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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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我是属于你的

杉矶在我看来是个活力无限的地方。在洛杉矶,各色人等每天都做着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梦,再加上这里每天都充满阳光,对不少人来说简直就如天堂一般。洛杉矶既有海滩,也有深山,可偏巧这二者并不在同一方向上,但生性随意的洛杉矶人对这种不便并不是很在乎。大多数当地人甚至懒得特意上山下海寻觅风景,他们更喜欢成群结伴一头扎进深山老林,在那儿支起帐篷,举行各式各样的狂欢节。在我看来,洛杉矶的狂欢节大概是人类历史上最热闹的一类了。

在我搬到洛杉矶前,我的一个朋友曾经这么对我说,“在洛杉矶哪怕是十足的傻瓜都有机会变成百万富翁,而且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这就是洛杉矶。如果你骨子里就不喜欢这样的社会氛围,那么还是趁早打消来这儿的念头。如果你并不反感一夜暴富的故事,那么你会爱上这座城市的”。

朋友的这番话着实令我有些惊讶,但我笃定自己会爱上这座城市,所以还是毅然前往。后来事实证明,他说得的确没错,洛杉矶充斥着各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物,可与此同时,你却仍然对它所提供的一切感到欣喜和热爱。

如果非要在洛杉矶找一个看上去气质严肃的地方,那应该就是离市政厅和市立法院不远的潘兴广场那一带了,那里沉积着有关这座城市过往的历史,可以说是洛杉矶的心脏地带。但凡你有机会看一眼潘兴广场的一座纪念碑上镌刻的碑文,你定会再次感受到这座城市诙谐随意的气质。我说的这段碑文摘录自美国记者凯里·麦克威廉姆斯在1946年出版的游记《加州之南》[1],碑文的大致内容是说,一天夜里麦克威廉姆斯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朋友便把他送到了巴迪摩尔酒店,醒来后,他走到附近的公园散步,看到一位金发女郎将裙子提至膝盖,然后跳入公园的喷泉中,一边戏水一边高声唱着“那表情狰狞又不怀好意的老山羊哟”的歌词。目睹此情此景,这位大记者不禁发出感叹,“这便是我心之所向的城市,我坐在这里就像坐在环形看台观看马戏的观众”。

麦克威廉姆斯的这段文字将洛杉矶的城市气质恰到好处地提炼了出来,来到这儿你就像抵达了马戏乐园——真巧,我恰恰就是热爱马戏的那类人。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洛杉矶时时刻刻都能令人感到放松和欢乐,在这儿我也时常感到无所适从甚至崩溃。我并不把这归咎于洛杉矶,我认为这完全是我自身的问题。我来自麻省,骨子里便是个较真儿的人,即便是些芝麻蒜皮的事儿都忍不住要刨根问底。这样的性子总是给我带来困扰,有时我甚至认为这是一种无法摆脱的诅咒。仔细想来,我从未从自己这样的秉性中获得什么益处,相反却时时因此感到沮丧。而在洛杉矶,几乎没人愿意较真儿,整座城市充斥着一种极度悠闲的氛围,没人愿意为了什么事情表现出锱铢必较或是上纲上线的架势,人们最感兴趣的还是插科打诨地度日。荒诞和闲适是这里的主题色,离经叛道才是当地人的生存哲学。

在不少人眼中,洛杉矶就好像是一座以梦编就的城市。人们因为梦想前来此地,他们在这里扎根,在当地大量制造和贩售梦想的公司中求得一份差事。靠梦想生活,说实在的,这听上去确实有些荒谬,可这个命题在洛杉矶却成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笃定地认为,人生不过就是靠着梦支撑的一场演出罢了,每个人都对所谓梦想有自己独特的定义,因着这样的信念,洛杉矶这座城市靠着大大小小的梦境和梦想家有了自己的形状。

如果想要一窥洛杉矶人的梦想,那些关于这座城市的电影和音乐或许是最佳通道。但事实上,这些被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有着最疯狂想法的产业实则还是有其保守的一面,在洛杉矶,反而是房地产、科技、设计、时尚这类的产业在不断以最天马行空的方式造着梦。这些行业的从业者往往看起来得体妥帖,但一张口就能让人大跌眼镜,他们或是畅想自己打算葬身于外太空,或是有意把自己孩子的躯体想办法保存在硅同位素内,好让他们通过神经技术体验处在时空奇点的感觉。对于初来乍到的人,如果遇见这类伙计任谁都会觉得荒唐,可但凡在这儿住一阵子,你便会对如此这般的人和事见怪不怪了。在洛杉矶,如果刚认识的某个朋友告诉你他们一家的乐趣是在家自酿龙舌兰酒并且愿意分给你一些尝尝,千万别觉得古怪,因为在这儿没什么人是愿意按照常理出牌的。

