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皋藏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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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友人

既没,歷千餘年,始有諸大儒。其所以開示來學,乃從上相傳一滴真血,既是親生,又是親乳,故撫摩鞠育,周慮曲防,無所不至。看到瑣碎處,愈見懇惻,只緣從一肚皮中出,自然如此。近儒直指單提,豈不徑捷?豈不痛快?却只説得一邊話。諺所云「不哭的孩兒誰不會抱」,此之謂也。足下蓋見諸大儒于説本體處,往往引而不發,于説功夫處則津津不憚煩,近于勞苦費力,便擬爲乳娘;見近儒于説功夫處,往往薄而不屑,于説本體處則津津可喜,近于親切貼肉,便擬爲親娘,似非究竟義。平心論之,近儒的念頭亦與親生親乳一般,但緣他看得自家易長易養,遂認孩兒都易長易養,不甚以乳食爲意。諸大儒却知孩兒有易長的,亦有難長的,有易養的,亦有難養的,縱一胞胎中生,尚自兩般三樣,不能不多方呵護耳。

竊有一疑,豈不大聖大賢?而兢兢業業到老,汲汲皇皇到老,君臣儆戒,師弟切磨,不遺餘力,將其難長難養,反不如近儒易長易養耶?抑其繩拘尺縛,尚不知有單提直指之妙訣耶?殆非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毫髮放鬆,淵墜冰陷。是故見其易者未必果易,還是心粗;見其難者未必果難,還是心細。足下試看,細的是本體?粗的是本體?這本體即在功夫之中,還在功夫之外?便知那個是親娘,那個是乳娘也。

足下又遡自有宋及于我後先諸儒,考其因時立教之方,謂仁義禮智互相補救,今宜實之以信,大意亦近。至自按垂髫異于童稚,有室異于垂髫,深覺信之難全,欲求返異歸同,最是切問。語云「自家有病自家醫」,又云「知得病便是藥」。足下既已知得,只去著[12]實調服,予復何云?無已,惟有濂溪所揭「無欲」二字極好!夫何故?這個欲自人生落地時便一齊帶下,千病萬病皆從此起。我要爲善,這個却出來做對頭,不愁你不屈伏;我不肯爲惡,這個却出來做牽頭,不愁你不依順。孟子曰:「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仕則慕君,不得于君則熱中。」[13]這便是垂髫異于童稚,有室異于垂髫的公案。所謂「人心惟危」以此,「道心惟微」以此。之不能不兢兢業業,之不能不汲汲皇皇,亦皆以此。須辨取明白,一刀斬斷,拔出自家一個身子來,然後要爲善便真能爲善,要不爲惡便真能不爲惡。仁真仁,義真義,禮真禮,智真智,恰好鑄成一個信字也。

陳白沙先生曰:「人須有鳳凰翔于千仞之意。」每誦之,輒爲灑然。若識不破,跳不過,終日營營,只要倍奉這軀殻,其與糞壤之蠅蛆何異?到那裏,無論親娘、乳娘都救不得也。足下其歸而體之,如有可否,願以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