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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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依依的礼物

树上的枇杷终于熟了,子墨让张勇和姚斌把公园里的枇杷都收了,分给战士们吃。他自己拿了一篮,提着从弥乐佛通往河边的洞口到河边去洗,洗净后提上来剥皮去核,以一斤枇杷半斤冰糖的量,将枇杷和冰糖一起放入锅中熬,待冰糖全溶,又放入川贝,一起熬致枇杷变透明,放入蜜糖,搅拌收汁,放凉后装瓶。

傍晚,夕阳给彤州城洒上了一层金辉,全城沐在金色的霞光里,平而河和水口河交汇成丽江后,经过洗马滩缓缓往铁桥下流来,一路波光粼粼。子墨站在桥上,晚风习习,连自己也被涂成了金色,桥下的水排给这一景色造成了很不和谐的景象,但并不影响人们欣赏晚霞的美,晚饭过后,人们陆陆续续到铁桥上来乘凉,欣赏丽江美景。桥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子墨在赌,跟自己打赌,赌依依会从铁桥经过,赌依依和他不期而遇。

依依今天在利民街的房子住,自己吃了晚饭才过北岸回家去,她拿上装着壮锦旗袍的袋子,没有坐度船过对岸去,而是选择了过桥。锁了门背上包拿上袋子,走过街道,一蹦一跳往铁桥上来。金色的晚霞真的让人沉醉了,依依两步一个转身,观赏沐在霞光中的城郭,桥上四面凉风习习吹来,无限畅意,金色的霞光洒在河面上,真如白居易《暮江吟》中“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情景,依依自顾沉醉,走走转转中,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吓了一跳,连忙扎稳马步,看时竟是袁子墨,依依松了口气:“袁旅长,撞疼你了吗?对不起。”

袁子墨看着她笑:“我哪有那么娇弱,这一撞就撞疼了,我只是被一朵花撞了一下,不但不疼,还粘了满身花香。”

依依退开一步站正了身子,说:“少贫嘴了,你也来桥上看晚霞。”

“先说了,以后叫我名字。”子墨说,“其实呢,我是在这里等你。”

依依怔了一下,不相信地笑:“等我有事,你就那么笃定我会从这里过?”

子墨笑说:“我算了一卦,你今晚会在傍晚的时候从桥上回家。”

“算卦。”依依忍不住笑起来,“你堂堂一个军人会相信算卦?你逗我呢,袁旅长。”

“名字。”子墨纠正。

“子墨兄。”

“这就对了。”子墨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我说过的要送你枇杷膏的,今早刚熬好,还加了川贝,止咳润肺是很好的,给。”

依依真有些不相信了,他为兑现他的话亲自熬枇杷膏,军人在她心中是只会拿枪上战场,冲锋陷阵的大男儿,难有这翻细密心思,她有些崇拜地瞟了子墨一眼,接过袋子,打开里面看装着两瓶枇杷膏,散发着枇杷的清香。她知道枇杷能治咳嗽,却没见过枇杷熬成枇杷膏这么香,枇杷的肉都成透明的了。

子墨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依依不自觉地红了脸,把装枇杷膏的袋子抱在怀里,向他羞赧地一笑:“谢谢!”

“不客气。”子墨依然看着她。

依依悄悄挪了一下脚步,轻巧地旋过他身边,向他挥挥手:“我替我母亲再次谢谢你!回见。”风一般地走了,消失在人群里。

子墨唇边荡起甜蜜地笑,看着依依消失的方向,良久方收回目光。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他就要往回走时,张勇和姚斌出现在他面前,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调:“旅——长——”

袁子墨被他们吓一跳:“你们怎么在这里?”

张勇说:“保护你的安全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直都跟在你身边啊。”

子墨敲了一下额头,感觉自己变透明的了,对他们说:“走,回去。”

张勇和姚斌一边走一边挤眉弄眼,袁子墨只当没看见,迈开大步往公园走。桥上的人也渐渐散了,而桥下的水排灯火正辉煌。

依依过了桥,却并不往龙江街方向走,而是往兴龙路去,她知道她家的“晨馨笔墨店”要开到晚上九点才打洋。晓月接手这家店也不会坏了规矩,以后为了方便她都会大多时间住在店里了,这家店还有房子依依前两年用挣的钱买下了,所以这里也可以算是他们家的。依依一直照看这家店当然很熟悉,店里的伙计见依依进来,立即打招呼:“小姐来了。”

依依问他:“二小姐在吗?”

