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督理马政宪臣统辖权力的建构与运作
杨一清于弘治十五年十二月受命担任督理陕西马政左副都御史;弘治十六年(1503)八月到陕西,驻平凉城,正式开始督理马政的工作。[24]甫一到任,他便取诏令中“体国”二字,悬挂在衙署大堂之上,并取堂名为“体国堂”。并亲撰《体国堂记》,其文曰:
臣一清以南京太常寺卿被简命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督理陕西马政,驿召诣阙,授敕以行。臣伏读敕辞,有曰:“夫废坠既久之事,更新兴举,责任实重且艰。朝廷以尔才望素优,志存体国,特兹简命。”……臣惧德意之弗宣于下,且恐任事之心,或因以自怠也,敢取“体国”二字,揭诸督理之堂,书此以为之记。[25]
记文中,杨一清首先说明了朝廷设置都宪之臣兴举马政的用意,也借着对敕令的解读,拈出“体国”衷心,实际上也宣示了自己的权责所在,为下一步“便宜从事”张本。
时任兵部员外郎的何孟春有《体国堂卷为遂庵题》一首,赞其“一劳期永逸,临事不辞难”,翰林院编修鲁铎则赞其“百年才望此名堂,西北金城万里长”。此两人均为当时大学士李东阳的得意门生,而李东阳本人曾为杨一清任陕西提学时所重修的正学书院作记文,可以推见,除了兵部刘大夏的支持外,杨一清督理陕西马政应当还受到内阁方面的关注。[26]
(一)寺苑卿官的选任、班次与考察的变制
杨一清改革陕西行苑马寺、行太仆寺的种种措施,源于朝廷敕令的规制。先是,敕令以杨一清得以“稽考各寺监等官”,或可“另选才能以充任”,杨一清亦认为“慎选卿寺官员,最为急务”。弘治十六年八月以后,杨一清根据敕令的要求,充分利用原来都、布、按的组织力量,亲自查勘各苑监牧马草场,考究马政成法,大体掌握了陕西马政情况。本年十二月,他着手整顿吏治,首先就将行苑马寺寺卿李克恭,灵武监监正李谦,广宁圉圉长卫昌等人以不谨革职,并替换上陕西行太仆寺少卿李宗商等人。[27]很快,他就意识到仅仅替换一批官员还远远不能解决长远问题,而是必须要对两寺的整个职官系统作出调整。
通过实地的考察,比较成法,杨一清进一步分析了行太仆寺、行苑马寺职官系统情况:
照得各处行太仆寺、苑马寺卿、少卿等官,比与两京太仆寺事体相同,在祖宗朝其选至重,故官得其人,马政修举。数十年来,士大夫重内轻外,又见两寺衙门无权,多不乐为,用人者因而俯就之。凡遇缺员,苟取充数,积习既久,遂为迁人谪宦之地,人人得而轻之。[28]
指出两寺卿官权势下降,和其官员选任的来源有密切关系。在“重内轻外理念”之下,两寺职官由贬谪的官员担任成为常态。政由人举,人轻权卑,这无疑会间接导致该职位权势的下降。与此相应的,是整个机构的权势下降,体现在制度规制上,就是两寺变成了巡抚的统辖机构,乃至“若为”二司的属官。
成化年间,又令巡抚提督。巡抚不得亲理,其事徒委之布按二司巡守兵备官员,文移所及,每以督同该寺为词,遂使卿寺之官,若为二司统属,才得与府卫为偶,势分既轻,职任愈废,虽有才能,一统是职,终身不展,垂首赍志,坐待罢黜。[29]
当然,令“巡抚提督”确实可以说明两寺成为巡抚统辖的机构,不过“督同”理事倒还不能说明两寺已经变成了二司的属官。不过整个机构的权势下降却是相当明显的,杨一清还用具体的事例来说明这一点:
