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字路口:“像恐龙一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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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公司之困
把公司卖掉?
2011年5月中旬,北京城阳光明媚,位于海淀区中关村银谷大厦8层一家创业公司的办公室里,一个高个儿青年挎起一个简单的黑色尼龙双肩包走出了807室的玻璃门,准备再次奔赴位于海淀区小营西路33号的一座办公大楼,去和中关村的两位重要人物开会。
在他身后,他的公司看上去和许多中关村的新公司一样,正处于初创阶段,挂在前台的标识由公司名字的中文和拼音上下组合设计而成,呈现在一块橙色的板材上,显得非常醒目。办公区已经略微有些拥挤,400平方米的空间看起来人头攒动。工位上,一些年轻的程序员正在肩并肩地进行着热烈的讨论。
十几分钟之后,这位青年快步走进了一座办公大楼里一间摆放着几组黑色皮沙发的办公室。在这个房间里,一幅巨大的水墨山水画挂在了一张原木色办公桌后面的墙上,而绿色植物布满了整个空间。两位“老大哥”已经在那里等他一会儿了。
三人没有过多寒暄,各自坐下,相识多年的他们很多时候都对见面交谈的话题充满默契。年轻的创业者觉得,今天的话题他也可以猜得八九不离十。算一算,他们之间相识至今,已经有20年的时间了,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商业决策中的艰难时刻,彼此之间了解太深。
两个等待青年创业者的人中,一位身材不高,皮肤黝黑,看起来有些文质彬彬,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另一位则身材高大,长着一张国字脸,两只耳朵紧紧贴在脸旁,显得硕大而狭长,也许是早年醉心于程序写作的原因,他的头发有些稀疏。他们中的一位是多年沉浮商海,在改革开放初期就投身科技创投领域,在“两通两海”时代就开始在中关村打拼翻滚,创立了一家从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的企业的香港企业家张旋龙;另一位则是被千万程序员视为偶像和榜样,曾经只身一人关在深圳一家酒店里写出10万行代码,被人们称为“WPS之父”的求伯君。而坐在他们对面的青年,是从22岁起就加入张旋龙和求伯君创办的公司,从程序员一直做到合伙人,在长达16年的创业历程中亲自带领各项业务穿越火线,从一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一路成长为中关村明星企业家的雷军。
也许是刚刚在天使投资领域“休息”了三年多的时间,并且终于选定了自己未来方向的原因,此时的雷军表情坚定,看上去身轻如燕,对新的机会跃跃欲试。他身高1.8米,身材匀称,梳着偏分头,右侧脸颊上一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就算不说话时,他好像也保持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出生于1969年的雷军此时42岁,平时总喜欢穿着一身休闲装,尤其是自投资凡客诚品以来,他总是穿着这家新创立的电子商务公司出品的黑色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这让他保持着一种工程师的气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加年轻。今天,在听张旋龙和求伯君两位老大哥讲话时,他和平时一样目光如炬,好像每分钟都要对交谈的内容解码运算。
今天,张旋龙和求伯君再次把雷军叫到金山大厦,还是为了那家让他们三个人的名字密不可分的公司而来,这家公司,就是20世纪80年代靠文字处理软件起家,有着异常悠久历史又历经数次转型的金山软件。尽管在雷军离开金山三年多的时间里,三人还经常在金山的董事会上见面,但是,张旋龙和求伯君知道,今天的这场谈话异常关键,它可能将决定金山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命运。
没有什么特别的开场,求伯君沉吟了一下,然后对雷军说:“如果你这次真的回不来了,那我们最终还有一个解决方案,就是把公司整体打包出售。具体的方案你看看合不合适?”
“卖掉?”
“嗯!”
雷军一时间有点儿失神,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办公室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尽管在离开金山三年多的时间里,一直有一些金山的老员工会因为业务问题向他紧急求助,作为公司董事,他也在金山的董事会上分析过一些业务面临的不利局面,批评过那些他当CEO期间都从来没有批评过的人,但是出售——这是雷军从来没有预想过的一种解决方案。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张旋龙和求伯君带给他的谈话如此石破天惊。
卖公司的滋味雷军一点儿都不陌生。2004年他在亲手卖掉自己创建的卓越网后那种撕心裂肺的心情,让他有半个月的时间几乎茶饭不思,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不联系那里的同事。雷军知道,如果这次卖掉金山的方案真的启动了,那么他的难受程度可能会是那时的成百上千倍。从1999年成立到2004年卖掉,卓越网运营了大约5年的时间,但当它被卖掉时雷军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如同卖儿卖女一样的生死诀别的心情。而在金山,他打拼了16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每天亲临一线,几度帮助公司在困境里摸索转型,多次在公司董事会的质疑声中做出艰难的决定,在商业对手微软和盗版软件多年的合围中左突右支。可以说,这段经历就是一段蜕变成长的青春,卖掉金山就相当于把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夷为平地。在听到张旋龙和求伯君的这个出售建议后,雷军的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张旋龙和求伯君经常会在不同的地点约见雷军,三人每次面谈的时间都超过了两个小时。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竭力劝说三年多前离开金山的雷军在危局之下重返金山。在新的产业更迭的周期里,金山集团的各项业务正在面临从1988年成立以来的最大危机。几个季度以来,西山居工作室的网络游戏业绩持续下滑,《金山毒霸》软件依然在PC(个人计算机)端遭遇前所未有的凶狠狙击,公司内部气氛非常动荡,员工的信心降到了冰点,人力资源部办理离职的同事络绎不绝。在产业大环境中,旧世界的秩序已经被打破,而金山还没有掌握新世界的游戏规则。在这样的节点上,如果再没有强有力的施救措施,也许这家公司最终会走向穷途末路。历史上,一家公司因为没有跟上快速变化的时代而出现系统性风险,最终走向灰飞烟灭的结局并不是危言耸听。
