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远古非文字交流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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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绳纹陶器的称呼

日本本州岛最北端的青森县表馆遗址出土了一个绳纹草创期的尖底陶罐(图1-6),陶壁厚度只有5毫米,绳纹压印得非常精美。难以想象“外越”人在12000年前就能烧制出如此精美的陶罐!

图1-6 日本绳纹草创期陶罐

(《日本美术全集1 原始造型》横山浩一,铃木嘉吉,辻惟雄,等.日本美术全集1 原始造型——绳纹、弥生、古坟时代的美术[M].东京:讲谈社,1994:彩图2.

在绳纹时代,这样的陶罐被称作什么呢?现在,意为“陶罐”的日语叫“tsubo”,但日本权威辞典《广辞苑》认为,“tsubo”的古日语发音是“tsuho”。笔者则认为,“tsuho”还可以继续分解为“tsu”和“ho”。陶器的诞生与火的使用密切相关,而“ho”的本义就是“火”,所以绳纹草创期的陶罐很可能就叫“ho”。

在日语里,“火”也称“hi”,但“hi”除了“火”以外,还表示“日”(太阳),由此我们可以知晓,“hi”是农耕时代的词汇,表达着农民心中的太阳崇拜。但是,在绳纹草创期,日本列岛的气候还相当寒冷,根本不具备农耕条件。因此,当时还不可能有“hi”这个词,当时的人应该只称“火”为“ho”。

前文说过,日本列岛的“外越”人与长江下游的“内越”人同源同祖。在调查长江下游方言音时笔者发现,“内越”人称“火”为“heu”,用日语发音,就是“ho”。但是,如果用古汉语读“火”的话,就不读“həu”了。根据《汉字古今音表(修订版)》的古音复原,“火”的上古音读“huəi”,中古音读“hua”,近代音读“huɔ”,现代音读“huo”。李珍华,周长楫.汉字古今音表(修订本)[Z].北京:中华书局,1999:304.也就是说,日语“ho”(火)与任何时代的汉语发音都不一样,唯独与越语完全相同。因此我们可以断定,日语“ho”(火)原本是15000—12000年前绳纹草创期的古越语,与农耕时代的“hi”无关。

隆线纹和指甲纹陶罐都是从火中诞生的,但仅有火还不够。“ho”除指“火”以外,还有“包含”(fukumu)和“凹陷”(kubomu)的含义藤堂明保,清水秀晃.日本语词源辞典——日本语的诞生[Z].东京:现代出版,1984:323.。笔者认为,只有“火”和“凹陷、包含”这两种含义结合在一起,作为陶罐的“ho”才有可能产生。

前文曾提到冲绳的港川人与绳纹人是近亲,所以在考察绳纹草创期的语言时,我们不妨参考一下冲绳语。根据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编纂的《冲绳语辞典》,冲绳语称“女阴”为“hoo”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冲绳语辞典[Z].东京:大藏省印刷局,1963:212.,内间直仁、野原三义编著的《冲绳语辞典—以那霸方言为中心》也说那霸首里方言称“女阴”为“ho”。另外,日本九州岛方言称女阴为“bo”,可见这三个发音具有同源性,“bo”只是“ho”的浊音化而已。

至于“ho”为什么能够表示“女阴”,应该是由于女阴与孕育胎儿的子宫相连,而子宫则具有“凹陷、包含”的形态和孕育功能。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绳纹人烧制“ho”(陶器),其实就是想用“ho”(陶器)来模拟女阴和子宫的形态和功能。换句话说,女阴、子宫崇拜才是烧制绳纹陶器的根本动机。

在绳纹中期,陶罐曾用作埋葬儿童的瓮棺。2007年11月,笔者曾去日本青森县三内丸山遗址考察,在其资料室看见一个5000年前的瓮棺陶罐(图1-7)。该陶罐接近底部的侧面开了一个孔,这个“孔”应该表示“女阴”,而陶罐本身则象征子宫。

图1-7 瓮棺陶罐

(李国栋摄于三内丸山遗址展室)