然臣到陕以来,闻二司之于两寺轻忽如故。臣尝行委二司官会同行太仆寺少卿李宗商,查处官军骑操马匹事务。其二司耻与之同事,不容并列。习俗之弊,至于如此。[30]
杨一清一意提高两寺官员的体统事权,另有出于抵抗军职系统压力的考量。在弘治十七年(1504)三月《为稽考官军骑操马匹事》一疏中,他就明确指出,因为两寺职冷权轻,都司卫所的指挥、千户等官“凭借威宠,倚仗声势”,导致两寺在履行查勘军民职权时“进不能展,推无所诉”,“徒有比较之名,全无比较之实,甚至岁报马数,亦多不行造册”。[31]而这些现象正是敕令明文指出亟待改革的弊政所在。
因而,杨一清提出的解决方法,首先就是要通过提高两寺官员的选任资格,使两寺与二司体统相衡。先是,两京太仆寺卿员缺,多于在外按察使内推补。所以杨一清认为,行太仆寺、苑马寺官,亦应于参政、副使等官内推任,如此方与中央相应,这样方可以使地方两寺卿官取得和布按二司长官同样的地位。而在此之前,两寺卿官即便想要担任两司的参政,也是很有难度的。这一制度更定的设想和兵部尚书刘大夏是一致的,刘大夏在《论寺监牧马事宜疏》中说:
近年各卿、佐员缺,多用谪逐官,及有过累者,府卫下寮多易视之。故各官自待亦轻,政务因以废弛,谓宜稍更其制。今后各行大仆、苑马寺官员缺,少卿则于布按二司参议、佥事内推补,如职务修举,则视太仆寺卿佐升任。其监苑庶官,亦请于北人素娴牧马者任之。则官皆得人,而政可举矣。[32]
其次要重新规制职官系统的次序,在实际推行过程中,还需要一些配套的措施,其中两个关键的措施,就是礼制和考察。弘治十七年十一月间,杨一清上奏朝廷,希望在这两个方面也重新定制,并切实推行。
在礼制方面,重新厘定两寺官员与布按二司官员相见的班次礼仪:
已经行令,今后陕西各府、卫、州、县官,与行太仆寺苑马寺卿、少卿等官相见相临,各要以两京太仆寺及布按二司官体统相待,不许与之抗礼。布按二司官与两寺官往来,照例迭为宾主。其班次,两寺卿在布政使、按察使之下,参政、副使之上;少卿在参政、副使之下,参议、佥事之上。[33]
与选任资格相配合,礼仪方面布按二司官与两寺官往来相见,要求迭为宾主,不可上下级相待,其意显在提高两寺之地位。在班次方面,特意规定两寺卿、少卿在参政及参议之上,也是呼应两寺卿、少卿应从比之低一级的参政、参议选任。
在考察方面则经过了一番波折之后,才最终将陕西、山西、辽东、甘肃共立考察簿籍一扇,不必附之各布政司簿内;而将行太仆寺、苑马寺官员的统辖权力完全纳归督理宪臣。在《为正卿寺体统以修邦政事》一疏中,杨一清详细陈述了这一过程的始末。
臣又查得,先该陕西苑马寺等衙门卿等官李克恭等奏称:“陕西行太仆寺、苑马寺,每遇巡抚、巡按行取考语,俱付之布、按二司巡守官员,而巡、守官又付诸知府,以此人多轻视,官无光彩。”[34]
考察黜罢是人事统辖权的重要体现,而考语则是官员考察权力运作的核心环节之一。一意专事权的杨一清,反对将两寺官的考察权付之巡抚、巡按,更别说系之于职等更下的知府了。在上文的班次安排中,寺卿在参政之上,而知府还在参政之下,以下级考察上级,以府县考察两寺,当然有失体统。所以杨一清认为:
且臣监、苑属官,臣反不能知其贤否,而谓知府能知,岂不差谬。又如朝觐考察,初必以此等衙门不多,因而附诸布政司簿内,以后因循,遂或询之二司官员。此职非二司属官,乃以黜陟之权付之,似亦未善。乞行巡抚、巡按官员,今后逐年考语,本衙门属官必须臣等询察贤否,明白填注,不必付诸巡、守等官。至于朝觐考察,亦令臣等与山西、辽东、甘肃行太仆寺、苑马寺六衙门,共立考察簿籍一扇,吏部、都察院参以巡抚、巡按考语,公同严加考察等因。[35]