很显然,在雷军离开金山之后,寻找一个新领袖来接班的计划已经失败。而此时,作为金山创始人的张旋龙和求伯君知道,想要救公司于水火之中,求助对金山各项业务都了然于胸且令员工十分信服的雷军,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这样的请求却让雷军左右为难,尽管他现在还是金山的副董事长,并且持有金山大约10%的股份,也和金山有着强烈的情感连接,但是就在一年多之前,他已经启动了自己的创业计划,不但几位新的合伙人已经陆续选定,A轮4 100万美元的融资也已经到位,而一款历经磨难的产品,马上就要在三个月之后面向市场,目前他手上的问题还千头万绪。
可以说,这几乎是雷军最不可能回归金山的时刻了。目前这个正在紧锣密鼓进行的创业计划是雷军思考酝酿了两年时间才开始付诸行动的,他的决心不言而喻。尤其是他知道,创业就是跳悬崖,每一次创业都是一次生死未卜的豪赌,他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巨大的恐惧。另外,这次创业被他视为人生中一次重要的“成人礼”,在某种程度上,他认为能够实现自己操盘才是他对过去的完全告别,是他通往某种精神自由的开始。如果此时回归金山,不仅和他的人生规划完全冲突,也让他没有办法向几位合伙人交代。在这种情况下,他选择了婉拒。但是今天,这个出售公司的方案一经抛出,除了让雷军感到震惊,也让他第一次意识到,金山这家让他付出全部青春的公司,可能真的已经濒临绝境。
一时间,雷军的头脑里热血奔涌,他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在金山打拼的一幕幕闪回在脑海。他在想,金山在陷入步履沉重、挣扎求生的状态之前,也曾拥有过多么光芒四射的时光!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
1991年11月4日,第一次在一个计算机展览会上见到“WPS之父”求伯君的雷军只有22岁。当时高大英俊的求伯君身穿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从展台前面走过,那个光彩照人的形象至今让雷军印象深刻。在那个展览会上,雷军将一张只印着自己名字和寻呼机号码的名片递给了求伯君,而求伯君递给雷军的名片上赫然印着几个字——“香港金山副总裁”。
“我当时有点儿被震到了。”雷军说。
雷军也是程序员出身,当时刚从武汉大学计算机系1987级软件二班毕业。作为一名年轻而活跃的极客,他对于WPS和求伯君这样充满英雄主义色彩的故事充满了天然的迷恋。在遇到香港金山总裁张旋龙之后,24岁的程序员求伯君在其鼓励之下开始了一款文字处理软件的创作。其间他三次肝病发作,医生多次警告,他却把电脑搬进了病房。400多天过去,1989年9月,拥有122 000行的WPS 1.0在深圳蔡屋围酒店501房间横空出世,它填补了中国文字处理软件的空白。
在这个中国软件产业的个人英雄主义时代,当程序员凭借一己之力做出一款软件时,其就可以把名字镶嵌其中。因此,作为中国首个文字处理软件的作者,求伯君的名字每天都会在电脑屏幕启动的时刻出现,这“性感”的瞬间激发了很多年轻人的斗志,也让求伯君成了一代程序员心目中的传奇。
WPS这个故事里的技术情结和极客光芒感染了白衣飘飘时代的雷军。这个故事和他大学期间读过的一本书《硅谷之火》散发的气质颇为一致。曾经,正在上大二的雷军偶然在武汉大学图书馆读完这本书之后,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一颗关于未来理想的种子被悄然埋下。在操场上,他回想着这本书里记录的个人计算机革命的一幕幕浮沉往事,内心的愿景被激发了出来。那一天,雷军第一次看到了史蒂夫·乔布斯、比尔·盖茨、斯蒂芬·沃兹尼亚克的名字。而正是这些名字,成了在那个转折的时代开拓未来的先锋。
雷军和金山的故事在那个时间点一拍即合。在受到求伯君和张旋龙的邀请后,1992年,雷军离开体制加盟了他们的公司,成为金山的第6号员工。从此,张旋龙、求伯君和雷军三个人的名字就这样被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
对于软件产业在硅谷的崛起雷军并不陌生,《硅谷之火》里完整地记录了从微机在硅谷出现到程序语言的发展,再到软件诞生的过程,“历史已经验证,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购买软件就如同购买计算机本身一样正常,由于软件的经营比硬件更容易启动,而且更容易赢利,销售软件正在成为一项规模庞大的经营活动”。而这个时期的金山其实也正在受到时代的眷顾。
1988年,邓小平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中国软件科技的地位从此被提高到一个历史新高度。同年5月,中关村科技园成为我国第一家高科技园区。6月,香港联想开业。12月,在海淀南路一间9平方米的房间里,诞生了王文京和苏启强创办的用友财务软件服务社,这是中关村创办的第一家私营企业。1989年,张旋龙的家族企业香港金山开始通过方正集团在中国推广求伯君开发的WPS,张旋龙和求伯君从那时起开始了长期的合作。很快,WPS风靡全国,出现在全国各种电脑学习班和大大小小的打印社里,书店里计算机类的书架上也摆满了《WPS教程》和《WPS使用指南》。在1990年这一年,WPS卖出了3万套,销售额达到了6 600万元,这让WPS占领了中文文字处理软件领域90%以上的市场份额。可以说,雷军成长的年代和他的理想曲线非常幸运地一致,他刚刚大学毕业,就赶上了中国的“硅谷之火”开始熊熊燃烧的时代。
