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结语
现代学者研究元代家族文献除了宗谱、家谱等名称外，又有世谱、谱、家传、庆源图、家乘、族谱图、谱牒、谱系、传家录、本支图、支派图、家谱图、世系、世系表、家录、谱略、叙族小录等名称。[44]《五溪丁氏世美集》则存有其中大部分种类如世谱、家乘、谱系、传家录、世系、世系表。诚为不可多得之元末明初家族文献汇编集，当然历次增补也有包含明清的文献，本文限于篇幅，拟另文讨论。[45]
壬辰兵乱及其后续社会变动是为元末明初豫章地区故家文物图书毁坏之重要事件。豫章附近新安地区孙氏家族，壬辰变乱时藏其家先世文稿于山中，得以躲过一劫。其后这批家藏文稿却在丁酉年终毁于乡民寇乱。[46]家族文献的散失是元末江南士人共同的历史记忆，也是士人重新思考乡族建设的转圜。其后士人对于如何重建乡邦文化，重组家族文献都有着自己的思考。包希鲁在壬辰兵乱后有言：
间适际兵燹，既无文字可考，复寡师友相资。颠沛之际，作辍非一，离索孤陋，伪谬实多。然畏天命，悲人穷，亦希韩子之心者也。苟使扶持世教者举循圣贤之道，则人极岂不立，而人生岂不遂哉？此余之深感乎是者也，故其间多愤世之词焉。虽然，其志则愿人人之明乎此理，而其势则千万人不能见信于二一，以安于故习、溺于所闻者众，又岂无征不尊者之所能变其胶固也哉。矧生乎今之世，而欲反古之道，容可取及身之灾乎？唯藏于家以贻子孙，使习而察之，庶行之而着乎？慎无以求闻也，有求闻之心即私欲也，焉有私欲而可为圣贤之学者乎？至正乙未冬十一月日长至，包希鲁序。[47]
包希鲁痛感壬辰变乱后，图书典籍之不存，但是他依然为圣贤之学作自己的努力，所以整理旧著，希冀公开为地方士人做一个榜样。他的大著《说文解字补意》也在至正二十年（1360）定稿，却在明初胡俨帮助下得以出版。同样，休宁汪氏宗族汪松寿之父汪云龙，在宋末元初因为投身蒙元军旅而身致荣显，汪松寿本人也因此获得进身之阶。汪氏家族在三代之间，从平民崛起为地方精英的历程，正是促使休宁汪氏编制谱牒的重要因素。[48]丁氏家族自南宋崛起后，元代益加步入快速发展，虽然在壬辰变乱中，文献散佚无算，但丁之翰在明初重建家族文化依然不忘自己是南宋旧家的文化传统。丁之翰重辑“族谱”，而且编辑历年以来丁氏文献，并且广邀名家撰文题咏，这都是在重建文化世家正统。元代族谱的编撰已经开始有构建宗族的味道。丁之翰本人在洪武后期辞官归隐，他的师友圈大多对元代怀有忠烈情感，但是重建家族与此并不矛盾，家族文化赓续与传承需要家族中人去完成，才能接续家族文脉，促进家族持续发展，这方面丁氏家族以丁之翰为代表是典型范例，也是我们在思考元明易代大背景下，士人如何应对时代冲击然后如何存续文化流衍之举措，可能不仅仅是怀念前朝那么简单。广义上江南社会之所以在南宋绵延到近代，家族文化延续是一个重要的支柱，族谱纂修与家族建设是其重要的一环，丁氏家族这方面堪称典型，所以留存材料也比较丰富，让我们得以一窥家族在剧烈变动时期艰难的发展。
值得一提的是，元末明初豫章地区的战乱，改变了豫章士人居住的习惯。明万历时期熊明遇（熊钊之裔孙）称：“豫章之望族，多蕃于四乡，附城郭而保姓，受氏称久大显，遂颐者。”[49]可见明代豫章士家大族大都靠近城郭居住，而非宋元时期散落在县邑的四周。
元明之际家族文化转型与传承，一方面来自宋元以来请名人题咏的传统，还有来自建构家族文化、统合大家族的向心力，特别是战乱之后，更需要这种重组家族的文化行为；另一方面，虽然时代的浪潮使得元末明初士人普遍有怀念元朝宽松统治的心理，这一点被很多学者所撰文说明，但是延续本族文化确是永久的课题，特别是理学化的宗族，更是把赓续文化与人口的族谱视为非常重要的事情，明初虽统治严酷，但个人、社群的感情与家族发展有时不一定是并行的，家族的利益有时候超越个人情感。明初严酷统治过后，到了成化时期，丁氏家族又出了进士，家族文化又一次进入繁盛时期。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1] 丁以忠辑，丁亨补辑：《五溪丁氏世美集》卷一《丁氏重修族谱序》，徐忠民编校，江西教育出版社2018年版，第30页（以下本书简称为《世美集》）。关于族谱著录与收藏地见[日]多贺秋五郎《宗谱の研究：资料篇》（东洋文库1960年版）；Ted A.Telford，Melvin P.Thatcher，and Basil P.N.Yang，comps.，Chinese Genealogies at the Genealogical Society of Utah：An Annotated Bibliography （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南开大学历史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图书馆：《中国家谱综合目录》，中华书局1997年版；上海图书馆编：《上海图书馆馆藏家谱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2] 《世美集》卷五《文质墓志铭》，第109页。
[3] 《世美集》卷五《祖氏墓志铭》，第111页。
[4] 《世美集》卷五《文质墓志铭》，第109页。
[5] 王梓材、冯云濠等编：《宋元学案补遗》卷五八《象山学案补遗·象山学侣·县簿丁瓮天先生锬》，沈芝盈、梁运华点校，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3311页。
[6] 《世美集》卷五《（丁）锬墓志铭》，第114页。
[7] 《世美集》卷二《花岩鞠公（新建古志）》，第77页
[8] 《世美集》卷五《季雅墓志铭》，第116页。
[9] 《世美集》卷七《挽丁瓮天先生》，第213页。
[10] 《世美集》卷五《季敏墓志铭》，第119页。
[11] 《世美集》卷五《直卿行状》，第127页。
[12] 《世美集》卷五《韦轩墓志铭》，第124—125页。
[13] 虞集：《道园学古录》卷四一《江西行省平章政事伯撒里公惠政碑》，龙德寿点校，《儒藏精华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集部第247册，第937页。