虽然吏部准予“逐年考语,除该寺堂上官贤否,止须巡抚、巡按衙门开报,不必由分巡、分守等官。主簿以下,照旧施行”。如是,两寺堂上官的考察,就从布、按二司的系统中分立出来;但是,关于考察簿籍,则认为“已有旧例,不必变更”。则考察权力仍然抓在抚、按手里,不归之于督理马政宪臣。于是,杨一清利用先前敕令的力量,继续争取两寺官员考察簿籍的独立:
查得臣节该钦奉敕谕:“巡抚、巡按等衙门,不得干预尔职。寺、监官员惟尔所统,不许各衙门凌辖。钦此钦遵。”[36]
这句话直接从弘治十五年八月的敕令中摘录出来,用以抵制抚、按的干预。他由此提出,即便抚、按官“固无所不当问”,但是“官员贤否,必亲见其行事而后能知”,“若两寺、监、苑,已有明命职事,既不得干预,官员又非其统辖”,他们又怎么能够熟悉两寺等官的情况呢?他认为朝廷既然已经决意将马政督理之权从之前抚、按系统中分割出来,那么就不能再让抚、按对其不能统辖、也并不了解的寺、监、苑官员开报考语。他还从最开始选任两寺官员的角度阐释应该这样做的理由,认为“两寺卿、少卿俱由方面官有才望者推补。彼为方面之时,既能考察千百属官,及为两寺,岂有不能旌别十数属官之理?何必付之分巡、分守官员”。在反复陈说之后,他提出了具体的革制方式:
合无照依两京太仆寺堂上官事例,惟复止照布、按二司官例,拟议通行遵守,以杜将来紊乱僭踰之弊。仍乞将各寺卿、少卿、寺丞贤否考语,陕西俱止听臣开报……再乞俯从陕西苑马寺等衙门前次所奏,将陕西、山西、辽东、甘肃共立考察簿籍一扇,不必附之各布政司簿内,庶得事体归一。[37]
以上规制包括以下三个要点:一是考满朝鉴照京寺之例;二是陕西两寺官员考语由督理宪臣开报;三是另立选簿。这三个要点提高了两寺官员在整个地方职官系统中的地位,也将马政统辖权力从抚、按系统中成功析分出来,是督理马政宪臣统辖权力的建构的关键环节。
(二)军事统辖权的拓展
以上是针对两寺系统职官统辖权力的改制,紧接于此,杨一清对其他职官系统的“干预”也逐渐展开。他充分利用作为左副都御史这一“风宪官”的身份,先是涉足提学官举荐,弘治十七年十一、十二月以曾任陕西提学的关系,且当下“职司风纪,不敢不言”,举荐陕西按察司佥事王云凤改任提学。[38]又继而以“伏念臣职司马政,虽无巡抚之责,官居风宪,亦有激扬之任”为由,将曾经委事过的按察司副使王寅,整饬兵备副使崇熙、萧翀,西安知府马炳然,汉中知府周东等人向吏部加以举荐。[39]将朝廷敕令中的“功绩昭著者,具奏旌擢”的举荐范围,由各寺监等官,扩展到了司、府、州、县的系统,体现了杨一清高度自觉的权力意识和积极进取的为政风格。弘治十六、十七年,杨一清与陕西地方官员通力合作,构建保障军民马匹安全的防卫体系,逐渐涉身于三边军务。
弘治十六、十七年,为保障监苑人马安全,杨一清与陕西巡抚周季麟、陕西苑马寺卿车霆、提刑按察司副使王寅、陕西都司都指挥佥事房怀等通力合作,调配军民人夫,大举修筑城堡。[40]弘治十七年二月,杨一清上疏曰:
陕西苑监多缺城堡,官无寓所,卒无营聚,马亦露牧原野,遂至耗损。今相度各监苑地势,其长乐、广宁等十四营旧无城堡,宜创筑;开城、黑水等十八营城堡湮废,宜增修。仍各于其内置厩以养马,连屋以聚卒,建衙以寓官。兵部覆奏,上从之,即令一清及时提督整理,期于完固。[41]