早期的金山故事,就是一群技术理想主义者在一起度过一段阳光灿烂日子的故事。1992年8月15日,雷军牵头成立了金山北京研发部,主要负责规划金山未来3~5年的产品。他在报纸上只刊登了一句招聘广告语,就吸引了10名顶尖程序高手加入金山。那句广告语是雷军自己想出来的——“求伯君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一语戳中诸多年轻程序员内心的渴望。
心无旁骛做研发的时光是一段诗意盎然的日子,雷军描述那种生活就像是在自己的王国里巡行。当时大家挤在北京海淀区四季青的一个四合院里工作,院子里有花草树木,其中有很多柿子树。到了秋天,大大小小的橘红色柿子像灯笼一样挂在树枝上,特别好看。大家的心情也非常轻松。雷军说:“这样的日子就是天堂,电脑里的世界很大,编程人活在自己想象的王国里,你可以想象到程序里细微到每一个字节、每一个比特位的东西。”那时候的雷军已经显现出了精力极其旺盛的特质,几乎每三个晚上就可以有一个通宵不睡。
其实从那个时候起,这批年轻人的愿望就非常强烈,把WPS软件装进每一台电脑成了每个金山人淳朴的梦想。因为有了这个共同目标,大家工作起来也激情四射。当这家公司充满了自我驱动的精神时,它就奠定了金山文化的精神底色。尽管那时的金山只是一家婴儿公司,但它对自己的未来有着充满野心的构想,那就是——让WPS这款承载着民族自信的软件名扬四海。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金山走过了风调雨顺的两年,但是商业竞争的血雨腥风从来不会缺席。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的软件市场急剧扩大,Oracle(甲骨文公司)、IBM(国际商用机器公司)、Sybase(赛贝斯公司)和微软纷纷将自己的分支机构落在了中国,准备在这个市场攻城略地。1994年,25岁的雷军成为金山北京公司总经理,完成了从程序员到管理者的转型,而金山和国际巨头微软的激烈竞争也正是从这个时候起拉开帷幕的。在中国的通用软件开始走向落寞之际,求伯君和雷军却在一段漫长的岁月里,被迫开启了一段以“负隅顽抗”为主题的持久战争。这是雷军的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商业世界里的生死存亡。
1995年,金山迎来了史上的第一场败绩。为了迎战微软Office(办公软件),金山的研发工程师花三年时间开发出了《盘古组件》,但在发布时遭遇了滑铁卢,半年时间只卖出去2 000套。这是一款Windows(视窗操作系统)之下集文字处理、电子表格、电子词典功能于一体的办公软件,耗费了金山大量的研发资金,但是程序员的偏执和错误的市场判断,让金山离用户越来越远。《盘古组件》虽然在Windows之下操作,但是它和DOS(磁盘操作系统)时代的WPS一样,只能模拟显示和模拟打印,而这时候的微软Word(文字处理软件)已经拥有“所见即所得”的功能了。产品设计的问题导致了金山用户的流失。记者们在报道这个新闻时,使用了一个颇为残忍的标题——《盘古,没能开天地》。
就在这一年,英特尔在全球发布了奔腾CPU(中央处理器),而微软也发布了Windows 95——一种用光盘发行的操作系统,这推动了光驱的流行。这两大划时代的技术发展,不但促进了家用电脑的大规模普及,客观上也促进了盗版软件的繁荣。从此,WPS不仅要面对微软这个巨头的围追堵截,也要开始饱受盗版软件侵权的困扰。
“前有微软,后有盗版”成了WPS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处境。
1996年是金山发展历史中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年。那一年,微软主动上门和金山接洽,希望金山WPS和微软可以格式共享,让WPS和Word在相互兼容的情况下都能打开以对方软件格式存储的文件。当时秉持着技术大同理想主义的金山程序员们并不认为WPS的格式是多大的秘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提议。于是,微软与金山签署了一份协议——双方都通过自己的软件中间层RTF(富文本格式)来读取对方的文件,这个举措后来被证明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这一纸协议,微软的Windows后来迅速终结了DOS,而与Windows绑定的Word也顺便终结了称霸DOS时代的WPS。随着微软Windows 95的发布,WPS用户被大批量地转移到了微软Word之下,在与微软的竞争中,金山溃败。
“一夜之间,金山丢盔弃甲!”雷军这样形容后来的局面。
在这段最困难的时期里,很多因理想而集结起来的金山程序员选择了出走,最后团队中只剩下了20多人,金山账上也只剩下一两百万元,后来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公司没有了现金流,即便去银行贷款也拿不出多少可以抵押的东西。32岁的求伯君在一夜之间长出了很多白发,而雷军的个人理想也从憧憬走向了幻灭。他痛苦不堪地对朋友说:“这一年我失去了理想。”在这段时间里,雷军休息了半年,情绪坠入了谷底,常常泡在论坛里消磨时间,甚至一度想离开金山。
可以说,理解1996年的求伯君和雷军对于理解金山这家公司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就像一个人在逆境时的选择很能代表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一样,一家公司在最困难的时候选择的道路也反映了它最真实的信念。当要不要继续做WPS这款产品的问题被提上议事日程并被再三讨论时,求伯君和雷军经过反复思考,还是下定决心把WPS继续做下去,同时开辟新的战场,以便帮助WPS持久地对抗微软Word,雷军把这种策略比喻成战争时代的游击战。可以说,在这段最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最终还是这家公司从一开始就构建的“产业报国”的梦想帮助它做出了最后的抉择。
1996年,雷军实现了作为商业管理者的第一次思维进阶,正是在这一年,27岁的他第一次开始参与一家公司的“战略设计”,从此金山开始了多元化的尝试,进入了“以战养战”的阶段。这一年,当WPS 97尚在襁褓之中时,金山高调推出了《中关村启示录》《剑侠情缘》《金山影霸》《电脑入门》等产品。前两款是单机版的电脑游戏,后两款是工具软件。另外,在雷军的规划之下,一款叫作《金山词霸》的产品也在紧锣密鼓地酝酿之中,事实证明,这款产品后来成了继WPS之后金山的第二款战略级产品。