伙计指了指里面说:“在里面。”

依依进里屋去,上了楼,晓月正在看账本,曹家妹正把洗净的半簸箕三华李拿过来,见依依上来,忙笑说:“依依来了,来,吃三华李,新摘的,鲜着呢。”

依依拿了一个咬了一口,酸酸甜甜很好吃,她一连吃了三个才到晓月身边。晓月放下账本,拉过凳子给她坐。依依把袋子都放在桌上,坐下来,从一个袋子里拿出那件旗袍,在晓月面前展开,晓月眼前一亮,期待地看她。

依依问她:“姐,漂亮吗?”

晓月说:“漂亮,这款旗袍彤州还没有人穿过,你从母亲那儿拿来的?”

“买的。”依依说,“母亲自己设计的花纹,自己裁剪的旗袍,第一件兰姨摆在店里说是镇店之宝,不给我,我就等着母亲缝好这一件,穿着旗袍迈着碎步走我可受不了,但二姐谈恋爱了,又有了自己的店铺,总该有件礼物表示庆贺庆贺,所以我买下送你啦,给。”把旗袍递给晓月。

晓月接过,把旗袍在身上比试着,问曹家妹:“小妈,好看吗?”

家妹走过来,上下打量:“好看,从太太手里做出来的衣服,件件都好看,但这件最漂亮最抢眼。”

“这是壮锦旗袍,是按照我们壮族的特色做的。”依依说,“这一期旗袍,我们云裳布莊打出的名号是‘壮锦旗袍’,就冲这名头,很多人都去看了。”

晓月一边把旗袍叠起来一边说:“果然别出心裁,不过旗袍是真的好,款式更是时尚特别,一定很抢手,谢谢你,依依!”

“一家人,谢什么。”依依笑说。

“一家人也要知道感恩啊。”晓月微笑着看她,“依依,真的很感激你把这个店给我。”

依依偎在晓月身边,娇嗔地说:“二姐,你都把我感动到了。”

晓月拿起她的手,看了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这么柔美纤细的手,怎么学着爷们去撩拨女生呢?依依要是安静下来,就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依依愣了一下,心里说:“难道,二姐知道那天晚上是我?她一定知道的,惨了,我像个傻子一样洋洋自得,呆毙了。”

依依讪笑着:“二姐最好了,温柔宽厚,不计人过,冲二姐的宽仁,我就说说咱们这家店怎样经营吧。店里每天的出入账都要有记录,卖了什么卖了多少,都要记下来,月底算账,要把这一个月买卖的收入做一个结算,这一个月除去成本净赚了多少,店里什么货短了需要进货,给伙计的工钱,都要记得清清楚楚的,账清心里也要清,和气公平买卖,店铺就能长久经营下去。货缺了要及时补上,至于进货的渠道,二姐可以和小妈坐轮船到南宁或是崇左去进,或者上凭祥后到越南,再从越南到云南、香港,那里的货源比较充足,货好也有选择,顺便呢也可以去旅游看看地方。”

“嗯,我记着了,依依,你要常过来,咱们姐妹常常聊聊天。”晓月搂着依依,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夜空,“你这小丫头虽然顽皮耍蛮,心却是最善的,我和那些富家小姐们天天厮混,喝酒打牌看戏跳舞,但我知道她们是瞧不起我的,我就在她们的尖牙利嘴中把自己练强练硬,但是回到家里看到依依,无论说话不说话,我的心都是暧的,因为依依的心很纯,你是真心对我的,从不伪装,我不用在你面前武装,母亲也是,她在外面很强大,回到家里就是慈母,只想看到我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依依在二姐心里就是一道亮丽的阳光,扫过生活所有阴暗的角落,有你在我的天空都是亮色的,就象开满了五色花,明媚鲜艳芬芳。”

家妹看着她们姐俩,眼眶湿润了,她这一辈子就算撞了狗屎运也没这么好,可她都干了什么?她害得婉仪在月子里落下咳疾,真是罪无可恕!以后她再也不去打麻将了,她要和晓月经营好这家店铺,帮太太打点好家里,让她安心织布裁衣服管理厂子,她这张得罪人的嘴也要彻底闭上了。

