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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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术史批判

然新儒家之产生,关于道教之方面,如新安之学说,其所受影响甚深且远,自来述之者,皆无惬意之作。近日常盘大定推论儒道之关系,所说甚繁,仍多未能解决之问题。盖道藏之秘籍,迄今无专治之人,而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数百年间,道教变迁传衍之始末及其与儒佛二家互相关系之事实,尚有待于研究。此则吾国思想史上前修所遗之缺憾,更有俟于后贤追补者也。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审查报告》,《二编》

……惟渊明生世在子真(按:范缜)之前,可谓“孤明先发”耳。陶、范俱天师道世家,其思想冥会如此,故治魏晋南北朝思想史,而不究家世信仰问题,则其所言恐不免皮相,此点斯篇固不能详论,然即依陶、范旨趣符同一端以为例论而推之,亦可以思过半矣。

《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初编》

盖研究当时士大夫之言行出处者,必以详知其家世之姻族连系及宗教信仰二事为先决条件,此为治史者之常识,无待赘论也。近日梁启超氏于其所撰《陶渊明之文艺及其品格》一文中谓:“其实渊明只是看不过当日仕途混浊,不屑与那些热官为伍,倒不在乎刘裕的王业隆与不隆。”“若说所争在甚么姓司马的,未免把他看小了。”及“宋以后批评陶诗的人最恭维他耻事二姓,这种论调我们是最不赞成的”。斯则任公先生取己身之思想经历,以解释古人之志尚行动,故按诸渊明所生之时代,所出之家世,所遗传之旧教,所发明之新说,皆所难通,自不足据之以疑沈休文之实录也。

《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初编》

府兵之制起于西魏大统,废于唐之天宝,前后凡二百年,其间变易增损者颇亦多矣。后世之考史者于时代之先后往往忽略,遂依据此制度后期即唐代之材料,以推说其前期即隋以前之事实,是执一贯不变之观念,以说此前后大异之制度也,故于此中古史最要关键不独迄无发明,复更多所误会。夫唐代府兵之制,吾国史料本较完备,又得日本《养老令》之宫卫军防诸令条,可以推比补充,其制度概略今尚不甚难知。惟隋以前府兵之制,则史文缺略,不易明悉,而唐人追述前事,亦未可尽信。

《隋唐》六

欧阳永叔以唐之府兵为兵农合一,是也。但概括府兵二百年之全部,认其初期亦与唐制相同,兵农合一,则已谬矣。叶水心以宇文苏绰之府兵为兵农分离,是也。但亦以为其制经二百年之久,无根本之变迁,致认唐高祖太宗之府兵仍是兵农分离之制,则更谬矣。司马君实既误用《家传》(按:《邺侯家传》)以唐制释西魏府兵,而欧阳、叶氏复两失之,宋贤史学,今古罕匹,所以致疏失者,盖史料缺略,误认府兵之制二百年间前后一贯,无根本变迁之故耳。

《隋唐》六

总括言之,杜少陵与安史为同时人,其以杂种目安史,实当时称中亚九姓胡为杂种胡之明证。《旧唐书》多保存原始材料,不多改易词句。故在《旧唐书》为杂种胡,在《新唐书》则易为九姓胡。考宋子京改字之由,其意恐杂种胡一词,颇涉通常混种之义,易启误会,遂别用九姓胡之名。史家遣辞明审,殊足令人钦服。然则唐史新旧两《书》,一则保存当时名称,一则补充其他解释。各有所长,未可偏废,观此一例,即可推知。后人往往轻议子京,亦由不明此义,因特为标出而论证之如此。

《以杜诗证唐史所谓杂种胡之义》,《二编》

鄙意白氏与西域之白或帛氏有关,自不俟言,但吾国中古之时,西域胡人来居中土,其世代甚近者,殊有考论之价值。若世代甚远久,已同化至无何纤微迹象可寻者,则止就其仅余之标帜即胡姓一事,详悉考辨,恐未必有何发见,而依吾国中古史“种族之分,多系于其人所受之文化,而不在其所承之血统”之事例言之,则此类问题亦可不辨。故谓元微之出于鲜卑,白乐天出于西域,固非妄说,却为赘论也。

《白乐天之先祖及后嗣》,《元白》

寅恪颇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所载,而以后人翻案之文字为无历史常识。乾隆官本楼钥《攻媿集》中凡涉及妇人之改嫁者,皆加窜易,为之隐讳。以此心理推之,则易安居士固可再醮于生前赵宋之日,而不许改嫁于死后金清之时,又何足怪哉。

《论再生缘》,《寒柳》

商务《四部丛刊》南宋楼钥《攻媿集》中有许多名人之母均改嫁,经清人修订删改。李易安改嫁似应确有其事。

《元白诗证史》,《梁方仲笔记》

昔年尝见王船山之书,痛诋曹子建,以为陈思王之诗文,皆其门客所代作,殊不解何以发此怪论。后来细思之,朱明一代,宗藩固多贤者,其著述亦甚丰富,傥详悉检察稽考,其中当有非宗藩本人自撰,而倩门客书佣代为者,姜斋指桑骂槐,殆由于此耶?

《别传》第五章

世人或谓宗教与政治不同物,是以二者不可参互合论。然自来史实所昭示,宗教与政治终不能无所关涉。即就先生是书所述者言之,明末永历之世,滇黔实当日之畿辅,而神州正朔之所在也。故值艰危扰攘之际,以边徼一隅之地,犹略能萃集禹域文化之精英者,盖由于此。及明社既屋,其地之学人端士,相率遁逃于禅,以全其志节。今日追述当时政治之变迁,以考其人之出处本末,虽曰宗教史,未尝不可作政治史读也。……今先生是书刊印将毕,寅恪不获躬执校雠之役于景山北海之旁,仅远自万里海山之外,寄以序言,借告并世之喜读是书者。谁实为之,孰令致之,岂非宗教与政治虽不同物,而终不能无所关涉之一例证欤?

《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序》,《二编》

(附)

……河东君之意,以永历为正统,南都倾覆之后,惟西南一隅,尚可继续明祚也。

《别传》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