在后来的岁月里,金山的各条业务线几经调整,慢慢形成了WPS、金山词霸、游戏业务、金山毒霸等几大业务并行发展的格局。而步履维艰的WPS,后来因赢得了北京市政府采购的订单而终于得以在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中慢慢发展。可以说,1997年之后的金山总算逃离了“生死线”,可以相对从容地发展了。从那时起,雷军在每天如同“拼刺刀”一般的商业竞争中逐渐意识到了市场的重要性,他学习并策划了很多当时开创先河的营销活动,掌握了引爆市场的法则。
1998年,在联想完成对金山450万美元的注资之后,雷军出任了金山总经理,负责整个公司的管理、研发、产品销售以及市场战略规划。
非常有意思的是,金山重组后搬到了中关村黄庄附近的翠宫饭店。在翠宫饭店对面向东300米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叫作“西格玛”的大厦,而这正是微软中国的所在地。两座大厦相向而立,被人们赋予了很多隐喻。人们说,金山希望能够在微软的瞩目地盘之外建立一个让微软感到难受的标志。而对金山来说,这样的隐喻其实意义更加深刻,如果一家民营企业在发展过程中,需要在激烈的商战里长久地扛起一面民族的旗帜和持续地承托起人们对国产崛起的希望,那么这既是一种荣耀,也可能成为某种精神重负。
就在金山长期沉浸在和微软巨头抗争的过程中,全球科技产业更新换代的大潮已经悄然来临。1997年之后,中国互联网的热潮就像一首壮丽恢宏的交响乐,每天都在弹奏狂野的旋律。到2000年,安装了奔腾3、奔腾4处理器的电脑走入千家万户,中国的上网用户已经达到了890万人,比三年前有了高达14倍的增长。而这一年,新浪、网易、搜狐三大门户网站先后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这些公司雄心勃勃的创始人也以时代新锐的面貌屡屡成为媒体关注的话题。在新兴的公司不断诞生的同时,互联网也革命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这些后起之秀因为没有任何负担,规模很快轻松超越了金山。
当新的科技浪潮来临时,企业的商业模式也开始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当软件企业还在通过传统渠道出售产品或者向企业用户售卖授权时,互联网的商业模式正在被逐渐探索出来,很快,一种新的赢利模式——积累用户量,商业转化,一直到最终赢利,将会对传统的赢利模式进行颠覆。2002年,多家互联网公司已经通过发展SP(增值业务)创收,这成了一些互联网公司的主要收入来源。尽管SP行业竞争激烈、乱象丛生,但是这个业务被很多业内人士视为早期的移动互联网。搜狐、网易、新浪都在这一年迎来了自己的单季度首次赢利,这标志着互联网的商业模式已经趋于成熟,互联网公司自身初步具备了造血功能。
2003年,一场席卷全国的“非典”让人们认识了刚刚上线的淘宝。2004年,腾讯在香港上市,市值达到72亿港元。而2005年上市的百度,已经隐约显露出了巨头的影子,在纳斯达克上市首日股价涨幅达到了353.85%,市值高达39.58亿美元。可以说,从那时起,经历了一场互联网泡沫的中国互联网公司,再次出海上市的圆梦之旅已经开启。
对产业模式还相当传统的金山来说,一直在业务一线没日没夜疯狂工作的雷军不可能忽略扑面而来的趋势。其实,金山在从软件时代向互联网时代摸索过渡的整个过程,也就是1998—2007年,正是雷军作为一名跨越周期的年轻企业管理者逐渐觉醒和顿悟的过程。
金山是一家建立在软件魔力信仰之上的公司,而雷军从《硅谷之火》时代开始就是这种信仰坚定的支持者。为了让WPS这款软件更好地适者生存,金山甚至还在互联网已经明显崛起的2002年做出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决定——为了让WPS用户更好地使用这款产品,金山将花费账上所有的现金(3 500万元),将WPS的代码推翻重写,以便和微软的产品完全兼容。雷军后来说,这在当时是一个天文数字。
其实回看金山的整个历史,扛起民族软件大旗,守护WPS的理想是一个贯穿始终的主题。但是终于,雷军意识到了传统软件企业自我变革的必要性。看到一家家互联网企业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轻盈地拔地而起,他感受到了金山模式的落后和沉重。他在描述这种感觉时说:“最痛苦的是当遭遇如同潮水一般的退货时,你守着一大堆过期的产品,在店面里看到污浊破损的包装,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再看看互联网企业,它们太轻松了,系统每天早上升级,不用生产,不用发货,甚至不用推广,连广告都不用打,因为客户就在自家的网上。”
当雷军意识到一家公司如果不能与时俱进就会走向毁灭时,他在公司内部讲话时提醒大家:“传统软件会像恐龙一样消失,金山要尽快互联网化,每晚一天,我们都在不停地丧失着资源和优势!”
其实,金山很早就开始在互联网方面进行转型和探索了。但是,像这样一家在中关村已经行走了十几年的老牌科技公司,很多基础设施、管理机制以及体系建设,都天生符合它自己的成长路径。新业务要发展,老业务也要保持生存,一家公司要实现从软件时代到互联网时代的跨越,肯定会戴着很多旧世界的枷锁,这样戴着镣铐跳舞一般的转型,就是克里斯坦森博士眼里那种典型的创新者的窘境。
其实在1998年,金山的董事会就开始研究互联网方向了,转型的思考最早可以追溯到这一年。1999年,雷军在金山成立了一个互联网部门,最初的方向是下载站,后来转向了电子商务。同年,在金山开始谋求上市之后,董事会为了让公司更符合未来上市的规划和需求,决定将互联网部门分拆出来单立,这个独立的B2C(企业对顾客)网站就是后来被众多网民熟知的卓越网。为了这项业务,金山的股东和投资者5年来投入六七百万美元。
2000年5月,卓越网正式上线。对于这项面向未来的业务,雷军和以前一样鸡血满满,投入了无比的热情和精力,每天一起床,他就打开电脑查看卓越网的链接,核对每一条广告是否正确,检查的精度达到了每个像素。最后连卓越网出售的每一本书,他都要提前翻看一下,看看是否真的值得向读者推荐。每天晚上12点,他都会准时和高管们开个电话会议,核对当天的库存情况。可以说,卓越网承载了金山向互联网方向转型的巨大期望。