在着手修筑城堡的同时,王寅等人向朝廷呈请,于各监、苑拣新旧余丁内挑选身强力壮、年貌相应者进行操练。并希望配备盔甲、弓箭等兵器,使其有警则御虏,无事则牧马:
将各苑军余,挑选壮丁设为操夫,各一二百名,给与盔甲,授之弓矢,令其不妨牧马,闲暇之时操习武艺。就令寺监官员督视比较,不许调遣,专一防守本营城堡。是虽为牧马而设,亦可壮边城之声势,资急之应援,彼既觇知我保障有地,防守有人,纵然马匹蕃盛,不敢生垂涎之意。[42]
由于“黄河下绕还成套,虏骑冬来惯踏水”[43],设置在黄河边境地区苑、监马匹常常受到侵扰和掠夺。尤其是冬季河流结冰之时,这些地区尤其容易因为虏骑入侵而蒙受巨大损失。杨一清已经认识,“纵有城堡,若无军兵,安能捍御”。出于保障苑监牧马的考虑,杨一清谓在“举事之初”,则已经“固虑及此”:
近自去年十一月以来,传报声息,无日无之。马匹拘收日久,各营星散,远近不一。固原等卫备冬官军,其数不多,不能分布防御。如万安一苑,尤为孤悬。虏贼在螺山驻扎,一昼夜可到。节被抢杀,并无一军一马前来策应。况各营堡,俱凭髙据险,不堪凿井,马匹未免下饮溪河。彼将暗伏草莽,窥瞰侵掠,势难周防。[44]
自弘治十七年十一月小王子大举进犯庄浪等地,原有的以平凉、固原为核心的卫所系统,并不能将万安等孤悬于外的苑、监纳入有效的防卫体系之中,寻求苑监的自卫力量遂成为应有之义。所以,在弘治十七年到十八年,修筑城堡、奏设操丁成为马政督理的两件关系紧密的重要举措。
弘治十七年十二月,陕西苑马寺灵武监,清平、万安等苑,因在固原东北一带,无军防守,遭到抢掠。清平、万安为固原守备官所管,受驻扎固原的镇守武安侯郑英统辖。先是,固原之西虏寇犯境,郑英遣守备都指挥苗英、领军指挥郭遡等专在固原一西防御;以东的清平、万安防御相对薄弱。有鉴于此,杨一清在十二月以前,曾经与郑英商议加强固原东路的防卫,但是并未实行;是以,“后贼分散丑类,随处拆墙填沟,假我逋逃,为之乡导,乘隙而入”[45]。而苗英等“相离动辄数百里,人马有限,顾此失彼,势亦不能掣兵东救”[46]。为此,杨一清认为“必须选委专官,管领军马,于固原东路防守,庶几责任有归,缓急可倚”[47]。他随即考察各卫所管军员额,清查出没有防御任务可供调配的兵员人数:
查得前游击都指挥杨敬所领游兵三千员、名,除西安左前后三卫官军九百五十员名,见随郑英截杀,及庆阳卫五百员、名本处备御外,洮州卫二百五十员、名,岷州卫三百五十员、名河州卫三百员、名,临洮卫二百员、名,巩昌卫二百员名秦州卫二百员、名,平凉卫五十员、名,见今散回本卫,俱系挑选精锐。当此多事之秋,若管领得人,必能剿杀敌人,保障地方。[48]
然后,杨一清向朝廷举荐统领武职:
访得庆阳卫指挥黄正,新升都指挥,空闲。本官骁勇惯战,又熟知地里,相应委用。及照臣新筑完清平苑彭阳城,山川险固,并万安苑地方有虎家城、李马城等处,俱堪屯兵防守。如蒙乞敕兵部议处,预行陕西镇巡衙门,如果敌众在套,河开不出,前项地方急宜防御。合无行委都指挥黄正,或另选骁勇惯战如黄正者一员,管领原选洮、岷、河、临、巩、秦、平七卫游兵官军共一千五百五十员名,在固原迤东清平、万安二苑,虎家城、彭阳城一带,往来驻扎,防御截杀,保障军民,守护官马,以遏虏贼深入平凉、镇原之路。[49]
