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的话能相信吗
到了康平街,他们找了个夜市小摊坐了下来,点了几样菜,很快菜端上来,依依却异常沉默,常兴饶有兴趣地看她,这小女子今天不吹胡子瞪眼地与他抬杠了,真难得啊。今天他和朝卫赚了一笔,他们高兴地赏了手下的弟兄之外,还想自己再小酌一翻,正巧遇上依依和月萝,就叫她们来吃宵夜了。
朝卫兴奋地和月萝说着他们今天马车行的生意,打铁街的铁匠们租了他们三辆马车和马匹,连租五天,一下子就交了一半定金,这是他们开马车行10天以来最大的一笔生意,人们拉货若是不用马车,雇用人力得花费大笔的钱,所以出远门走陆路是离不开马和车的,他们的马车行一定越来越兴旺。
难得他们这么高的兴致,依依要是这个时候和常兴吵起来,不但不懂事还莫名其妙。她便拿起筷子吃菜,笑对常兴说今晚胃口大开菜很好吃,常兴见她说菜好吃,多夹了几筷子给她。月萝说彤州的田螺炒得真是别有风味,越吸越想吸。朝卫便让她好吃就多吃。
纪常兴见今晚大家都这么高兴,趁着这样的高兴劲,他得和依依提一件重要事,便对依依说:“依依,嫁给我吧。”然后就期待地看着依依。
朝卫和月萝开心地看着他们,常兴这是在向依依求婚啊,多好!
依依愣了一下,想起她和子墨一人在共产党一人在国民党的对立局面,心中没来由地伤心,但这决不能对任何人说,也许子墨都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但她也不能一下子就答应了常兴,常兴爱她是真,而她对常兴是妹子对兄长般的爱敬,男女之爱还没有,她和袁子墨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也许也不会有开始,就这么的无疾而终了,她和纪常兴要从兄妹之爱到男女之爱要有一个过程,她不能委屈了常兴,这个过程要有一个时间的过渡,在这个过渡中他们要挼顺一些事情,常兴的母亲巴不得常兴娶个性格泼辣的女子去收拾那些姨娘们,但那些姨娘们是不喜欢像依依这样的女孩子的,依依进纪家岂不把他们家搅翻天了,哪还由得姨娘们拿主意,她们必定百般阻挠,所以他们的婚事还是有很多阻力的。于是她说:“常兴,二月二龙抬头后,若你未娶我未嫁,我便嫁你。”
常兴高兴地说:“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太好了,谢谢你,依依!”
依依夹了一根菜心给他,笑说:“吃菜吧,点了一大桌菜,不吃就浪费了。”
月萝说:“好哇,可喜可贺!今晚真是双喜临门啊!”
依依却在心里说:但愿你能活过今晚。
吃过宵夜,常兴和朝卫要往常兴在千总街的屋子去,他们打算叫上陆兆林,三人在一起好规划一下他们的未来。他们要脱离家族生意,开办行当,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所以就不送依依和月萝,让她们自己回去,这可正中依依下怀,月萝却在心里说:坏了。
依依往南街走,月萝往东街走,可依依走到康平街街口,就立即转身拐进青龙桥方向往卖篮行跑去,从卖蓝行穿过小巷抄近路上东街,比月萝还要快。
月萝眼见就要到家门了,却被人突然从后面捂住嘴,托着她往巷子里拽。她挣扎着想要挣脱那双手,可是对方力道大得很,她连登脚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拽进了小巷,她发觉搂住她拽着走的人在后面吐气如兰,力道却大得她无法抗拒,她感觉扣着她脖子的手只要再稍稍用力,她的脖子就断了。感觉着对方的呼吸,她突然发现是依依,天啊,这丫头比男人还可怕,今晚她是一定要她的命了。到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依依为何如此胆大,敢去追土匪敢单枪匹马与土匪头子单挑,依依看着娇小柔弱却手能提千斤,身灵如猿猴,她十个潘月萝也干不过一个韩依依,她知道今晚她不把话说明,就没有机会活到明天了。
进了小巷,可就是依依的天下了,她猛地一个反转身,容不得月萝抬头和丝毫还手的间隙,把她左手反扣在后背抵住她的后腰,一手又扣住她喉咙,让月萝面贴墙壁站着,月萝至始至终都无法看见身后的依依。这招着实历害,让对手始终都不知道要他命的人长啥样,她作为地下工作者,无数的危险经历过,却头一回这么窝囊,一刻的还手机会都没有,对手还是一个十七八岁女孩子,这太丢人了!