然而,当时中国的电子信息水平还不是很高,卓越网烧钱的速度大大超过了预期,而当卓越网产生融资的想法时,又赶上了全球互联网泡沫破灭的前夜,它的整个生命周期都处在全球风险投资行业撤离互联网的过程之中。可以说,卓越网是一个非常卓越的想法,但是它有些生不逢时。无奈之下,2004年8月,卓越网以7 500万美元的价格被出售给了亚马逊。尽管这次出售让雷军和股东得到了丰厚的财务回报,但真实的情况是,它让雷军内心受伤不浅。对雷军来说,卖掉卓越网意味着一次重大机遇的丧失和一次商业理想的破灭,卖掉卓越网就如同卖掉了自己的儿女一样,撕心裂肺。
2003年下半年,金山另一条互联网的转型之路也在审慎思考之后正式启动了。这一次,雷军选择的阵地是风险和难度都比较大的网络游戏。雷军给这次转型起了一个名字——“X mission”,这个名字来自汤姆·克鲁斯主演的系列动作电影《碟中谍》中“不可能的任务”。如同以往任何一场战役一样,雷军这一次又身先士卒地冲在了最前线,还规定所有的高管都要开始接触网络游戏。他在金山多年的伙伴邹涛后来回忆道:“那段时间为了研究网络游戏,雷军每天12点下了班就从21楼下到19楼找我。我们找一个靠窗的座位打开电脑就开始玩游戏,一直玩到凌晨3点,那段时间是我盖着西服睡在公司地板上最多的时候。对于网络游戏的理念、设计、玩法、动画,我们经常会一直讨论到天亮。”
在那个阶段,金山也把向互联网转型的消息公布给了媒体,它对外界宣布,金山将全面转型为以互联网服务为主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并将在三年内投入两亿元全面打造金山研究院的基础上,另投5 000万元再造三大游戏工作室,豪赌以网络游戏为主的数字娱乐市场。在雷军的计划里,开发5款网络游戏,只要成功一款就行。
2004—2007年,随着网络游戏的不断开发和战略的逐步成功,金山如同长征一样的上市之旅终于完成了。很难想象,从最初的上市计划到2007年,金山竟然在这条路上苦苦挣扎了8年之久。
其实从2000年开始,金山就希望登陆当时传言要开设的国内二板市场,但是在等待良久之后,中小企业翘首以盼的国内二板市场的设立仍然没有确切的时间。金山只能转向国内主板市场,但是国内主板市场的门槛很高,上市需要三年的保荐期,还要连续三年赢利,耗费的时间让上市看上去遥遥无期。金山只能寄希望于美国的纳斯达克市场,然而,2003年网络游戏大潮已经来临,金山准备在美国纳斯达克市场上市的计划与金山开拓新业务两者存在矛盾,雷军只能放弃了财务的方向,选择全力突破网络游戏。2006年,经过董事会的反复讨论,雷军终于说服股东支持了他的想法——调整好公司发展的节奏和步伐,暂停上市,改上市为私募。当年,金山获得了由新加坡政府直接投资基金(GIC)牵头、总额为7 200万美元的投资。其他的投资者包括英特尔和新宏远创基金。
2007年10月9日,金山软件终于登陆香港主板市场。珠海到香港一个小时的路程,金山却走了19年之久。在上市之前,雷军到香港、新加坡市、伦敦、纽约参加路演。高密度的行程安排,再加上投资者的尖锐盘问,让参与者都感到极度疲惫。38岁的雷军奔走在异国他乡的路上,几乎要流下眼泪——旁人也许很难体会这16年中他所经受的风雨和艰辛。
《梦想金山》里这样记录金山的上市:与腾讯、盛大上市的万众瞩目相比,金山的上市似乎让人感到有些安静,甚至可以说是不起眼。从2000年的雄心万丈上A股,到后来登陆美国纳斯达克未果,再到今天终于敲定在香港上市,金山8年的上市路,就像一个完整的章回故事,而故事最初的主人公经历最为曲折。
在完成这场漫长旅程的过程中,外人很难注意到雷军的变化。那一段时间,雷军变得沉默寡言,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在香港交易所的那张和创始人的合影中,他的西装显得比他的人整整大了一号。在兑现了跟随他多年的员工们的上市期许之后,他已经疲惫不堪。跌宕起伏的商战和多灾多难的突围,正面战场的冲突和独辟蹊径的艰难,这些经历如同一场场暴风骤雨,改变了一个壮志未酬的少年。此时,雷军成熟而清醒,显而易见,整个世界正在向前奔跑,互联网最终会改变世界,一家企业最终成功,其实依靠的更多的还是趋势。看到金山的创新动力正在逐渐衰减,他却无法带领金山走向心之所向的地方,这成了一种异常清醒的折磨。当雷军看到金山已经与“伟大”这个梦想渐行渐远时,也许保留股东身份选择离开,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2007年12月,雷军离开金山对很多员工来说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很多人在听到之后都表示不敢相信,一些员工还跑到雷军的办公室大哭了一场。而雷军在这场离开中也并不容易,光是一封写给全体员工的信,他就字斟句酌打磨了三个晚上。“青山常在,绿水长流,祝福金山的未来会更好。”他在信里这样写道。对他来说,金山其实就是他的前半生,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是一个少年到一个青年成长的全部,是罗大佑的那首歌曲——《光阴的故事》。流水它带走了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雷军后来说,离开金山去做天使投资,也许就不会对任何一家公司用情太深。
可想而知,在2011年5月的这个上午,当听到张旋龙和求伯君提出的出售金山的方案时,雷军内心涌起的感受有多复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很难割断这家公司和他生命的联系。现在,金山的业务岌岌可危,如果任凭它的业绩这样失速下滑下去,也许金山距离消失在中国科技互联网版图之上的结局就不远了。历史上一些公司在技术改朝换代的革命中折戟沉沙的例子屡见不鲜。比如人们最容易想起的例子就是柯达,当公众已经看到数码技术的发展趋势时,柯达尽管已经拥有了先进的技术,但是其管理层对趋势依然视而不见,而这样的短视最终导致了巨头的消失。此时,作为金山的两个最大股东的张旋龙和求伯君,为金山谋求出路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那一天,开完这个内容让人有些震惊的会议,雷军走回了自己的创业公司的所在地银谷大厦,走到8层前台时他已经百感交集。这是几个月来雷军第一次认真思考回到金山重掌大局的可能性。然而,一边是一家自己新创立的公司,等待他的是每天不计其数的工作。而另一边,是拥有超过2 000名员工,正在以泰坦尼克号沉没的速度急速下沉的金山,一个人要同时做“开创”和“挽救”这两件事,谈何容易?