杨一清举荐庆阳卫都指挥黄正统领七卫游兵官军防卫固原东路,以与西路苗英等形成掎角之势,拱卫固原、平凉。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东路防卫正是为保障清平、万安二苑的军马而设;而此前杨一清等修筑的清平苑彭阳城等处,为布置防卫力量提供了便利。
(三)由督理马政到巡抚陕西
为防御“达贼”入境掠夺马匹,截杀军民,督理陕西马政左副都御史的军事职能逐渐凸显出来,这已然超出了原先朝廷的任命敕令赋予的职权范围,而是杨一清在处理马政督理实际事务中“便宜行事”的结果。有意思的是,在遣派之初,从中央兵部到陕西仆、苑两寺,无不担心督理宪臣仍会受到旧制的影响,职权被巡抚、三司掣肘。然而弘治十七年以后,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督理陕西马政左副都御史的职权隐然有侵染巡抚权力的趋势。
城堡的修建、操丁的议设,固原东路防卫体系的布置,均显示出杨一清涉足陕西军务的趋势。杨一清本人也已经认识到,处置军旅之事,并非督理马政宪臣之职权;因而,在奏设固原东路防务的上疏中,他特意表明:
臣军旅之事,非其职业,不当预闻。但生灵休戚所系,不忍坐视。又事干官马,臣如不言,恐将来为患未已。徒竭其力,以资寇盗,臣之罪责,亦何所逃。[50]
杨一清在弘治十八年正月就任巡抚之后,于向朝廷呈报边务的专疏中,亦奏称:
臣自去冬边报告急,即督令所司将平凉等处下班官军、民壮、义勇等项拘集收操,听候守臣调遣。臣稍加策励鼓舞,辄有欣然赴斗之志。察此事势,纵使敌兵在套不出,亦不足忧。如果事情紧急,又有钦奉征调延、宁等处游兵成命,必不误事。且彼之蔑我大甚,其志巳骄,天实厌之。今岁如不悔过远遯,必当骈首就戮。但查得固靖兰州一带,边堡粮储,委俱缺乏。见在主兵尚难支持,客兵所至,将何供亿?拯溺救焚,诚不可缓。此正巡抚之责,惧非愚臣所克胜堪,然亦不敢后期,以误大计。已经严督三司等官,多方计处,应施行者径自施行,事体重大者,另行奏请定夺。[51]
筹备苑、监防务以保障军民安全,杨一清不得不慎重考量陕西地方的整体防务体系,并尽量作出有利的协调。事实上,特殊形势下苑、监的牧军、操夫等准军事力量,以及为处置军马而修筑的各苑监城堡,为督理马政宪臣参与军事防卫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条件。从奏疏中可以看出,在杨一清就任巡抚之前,即以督令所掌握的军事力量,实际参与了防戍事务;所以,职任督理陕西马政左副都御史的杨一清预闻军旅之事,干预巡抚职权几乎成为必然。杨一清也清楚知道军事防务是巡抚之责,非督理马政宪臣可轻易干预:
然愿陛下托巡抚之责任,如托臣督理马政之专;采巡抚之谋议,如采臣计处马政之切。勿拘之以文法,勿挠之以流言。而为巡抚者,又当以公灭私,忘身徇国,治官事如家事,不以毁誉荣辱动其心,则守必固,战必克。蠢兹小丑,不日于襄,九重可无西顾之忧矣。[52]
这里将巡抚、督理马政并举,表面意涵是在界定两者职权不当互为侵夺,实际上正是显示出督理马政的继续推行,势必需要巡抚的职权的着力配合;而这一点恰恰成为杨一清很快接任陕西巡抚的重要促因。
弘治十七年五月,原巡抚陕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季麟(1445—1518)调任顺天;十二月,朝廷将本年四月由巡抚河南任上调任陕西巡抚的孙需也取回别用,进而委任杨一清为陕西巡抚,兼理马政,将巡抚与督理马政职权合二为一:
