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意外是意外,计划是计划。
婚礼当然按计划举行,但筹备婚礼的心情和前几天比已天差地别。
事情逐渐明朗化。首先,没有人会为他们的遭遇买单,每个环节、每个经手人都表示同情,又都急于撇清,公事公办一句,“我们完全符合程序”;再多问责,就再多一句,“不行,你们也去告我们啊”。
中介如是说——
小到雀斑小姐,鲁小力还记得她半年前丹唇未启笑先闻,雀斑如瓜子般绽开的讨好样儿。一转眼,冷若冰霜,连肢体语言都保持自卫状。她双手环抱双肩,脸始终侧向一边,眼神躲闪,强调:“郝先生的资料,我们可是一起看的!”又卖可怜,“这房子,我一共拿到手提成不到三千块,不关我的事儿啊!”
大到门店负责人,“这是我的前任做的项目,我不知道”,“你告吧,但我要告诉你们,能开房地产公司的,都是大老板!都有大背景!”
银行如是说——
跑了几轮,闹清楚一个问题,银行对之前的一切审查都不负责,而你对银行承诺的一切要负责。银行客服经理比房地产中介的素质高多了,耐心、友善(起码脸上职业化的表情是友善的)。他微弓着腰,态度谦卑,语气肯定:“对的,即便房产证撤销,即便你们被强制执行迁出房子,你们的贷款还是要还的,每个月房贷晚一天扣一天滞纳金。”
曾文文心里咯噔一下,她和鲁小力对看一眼,这正是他俩在家里讨论的最坏结果:房子不属于他们了,四十三万首付打水漂,欠银行一百多万要用漫漫余生来偿还。为什么是漫漫余生呢?现在他俩的工资加在一起一个月不足一万。
行政机关如是说——
建委的工作人员还原了房产证办理当天的场景,解释了邹丽起诉的合理性。“鲁先生,您还记得您那天是几点和郝仁过户的吗?”
“不记得具体的点儿,快要吃午饭吧。”
“据我们的记录,是十一点零五分。”
“这和我的案子有什么关系?”鲁小力纳闷。
“邹丽女士申请的关于立水桥北某小区54号楼603房的《财产冻结书》于下午两点到达我们单位,根据法律法条,即时生效;您过户虽然在上午,但因没有即时录入电脑,过户不算生效。也就是说,房产证虽然于第二天上午审核颁发,却是在已生效的《财产冻结书》之后,因此属于无效过户。作为相关第三人,您的房产证将被撤销。”工作人员将其中的信息掰开来、揉碎了,十分同情地看着鲁小力。
“因为你们未即时录入,导致我们的房产证无效?”
“是的。”
“这是你们的工作过失啊。”
“我们并没有否认。”终于有一家单位、一位工作人员承认自己也有问题。
“所以,我是被你们未严格规定的技术细节牺牲了?”
“也可以这么说。正是您的案子让我们重视起来,文件抵达时间和过户时间这两个时间之间存在漏洞。”工作人员竟然要向鲁小力致谢。鲁小力险些骂出脏话,还好曾文文按住了他,她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邹丽那百分之九十五的产权如何确认?我们看了郝仁办理房产证的时间和他的结婚证,确实是婚前财产啊。”
“他们婚后有一份公证书,在东城区公证处公证的,郝仁自愿将房屋的百分之九十五产权无偿转让给妻子邹丽。”
“那他们为什么不过户,为什么不把房产证改成邹丽的?”
“我想,是因为邹丽的户口。她是天津人,立水桥北的房子是经济适用房,非北京市户口没有权利购买、过户。”
“邹丽如何知道我们那天过户的?怎么正好那天财产冻结书到?”鲁小力补充提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们应该去问律师,或者去法院查阅他们离婚的卷宗。据我所知,他们为离婚也打过几场官司。”工作人员及时制止了对自己不熟悉领域话题的探讨。
两天跑了三家相关部门,身心俱疲,从各方得来的消息都是负面的。出了建委,曾文文心事重重地坐地铁回立水桥。鲁小力则留在昌平,他要去政法大学采访一位教授,这是他争取来的选题:“看和老先生聊好了,能不能让他给我们推荐个好律师。”
鲁小力穿一件黑色绒布面的棉衣,站在地铁口,努力挤出一个笑。曾文文心酸地抱住他,小声说:“我再不什么事都推给你一个人做了。”
“哎,也怪我,太自信,掉以轻心,又图便宜,现在想想确实漏洞百出。”鲁小力拍拍妻子的背,“以后,大事,一定我们一起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