此时此刻,在他眼前挂起的新公司标识依然是崭新锃亮的,一块硕大的橙色板材上,两个几乎撑满整个背景的白色大字分外显眼,上面用奇特的字体写着——小米。
创小米:无界,一定是未来的趋势
其实很难有人知道2007年刚刚离开金山的雷军的状态。说不清有多少次,他是单曲循环听着吴奇隆的《一路顺风》这首歌睡去的。他也没有想到,离开这家公司就像告别一段旧日恋情一样。那种千言万语在心头却最终陷入沉默的心情成为一种日常。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整个世界好像都沉寂了下来,他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但是,对一个过去16年每天都在业务一线冲锋陷阵的人来说,安静成了一种莫大的折磨。另外,曾经每天都关注他的媒体在一夜之间仿佛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落寞。
2020年,雷军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自己在快40岁时的某一天早上醒来,突然感觉“一事无成”,其实指的就是这段时间。
在这段过渡期里,雷军经常背着背包、拿着手杖出去徒步,有很多个夜晚在迪厅和酒吧度过,做各种以前他没有做过的事情。很多人都见过雷军在商业决策中极其理性的样子,即便是市场上已经“刺刀见红”,他也很少表露出情绪和压力。但是,在离开金山的这段日子里,他的感性短暂地爆发了。其实,他的内心也有着摇滚青年的那一面。
2007年,38岁的雷军远非“一事无成”,在离开金山后他依然是金山的主要股东,同时也保留了金山副董事长的职位。另外,出售卓越网给他带来了同龄人难以企及的财富,让他早早实现了财务自由。而比这些都重要的是,他的商业洞见一直没有停止增长。
雷军目睹了产业大潮从软件时代到互联网时代的过渡,感受到了金山在一路抗争路上的步履维艰,他开始理解,其实很长时间以来,金山都是在盐碱地里种庄稼,虽然勤奋,但总是在逆风飞行,一家企业只有跟上趋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也是后来著名的“风口论”形成的思考过程。
其实从2004年年底开始,雷军就开始在自己看好的领域里出手做一些天使投资了,例如拉卡拉就是他投资的第一个项目。从那时起,他就喜欢跟一些投资界的年轻人打交道,和他们一起讨论资本对产业的助推力量。比如当晨兴资本的投资经理刘芹来到北京时,雷军会让自己的司机去接他,然后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行业趋势直到深更半夜。有时候,雷军会对金山的一些战略做痛定思痛的复盘,也会谈起卓越网在融资时遭遇的种种困境,这成为他立志要把所有的投融资环节全部搞通、搞懂的一个重要原因。后来,刘芹在完全不懂刹车、完全不会控制平衡的情况下,被雷军带到了一条满是障碍的“野雪道”上,开始了他的滑雪生涯。在刘芹的这场滑雪“首秀”里,他摔了50多个跟头,耳边不断传来雷军的高声呐喊:“不要怕……往下冲……转弯!”可以说,这段滑雪时光滋养了两个年轻天使投资人的友谊,也让刘芹看到了雷军性格里极具冒险精神的那一面。后来,滑雪场上的友谊延续到了天使投资的实际操作领域,两人在移动互联网、电商、社交媒体崛起的大背景下,一起投资了UCWeb(UC浏览器)、YY(欢聚时代)、拉卡拉等十多个案子,其中不少都获得了数倍的回报。在这股天使投资的热潮里,雷军看到了大量的创业者和他们的事业生死与共的决心,内心的火种被再次点燃了。
在雷军离开金山的2007年,大洋彼岸发生的两件大事带给了他极大的震撼,苹果手机和安卓系统在这一年先后发布,它们彻底改变了手机行业的游戏规则。人们用多点触控屏一气呵成地在屏幕上控制滚动列表时,像是感受到了新的魔法一样兴奋不已。而程序开发者的狂欢也随即到来,当众多开发者争先恐后地进入了iOS(苹果公司开发的移动操作系统)和安卓的开发者平台时,移动领域的革命已经若隐若现。一些敏感的科技工作者判断,未来5~10年,所有带CPU的产品都会开始无界化的进程,也就是说,未来PC端的程序都将可以直接放到手机端使用,而10年之后,趋势会使电子产品智能化。这意味着,在互联网革命之后,一个新的时代——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大幕正在暗处慢慢拉开。
雷军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成一个狂热的手机爱好者的。他会第一时间购买所有厂商出品的手机,体验不同的操作系统带来的不同使用感受。有时候和同行一起在路边吃个马兰拉面的时间里,他也会两眼放光地从随身背着的黑色尼龙双肩包里取出好几部手机,兴致勃勃地告诉别人:“这部是iPhone(苹果手机),这部是HTC(宏达),这个是Google G1(谷歌G1)!”
那一年,他买过20部第一代苹果手机送人,然后告诉身边的朋友:“你得去这个新大陆里体会体会。”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雷军的商业思维已经发生了质的飞跃,在和朋友谈话的时候,他不再愁眉不展地回顾过去,而总是眉飞色舞地抛出一个问题:5年、10年之后,中国市场的决定性力量是什么?
