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终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章 卷三

雨点砸在防盗网上时,房东正在给微商代理群发新款面膜的宣传图。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眼下青黑,楼下超市老板娘发来消息说面膜试用装少了两盒,她心不在焉地回复着,忽然听见楼上“砰”地一声——像是玻璃罐摔碎在地面的脆响。

她指尖一颤,手机滑进沙发缝隙。这种声响已经消失了三个月。上一次听见,还是小说家搬走前的那个雨夜。那时她站在小说家门前,看见门缝里漏出的光把男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的轮廓在晃动,像是抱着什么在跳舞。后来才知道,楼上的张女士报警说女儿朵朵失踪了三天,而朵朵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小说家的房间。

“成仔,把窗户关上。”她扯过沙发上的针织衫裹住肩膀,走向阳台时听见儿子房间传来笔尖划破草稿纸的刺啦声。周乐成趴在书桌上,脊背弓得像只受惊的虾米,台灯把他的影子钉在贴满球星海报的墙上,那些色彩鲜艳的海报边缘卷着毛边,像被某种潮湿的东西啃噬过。

雨声突然变大了。防盗网接住的雨水形成细密的水幕,将这栋老楼与外界隔绝成一座孤岛。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儿子书包里发现的那本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画满扭曲的简笔画:戴礼帽的男人抱着穿红裙的小女孩,背景是正在融化的月亮。最底下用红笔写着:“他们说朵朵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我听见她在地板下面唱歌。”

门铃在这时响起。

猫眼外站着个穿风衣的男人,雨水顺着伞骨滴在脚垫上,形成深色的圆斑。她认出是朵朵的父亲,那个总在深夜醉酒砸门的男人,此刻他的领带歪在锁骨处,眼神里混着血丝和某种灼人的急切。

“我女儿是不是来找过你?”他的声音像生锈的弹簧,“老师说朵朵今天没去学校,她书包里有张纸条,写着‘去找写故事的人’。”

防盗网的铁条在雨幕中模糊成黑色的栅栏。房东想起小说家搬走前送给她的书,封面是个女孩趴在地板上,耳朵贴着木纹,书名是《倾听者》。她翻开过第一页,里面夹着张照片:朵朵穿着带蝴蝶结的白裙,坐在小说家的打字机前,指尖按在键盘上,笑得像个小天使。

“没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您该问问楼上的张女士——”

话没说完,楼下传来消防车的鸣笛。红蓝相间的光突然扫过阳台,周乐成的书桌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她看见儿子正把那张画满扭曲线条的纸往抽屉里塞,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等她跑到一楼时,小说家的房间门口围满了人。消防队员正在撬门,焦糊味混着雨水的腥气钻进鼻腔。门被踹开的瞬间,一股热浪裹着浓烟涌出来,在满地狼藉中,她看见烧剩的稿纸在积水里漂浮,上面的字迹遇水晕开,像极了那年跳楼者身下蔓延的血迹。

“房东女士?”

穿制服的警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电筒的光晃过她煞白的脸,落在她捏紧的手机上——屏幕还停留在小说家的最后一条消息:“当月亮融化时,所有的秘密都会顺着排水管流出来。”

雨不知何时停了。周乐成站在楼梯拐角,校服裤脚沾满泥点。他望着消防员从房间里抬出个烧得变形的铁盒,盒盖上刻着歪扭的英文:DORA'S STORY。铁盒打开的瞬间,某种白色的粉末随着水汽扬起,在路灯下像极了那年冬天落在跳楼现场的初雪。

“妈妈,”周乐成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就要坠落的叶,“朵朵说过,地板下面有个故事王国。她还说……”

他没说完,因为警察突然发出低喝。铁盒里除了几缕烧焦的头发,还有张泛黄的便签,上面是小说家的字迹:“第三个故事:当父亲的拳头变成雨点,小女孩学会在地板的裂缝里种星星。”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房东望着警察封锁现场,忽然想起去年深秋的傍晚,她看见小说家蹲在花坛边,教朵朵用枯叶拼贴月亮。那时朵朵指着小说家手腕上的伤疤问:“叔叔的伤口会疼吗?”男人笑着摇头:“疼的时候就写故事,把疼变成字,疼就跑掉了。”

现在,那些字正在积水里慢慢消失。周乐成突然转身跑上楼,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房东蹲下身,捡起半张没烧完的稿纸,上面写着:“主人公听见楼上的哭声时,总会想起自己童年的雷雨夜。母亲把他藏在衣柜里,而父亲的骂声像涨潮的海水,从门缝里漫进来。”

稿纸边缘画着个小小的、抱着膝盖的男孩,他的影子里藏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房东突然想起,周乐成刚上初中那年,总在深夜敲她的房门,说听见地板下面有说话声。那时她总说:“别胡思乱想,楼上只是在装修。”

但现在她知道,有些声音从来不是来自楼上,而是来自更深的地方——来自那些被锁在抽屉里的画,来自烧剩的稿纸,来自每个孩子在黑暗里竖起的耳朵。

警车开走时,月亮从云缝里漏出半张脸。房东站在小说家空荡荡的房门前,看见门框上钉着枚生锈的铁钉,上面挂着朵褪色的蝴蝶结。那是朵朵的蝴蝶结,她记得去年春天,朵朵总戴着它在楼下跳绳,绳子打在地面的声音,和小说家打字机的咔嗒声,曾在某个午后重叠成奇怪的节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微商群里又有人催问发货,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头像,忽然听见头顶传来轻微的响动。抬头望去,周乐成的房间亮着灯,窗帘上投出他的剪影,正对着墙面上的球星海报——那些海报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手写的故事,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某种执着的认真:“朵朵说,地板下面有扇门,推开就能看见会发光的字……”

雨声又落下来了。这次,房东没有去关窗。她任雨水打湿前襟,任那些潮湿的寒意渗进骨头,像在等待某个故事真正的开场——当所有被掩埋的字都顺着雨水浮出地面,当每个孩子的耳朵都不再需要躲进黑暗,当月光终于能照亮地板下面的秘密。

而在更远的地方,消防车的尾灯已经消失在街角。某个男人坐在警车里,盯着手机里的监控截图:凌晨三点,小说家的房间亮着灯,镜头里的男人正把个纸箱推进地板下的暗格,纸箱上贴着张字条:“给所有在裂缝里种星星的孩子。”

雨点还在敲打着防盗网。这一晚,有人在写新的故事,有人在破译旧的密码,有人在潮湿的地板上寻找星星的种子。而老楼的墙壁里,那些被封存的、被焚烧的、被小心收藏的故事,正随着雨水的渗透,慢慢发出新芽。

作者正在努力码字中,去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