壁上观,他手下的那些血性兄弟怎能答应?但他也敏锐地知道他们的前景并不乐观,继续在地下还是到地上,对他都是万分难做出决定。空气像是停住了,只听见他们涩重的呼吸,终于,易诚郑重地点了点,说:“我同意,青龙帮继续做地下工作。”
子墨紧紧握住他的手,易诚回他以微笑,信任和理解让他们之间不需用语言表述。
青龙桥头上泊着一条大船,甲板上放着一张桌子,鸡鸭鱼肉香喷喷地摆在桌上了,阿木忍不住嘴馋夹了一小块鸡肉丢进嘴里。小赵便笑他馋猫,大哥还没上座呢,他就先吃了。兆林从船尾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水煮鱼出来,放在桌中央,叫他们都坐。阿木、阿哲、刘叶、小吕、阿继、阿晖、小赵和阿新依次坐下,兆林拿起筷子对他们说:“吃吧,今天忙了一天了。”
大家拿碗拿筷,很快一碗饭见底了,兆林喝了一碗汤,对刘叶说:“阿叶,把船划出河中去,到洗马滩附近水浅的地方,把船泊那儿咱们好喝酒。”
刘叶站起来说:“好咧。”到船头去解开船绳,阿哲走到船尾去撑后桨。
刘叶和阿哲把船划到洗马滩尾,用长竹稿把船定在河中,又到甲板上来坐。大家都以为兆林要倒酒了呢,可没见酒瓶啊。
兆林对大家说:“我们行船的有规矩,人船在河中不喝酒,咱们兄弟不以酒论情深,今晚把你们都叫到河中来,就是要告诉你们,后天二月二了,早上祭龙神可以参加,祭完龙神你们都要回到船上来,我已经和魏团长说过了,后天的治安巡视,我们包水上的,他和他的警察队包岸上的,所以后天无论岸上发生什么事,有什么集会你们都不要参加不要理会,只管水边岸边的,米食店后天不开门,你们八个人一个不漏的都要在船上。”
刘叶敏感地凑到兆林面前,小声说:“大哥,后天咱彤州是不是要发生大事了?”
兆林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头,说:“发生什么事也与咱们无关,咱们只是小老百姓,找得一日三餐吃饱穿暖就够了。”
小赵问:“大哥,后天你不和我们在一起吗?”
兆林说:“明天晚上我就和大哥二哥还有谢爷到鸭水滩的鸭水溪去守新水网春鱼,到晌午的时候才回来。”
阿木、阿哲、刘叶、小吕、阿继、阿晖、小赵和阿新跟兆林混了这么些日子,也知道社会上的一些道道了,兆林这是把他们和岸上的全部撇开,他自己也抽身离开,到时候无论什么事都与他们扯不上关系。这些年只要有庙会,到最后一天总会有小集会,不是学生就是一些社团,宣传他们的见解、思想,这些年世道不平,什么样的事都有,他们识字不多只跟着兆林混碗饭吃,别人的事不了解少参与,所以兆林这么一说他们都懂了,都说二月二他们都呆在船上。
吃完饭,阿晖和小吕到船尾的灶台去烧水煮茶,阿继和阿木洗碗收拾桌子,茶水上来,他们便在甲板上喝茶聊天,岸边的唱曲声传来,他们这边却是水色和星光辉映,清静自得。突然船边“咚”地一声一颗石子投来,使船上的人都警觉起来,一条船划过来,常兴和朝卫在船头上,常兴对着他们说:“你们好兴致,划船来这里吃饭喝茶,你们想要吟诗吗?”
兆林一见他们,高兴地说:“大哥二哥,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们呢,嗨,我们哪儿有那些风雅又哪里会吟诗啊,不过就兄弟们忙了一天,在这儿清清静静吃个饭,大哥二哥,快把船靠过来,既然来了,就一起喝杯茶。”
常兴把船靠到他们船边,两条船拴到一起,朝卫把一包花生米和一包暴炒黄豆放到他们桌上,常兴也把一包春茶和一包酱豆腐丝放在桌上,刘叶说:“今晚我们有口福了。”阿哲把筷子拿出来发给大家。
常兴说:“我们也是划船出来找个清静地方喝杯茶,遇上你们好哇。”
兆林便把谢爷要他们明晚到鸭水溪去守春水的事说了,朝卫听说便来兴致,守春水他还是第一次呢,鸭水溪的水是从山里流出来的,很清,在那儿守夜网鱼对他是很新奇的一件事。常兴却为二月二早上不能到龙神庙去祈雨有些遗憾,不过早上起来可以在鸭水埠头趁鸭水街买时令小蔬菜,便又期盼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