从2007年开始,雷军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他不再使用电脑,所有的操作都在手机上完成。在当时运营商无法提供很高的带宽速度时,手机上网并不能带来特别美好的体验。但是雷军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无界”一定是未来的趋势。
随着时间的推移,离开金山的“情伤”渐渐成了过去时,雷军在两年多的天使投资人生涯中,反思和复盘了自己过去的成功与失败,此时,他对趋势的理解已经超越了过去数年的积累。2009年下半年,在积蓄了一年多的能量之后,他感觉到,自己再次下场创业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2010年4月,在海淀区中关村的银谷大厦807室里,雷军带领着他的一个小团队在喝光了一锅小米粥之后,正式开启了再次创业的旅程。他给这家新成立的公司起了一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小米。在很多人眼中,这次创业是一个非常胆大妄为的想法。当同时代的创业公司都希望在移动端抢夺流量入口时,他希望再造一个全新的移动端,然后为其赋予最易用的软件系统,最后将这一产品在互联网平台上出售,形成“硬件+软件+互联网”的“铁人三项”商业闭环模式。这个商业模式的潜台词其实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商业愿景,小米希望通过互联网对流通渠道进行改革,从而改变中国的制造业,让每个人都可以享受科技带来的美好生活。而进军手机制造业,也成了雷军创业生涯中最大胆的一个壮举。
可以说,在2010—2011年这创业第一年的过程中,雷军逐渐意识到了创建这个商业模式实属勇气可嘉。在这一年中,他遇到了很多困难,其中一个困难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那就是当一个新的手机品牌希望躬身入局时,制造业上下游的供应链体系都会对此抱有深刻的怀疑。因此,不被供应商认可,连一个螺丝钉的供应商也不愿意接小米的订单,这一度成为关乎这家公司生死存亡的问题。在这一年里,雷军多次亲自飞到台湾地区,和诸多供应商一一见面沟通,以便争取他们的理解。2011年3月,在日本发生海啸仅仅两周之后,他冒着核辐射的危险亲赴位于大阪的夏普总部,和屏幕供应商亲自沟通交流。在当时飞往日本的航班上,除了小米的三名创始人,别无他人。
当张旋龙和求伯君2011年5月再次邀请雷军回归金山时,雷军其实刚刚从夏普手中拿到第一批两个月的屏幕委托生产合同,整个小米手机的供应链也还在艰难跑通的过程中。而小米手机1当时还只是一张设计图纸,离它走下英华达公司的生产线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可以说,用“焦头烂额”来形容这段时间的雷军毫不为过。
金山困局:渐入低谷——传统公司的路径依赖
产业的变革正在风起云涌,在像雷军这样的创业者纷纷入局移动互联网的这两年,离开雷军的金山却逐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公司研究者吉姆·柯林斯发现,很多企业在精力充沛的领袖离开之后,常常面临着如何维持动力的困境,这种现象后来被定义为“后英明领袖期停顿”现象。对离开雷军的金山来说,这种现象的出现毫不意外。雷军在业务一线期间,他的风格是身先士卒,尽力帮助每个团队解决具体问题,打造了一种兄弟抱团打天下的文化。在主导各项业务时,他不但在宏观上目标非常明确,在微观上也经常会给人一种“细致到可怕”的感觉。因为对业务抓得很紧,人们很容易从心理上产生很强的依赖性,“安全感”是很多人对于雷军的一种感受。在金山多年的员工王欣说:“只要是他在那里,你就会觉得那是我们的最后一堵墙,反正我们搞不定,回头一看老大肯定可以搞定,看到他在,大家会很安心。”后来,很多老员工形容雷军离开金山的那几年的感受是——整个公司失去了灵魂。
更为重要的是,此时的金山已经成了一家上市公司,受到了每季度都要交出一份财务报表的压力,这让金山对于打破自己的收入模型产生了巨大的压力。在行业趋势瞬息万变的时代,金山却迟迟没有下定变革的决心。当一家公司没有清晰的战略规划时,所有的业务就是按照正常上市公司的流程来推进。很多金山员工对当时的印象是,今年这个业务我们有1亿元的收入,明年就设一个1.2亿元的目标。这样的经营方式导致金山依然以传统软件公司而非互联网公司的思维前进,缺乏长线思维。这就和所有那些恐惧变革的企业一样,自身一旦陷入“路径依赖”,危机就在不远处了。
从2010年开始,在惯性的作用下前进了两年的金山就遇到了业务发展的问题。在2009年这一年,金山的网络游戏业务因新游戏上线之后收入未达预期而遭遇了重创。另一块创造收入的主营业务《金山毒霸》,也因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强劲的竞争对手而流失了用户。人们感到,金山成了《基业长青》里所说的那种失去了自我革新理想的步履沉重、业务不振、产品陈腐的公司。2010年第一季度的财务报表已经清晰地反映出金山的困境——尽管金山软件总体营收达到了2.457亿元,但是这个数字比上一个季度下降了18%,其中网络游戏的营业收入下降了19%,月付费用户减少了18%,而软件营收业务的总营收是8 223万元,比上一季度下降了15%。
在公司业绩大幅下滑的同时,激烈的公司内部争斗和让人心绪不宁的人事动荡也相伴而来。在那段时期,员工出走成了一种常态。
从网络游戏版块来看,它从金山软件上市之初就一直是金山最重要的现金奶牛。在金山软件2007年成功登陆香港资本市场时,网络游戏业务就已经占到了公司总收入的接近70%。在雷军离开金山的两年后,网络游戏的收入其实一直都在顺利增长,到2009年第四季度收入达到了顶峰。然而,当西山居内部一款酝酿良久的大型网络游戏《剑网3》(全称《剑侠情缘网络版叁》)在2009年上线时,收入却没有达到预期,这款让人们寄予厚望的产品没有起到接续网络游戏收入的作用。
这是西山居遭遇的一个挫折,《剑网3》当时的失败让公司内部士气降到了谷底,也几乎让这支年轻的团队分崩离析。时任这款游戏的主策划郭炜炜是一名年轻的海归,在回忆这段时光时他说:“那时候在公司待着都会觉得很丢脸,天天乘电梯都是低着头的。见到领导也是疾行而过。”当团队成员看到一款他们研发了5年时间的产品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时,很多人都失望地选择了离职。在那段时间里,《剑网3》的团队成员从120人流失到只剩50多人,连天性乐观的郭炜炜也第一次感觉到“每天和员工谈离职谈到了情绪崩溃”。