宁夏守臣奏:“近虏数万围灵州,都指挥焦洪等力战却之。然犹虑其深入,请调京营军马六万分驻各境,俟警会剿。”兵部议谓:“沿边一路。已调有兵马。自足破贼,但陕西内地东西相去千有余里,闻警调发,诚有缓不及事者。宜敕平凉等处督理马政都御史杨一清,兼经略调度,事宁仍还故镇。”[53]
杨一清的任命同样出于兵部的举荐,当时仍是刘大夏担任兵部尚书,熊翀为兵部左侍郎。弘治十八年正月初十,杨一清正式受命巡抚陕西,兼理马政。他在上疏推辞巡抚任命中,一再表明:
官逾其分,方怀负乘之惭;任非其才,恐贻覆餗之患。循墙莫避,临谷增危。伏念臣章句迂儒,柳蒲弱质,历官三十余年,恒在闲曹,以文墨议论为事。不自意以虚名,承乏督理陕西马政。敕旨叮咛,以废坠既久之事,责其更新兴举。感激难逢之会,奋励无能之资。倏寒暑之两更,曾涓埃之无补。顷属烽烟未靖,边塞戒严。皇上过听廷臣之言,俾兼巡抚之寄,才薄事烦,力小任重,臣犹自骇,人将谓何?[54]
在这段表述中,杨一清着意强调官逾其分、才不胜任的苦衷;这一方面当然是宦场中惯例的客套之词,另一方面也能从中看出,此项任命实际上是杨一清仕宦生涯的重要转折;而“烽烟未靖,边塞戒严”情形下,由督理马政向军事防卫权力的逐步拓展,是杨一清获得朝廷青睐的重要原因。
杨一清担任巡抚之后,前项议及的举措得到顺利推行。到正德初年,已经修完陕西苑马寺长乐、灵武二监,开城、广宁、黑水、安定、清平、万安等六苑城堡,使得以固原、平凉为核心,到西、北各监、苑“新修展修,营堡联络”[55]。既而“奏设操丁,给与盔甲、弓矢,各守本城”[56]。弘治十八年(1505)二月,杨一清疏请添设新旧操丁:
巡抚陕西都御史杨一清奏:“陕西诸监苑之设,去边境不远,须借军兵捍御。万安一苑,尤为孤悬,近虏数来抄掠,曾无蚍蜉蚁子之援。乞将广宁、安定、开城、黑水、清平、万安六苑拣选新旧操丁千人,通给与器仗行粮。委指挥一员,往来会该苑官提督操练,有警协力捍御,庶牧马可以无虞。”兵部覆奏:“从之,仍命一清严督管领官员,用心抚恤操练,毋令失所。”[57]
既有操丁,又有兵甲,杨一清进一步奏请操丁另支行粮,同时派遣知习军务的武官提督操练,并且将武官的选委之权纳入统辖范围:
听臣选委平凉、固原等卫谙晓操练指挥一员,来各苑,会同该监、苑官提督操练,务令武艺精熟,不许虚应故事。[58]
而前项举荐庆阳卫都指挥黄正统领七卫游兵官军,防卫固原东路之议,到弘治十八年三月,也顺利准行,兵部尚书刘大夏等具题:
看得都御史杨一清所奏,除误事缘由,待查报至日另行外,所据题称:陕西固原地方,东西俱有贼情,而东路无兵截遏,被抢掠去官私马匹、人口、头畜,并杀死军余人等。西路彼时紧急,官军势难东救。欲将原选洮、河、岷等七卫游兵官军共一千五百五十员名,行委都指挥黄正管领,在于迤东地方截杀,苗英等专在西路防御把守一节。缘杨一清拟奏前项缘由之时,尚系督理马政,贼情正在彼处扰攘之际。今警报已缓,而身任巡抚,正宜趁此闲暇,及时整理武备。[59]
固原东路的防卫和城堡营造、操丁添设一样,都是杨一清在督理马政任所筹划的事务,并在任命巡抚之前已经奏请朝廷。可见,由督理马政到身任巡抚,既是杨一清“便宜行事”、积极筹备的结果,也是朝廷方面欲使陕西武备得到顺利推行的良好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