月萝拼着命用暗哑地声音说:“依依,我知道是你,你不能杀我,我真的是和你一样的人。”
依依没有出声,力却加重了一成,月萝闷哼一声,用带着痛苦的声音说:“你忘了中秋节晚上经过你船边的那条船了吗?我知道你看见我了,那晚我送秘密从南宁来的同志去红区。”
依依手上的力道轻了,迟疑了一下,终于放开月萝。月萝转过身来面对着依依,猛力地咳嗽,大声地喘着气,良久,她终于有气力说话:“丫头片子,你真要拧断我的脖子了。”
依依冷冷地看着她,双手环胸,饶在趣味地说:“说实话,你是中统还是军统?”
月萝知道就算是现在她挣脱了依依,她还是她手中待宰的小白兔,她苦着脸说:“为什么你总不相信我?”
依依淡淡地道:“因为流了太多的血了,而且流血还在继续。”
这是事实,他们的道路充满艰难险阻,前途是光明的,可是在前进的道路上无数的同志牺牲了,依依的谨慎是对的。
月萝闭上双眼,一副束手待毙的模样:“你不相信有你的理由,你是为了更多的同志,要杀,动手吧。”
依依瞪着她,时间在她们之间停滞,月罗的心却在超时速地跳动,她嘴上说得豪爽心里却不希望依依真的动手。
依依突然往后退开一步,说:“你走吧。”
月萝愣了一下,不相信地看她:“小丫头,相信我了。”
依依说:“不知道,走吧,趁我还没后悔。”
月萝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头发,往巷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依依,她好想抱抱她,抱一抱自己的同志,太难得了。可是她又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她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甚至她还可以约她出来谈天,她会约她的,月萝面含微笑走出了巷口。
依依三步并两步很快出了巷子,走在寂静的卖蓝行,她心情很复杂,她该不该相信月萝?她想去问校长,又想自己证实。纷乱的思绪让她觉得累,干脆什么都不要想了,她加快脚步往南街走去。
常兴的爹知道常兴和朝卫合开马车行,拍着常兴的肩膀夸赞他翅膀硬了,要单飞了,常兴说不忘酱料的味道,他会把家族祖传酿制酱料的手艺做下去,而且越做越好。纪弘进见儿子这么懂事上进,高兴坏了,问常兴有什么要求,马车行还要不要再用钱,以后都不用常兴自己掏腰包,用多少直接在家里的账开就可以。
常兴笑说:“爹,你好大方啊,姨娘会有意见的,我不用账上的钱,我自己有,再说马车行已经开始攒钱了,不用再用外资金注入,不过我确实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得到您首肯。”
纪弘进好奇地说:“什么事这么重要,说吧,爹答应你。”
“您不要给我介绍对象,我自己找,我找着了无论是谁,您都得答应我娶她。”常兴郑重其事地说。
纪弘进眉开眼笑:“嘿嘿,小子,有心上人了。”
纪常兴笑着点点头。
纪弘进嘿嘿笑着:“哼哼,是韩依依吧,这彤州城满城都知道你喜欢韩依依,那疯丫头答应嫁你啦?”