依依靠着晓月,不舍得挪开:“靠着二姐好舒服啊,我要多靠一会。”

“靠吧。”晓月搂紧了她。

依依看到桌上的包,这才想起要赶紧把那两瓶枇杷膏给母亲送去,连忙对晓月说:“二姐,有人送了两瓶自制的枇杷膏,能润肺止咳,我得给母亲送去。”

晓月连忙说:“那得赶紧,我听见母亲这两天又咳多了些,你这两瓶枇杷膏做得及时。”

依依离开晓月身边,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包,家妹对她说:“依依,过两天要来啊,小妈做饭凸等你来吃。”

依依一边走下楼梯一边说:“好的,一定来。”

从晨馨笔墨店出来,天已经黑了,依依行步如风,想着有两瓶枇杷膏给母亲心里很兴奋,也很感激袁子墨。在经过粤东会馆的时候,一个明艳的女子与她擦肩而过,她并不理会,却被拦住了,一股脂粉香让依依马上知道她是干什么的。

依依没好气地瞪她:“怎么啦?干吗?”

她冲依依友好地一笑,并不理会依依对她淡漠的表情,依旧友好地说:“小姐包里有枇杷香,家里一定有患有固疾的人,小姐若肯相信我,我便赠与小姐一瓶枇杷膏,定能根治您家人的固疾。”

那声音柔顺平和,让人听着非常舒服,依依不由得定眼看她,这回看真了,原来是水排“水月楼”里的头牌——水香,彤州城里无人不知水香,不但相貌好,声音也好,说话如三月莺啼,她自己喜欢薰桃花香,每年春季桃花开时,便自己采桃花来制香,别人的香或外头买的香她是不用的,因常薰桃花香的缘故,身上常带着桃花的香味,又因她住在水排里,人们便给了她“水香”的名号。

她迎着依依的目光,读懂她目光里的不信任和不愿意流露的不屑,她淡淡地笑了:“我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入小姐的眼的,小姐不信任是应该的,只是我的话是真的,韩依依小姐,我家贫,母亲着了风寒落下咳疾,是我采了山上好几味草药配上枇杷制成枇杷膏,母亲吃了三瓶便好了,再也没有咳过,只是我家里实在太穷了,为给哥哥娶媳妇我不得不入风尘,给小姐说这些让你见笑了,只是小姐这么出色的人,我也希望你的家人都安康。”

依依说:“人既来世,无贫富贵贱,皆是平等,谢谢你的好意,我又怎么好意思呢?”

“无妨,你我相见面善,你若不嫌我为风尘中人,愿意与我多说两句话,那么七天后的这个时间,我们还在这粤东会馆前见面吧,你包里的枇杷膏是贵人送的,难得那一份心,不可辜负了,你先让家人吃了,再吃我赠你的。”水香真诚地向她道。

依依看她,探究着问:“为什么要帮我?”

水香说:“我闻你大名久矣,很想结识你,只是我知道我卑贱,日日看你从桥上经过很羡慕,好希望能与你说上两句话,今日好巧,你从我身边过带着枇杷膏的清香,我愿意献上我微末的手艺帮你。”

“谢谢你,水香!”依依感激地看她,“就算是我们相见面善吧,我不嫌你风尘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你也有你的不得已,你既知自己在风尘中却能保着初心,就该为自己以后筹谋,必竟世道变化中、风尘不可长待,不要总在一个地方长住留恋不舍,待久必有祸,能走就要走。”

水香点点头:“我盼着能与你说上一两句话,果然没有错,谢谢!我懂得怎么做了,依依,你的目光好纯,无论以后生活发生什么,你都一定要好好的。”

“嗯。”依依后退两步,向她摆摆手,转身往前走了。

水香看她去远了,方转身向码头走去。

依依回到家,放下东西便骑上单车向营街去,她知道为了这款壮锦旗袍,母亲还要在云裳布莊里住许多天,正好也可以和兰姨相伴,不知母亲为何与兰姨那么好,两人聊天常常聊到三更天,母亲要做的事,兰姨舍了身命也要帮母亲做好。依依总觉得母亲的心很深,在家庭、亲情和爱情之外还有她的另一重天,她的心有时候深邃得连父亲都走不进去。依依跟踪过母亲几次,都被她发现了,被拎着回来让兰姨或虹妈看管,她锲而不舍,只要发现母亲出城她就跟去,终于有一次母亲愿意带上她了,却是下乡去收购木棉花的,所以,母亲在依依心中充满了神秘色彩。

现在的青龙帮老大其实依依是认得的,小时候好几次跟踪母亲,有一次跟到北门马栏的时候,一位伯伯拦住了她,半蹲下身问她:“小丫头片子,你去哪儿呀?”那个时候她就把他的脸看得真真的,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忘记。

当时的依依当然不会说是偷偷跟着母亲身后来的,胡乱指了个地方说:“我去那儿!”