[14] 虞集：《道园类稿》卷一五《兴学颂（并序）》，《元人文集珍本丛刊》，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5册，第448页。
[15] 宋濂等：《元史》卷六二《地理志五》，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507页。
[16] 宋濂等：《元史》卷一○五《真金传》，第2891页。
[17] 虞集：《道园类稿》卷四七《熊同知墓志铭》，《元人文集珍本丛刊》，第6册，第381页。
[18] 黄宗羲原撰，全祖望补修：《宋元学案》卷九二《草庐学案·草庐门人·酒务丁先生俨》，陈金生、梁运华点校，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080页。
[19] 吴澄：《吴文正集》卷一○《丁俨字说》，李军点校，《儒藏精华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集部第246册，第249—250页。
[20] 《世美集》卷一《丁氏家乘》，第17页。
[21] 钟玲、徐忠民：《埋没六百余年的一部江右文人诗集——〈五溪丁氏唱和集〉的作者与文献价值》，《东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4期。
[22] 萧启庆：《元代进士辑录》，“中研院”史语所2012年版，第336页。
[23] 《世美集》卷六《送丁季蕃还江西序》，第196页。
[24] 金幼孜：《金文靖公集》卷九《故都御史兼詹事府詹事致仕向公神道碑铭》，《四库提要著录丛书》，北京出版社2010年版，集部第38册，第273—274页。
[25] 李修生主编：《全元文》卷五一九《吴澄四七·故樊居士墓志铭》，凤凰出版社1998年版，第583页。
[26] 余辉：《新发现元人胡棣〈伯友诗集〉考论》，《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第39辑，即刊。
[27] 熊明遇：《文直行书·文目》卷二《北山表胜记》，《四库禁毁书丛刊》，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集部第106册，第227页。
[28] 《明太祖实录》卷二三二，洪武二十七年四月丙戌，台北“中研院”史语所1962年校勘影印本，第3397—3398页。
[29] 焦竑编：《国朝献徵录》卷三五《礼部三·侍郎刘公崧传》，《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526册，第663—664页。
[30] 江立员、刘龙隼：《元末明初江西十才子论考》，《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1期。
[31] 吴海：《闻过斋集》卷五《元故资政大夫江南诸道行御史台侍御史韩公权厝志》，《元人文集珍本丛刊》，第8册，第276页。
[32] 万历《南昌府志》卷一八《人物·熊钊》，《域外汉籍珍本文库》第一辑，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史部第3册，第606页。
[33] 包希鲁：《节士祠记》，载万历《南昌府志》卷二八《艺文》，《域外汉籍珍本文库》第一辑，史部第3册，第793—794页。
[34] 光绪《安定胡氏宗谱》卷首《伯友公诗集》，第6叶，藏进贤三里乡健武村。
[35] 黄枢：《故徽州路婺源州同知金公行状》，载李修生主编《全元文》卷一七二，凤凰出版社1998年版，第35页。
[36] 同治《庐陵县志》卷一四《学校志·庙学·修庐陵郡学记》，《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954号，成文出版社1989年版，第980页。
[37] 《世美集》卷六《白云
图记》，第188页。
[38] 《世美集》卷六《溪山旧隐图记》，第191页。
[39] [日]多贺秋五郎：《中国宗谱の研究》，日本学术振兴会1981年版，第148页；[日]森田宪司：《宋元时代の修谱》，《东洋史研究》第37卷第4期；常建华：《元人文集族谱序跋数量及反映的谱名与地区分布》，《史学集刊》2008年第6期。
[40] 刘晓：《元代家族发展略论——以族谱、族田与祠堂为中心》，《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
[41] 《世美集》卷一《丁氏家乘》，第24页。
[42] 《世美集》卷一《书丁氏家乘后》，第25页。
[43] 舒頔：《贞素斋文集》卷首《贞素斋自序》，杨讷编《元史研究资料汇编》，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65册，第55页。
[44] 罗玮：《元代族谱的时代特色与史学价值》，《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12月17日。
[45] 明代族谱研究参看章毅《明代家谱的著录及其社会史意义》，《九州学林》第4卷第4期。
[46] 李祁：《云阳集》卷二《孙氏遗金集序》，王毅点校，《湖湘文库》甲编，岳麓书社2009年版，第28册，第64页。
[47] 包希鲁：《说文解字补义》卷首《包希鲁自序》，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刊本，第1叶。
[48] 章毅：《元代谱牒〈汪氏渊源录〉研究》，《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新51期。
[49] 熊明遇：《文直行书·文目》卷五《关南杨氏家谱序》，《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06册，第2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