常兴不好意思地说:“她说二月二后,我未娶她未嫁她就嫁我。”
“啊,好好,依依进门,你妈要和她联手和你的那群姨娘们打翻身仗了。”纪弘进唉声叹气,“我一个正妻三个姨太却生了一堆女儿,只你一个儿子,你得争气给我多生几个儿子。”
常兴忍酸不禁:“爹爹还要说我给姨娘们留口饭吃吧,放心,少不了她们的,更少不了姐姐妹妹们的。”
纪弘进安慰地笑了,他知道他的儿子被一群女人宠着宠出了少爷脾气,但韩依依从小和他硬碰硬把他的少爷脾气磨去了一半,还磨出了棱角。他竟然捞外块攒私钱在千总街买房子,还自己在乡下买了五亩地,凭这些本事,无论世道怎样变迁,他都能自己找到饭碗吃饱,所以他对他在外面做的事情装傻充愣,只要他不惹出有违国法大义的事,他只当不知道。
这天中午常兴和朝卫到关帝码头上了陆兆林的船,让他划船去欣赏秋景,兆林说只能划到大弯弓,因为他还要替谢爷照应船上的事。常兴和朝卫说只要划船出去就好,大弯弓的风景在丽江是很独特的,在哪儿赏秋景是最好的了。船到了大弯弓,兆林把船定在河中,就到甲板上和他们坐,嗔怪他们开马车行也不请他入伙,真不够朋友。
韩卫说:“我们也想过要请你入伙的,可又一想我们得兵分两路才万无一失,我和常兴管陆路,你管水路,你开个船行,做水上客运,你看每个圩日从各村屯来彤州的人那么多,他们都喜欢坐船,因为坐船可以挑重东西不像走路那么累,你就做三、六、九圩日的船运,接来送往,人多就多走几趟,你是船老二有的是船,那些船闲着干什么?不该拿它们来生财吗?”
陆兆林一拍大脚,道:“嘿,我怎么没想到,我那些兄弟没点外水跟我做事都不得劲,这下好了,把闲船都动起来,弟兄们手头就宽裕了。”
常兴说:“找你师傅商量啊,谢爷一辈子在船上,他的孩子老婆都上了岸,不肯再下船,还瞧不起船上的,谢爷就连家都不回自己住在南街,他以为他的造船术和他的那些船都要作废了,没想到还有你接捧,如今还能发扬光大,他不知有多高兴,你一说他准答应。”
陆兆林开心地说:“借你吉言,今日秋高气爽水清天碧,泛舟河上正合时宜,你们可真会享受,那里不去就来找我划船。”
朝卫把一个橙子丢给他,兆林接过笑看朝卫说他再不找女朋友晓月可要着急了,常兴就笑说兆林是傻子,竟没见朝卫常常看戏约名角出去。兆林一时没回过味来,愣瞪着眼说那不是捧角嘛,捧角和谈恋爱是两码事。
常兴把一个剥了皮的橙子塞进兆林嘴里,说:“你真少根筋,他有可能被一个角迷住吗?他这是赤诚真心,郎情妾意,你放心他决不是一厢情愿,反正是两人陷入爱河了。”
陆兆林一下子跳起来,对朝卫说:“二哥,我跟你实说,彤州那么多好妹子你谈谁都行,但潘月萝你离远点,她来历不明很神秘,和我们彤州各种势力纠结在一起,不仅仅是一个角那么简单。”
朝卫淡定地说:“你们认为她是中统还是军统?”
“中统、军统?那还了得。”这回到常兴和兆林愣了,怎么可能?这是他们想都想不到的,如果这样那潘月萝的来历太大了,太危险了,这样的女人可不能接近。
常兴问兆林:“你可见潘月萝和你们警察局的什么人有来往?或者她给谁送情报?”
兆林摇摇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没有哇,警察局、总督府她从不涉足,但据洪学初说她同情革命青年,帮过很多次,她很可疑,局长还考虑要不要派人跟踪她。”
“你说什么?洪学初,那不是依依的同学吗?他怎会去注意潘月萝?”这回到韩朝卫跳起来了。
陆兆林说:“他现在是我们局的眼线,七中学的那群学生常常集会、发反动言论、宣传共产党,散发革命传单,有很多人已经进入黑名单了,你让依依小心点,别卷进里面去。”
常兴急了:“你说什么?依依参与共产革命,不可能!”