那伯伯看了她指的地方一眼,张着双爪吓她:“那是经常杀人的地方,有鬼,你不怕吗?”

依依一梗脖,脆生生地道:“不怕。”

那伯伯问她:“你家在哪儿?”

依依假装东张西望:“我家在哪儿?我……我,我不记得了,忘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家了。”

“可我知道你家在哪儿,小屁孩,我送你回家。”不由分说就把她抱上一辆马车,车里坐着一位叔叔和一位阿姨,抱着她一直把她送到家为止。

依依知道母亲不仅仅只是一位商人,这两年她秘密阅读了许多革命书籍,猜想过母亲的身份,但那是她不能设想的,因为这事儿太大了,大得她不敢想象,她一半紧张激动一半担忧,严严实实地守护着心中的秘密,拼命阅读各类书籍,只想让自己懂得更多一点。

云裳布莊很快到了,店里的灯光照着街道,两个客人提着袋子从店里出来。依依把单车放在店门旁边,解下车上的袋子进店里去,婉仪刚送走了客人,听脚步声就知道依依来了。

依依到她跟前,把包捧到她跟前,说:“妈,两瓶枇杷膏,给你的。”

婉仪拿过,还没打开就说:“好香啊,谢谢依依了!”

“人家替你做的,让我交与你,我,嘿,借花献佛罢了。”

“人家,哪个‘人家’呀?”婉仪深在趣味地看她。

依依一下子口吃起来:“这——总之是专治您的咳疾的,妈,您吃了就不会咳那么多了。”

婉仪紧追不舍:“依依不说,妈妈不吃的哦。”

兰媚听见她们的谈话走过来,和婉仪对视一眼,含笑看着依依,依依被她们看得不好意思了,现在最上策就是快走。

婉仪早已看穿她的心思,拉住了她的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鬓角,柔声说:“依依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也有人愿意为减轻妈妈的咳疾亲自做枇杷膏送来,替依依尽孝,妈妈很开心。”

依依羞红了脸,纳纳地说:“他,他叫袁子墨,公园里有很多枇杷树的,他顺便就做了,我,我谢过他了。”

婉仪和兰媚轻轻地笑出声,袁子墨,她们认识,是他,她们可以放心。这小丫头没一刻消停,却在心里装下人了,这下不用劝她,她也会自己安静了。难得见她这么扭捏娇羞的样子,婉仪想:她的咳疾没白犯,让她这么头疼的女儿都变乖了。

“原来是袁旅长,他年青有为、前途无量啊,咱们依依的眼光真好!”婉仪拉着她说。

依依挣脱了婉仪的手,兔子一般一下子就窜到了门口,一只脚迈出门口了才转过身来向她们说:“妈妈,兰姨,晚安!”

只听得一阵单车响,依依便没了身影,婉仪和兰媚笑了。婉仪从袋子里拿出那两瓶枇杷膏,旋开盖子,枇杷的香一下子就溢了出来。

兰媚看到透明的枇杷肉,羡慕地说:“火候掌握得可真到位,没想到袁旅长还有这么一门手艺,会熬枇杷膏,婉仪,你可真有口福。”

婉仪把盖子盖上,说:“他们小孩子的性情,说不准呢,且看着吧,嗯,我要去倒杯温开水,吃一勺子枇杷膏,香得我都流口水了。”

兰媚把暧水瓶提过来,两人在茶桌前坐下,今晚,她们不做旗袍了,难得这样的闲情和开心的好心情,她们要聊到子夜。那么多年了,依依总算长大了,虽然还年少,但无论外面风雨再大,都不能把她打垮,她不但能自保,而且还能自己讨生活,她们总算能稍稍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