这段时期几乎是西山居历史上最动荡的一段时期。除了业务出现了问题,高管的更迭也让公司出现了严重的分裂。2009年6月,金山游戏的负责人邹涛在一次总裁室会议之前主动对求伯君提出了一个请求,他希望未来能够专注于游戏的研发工作,集中力量把西山居的业务做好,至于游戏运营和市场以及其他工作室的业务,最好能由另一个公司高管接手。一个月后,盛大系的一名高管空降到了金山,接管了网络游戏的运营体系,没有想到,这个变动造成了游戏运营团队的混乱。金山毕竟是一家文化属性非常强的公司,大家习惯了温文尔雅的相处方式,而强势的管理让公司一直很和谐的氛围遭到了破坏,邹涛正是在那段时间从北京搬到珠海定居的。一位在北京运营团队工作的员工回忆:“在高管空降的那段时间里,10个总监就被换掉了8个。”
事实证明,高管的更迭并没有给金山的网络游戏带来更好的运营效果。为了让《剑网3》这款产品触及更多的玩家,北京的运营团队当时提出让《剑网3》进行一个月免费运营的策略。结果让《剑网3》的状况雪上加霜,郭炜炜说:“一个月的免费做完,第二个月的数据就掉得一塌糊涂了。”《剑网3》天天在死亡线上挣扎。
2010年上半年,西山居的员工在北京和珠海的割裂中感受到越来越多的混乱。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知名的游戏制作人在这个时候选择了从金山出走。曾经为公司创造最高收入的《剑网1》(即《剑侠情缘》)团队几乎是以集体出走的方式来抵抗这场公司的内部混乱。
在游戏业务已经人心涣散的同时,金山的另一大主营业务——应用软件,则遭遇了更加残酷的竞争。因为它们的竞争对手不仅有已经在逐渐推行免费杀毒的客户端软件360,还有杀毒界风雨欲来的全面免费的趋势。如何迎战这种趋势,金山人陷入了史无前例的进退两难之中。
其实自从2006年7月360公司联手杀毒厂商卡巴斯基推出《360安全卫士》这款产品之后,金山的研发人员就意识到了它潜在的巨大威胁。《360安全卫士》是正版免费的杀毒软件,免费期限半年,这样的策略如同平地惊雷,彻底颠覆了应用软件一直在市场上收费的习惯,也让360的用户在最初的几个月就呈现出了几何级数的爆发增长。金山的员工说,整个行业都没有想到突然会有这样的黑天鹅出现,它改变了行业的规则。
毋庸置疑,市场的新动向引发了公司内部激烈的讨论。2001年入职金山软件,后来一直做到《金山毒霸》研发部总经理的陈睿回忆道:“免费杀毒软件出来以后,公司内部就一直有两个观点。第一派就是像我这样的主战派,我们认为杀毒软件早晚都会免费,金山也应该尽快做出这样的转型。第二派就是主和派,这一派认为杀毒软件不可能永远免费,这是一个很好的生意,但如果真的免费了,那利润从何而来呢?”
令人惊讶的是,金山在这样“免费”和“收费”的讨论中,竟然踌躇、纠结了三年之久。在很多员工的记忆中,公司召开的类似的讨论会已经不计其数,但最终还是没有一个革命性的结论。这当中的逻辑很好理解,对一家每个季度都要进行收入考核的公司来说,每年抹去将近两亿元的现金收入,这无异于流血牺牲。
到2009年年初,连出现在金山董事会上的雷军也对迟迟没有任何行动的葛珂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葛珂是1999年就进入金山的老员工,长得高大儒雅的他,一路跟随雷军在金山转战了多个业务战场,也曾经在WPS争取政府采购订单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坚韧能打的品格。可以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见过雷军发火。开完这次董事会后,雷军忍不住把葛珂叫到了一边:“别再和我说什么转型做企业安全了,现在市场上这么多的机会你们都抓不住!”在葛珂的印象里,雷军一向是一个很少表露出失去耐心这种情绪的人,这一次,他真的急了!
葛珂面对雷军的批评充满了委屈:“免费我们从来不害怕。金山很早就提出过WPS的个人业务全面免费。但是对2010年的金山来说,WPS业务看不到机会,《金山词霸》逐渐没落,网络游戏的收入忽高忽低,而《金山毒霸》业务是公司收入的一个重要支撑。当上市公司每个季度都在进行考核时,公司的管理层对收入肯定是有要求的。”
对于这段回忆,当时负责《金山毒霸》技术研发的陈勇更加深刻地看待这个问题:“其实,这里面最难处理的核心问题还是人。当传统软件商业模式的核心是收费时,金山基于收费已经形成了一个传统的营销、渠道和经销商体系,那样一个体系,几乎是整个公司最高的执行部门。如果要实行免费,其本质就是要瓦解整个传统体系。革自己的命,一般人都做不到。”
金山在免不免费上的犹豫不决让一些优秀的技术人员感觉看不到希望和前景,他们选择了离开公司。在《金山毒霸》工作长达7年的陈睿正是在这个时间选择离职创业的,他后来做了一家叫作贝壳的公司,由金山进行了投资,选择的方向是云查杀。离开这个决定他其实思考了很久,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再犹豫。他不希望以《金山毒霸》最终在市场上消失作为他职业生涯的终点。他后来说:“我觉得这艘船马上就要沉了,我现在什么事都做不了,但这个时候我如果乘救生艇自救了,以后就还有可能带人杀回来。”
2010年5月,曾经叱咤风云的金山,走到了一个非常特别的时间点。虽然还不像1996年即将走向破产时那样悲惨,但它在气质上已经接近了那一年风雨飘摇的苹果公司,人们这样形容当时的苹果公司:“它已经沦为了一家无足轻重、似乎即将被遗忘的过气公司了。”而当时金山的员工也有着一样的心态,看着整个互联网行业风起云涌,他们感觉这一切都和金山没有关系了。“人们的心态失衡了。”葛珂说。
为了应对正在攻城略地的竞争对手,金山软件在2009年单独成立了一项叫作《金山网盾》的互联网业务,它的模式是免费的,金山希望这项业务能和360公司的《360安全卫士》抗衡。而这个业务的负责人,就是曾经担任《金山毒霸》技术负责人的陈勇。为了这款产品,陈勇带领着上百号程序员尝试用一种全新的理念来解决杀毒问题,当传统杀毒软件还在占用很多的系统资源时,《金山网盾》尝试用一个极小的白名单库去做白名单的匹配,一些没有办法识别的文件被实时送到服务器去检测,更多地依靠后台快速的响应能力。这款产品上线后,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在半年的时间里日活跃用户就涨到了1 000万。
没有想到,刚刚喝完小米粥不久的雷军,接到了陈勇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他就听到了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说:“雷总,金山现在正在面对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