“不可能?!那丫头什么不敢做,如果她不参加共产党,那才是怪了。”兆林突然心如明镜似的,把一连串事情连接起来,发觉彤州将要不太平了。
朝卫一脸凝重地说:“洪学初,我记住了。”
陆兆林和纪常兴担心地说:“你不会也是共产党吧?”
朝卫摇摇头:“不是,我哪一边都不沾,做好自家的生意就好。”
陆兆林和纪常兴松了口气,这个时候站在哪一边都是很危险的事,最好取中庸之道明哲保身。但他们知道朝卫对月萝动了情,那可不得了,他们得找个女人来分他的心,让他忘掉潘月萝赶紧结婚。韩朝卫虽然不能确定潘月萝是共产党,但却能确定她是个好人,而洪学初是警察局线人对七中学那一帮进步学生而言是极大的威胁,而依依肯定是那帮进步学生当中的一员,保不准下次他们游行示威的时候,警察已经全副武装地等着他们了,他可不能让依依受到生命威胁,他得告诉她。
秋阳虽暖和,可船上无遮无拦受日头直晒,又是正午的阳光,他们只待了一会就觉得甲板上发烫,被太阳晒得眼晕,就划船回来了。
中午放了学,依依没精打采地往利民街走,潘月萝是敌是友想得她头疼,而事实是不容她想的,但她找不到好的机会去证实,中秋节那天的晚上她不能就此确定月萝就是和他们同一类的人,船划过去太快了,除非她认识船上的某一位同志,可她一个都不认识,而且回来只有潘月萝一个人,所以他们是去凭祥还是去红区或是去越南,她无法知道。
刘树立追上她,笑问她怎么啦?闷闷不乐的。依依便摇头说没什么,就是对有些人不知道底细却摆不脱她,心里不爽而已。刘树立小声说:“你可知道,上级党组织有一个重要的人物来我们彤州了,要带领我们闹更大的革命。”
“谁?”依依吃惊又兴奋。
刘树立小声说:“听说姓邓,当然我们没见到,但对我们极大的鼓舞和激励呀,我们有人带领做更大的事。”
“太好了,这真是一个好消息。”依依开心地说,刚才的不爽一扫而光,转而一想记起一事来,问刘树立,“你知道丹阳戏班有什么特殊的来历吗?”
刘树立想也不想地说:“就是戏班啊,有什么特殊来历,不过他们这个戏班很有文化蕴底剧目很多,写剧的很历害,再有个名角潘月萝,一来彤州就打响了。”
这回答依依很失望,等于什么也没说,但她又不能问得太多,他们只是一群学生,一腔热血跟党走,上级来了什么人他们是不知道的。她想起潘月萝和青龙帮老大易诚见面,易诚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人,他一定知道月萝的真实身份,但一想起易诚严肃冷酷、狡黠中带着狠她就犯愀,易诚看她就像看棵小白菜,她不但不敢问他话,连见他都要避退三舍。
但刘树立作为学生会领导却有着敏锐的嗅觉,依依怎么突然问起丹阳戏班?丹阳戏班都来彤州这么久了,她常住北岸知道得比他更多,依依的行事他是知道的,无事她不会问。
刘树立看着依依,似看进她心里,问:“依依,为何问起丹阳戏班?”看看他们四周无人,小声说,“同志,你得和我说实话。”
“潘月萝——”依依只说了名字,但后面的话已经不言而明了。
刘树立点头,两眼看着前方,和依依并排走着,用只有他们能听得见的声音说:“当初丹阳戏班上岸的时候,我听校长说过那个戏班里有我们的同志。”
依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相信组织,坚定信念,坚强不屈。”刘树立对依依说。
依依心中开朗,开心地笑了,走过汽车站后,他们分开走了,各自回自己的家。阳光温暖地照着,像前面明亮地灯在照着他们行进的路,前面可以看见自由美好、幸福宏伟的蓝图,为了实现这个蓝图,前进的道路上他们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都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