再看长江下游,宁波人称女阴为“popo”,而“popo”的词源应该是单音的“ho”,由此亦可见“内越”人与“外越”人的同源性。

长江下游11000年前的上山遗址、8000年前的跨湖桥遗址和7000年前的河姆渡遗址都出土了陶罐,而罐与“壶”相通。根据《汉字古今音表(修订本)》的古音复原,在上古和中古时代,汉字“壶”发“α”李珍华,周长楫.汉字古今音表(修订本)[Z].北京:中华书局,1999:97.,在近代和现代则发“hu”,都与日语“ho”无关。但是,越语的“壶”发“əu”,与日语“ho”完全相同。一般认为,“壶”的词源是“瓠”,而“瓠”的越语音也是“əu”,用日语读也同样是“ho”。也就是说,在“内越”语言中,“əu”既是“火”,也是“女阴”或“葫芦”。在此,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内越”人烧制陶罐的动机以及“内越”与“外越”的文化相似性。

进入绳纹中期以后,日本陶罐上开始大量出现女阴造型(图1-8),而且这些造型基本都是交合过程中或产子过程中的女阴形象。这一变化告诉我们,绳纹草创期以来被称为“ho”的陶罐,进入绳纹中期以后则被称为“tsuho”了。“tsu”有“捣”(tsuku)的意思,作为名词则表示“手指”或“手指状器物”,而“ho”意为“女阴纹子宫形陶罐”,所以“tsuho”的本义就是在火焰中用石棒(男根)“捣”“女阴纹子宫形陶罐”。笔者认为,这就是绳纹中期交合纹陶罐的真正用途。

当然,这种行为肯定是在神秘的宗教仪式中进行的,但随着这种宗教秘仪的频繁举行,绳纹中期的人口也确实实现了快速增长。根据日本著名人口学家鬼头宏在《从人口解读日本史》序章中提供的数据,绳纹草创期的人口数量不明,绳纹早期的人口仅2.1万人,绳纹前期的人口也不过10.55万人,但到了绳纹中期,人口猛增到26.13万人鬼头宏.从人口解读日本史[M].东京:讲谈社,2000:16—17.

神奈川县大日野原遗址出土了一个绳纹中期的蛙人纹陶罐(图1-9),其中心纹样是一只蛙,表示多产;蛙的身体呈女阴形象,表示生育;蛙的头呈三角形,三角形里面再刻画一条蛇,示意这个三角形的头是男根,多子祈愿和女阴崇拜在这里都表现得如此清晰。因此,在绳纹中期人口猛增1.5倍的过程中,我们不能忽视“女阴纹子宫形陶罐”的大量烧制与人口增加的因果关系。

图1-8 日本山梨县安道寺遗址出土的绳纹中期陶罐

(《日本美术全集1 原始造型》横山浩一,铃木嘉吉,辻惟雄,等.日本美术全集1 原始造型——绳纹、弥生、古坟时代的美术[M].东京:讲谈社,1994:彩图12.

图1-9 蛙人纹陶罐

(《绳纹—1万年之美的鼓动》东京国立博物馆特别展.绳纹—1万年之美的鼓动[M].东京:东京国立博物馆,2018:185.

不过,进入绳纹后期以后,绳纹人不再烧制“女阴纹子宫形陶罐”了,于是人口也减少到16.03万;到了绳纹晚期,人口已骤减到7.58万,绳纹社会终于走到尽头。当然,绳纹晚期稻作文化传入日本列岛后,又使日语产生了一个新词,叫“inaho”,含义为“稻穗”。但是,“inaho”的“ho”也是“包含、孕育”的意思,在意象上与“女阴纹子宫形陶罐”一脉相通。

近年来,有关日本人的基因研究有了长足的进步。日本基因学专家筱田谦一在《从基因探究日本人的形成》一文中分析了与日本列岛、中国东部沿海地区以及南岛群岛密切相关的女性线粒体DNA单倍群M7,并得出以下结论:

M7a有b和c两个亲缘组合。它们的祖型M7形成于5万年前,a、b、c可能是在25000年前从M7中派生出来的。现在我们知道,这三个组合中的a主要分布于日本,b分布于中国大陆沿岸,而c则分布于东南亚。由此我们可以推断,作为其母体的M7原本分布在曾是陆地的黄海,因为当时的海平面很低。后来从这一区域的人当中产生了M7a,这部分人最后移居到了日本。筱田谦一.从基因探究日本人的形成[J]//日本国立科学博物馆.日本列岛的自然史.东京:东海大学出版会,2006:306.

筱田氏认为,具有M7a的日本人来自“曾是陆地的黄海”,这一结论从基因层面再次证明,“东中国海平原”就是日本绳纹人的故乡。