在洛杉矶,你能找到任何美食,墨西哥炸玉米饼、多汁的芝士汉堡、冷榨果汁,萨尔瓦多的普普沙饼,韩式烧烤,等等。人们总是有能力不断挖掘出更多美味,每到周末总会有朋友招呼你开车一起去圣加布里埃尔或者阿罕布拉,说他们在那附近觅到了一家极其正宗的泰式料理店,或是只有在四川才能吃到的卖正宗龙抄手的小馆子。除此之外,洛杉矶还不乏大量新鲜的果蔬,在这儿,采摘人行道边果树上垂下的果子是合法的,毕竟洛杉矶的果树实在太多了。在我之前租住的房子沿途就可以随手摘到葡萄柚。除去这些常见的植物种类,在那些有小鹿和土狼出没的山里,你还见得到棕榈树和仙人掌。

对于这座由梦填满的城市,也有人表达了担忧。他们认为这些梦想的重量洛杉矶可能无法承受,有一天它们甚至会变成当地人的噩梦。归根结底,这些悲观主义者担忧的无非是那些老生常谈的问题——有人担心城市治安,有人担心干旱气候以及水资源缺乏可能会带来的威胁,还有人忧心忡忡地害怕海平面上升会吞噬山地,更有人惧怕从中美洲和南美洲蔓延至洛杉矶的种种令人不安的因素。在他们眼中,洛杉矶随时都面临着崩坏的风险。

当然了,这些末日论者仍旧是少数派,大多数洛杉矶人对于所谓灾难只会耸耸肩表示“或许吧,或许这些有可能发生,但谁知道呢”。接着他们便会告诉你,“这就好比有人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愿意读迈克·戴维斯[2]那些关于加州社会问题的文学作品,有的人在同样年纪则只对在聚会上和朋友们大谈曼森家族及《银翼杀手》感兴趣,不过是个人想法不同罢了,大可不必因为别人的某些想法给自己造成什么困扰”。然后有人可能会建议你去看看英国建筑艺术家雷纳·班纳姆的作品,要知道这位建筑师在20世纪70年代拍摄了自己在洛杉矶自驾旅程上目击的种种,向他的英国同胞展示了洛杉矶的一切是多么美妙。或者琼·狄迪恩[3]也不错,他们会告诉你这位女记者是如何放大洛杉矶的种种看似令人担忧的状况,把这一切写成电影脚本,再用赚来的钱跑到夏威夷享受人生的。可讽刺的是,她电影里所描述的那些令人揪心的状况事实上从未在洛杉矶发生过。总而言之,在大部分洛杉矶人看来,杞人忧天实在没什么必要。

英国画家大卫·霍克尼在1963年来到洛杉矶,关于洛杉矶他说过这么一段话,“我刚到这儿的时候,谁都不认识,这里对我而言是个完全陌生且庞大的城市。尽管如此,在到达这儿的一个星期里,我居然能够完成一箩筐事情——我拿到了驾驶执照,买了车,开车到拉斯维加斯然后还在那儿赢了些钱,回来我给自己弄了个画室开始创作。在洛杉矶,任何看似烦琐的事情用一周时间竟然就可以全部完成,这恰恰符合我对洛杉矶的想象”。我曾把霍克尼的这段话讲给我在纽约的一位女性朋友,当时我的这位朋友带着些许傲慢的神情回应,“老天,怎么每个从洛杉矶过来的家伙都要把这个故事讲一遍”。看得出,当时她对洛杉矶的生活模式并不感冒。几年后我听说她竟然搬到了洛杉矶,供职于一家电动汽车公司,这家公司一直计划着能够依靠一种穿越时空的超级管道将洛杉矶和旧金山连接起来,我可真好奇这种超级管道到底是什么模样。


[1] 《加州之南》(Southern California Country)的作者凯里·麦克威廉姆斯(1905—1980)是来自美国的记者。麦克威廉姆斯对于加州的政治文化生活发表过大量评述,并因此著书立说。

[2] 迈克·戴维斯(1940— ),美国社会活动家、作家。

[3] 琼·狄迪恩(1934— ),美国小说家,代表作包括《蓝夜》《散漫地步向伯利恒》《奇想之年》等,狄迪恩的作品大多以加州为创作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